這一幕簡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陶夭夭更是被嚇得大驚失色,連忙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奔過來,桌上的筆墨被她打翻沾染了不少在衣裙上,她根本顧不得,疾步狂奔到他身邊蹲下來驚呼,“宮義,宮義你怎麼了?別嚇我……”
劉管事顯然沒有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立即吩咐人來將宮義扶起來準備去看大夫。
陶夭夭揮手趕開他們,眼含淚花道:“不需要你們請大夫,還請劉管事幫忙叫一輛馬車,我這就送他回去。”
劉管事驚魂未定,驀然聽到陶夭夭這麼說,臉上滿是擔憂,“可是這位公子他……”那症狀,像極了中毒。這場燈謎會可是少主人精心準備的,爲的就是把聶氏的名聲傳銷出去,最重要的是,天燈婆婆已經算到自己時日無多了,她言明會在花燈節這一日把自己有生之年的最後一卦送給有緣人,因此找上了少主人,請他幫忙把人聚在一起。
也正是因爲如此,纔會有了今日的燈謎會。
可讓劉管事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兩個人眼看着就要解開所有的謎題,卻在最緊要的關頭髮生了變故。
看樣子又不像是來挑事的。
人命關天,劉管事也不敢過多耽誤,有條不紊地迅速安排了兩撥人,一撥人前去醫館請大夫,又讓另外一撥人去車馬行租車先把宮義送回去。
陶夭夭蹲在地上,雙手託着已經昏迷不醒的宮義,終是止不住落下了淚,心中悔恨難當,若是她當時沒有執着地跑出客棧,興許宮義就不會被牽扯到這場燈謎會裡面來。
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突發狀況,她自己卻是再清楚不過的,他不能動情,不能情緒波動,否則很輕易就能引發體內的蠱蟲啃噬,一旦發作,痛不欲生。
攥緊了手指,修長的指甲掐入掌心,陶夭夭死死咬着牙,接過劉管事遞來的帕子先替宮義擦去嘴角的血跡,心中疼痛一陣接一陣。
聶府的家僕很快就租了馬車過來,劉管事以及幾個僕人一起擡着宮義準備將他送上馬車。
這時,船艙裡面突然傳出來一個清潤的聲音。
隨着聲音落下,一個膚色白皙,身着天水碧色衣袍的男子便走了出來,他身姿秀雅,聲音如同林間清泉,有一股說不出的安定人心的作用,讓陶夭夭心急如焚的焦躁心緒不由得平緩下來。
此人正是聶氏家族的繼承人聶清。
行至陶夭夭面前停下,聶清的眸光定在已經昏迷的宮義身上,吩咐那幾個扶着宮義的僕人,擺手道:“先將他放平,待我探脈。”
劉管事忙吩咐那幾個僕人將宮義放下來。
百姓們好奇地看着這一幕,都覺得不可思議,聶四少是聶氏家族衆位少爺裡面最爲神秘的,極少露面,衆人所知道的聶四少是個生意精,卻不曾想他竟然懂得歧黃之術?
聶清將指腹輕輕釦在宮義手腕上看了片刻,眉目間神情凝重,片刻之後,他收回手指看向陶夭夭,“姑娘,這位公子傷勢嚴重,且他又是在我安排的燈謎會上受的傷,理應由我們擔負責任,如若你不介意,還請讓我將他帶回府,我府上有位神醫醫術高明,或許能替他緩解一二。”
陶夭夭警惕地看着聶清,她不知道這個人究竟打的什麼主意,但宮義的傷勢,她自己卻是再清楚不過的,那可是蠱,發作的時候猶如萬蟲噬心,一般的大夫,如何醫治得好?
想到這裡,陶夭夭搖頭,“多謝聶四少好意,我們已經有大夫了,就不勞煩您將他帶回府,不過,眼下這種情況,我還得請你幫幫忙,幫我把他送到馬車上,餘下的事情,我自會處理。”
聶清稍稍眯了眼,仔細打量着陶夭夭,片刻之後,他眉目舒展開來,“這位公子的病狀並非普通的咯血吐血,敢問姑娘身邊有什麼樣的神醫能將他醫治好?”
