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題字的旁邊空白處,扶笙單獨題了一排,他的字本就筆走龍蛇,極具風骨,再加上那句話的意思,不過片刻便讓驚呆的衆人喧譁沸騰起來。
——此間主人容色醫技傾絕天下,她最大的願望是穿上此間出品的嫁衣,戴上此間出品的珠玉翡翠,抹上此間最好的脂粉嫁給秦王。
這這這……荀久不由得看呆了,反應過來時心裡暗罵這個男人腹黑,一句話表達出了三個意思。
既秀了恩愛,又爲雲水齋的珠玉翡翠、胭脂水粉和綾羅綢緞打了廣告,再向世人宣告了他對於她的所有權。
面對衆人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荀久揉揉額頭,恨不能趕緊找個地縫鑽進去。
就連自負對雲水齋評價已經最高的季黎明也不由得磨了磨牙,恨恨道:“果然是個黑心的,一句話就讓所有人的題字黯然失色。”
陶夭夭笑道:“我就知道秦王的題字必定會壓過所有人,所以未卜先知地只在牆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如今不會輸得太難看。”
季黎明沒好氣地斜睨陶夭夭一眼,“方纔我與你一同上去的,你怎麼不提醒我?”
陶夭夭無可奈何地道:“季二少的題字多金貴吶,相信阿久很希望你能題字的,所以我便沒提醒你了。”
陶夭夭這句話說得很中庸,季黎明也聽得舒服,蹙緊的眉頭逐漸舒展開來,下巴一擡,高傲地輕哼一聲,“那是,本少可是表妹數次上門求來出席的,她自然希望得到我的題字。”
季黎明說得大言不慚,荀久卻聽得面部狠抽,這丫也太能吹噓了!
陶夭夭一笑過後目光掠向荀久,“阿久,人都來齊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剪……剪綵。”荀久還沒從扶笙那句驚世駭俗的題字裡面回過味來,陡然聽到陶夭夭如此問,她回答得心不在焉。
晃神間,扶笙已經走了下來,立在荀久身側,見她低着腦袋,不由驚奇,“你是今日的主角,低着腦袋做什麼,莫非如今才知道害羞?”
荀久無語地擡起頭來看他,四下瞄了一眼,壓低聲音嗔怪道:“依我看,你纔是今日的主角。”指着題字牆,忿忿道:“什麼不好寫偏要當衆寫這個,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怎麼就沒臉了?”扶笙好笑地揚了眉梢,“有這麼多人爲我們做見證,豈不是更好?”
荀久更加臉紅,嗔他一眼不欲再說,喚上旁邊的宮商角徵四人以及陶夭夭和季黎明,幾人重新走上高臺。
荀久作爲雲水齋的老闆,致辭是肯定的,她首先站出來,感謝了現場的百姓一番,然後將一早想好的開業致辭說出來,緊接着讓衆人都上前各自致辭,最後纔是剪綵。
迎賓美人已經將結了花團的紅綢拉開來,並遞給臺上衆人一人一把剪刀,在炮仗的噼啪聲裡,衆人一齊剪下去,頓時硬來百姓一陣喝彩。
荀久滿意地彎了彎脣,招呼着讓衆人入店觀賞。
雲水齋店門全部被打開,荀久與扶笙並肩,走在後面,季黎明帶着他們幾個往前面走。
行至櫃檯邊時,前面幾人不約而同地停在原地,滿面驚奇。
就連荀久都覺得不可思議。
第一層是珠寶首飾,重新裝潢過的大廳內,給人的第一感覺是閃亮,第二感覺:璀璨,第三感覺:奢華!
白玉地板光可鑑人,映出頭頂正中懸掛着的巨大水晶吊燈,水晶與夜明珠相結合,在這種沒有電流的時代能發出如此璀璨的光芒,簡直閃瞎後面跟進來的羣衆眼。
櫃檯全部換成透明的琉璃櫃,每一個櫃檯都根據首飾種類的不同放置了不同顏色的琉璃燈,直把一衆首飾襯得華光璀璨,仿若天際萬丈金光傾灑。
齊夫人與招桐就跟在荀久他們身後,此刻得見昔日的藏寶軒煥然一新成了雲水齋,她驚得險些說不出話,看了看旁邊一副習以爲常樣子的招桐,“我以前來這邊的時候,可從沒見過如此奢華的首飾,莫非是姑娘重新調來的貨?”