“這便不勞煩四少操心了。”陶夭夭聽聶清這語氣,似乎是不打算幫她了。
咬咬牙,她蹲下身準備自己將宮義揹回去。
求人不如求己!
“姑娘!”聶清伸出手攔住她的動作,語氣極其堅定,“今夜的事情,事關我聶家的名聲,如若在下置之不理,別人會認爲我聶家欺人太甚,還請姑娘看在在下的面子上不要再在這件事上過分爭執,再者,這位公子的確是需要及時救治,否則耽誤了時辰,我們誰都負不起責任,畢竟是一條人命,饒是我聶家名聲再大,但在這種事情面前,依舊是人命至上。”
見陶夭夭一再蹙眉猶豫,聶清繼續勸說,“姑娘若是不放心,大可以跟隨着我們回府,待這位公子調養好了,我會親自讓人送你們二位回去的。”
陶夭夭原本還想拒絕,但轉念一想,宮義的這種情況,普通大夫的確是救治不了,興許聶氏真的有神醫能救他也不一定。
遲疑瞬息,陶夭夭道:“既然聶四少如此盛情,那小女子只好麻煩你們了。”
聶清一拱手,溫聲道:“姑娘客氣了。”
聶清說完,立即親自將宮義送上馬車,陶夭夭也跟着鑽進車廂,車伕一揮馬鞭,迅速朝着聶府方向行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陶夭夭遠去的那輛馬車上,故而沒人看到在燈火闌珊的盡頭,有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婆婆亦望着陶夭夭離去的方向,用只有她自己聽得到的聲音道:“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空自凝眸,春風笑人瘦。”緊接着便慢慢閉上了眼睛。
一盞茶之後纔有人發現這一處,高聲驚呼道:“天燈婆婆作古了!”
人羣頓時又是一陣喧譁,人人奔向天燈婆婆所在的高臺上,望着她安詳作古的樣子,皆雙手合十在胸前禱告。
沒多久,劉管事便帶着僕人將燈輪緩緩劃了回去。
*
陶夭夭坐在馬車裡,宮義周身冰涼得可怕,她越想越覺得心驚,趕緊脫下身上的斗篷準備給他蓋上。
聶清忙道:“姑娘不必如此,馬車上有錦毯,在下這就給他蓋上。”
說完,他從靠枕下面將疊得整齊的錦毯拿出來,陶夭夭接過去動作小心翼翼地展開蓋在宮義身上。
這一切做完之後,陶夭夭才面色緊張地看着聶清,問他:“你府上究竟有什麼神醫,真的能把他救回來嗎?”
聶清不答反問:“姑娘可知這位公子所患是何頑疾?”
陶夭夭咬了咬脣,輕聲道:“不是病,是蠱蟲,他體內有蠱蟲。”
聶清面露了然神色,似乎並沒有感到多驚訝。
這一次,換陶夭夭愕然了,她狐疑地看着他,“難道聶四少僅憑把脈就能看出來他體內有蠱蟲?”
“自然不是。”聶清道:“實際上,是有人讓我在這裡等你們的。”
陶夭夭一愣,“誰?”
聶清道:“姑娘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陶夭夭眉頭蹙起,她不認爲自己在上谷郡這種地方認識什麼人,那麼,到底是誰能有這麼大的權利能驅使聶四少精心安排一場燈謎會,只爲了等她和宮義呢?
陶夭夭抱着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聶清看出了她心中的擔憂,淡聲道:“姑娘儘管放心,我既然說了有人能讓這位公子的病痛延緩,那就一定不會是作假,畢竟這位公子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出的事,而且所有人都看見是我將他帶回府的,如若他在我府上出了什麼事,不僅我自己會受到輿論的譴責,就連我整個聶氏家族都會因爲一條人命而名譽嚴重受損。”
陶夭夭聽他這麼分析,也覺得十分有理,索性放寬了心。
馬車大約行駛了一炷香的時間纔到達聶府。
聶清打橫將宮義抱下馬車以後由僕人揹着迅速進了府。
陶夭夭腳步匆匆地跟在後面,此刻的她完全沒心情去欣賞聶府內部的各種格局佈置。
僕人速度很快,直接將宮義背去了西廂房。
安置好宮義躺在牀榻上以後,陶夭夭寸步不離地守在牀榻邊,轉目看了一眼站在房內的聶清,她道:“聶四少,能否讓你府上的那位神醫來給他看診了?”