招桐嘻嘻一笑,“這一次夫人可就猜錯了,首飾依舊還是以前的首飾。”她指了指頭頂的巨型水晶大吊燈和櫃檯裡的各色琉璃燈,神秘道:“不過有了這幾樣道具的映襯,使人第一眼看上去覺得奢華無比而已。”
“竟然是這樣!”齊夫人驚歎,“久姑娘也太有才了,怎麼會想到這些的?”
“姑娘天生聰穎,非常人能及。”招桐自豪地道:“夫人看到的只是一部分而已,您若是見了二樓和三樓以及接待貴賓包廂的裝潢,相信您會更加覺得眼睛不夠用的。”
“簡直太奇妙了!”齊夫人連忙走近櫃檯邊往裡面看,有很多寶石被切割出了棱角,燈光一照射,更加璀璨閃亮。
“咦……”她驚道:“這些寶石分明比以前的更璀璨了些。”
荀久聞聲偏過頭,見到好幾個百姓跟在齊夫人身後對着櫃檯內的寶石眼睛放光,她覺得新奇,索性也走過來看。
櫃檯裡的寶石的確是被精密切割出平直棱角的,各個位面在水晶燈和琉璃燈的映襯下更加熠熠生光。
徐掌櫃笑意盈盈站在一旁。
荀久看了以後心生疑惑,她當初提出要裝潢雲水齋的時候的確出了不少新鮮主意,卻從未提起過寶石切割過以後會更加璀璨這一條,徐掌櫃是怎麼想到的?
“老徐……”荀久笑眯眯地看着旁邊同樣笑眯眯的徐掌櫃,“你怎麼會知道寶石切割過以後能發揮最大的光芒?”
“這個可不是小老兒發現的。”徐掌櫃笑道:“是我侄兒,他們家常年在海上經商,去過海外不少國家,雲水齋裝潢的時候,他曾來過一次,給小老兒出了這個主意,當時我也覺得新奇,便問他如何得知,他告訴我,這是大梁國攝政王妃最先想出來的。”
“大梁攝政王妃?”荀久眸光微動。
“是。”徐掌櫃道:“他還帶了很多新奇的東西回來,比如什麼望遠鏡。小老兒也不太懂,只覺得那東西太神奇了,往眼睛邊一湊,能看到很遠之外的人。”
荀久面色震驚地聽着徐掌櫃一一道來,心中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總覺得大梁國的攝政王妃興許與她一樣都是穿越過來的,否則怎麼可能會懂得這麼多東西。
見她許久沒反應,扶笙走過來,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荀久擡起頭,又冥思了片刻才訥訥地問扶笙,“你手裡是不是有海外各國的高層資料?”
扶笙一愣,“你怎麼會問這個?”
荀久道:“我只是對徐掌櫃嘴裡那位大梁國的攝政王妃比較好奇而已,你認不認識她?”
“不認識。”扶笙搖搖頭,旋即又道:“但聽說過。”
荀久雙眼一亮,“你快說說,她是個怎樣的人?”
扶笙不解地凝視着她,“你關心那個人做什麼?”
“好奇嘛!”荀久撒嬌似的看着扶笙。
要知道,在這種異世大陸能碰到一位同自己一樣穿越過來的人,那種心情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只想立即見一見她。
見扶笙抿脣不語,荀久晃了晃他的胳膊,“阿笙,你快說說,我想知道那是個怎樣的人。”
荀久很少在大庭廣衆之下這樣與他做出親暱的動作,扶笙淺淺咳了咳,也不提醒她,愉悅地彎了彎脣瓣過後假裝冥思苦想,良久,答:“大梁國的攝政王妃似乎是叫做百里長歌,至於她本人嘛,我沒見過,傳言倒是說她挺厲害的,不過傳言終究是傳言,有幾分真實我卻不曉得了。”
荀久頓時泄了氣,“你不是記憶力挺好的嗎?怎麼就只記得這些?”
“並非是我只記得這些,而是我本來就只知道這些。”扶笙露出無奈的神情,語氣含了一絲不甘心,“大梁國的攝政王葉痕也是個厲害人物,他不想我查到的資料,那我定也是查不到的。”
荀久瞪直了眼,“竟然還有你對付不了的人?”
“沒正面交過手。”扶笙道:“畢竟隔了這麼遠,平素想要知道那邊的消息全靠海上傳來的情報,不過都是些細微末枝的東西而已,我查不到他們的核心資料,就如同他也查不到我一樣。”
“這可有意思了!”荀久心中竟有些期待,“我原以爲我在大燕見到的個個都已經是高智商的人中龍鳳了,一個你,一個姜易初,一個鬱銀宸,一個澹臺引,還有其他的好些人,卻沒想到海外那邊還有高人吶!”
“只能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扶笙輕笑,旋即繞開話題,“你就別糾結那對夫妻了,今日是雲水齋開業的大好日子,可別耽誤了招待客人的時辰。”
“對對對。”荀久立即回過神來,連連點頭,轉身見到徐掌櫃正在領着幾個女婢發放會員卡。
說是會員卡,也就是打了雲水齋獨有標識的一種特製銀牌,荀久進門之前就放話說前一百名免費得會員卡,貴婦人們在弄清楚會員卡的意思之後再結合店內的奢華裝潢和獨特的珠寶首飾,紛紛奔往徐掌櫃那頭爭取會員卡。
客人自有婢女們會招待,荀久只管招待前面這幾位領導就成。
笑意盈盈地走上前,荀久回過身來對着幾人道:“諸位,雲水齋雖然做的是胭脂水粉珠寶首飾的生意,但爲了答謝各位領導不辭辛苦抽空前來,我在二樓包廂裡準備了豐盛的宴席,各位樓上請!”
季黎明第一個走過去,看了看改良過的豪華螺旋樓梯,又止了步,問荀久,“表妹,你這樓梯穩不穩?”
荀久噗嗤一笑,“你踩上去試一試就曉得了。”
季黎明一隻腳伸上去,片刻又縮回來,一本正經地道:“我很有理由懷疑你會利用這奇形怪狀的樓梯謀殺我們。”
荀久直翻白眼,“你們今日身上也沒帶多少銀子,殺了你們我還得出錢買棺材,我這是吃飽了撐的!”
商義欣喜地走過去,蹭蹭蹭就往樓上跑,一邊走一邊往下面看衆人,兩手一攤,“分明穩得很。”
季黎明放了心,笑盈盈地讓宮義他們先上,他自己走在荀久和扶笙的後面,四處打量這新奇不已的裝潢。
“怎麼樣?”荀久問他,“有沒有覺得很驚豔?”
“還行。”季黎明誠實地道:“若非有你們在,我還險些以爲自己誤入了某間宮殿,哦不,宮裡似乎也沒有這樣的裝潢,話說你下面那個水晶吊燈我看着不錯,看在兄妹一場的份上,你就不準備送一個給我?”
荀久眨眨眼,好心提醒,“兄妹?我和阿笙已經商定了婚期,按照輩分,你怎麼也得稱呼我一聲嫂嫂的。”
“噗——”季黎明沒站穩直接從樓梯上摔了下去,好在他有些武功底子,也不至於摔得太慘。
捂着摔痛的屁股站起身,季黎明抽着嘴角看着荀久,“你也太毒了!”
荀久挑眉,“我有說錯?”季黎明是九王,她嫁的是七王扶笙,他本就該稱呼她一聲七嫂,只不過這層關係是絕密,不能公開。
若是按照季黎明在季家的年齡以及排行來看,他還是應該喚她一聲嫂嫂。
“不行!”季黎明直接否決,“這也太奇怪了,你明明是我表妹,你嫁給了子楚,你和子楚就都應該喚我一聲哥哥,哪有讓我喚你嫂嫂的道理?”
扶笙側目看過來,挑挑眉,“喚你哥哥?”
驀然接收到扶笙這似笑非笑的眼神,季黎明打了個哆嗦,但還是強裝鎮定道:“按照禮數,是這樣的!”