聶清莞爾一笑,“當然。”
他說完,人便走了出去。
不多時,外面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沒多久,腳步聲的主人便走了進來。
陶夭夭聞聲轉過頭,頓時整個人都驚呆了,呆愣了好久才驚呼:“阿久,秦王殿下,竟然是你們!”
荀久面含笑意,嗔她一眼,“怎麼,很意外嗎?”
意外,當然意外了!
陶夭夭連忙站起身,“你們倆怎麼會在這裡?”
想到剛纔出去的聶清,陶夭夭突然之間反應過來,“莫非,聶少爺口中的神醫便是阿久你?”
荀久笑笑,不置可否,腳步卻不停,一直走到宮義的牀榻前坐下,凝目看着牀榻上已經徹底陷入昏迷的人。
陶夭夭掩飾住內心的震驚,看向荀久,“他的情況怎麼樣?”
荀久搖頭,“不容樂觀,已經提前觸動了蠱蟲的發作。”
“那怎麼辦?”陶夭夭一臉着急,“他體內的可是蠱蟲,你們能有辦法替他醫治好嗎?”
荀久道:“你說得對,他體內的是蠱蟲,無論是我還是阿笙都沒辦法替他根除,但我們能想辦法減緩他的疼痛,暫時將蠱蟲壓制下去。”
陶夭夭輕輕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荀久先在宮義幾處大穴上紮了針,這纔對陶夭夭道:“你不用過分擔心,等宮義醒來恢復好,我們便馬上進入苗疆地界,到時候見了聖女,自有辦法替他清除體內的蠱毒。”
荀久本身就是神醫,更何況有秦王在此,陶夭夭高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去一些。
荀久站起身來,看着陶夭夭,“走吧,我們先出去,讓阿笙用靈術給宮義修復一下。”
“靈……靈術?”陶夭夭一時反應不過來,“秦王殿下不是巫族人嗎?爲何會有靈術?”
“這個……說來話長。”荀久扯了扯嘴角,心中不知從何說起,拉着陶夭夭的手走出去,一邊走一邊道:“等以後有機會我再慢慢向你解釋。”
陶夭夭點點頭,眼下還是宮義的傷勢要緊。
到了院子裡,兩人於廊下而坐,荀久道:“我們也是昨夜纔剛到達上谷郡的,目前還沒有收到燕京的消息,你們既然是從燕京而來,應知道這段時日燕京那邊的狀況,快給我說說。”
陶夭夭想了想,問荀久:“你要先從哪裡聽起?”
荀久道:“說一下季黎明,我只知道女帝派遣了他和大祭司去齊國拿潘龍珠,但我們還沒收到消息,他們是否順利將東西拿回去了?”
說起這個,陶夭夭便掩脣而笑,“正是因爲這件事,你們算是成就了一樁大好姻緣。”
荀久眉梢一挑,“此話怎講?”
陶夭夭輕笑:“你們都不知道,這一次大祭司和大司馬去了一趟齊國回來便在一起了,那膩歪的,簡直比你和秦王還要讓人起雞皮疙瘩。”
荀久翻了個白眼,心中嘀咕她和扶笙有這麼膩歪嗎?
嘀咕完了,這才轉化爲震驚臉,不敢置信地看着陶夭夭,“你說什麼!季黎明和大祭司?!”
“是啊。”陶夭夭道:“他們倆已經請求女帝賜婚了,就等着你們回去以後再確定準確日子呢!”
“我去!”荀久忍不住驚歎,“這也太快了,他們倆簡直是神速啊!”
陶夭夭故意掰着手指頭算了算,揚了揚眉,“他們倆幾個月的糾葛才修成正果,能有你和秦王快嗎?”
荀久一嗆,“好端端的怎麼扯到我們身上來了?”
陶夭夭輕咳兩聲,正了正臉色,“他們兩個我倒沒覺得多意外,畢竟大祭司那種性格的人,只有季黎明這種無賴才能降服得了,否則一般人,誰能駕馭那種高冷到不可靠近的性子?”