“小明哥哥?”扶笙再度挑眉。
季黎明一個踉蹌直接往前面栽去。
這一次摔得有些慘。
荀久無語望天,想着難怪季黎明總說扶笙是個心肝肺都黑透了的人,方纔這一聲稱呼,乍一聽還有那麼幾分味道,仔細一聽……還不如乍一聽,也難怪季黎明會在頃刻之間反應過來並承受不住栽了一跤。
扶笙這張嘴,果然是毒到了極點。
陶夭夭好心去扶了季黎明一把。
季黎明起身的時候沒站穩,身子朝陶夭夭靠了靠,和商角徵一同先上旋梯且走在最後面的宮義剛好轉到面朝這個方向,也剛好看到了這一幕,眼皮跳了跳,眸光深邃了些,不過片刻便從陶夭夭身上移開眼。
陶夭夭忙着攙扶季黎明,並沒有看見宮義那瞬間的神色變化。
“好了,都給我閉嘴!”荀久沒好氣地瞪了季黎明一眼,“你要是不想上去的話,先打個招呼說明白了直接打道回府,也爲我省點兒錢。”
“哪有就走之理?”季黎明輕哼,“本少難得抽空來一趟,若是連飯都不吃就這麼回去了,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想吃飯就給我利索點快些上樓!”荀久瞅他,“否則我就讓人把你的坐席給撤了,讓你蹲着吃。”
“表妹,你這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季黎明不服氣,瞪了扶笙一眼又看向荀久,“分明還沒嫁過去,這就處處幫着他說話了,要是嫁過去了,那還了得?!”
荀久睨他,“便是還沒嫁過去,我也會幫着阿笙說話。”
扶笙滿意地翹了翹脣角。
季黎明捂住胸口,裝作一臉心痛地看向陶夭夭,“人家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死丫頭還沒嫁就連人帶心帶魂兒都潑過去了,簡直是讓人心寒吶!”
陶夭夭眸光一動,笑道:“二少既然這麼心痛,還不如麻利的找個人在阿久前面大婚,這樣一來,表嫂她是喊定了。”
“妙計啊!”季黎明雙眼一亮,衝陶夭夭豎起大拇指,隨後又耷拉下來,“本少一個人習慣了,若真找個管家婆管着我,那豈不是比死還難受?”
陶夭夭沒說話,只覺得好笑。
“不如……”季黎明眉梢動了動,灼灼目光不懷好意地看着陶夭夭,“不如你嫁來我們季府好了,一夫一妻,正好跟你獨女身份相配,你是女侯,我季家名望也不低,恰是門當戶對,實在佳偶天成。”
二樓上,宮義剛好走到包廂門口,由於內功高深的原因,季黎明的話一字不漏地全部傳進了他的耳朵。
面色微沉,宮義關門的力道便重了些,直驚得裡面的商角徵三人目瞪口呆。
聽到重重的關門聲,季黎明的目光不着痕跡地朝二樓包廂方向瞟了瞟,又不着痕跡地看了看旁邊的陶夭夭,再不着痕跡地笑笑。
看來,樓上那位也並非是不可摧毀的冰山嘛,不過是這麼輕輕一試就現出原形了。
見沒人再說話,荀久也懶得再費脣舌,與扶笙一同踩着旋梯上了二樓,季黎明和陶夭夭緊隨二人身後,齊夫人和柳媽媽走在最後面。
招桐則留在一樓幫助徐掌櫃發放會員卡並向衆人解釋其用處和好處。
到了二樓包廂門前,齊夫人上前一步對着荀久道:“久姑娘,我就不進去了,聽聞三樓纔是綾羅綢緞樓層,不妨讓柳媽媽陪着我上去吧,我先去熟悉熟悉。”
“也好。”荀久深知齊夫人並不喜歡太過熱鬧的場合,便應了她的請求讓柳媽媽陪着上三樓。
荀久則帶着扶笙、季黎明和陶夭夭三人推開門走進包廂。
裡面的裝潢以及擺設再度讓荀久驚得瞪圓了眼睛。
依舊是水晶玉璧爲燈,蘋果木色的實木地板上鋪設了厚厚的錦毯,踩上去綿軟無聲,深紫色華美錦緞包背的靠椅圍了中心一張沉香木圓桌,桌上鋪了淺米色巨大桌布,餐具也極爲講究。
荀久驚愕完往席位上一看。
宮義靜坐偷微垂,不知道在想什麼。
商義則好奇地四處張望,一會兒摸摸綿軟舒適的靠椅,一會兒撩撩淺米色的豪華桌布,最後將目光定在水晶玉璧燈上。
荀久堅信,若是此刻扶笙不在場,商義能一個輕功飛上去把那玩意兒摘下來研究。
角義從沉香木圓桌中心擺放着的花瓶裡拿了一支插花出來放在手裡把玩。
荀久細細一看,這位天生有糾結症的怪咖竟然在這麼重要的場合一邊摘花瓣灑落在地上一邊口中唸唸有詞,不知道他又在糾結什麼。
徵義的表情……
哦不,徵義根本就沒有表情。
荀久看他好久也不見他眼皮稍微擡一下。
這位似乎有自閉症,天生不善於交談,更不善於與人打交道,即便是在裝潢這麼奢華的房間內,都無法激起他的半分興趣。
荀久心中頓覺挫敗,心裡暗罵真是一個個有眼不識金鑲玉!