末了,陶夭夭又補充,“所以說,這兩個人其實是一段好姻緣。”
荀久認真想了想,發現陶夭夭分析得也並非沒有道理,季黎明就是個無賴,大祭司那種冰清玉潔的人只有遇到這種無賴纔會全部被他打亂章法以至於拿他毫無辦法。
想到此處,荀久不禁輕輕笑了出來,道:“沒想到我們才離開兩個月而已,燕京就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
“這還不止呢!”陶夭夭道:“當初大祭司與大司馬一起去齊國的時候,傳信上靈山讓他的哥哥下來暫代大祭司一職,我也是某次外出的時候偶然得見過那個名叫澹臺君和的靈山少爺去秦王府才知道的。”
說到這裡,陶夭夭似乎是憶起了當初的情景,不禁莞爾,“人家都說,語真族出俊男美人,可據我觀察,巫族也毫不遜色的,先是有女帝和秦王這一對龍鳳胎尤物,再是大祭司的高潔清逸、惜顏夫人的仙姬之姿,如今來了一個君和少爺,那容貌也是俊得沒話說。”
澹臺君和?
荀久心思一動,這個人她連聽都沒聽說過。
嚴格說來,靈山是荀久的婆家,但那邊的人她還真不認識,只認識在燕京的大祭司和族長澹臺鏡以及婆母澹臺惜顏,所以陶夭夭口中的澹臺君和,她就更不認識了。
若是陶夭夭不說,荀久根本不知道澹臺引竟然還有一個哥哥。
荀久從陶夭夭這番話裡面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眯着眼問她:“你剛纔說,大祭司去齊國的時候特地傳信回靈山讓澹臺君和下來暫代大祭司一職?”
陶夭夭點頭,“是這樣沒錯。”
荀久微蹙眉頭,燕京城有宮義他們幾個在,女帝又是寂滅之火大成的高手,按理說來,即便是大祭司離開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可爲何澹臺引會想到要讓她的哥哥先來暫時掌管神殿呢?
莫非當時的燕京城出了什麼事?
荀久越想越覺得不對,趕緊問陶夭夭,“你快與我說說,當初大祭司和季黎明動身去齊國的時候,燕京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陶夭夭仔細想了一下,還是搖頭,“並沒有啊,只不過我聽說商義似乎是病了,所以澹臺君和纔會數次去秦王府爲他看診。”
荀久訝異了一瞬,“澹臺君和還會醫術?”
“我也是聽說的。”陶夭夭道:“當時我原本想帶上禮物去探望,可是秦王這個主人畢竟不在,我又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家,諸多不便,只好暫時壓下了,原本準備等有機會再登門造訪的,誰曾料到宮義這麼突然要來苗疆,我知道消息以後急急忙忙收拾了東西就跟着他來了。”
陶夭夭說到這裡的時候,白皙的小臉上浮現一抹紅暈,語氣也在不知不覺中溫軟下去。
荀久好笑地看着她,“老實交代,你們倆是不是成了好事兒?”
“哪兒有?”陶夭夭垂下腦袋,緊張地絞着袖子。
“在我面前你還撒謊。”荀久低嗤,“若是他沒有對你動情,今天晚上也不至於蠱蟲發作吐血昏迷了。”
說起這個,陶夭夭面上的潮紅迅速褪去幾分,換上了一臉的擔憂,“阿久,宮義他……不會真的出什麼事兒吧?”
荀久挑眉,“要想從我嘴裡套出話來也行,先把你和宮義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說出來。”
“啊?”陶夭夭再一次紅了臉,輕嗤一聲,“你太狡詐了。”
荀久笑,不置可否。
見她抱着雙臂好整以暇等着的樣子,陶夭夭終於敗下陣來,囁喏道:“好啦好啦,我告訴你就是了。”
“嗯。”荀久點了下頭,等着下文。
陶夭夭道:“我對他算是一見鍾情,幾個月前,我從上庸郡回燕京,半途經過蘆葦叢,我最喜歡蘆葦叢裡面那條河裡的新鮮魚兒煮湯喝,於是讓婢女等在馬車旁邊,我準備自己去捉魚,誰曾想撥開蘆葦的時候竟然見到了宮義。”
荀久饒有興致地聽着。
“他……他……”陶夭夭簡直難以啓齒,連說了幾個“他”也沒能講到重點上來。
荀久狐疑地睨過去,“害羞什麼,他又不是光着身子。”
心思被點破,陶夭夭的小臉一下子從面部紅到脖子。
“不是吧!”荀久有些難以置信,“你還真把他給看光了?”
“不不不。”陶夭夭急忙解釋,“沒有看光,他只是脫了外袍療傷而已。”
陶夭夭這麼一說,荀久便想起來了,是當初她在天地樓看到的宮義和陶夭夭同坐一車回來的那一幕,難怪她一直很好奇他們倆爲何會有交集,原來是因爲這麼一樁囧事。
“後來呢?”荀久問。
“後來……”陶夭夭頓了一下,“後來……後來我就開始注意他了。”
荀久想着遇到這種事,再加上宮義的容貌本就不俗,陶夭夭會因此而動情也是理所應當的。
“那麼,你們算是在一起了嗎?”荀久繼續追問,她很好奇宮義這樣一個淡漠寡言的人究竟是如何被陶夭夭給俘虜了心的。
“這個,應該算沒有。”陶夭夭直搖頭,微嘆,“一直以來都是我主動去找他,主動理他,就連來苗疆的前一晚,都是我主動打探到消息這纔在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先趕到城門外的十里亭等着他的,否則要是憑着他的性子,完全沒可能讓我跟着來。”
“怎麼沒可能?”荀久眨眨眼,“說不定人家早就把你放在心上了,只不過他不會說出來,所以你不知道而已。”
“怎麼會……”陶夭夭嘴上抵賴,但心中早已如同被蜜糖澆灌了一番。
宮義自然是對她有情的,否則這一次他絕對不會讓她跟着來,不會陪她去解燈謎,更不會因爲最後一個謎題而引發蠱蟲吐血昏迷。
想到這裡,陶夭夭又陷入了煩惱之中。
宮義體內的蠱蟲一天不拿出來,他就一天不能正確面對自己的感情,這樣下去,只會讓他越來越痛苦的。
瞧見陶夭夭愁眉苦臉的樣子,荀久不用想也知道她定是在擔心宮義的安危。
拍拍她的手背,荀久道:“今天晚上最後那一道題,其實是我出的。”
“什麼?”陶夭夭險些被她嚇得跳起來,“你出的?”
“嗯。”荀久笑着點頭,“我們昨夜剛進入上谷郡,準備等在這裡與你們匯合,結果暗探說宮義還帶上了你,正巧今晚花燈節,聶清那小子爲了給家族打廣告不惜花重金打造了一棵樹,我便將計就計,設了那麼一道題。因爲我知道你喜歡熱鬧,一定不會錯過這種機會,也知道你和宮義冰雪聰明,一定能到達最後一關。這樣設計的目的就是在考驗宮義,倘若他對你無情,那麼一定不會在紙上寫下答案,更不會因爲心理波動而引發蠱毒。反之,如若他對你有情,那麼他一定會把答案寫下來,並且很可能因此而毒發。只要他毒發,聶清立即就會帶他回來,阿笙便能想辦法用靈術幫他把蠱毒暫時壓下去。如今想來,他傷得這樣嚴重,對你的情誼又何止一二?”
那道題的答案其實很簡單,只要他們在答題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之後再把對方的名字寫上去,兩個人的答案就是一模一樣的。
陶夭夭徹底愣住了,她怎麼也沒想到,原來這一切都是荀久設下的局,雖然並沒有什麼惡意,但想起宮義在燈輪上吐血的那一幕,陶夭夭還是忍不住膽戰心驚,緊皺着眉道:“你們夫妻倆也太黑心了,萬一宮義再嚴重一點直接死在燈輪上怎麼辦?”
“你這傻姑娘。”荀久點點她的腦袋,“阿笙是宮義的主人,你覺得他會用自己最得力的手下來開玩笑嗎?那可是一條人命啊!”