如此豪華奢侈的佈置,竟然沒有人被驚豔到?!
氣呼呼地側目朝着扶笙望去,荀久本也沒打算從他嘴裡聽到什麼好話,客氣地說了一聲“請”。
扶笙含笑道:“此間佈置倒是挺不錯的。”
荀久耷拉下去的腦袋立即直起來,雙眼聚光,欣喜地問他:“你也覺得不錯?”
“這地板不錯!”季黎明站在綿軟的地毯上往下面的實木地板上跺了兩下,再擡起頭來往四周一看,大讚:“那燈也不錯,雖然比樓下的小了些,不過放在我房間還是綽綽有餘的。”
季黎明說着,就要伸手去摘。
荀久迅速擋在他身前,毫不留情地重重將他的手打開,慍怒道:“今日我開業,我不向你伸手要紅包就算好的了,你可還好意思拿走我這價值不菲的燈?”
季黎明不以爲然,“一碼歸一碼,你開業,我給你送禮,理所應當,但是你作爲妹妹,送哥哥一個水晶燈似乎也沒有多過分,這二者不能混爲一談。”
季黎明說完,身影快速繞開荀久,嘴角一勾,足尖一點就飛上去將水晶玉璧摘下來。
荀久揉着額頭,暗罵土包子!
陶夭夭自進來後便沒怎麼說話,似乎有心事,一直到荀久親自安排座位才反應過來。
“你怎麼了?”荀久覺得好奇,在她的印象中,陶夭夭是個極其活潑的人,很少會因爲什麼煩心事而愁眉苦臉,但方纔的她看上去的確面色不太好。
“啊?”陶夭夭好久才反應過來荀久是在問她,迅速擡起頭來,眸光流轉間恰巧瞥見了剛好坐在她正對面的宮義,四目相對,她心跳得非常厲害,好像這個身體都不屬於自己一般。
“沒……我沒事。”陶夭夭強行偏開頭,木訥地回了一句。
這麼多人在場,荀久也不好得細問,笑着打了圓場,“爲了感謝領導們前來,我這個東家慷慨一回,今日你們每個人都可以任意挑選本店的一樣東西,雖然多是女兒家的物事,不過我看你們幾個也老大不小了,拿回去可以送姑娘,當然,沒有姑娘可送,拒絕我這個提議的人,我是非常樂意的。”
“我我我!”季黎明抱着水晶玉璧走過來,“本少看中了這個燈!”
“非賣品。”荀久瞪他,“這個不能給你。”
“切!”季黎明撇撇嘴,“你既說了是送我們的,自然是贈品也是非賣品,這個水晶玉璧就不錯,我看着挺好。”
“你!”荀久頭一次在口頭上輸給季黎明,氣得咬牙切齒,桃花眼圓瞪,爾後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表哥,其實本店還有很多東西,二樓的胭脂水粉和三樓的裁縫新衣你都還沒見到呢,興許待會兒見了,你會覺得比這水晶玉璧值錢多了也新奇多了。”
“我不!”季黎明態度很堅決,將水晶玉璧護在懷裡,“我就要這個。”
“我……”荀久掄圓了胳膊,準備大幹一架。
那可是照明的東西啊,就這麼被他拿了,光線都暗下去了不說,簡直破壞了整個包廂的奢華感!
“不過是一個水晶玉璧而已,他要便給他了。”扶笙難得的紳士了一回,說出來的話讓季黎明險些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
“不過……”扶笙話鋒一轉,“久久說的兩個小花童恐怕就得麻煩季二少去找一找了,限時嘛,嗯,兩天之內。”
季黎明保住水晶玉璧的手一抖,險些將懷裡的寶貝抖下去摔碎,面上則一臉茫然,“什……什麼小花童?”