陶夭夭還是氣不過,扁着嘴巴道:“總之我覺得你們這一次有些過分了。”
荀久能理解她此刻的擔憂,笑着道:“你若是實在氣不過便打我罵我吧,我絕對不還手也不還口。”
陶夭夭嗔她一眼,“你說得倒是好聽,我若是敢動你一根汗毛,只怕待會兒秦王指不定要將我挫骨揚灰呢!”
“好啦!”荀久扶着她的雙肩,“我說了阿笙有把握,那他就一定有把握,這次的燈謎會本就在我們的預料之中,阿笙的本事,你又不是沒見識過,別緊張兮兮的,你再這麼多愁善感下去,只怕等宮義醒過來,你就老了好幾歲了。”
陶夭夭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就你會說話!”
“我沒說錯啊!”荀久不以爲然,“若不是爲了等你們,我們也不會大老遠趕來,目的就是爲了在進入苗疆地界之前先把宮義體內的蠱毒給控制住,否則進了苗疆一旦發作將會很難處理,因爲我和阿笙這一次都是隱瞞了身份去的,不能暴露,故而只能小心小心再小心,先把隱患解決了,以免留下後顧之憂。”
陶夭夭四下掃了一眼,有些疑惑,“我聽聞你們走的時候很多人,如今爲何只見你和秦王,其他人呢?”
荀久答:“娘和外公去了楚國,璇璣閣主帶着徵義和唐伴雪去了蜀國,我、阿笙和國師在這裡等你們。”
陶夭夭恍然大悟。
關於荀久他們來諸侯國這件事,陶夭夭是知道的,她只是不知道荀久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如今聽她說起那幾人分別去了不同的國家,她也沒有追問,只是想着人家去了一定是有目的的,至於究竟去各個諸侯國做什麼,就不是她該問的了。
提起徵義,荀久頃刻陷入恍惚,她想起江氏被削權流放的時候,徵義就紅着眼眶站在府門前,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呆呆看着那塊屹立了多年的牌匾。
那個時候,荀久其實非常理解他一夕之間從天堂跌入地獄的感覺,可讓她意外的是,徵義在這件事上並沒有多說一個字,無論是責怪扶笙還是惋惜再一次失去親人的話都沒說,他很安靜,安靜到出乎每一個人的意料。
“阿久?”耳邊傳來陶夭夭的呼喚聲,荀久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了,連忙回過頭看她,“怎麼了?”
陶夭夭指了指宮義的房間方向,道:“秦王出來了,我們去看看情況如何。”
荀久略微驚訝,這麼短的時間,扶笙便療傷完畢了?
任由陶夭夭拉着,荀久隨她來到宮義的房門前,扶笙負手而立,淡淡看着兩人,燭光下眉目清雅。
陶夭夭急得不行,忙問:“殿下,宮義他的傷勢如何了?”
“還好。”扶笙幽幽道:“以前的發作次數不多,所以容易被控制住,只不過……”他掃了陶夭夭一眼,“在他蠱毒徹底清除之前,你可不能再讓他受到刺激……”
“我明白。”陶夭夭咬着下脣,垂了眼睫,“不能讓他再爲我動情,你們放心,明日一早我便離開上谷郡回燕京城。”
荀久心思一動,原想開口阻止,卻被扶笙一個眼神給擋了回來。
荀久囁喏片刻,只好改口,“夭夭,這一路上辛苦你了,放心,明日我們會讓人親自送你回燕京城,一定保證你的安危。”
“嗯。”陶夭夭很鄭重地點頭,眼眶卻是紅的。
這種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感覺簡直如同有一把刀活生生從她的心臟上割下一塊一塊的肉來,痛得讓人難以抑制想哭。
荀久抱住她,“夭夭,別哭,宮義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到那個時候,便由我和阿笙做主,讓他八擡大轎來娶你。”
“阿久。”陶夭夭回抱着荀久,聲音哽咽,“我只是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爲什麼會這麼難?”
荀久無話可說,她從開始就是被扶笙一路寵着過來的,根本沒法體會陶夭夭這種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感受,只好一再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以示寬慰。
陶夭夭終於抑制不住落下淚,咬牙憤恨道:“我恨死宮義的孃親了,她當初爲什麼下得了如此狠手,宮義可是她的親生兒子啊!難道這世間還有什麼東西的誘惑力能勝過親情嗎?”
“不哭不哭。”荀久安慰道:“這件事情,我們如今也無法立刻作出評判,畢竟事關苗疆的內部政治,但我總覺得,宮義的母親當初也是被逼無奈,就好像你說的,這天底下哪一個母親不希望自己的親生子女活得好好的,像宮義這種,被下了斷情蠱以後只能活得像個木頭人,不能喜怒,不能情緒波動,就連愛一個人都不能。我相信,如果苗疆聖女真的是宮義的親生母親,那個人一定是不會這麼對自己的兒子的,興許這其中還有隱情,但這一切,等我們去了苗疆定會查清楚給宮義一個交代,也給你一顆定心丸。”
陶夭夭小聲抽泣着,“阿久,你們可一定要照顧好宮義,我不在他身邊,他一個人定是不懂得照顧自己的,我初次見他的那種受傷場面,這一輩子只有一次就夠了,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一定會好好的。”荀久莞爾,“你忘了嗎?我們這麼多人,國師是語真族人,法術高強,阿笙是巫族人,比之國師毫不遜色,有這兩個人在,你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乖,放心回去吧,一有好消息我會第一時間傳信通知你的。”
陶夭夭抹了眼淚,又與荀久交代了一番這纔跟着聶府的婢女回房睡下。
荀久再一次坐下來,看着依舊扶手立在原地的扶笙,挑眉問:“你又想搞事了?”
扶笙之所以同意陶夭夭回去,絕對不會是嫌她礙事,定然另有用意。
扶笙嘆了一口氣,道:“宮義傷得不夠深,如果明天一早他知道陶夭夭不辭而別,一定會奮不顧身去追,這樣一來他便再一次動情,傷得也更深,唯有他體內的蠱蟲活動大,我才能將它封得更死。”
荀久皺皺眉頭,“這麼說來,宮義豈不是又要被好一通折磨?”
“這是在所難免的。”扶笙挨着她身邊坐下來,長臂順勢將她攬入懷中,輕聲道:“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當初宮義的母親定然也是這麼想的,她希望宮義能一直隱忍,即便是吃盡了所有苦頭也不喊苦不喊累。這東西在他體內已久,一時想要根除是不可能的,唯有用極端的方法讓蠱蟲發作,我才能趁機將它們壓制下去。”
荀久靠在他懷裡,面上有些擔憂,“你這樣做,宮義會不會因此而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是一定的,但不會致死。”扶笙如實道,“只要他能撐過這一段時間到達苗疆,等我們找到聖女,就能想到辦法把蠱蟲取出來。”
微微嘆了一聲,荀久惋惜道:“可惜了,原本一對璧人,卻要遭受這樣的磨折,相愛卻不能在一起,這種滋味一定不好受的吧?”
扶笙挑眉看她,“你想試試?”
“你敢讓我試,我就乾脆不愛了。”荀久輕哼。
直起腦袋,荀久想起之前陶夭夭說過的話,便把澹臺君和去了燕京的事告訴扶笙。
前後沉吟不過一瞬,扶笙突然莞爾道:“大祭司之所以這麼做,恐怕是想讓澹臺君和來燕京保護女帝。”
“保護女帝?”荀久怔了怔,“按理說來,女帝的功夫在燕京城還找不出對手來,如果非要人保護,那麼除非她……懷孕了!”
扶笙沒答話,只是微笑。
知道自己猜對了,荀久唏噓,“原來如此,我就說怎麼感覺不對勁。”
話完,荀久又扁着嘴巴掃了自己的平坦的小腹一眼,哀怨道:“爲什麼她們這麼容易就懷上,可我都這麼長時間了……阿笙,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只能像五百年前元休所說,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懷孕了?”
“別胡說!”扶笙摟她更緊,嗔怪道:“誰告訴你不能生,你是你,鳳息是鳳息,本來就是兩個身體兩個人,元休即便是本事再大,他能預料到幾百年後哪一個人會不會生?”
“可是……”荀久還是糾結,“要不明天我讓鬱銀宸幫忙看一看還有沒有生育的可能?”
“不用看!”這三個字,扶笙似乎是帶着幾分命令的味道,“我說了能生你就能生,你去找他,我會吃醋的。”
荀久覺得這句話頗有幾分撒嬌的味道在裡面,不由好笑,“是嗎?”
“你要不信就去試試看,我一吃醋就會很生氣,我一生氣,只能好好懲罰你了。”
荀久渾身一個激靈,這個男人精力旺盛,她是再清楚不過的,即便昨晚是在人家府上,他對她的渴求就沒減損過半分,同樣是將她折騰得半死才肯放過。
扶笙一看荀久的表情就知道她害怕了,脣畔上揚,彎出滿意的弧度來,笑道:“所以,你要乖乖的,不能做出讓我生氣的事。”
荀久心裡直翻白眼,就算她沒惹他生氣,他不也還是每天晚上變着花樣地折騰她麼?
淺咳兩聲,荀久道:“我去看看宮義。”
扶笙鬆開她,隨着她一起站起身來往宮義的房間走去。
宮義依舊是昏迷不醒的狀態,臉色蒼白得可怕,渾身冰涼,整個人似乎都在冒着寒氣。
荀久在牀榻前坐下,將他的胳膊從錦褥中拉出來探脈。
片刻後,她收了手,道:“情況倒是有所穩定了,就是不知明天再被你一通設計,他能否成功活下來。”
扶笙給她倒了杯加了蜂蜜的水,笑道:“你覺得你家夫君會做沒有把握的事嗎?”
這倒是。
荀久心中腹誹,扶笙這個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除了喂不飽的餓狼之外,還是智商爆表的腹黑貨,從來就不肯吃半點虧,別人只有被他算計的份。
從宮義的房間出來,正巧迎上劉管事,他看着二人,笑吟吟躬身行禮,“殿下,王妃,少爺請你們過去飯廳用宵夜。”
折騰了這麼半天,荀久也的確是餓了,一聽說有宵夜,立即來了精神,拉着扶笙的手就快速往前廳走去。
聶清已經在裡面就坐,同樣坐着的,還有鬱銀宸。
瞧見荀久和扶笙牽手走進來,鬱銀宸眸光微微一動,迅速垂下眼睫。
聶清見到二人,忙起身行禮,笑問:“殿下,王妃,宮義的傷勢如何了?”
“已經穩定下來了。”荀久笑着道:“我開了方子,你讓人去抓藥吧!”
聶清立即招手喚來劉管事吩咐了幾句,劉管事迅速帶着幾個人退下去了。
荀久和扶笙在席位上就坐。
看了一眼聶府精心準備的酒菜,荀久讚道:“還是聶少爺貼心,知道我晚上會餓肚子。”
聶清微微一笑,“王妃說的哪裡話,算下來,宮義是我表兄,能得殿下和王妃親自操心表兄的事,是我整個聶家的榮幸,不過是一頓宵夜而已,我理應準備的。”
荀久懶得說那些客套話,拿起筷子便開吃,一邊吃一邊誇讚聶府廚娘的廚藝。
聶清見她喜歡,不由得心中愉悅。
幾人用得差不多了,聶清才問:“敢問王妃,不知表兄現今狀況如何了?”
荀久瞟了一眼神色無波的扶笙又迅速收回視線,笑着道:“已經大致穩定住了,再服下兩劑湯藥,應該就能差不多恢復了。”
關於扶笙明天的那個計劃,荀久自然不能當着聶清的面說出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聶清聞言後,緊繃的神情放鬆了不少,拱手致謝,“聶清代替表兄謝過王妃。”
“你不必言謝。”荀久擺手,“宮義是我們的人,作爲主子,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聶清頷首,又問:“怎麼不見那位陶姑娘過來?”
荀久眸光微動,道:“她今夜累了,已經先去歇下,就不必打擾她了。”
聶清面含歉意,“這件事都怪我不好,若非弄了那麼多謎題,表兄也不至於會在最後關頭……”
荀久忙接了話頭,“這件事不怪你,他心中有情纔會受傷,並非誰的過錯,今後,我和秦王定會盡全力替他根治,聶四少大可不必憂心。”
聶清在此致謝,“如此,那聶清便代整個聶氏家族謝過殿下和王妃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