“先吃飯。”扶笙挑挑眉,“吃完飯自有人爲你講解。”
這半遮半掩的話讓季黎明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終歸還是平靜下來乖乖坐到座位上,時不時擡眼瞄瞄扶笙,又時不時看一眼荀久。
但見二人面容沉靜,分毫不像有大事發生的樣子,季黎明的心才稍稍放鬆了些。
招待貴賓的菜餚是從隔壁酒樓特別定製過來的,用料以及做法自然是根據荀久的要求來。
衆人完全坐定以後,荀久吩咐了恭候在一旁的婢女去傳菜。
不過盞茶的功夫,隔壁酒樓的小廝便端着香氣撲鼻的菜品魚貫而入,第一道護國菜,冰碗羹碧,翡翠溶光,厚重的油層將甘薯葉凝出好看的半月形,用湯匙輕輕撥開油層才能感覺到熱氣併火腿茸和草菇的香味傳出來。
荀久耐心地給衆人普及宋朝最後一位皇帝趙昺當年如何逃到潮州寄宿在古廟,廟中僧人如何用番薯葉製成了這道湯給宋少帝喝以及“護國湯”名字的由來。
解釋完,荀久頭一低,發現冰碗裡的湯早就沒了,衆人假裝非常有興趣地盯着她,等着下文。
季黎明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表妹,你說的那是什麼皇帝?”
扶笙沒搶到湯喝,此刻聽聞季黎明發問,也側目看過來。
荀久淺咳兩聲,一本正經道:“胡鄒的。”
“我就說嘛!”季黎明兩手一攤,“大燕的歷任皇帝都是固守宮門的,哪有被敵軍打得逃跑到你說的那什麼潮州的?”
接下來一道八寶南瓜蠱,同樣不等荀久說完,衆人便將內裡的糯米一搶而空,險些連南瓜都抱起來啃掉。
再來一道霸王別姬,一眼看到鱉和雞同鍋,衆人都明白什麼意思了。
陶夭夭礙於面子,不好動手,扶笙直接就沒正眼瞧過。
荀久再瞥向衆人,季黎明當先拖過陶罐,角義一把搶過去,商義趁機將裡面的鱉夾起來,由於筷子太滑,直接滑到了桌子上,將淺米色桌布染了一大團油漬。
衆人皆用嫌棄地眼神看他。
商義小嘴一扁,站起身推開靠椅直往荀久這邊來,撒嬌似的道:“久姑娘,你可得爲我做主,你看他們一個個凶神惡煞的,不就是一隻鱉嗎?我看他們都想長生不老想瘋了!”
荀久扯着嘴角安慰他,“別慌,興許他們只是嫌棄你將我的貴重桌布給弄髒了。”
商義:“……”
商義這次學精了,不等送菜的小廝將盤子端到圓桌上,他直接從荀久身後掠過去,將那盤甚是養眼的碧螺蝦仁搶過去。
季黎明第一個不樂意了,斜眼瞪向扶笙,“子楚,你們夫妻倆就是這麼待客的?”
沒搶到菜吃,只能喝茶充飢的荀久一口茶水嗆在嗓子裡,最終還是忍不住噴了出來,緊接着便是要命的咳嗽。
扶笙輕輕給她捶背。
許久過後,荀久才恢復過來,小臉因爲劇烈咳嗽而漲得通紅,“慌什麼,後面還有的是菜,不怕你們吃不飽。”
季黎明這才平衡下來,“算了,本少不與一個娘娘腔計較,他愛吃王八,就讓他吃好了。”
商義一聽急眼了,將已經吃空的盤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插着腰怒道:“你纔是娘娘腔,你全家都是娘娘腔!”
這二人一言不合就動手,直將豪華包廂內弄得像個垃圾場。
荀久皺眉看向扶笙,“你不管管?”
扶笙得意地揚了揚眉,“等他們打完再管。”
“你!”荀久眉頭皺得更深,“等他們打完,我這豪華包間也完了。”
“那正好。”扶笙淡淡抿了一口茶,“再讓季家出面裝潢,今日已經看過了一種款式,不如重新換個裝潢,這樣的機會多來幾次,那你的包廂豈不是每日都有新花樣可看?”
抽了抽嘴角,荀久大翻白眼,暗自琢磨這到底是什麼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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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伺候完一羣貴賓,將他們一一送走,荀久才累得倒在包廂裡舒適的特製獸皮沙發上,扶笙還沒走,準備留在最後陪她。
婢女們彎身收拾着地上的狼藉一片。
荀久看一次心痛一次,水晶玉璧全部被季黎明給摳走,淺米色桌布上油跡斑斑,地上的厚重錦毯跟進來時截然兩樣,總之,原本奢華無比的包廂就跟進了賊似的,只剩一個獸皮沙發還能勉強棲身。
荀久一陣接一陣地肉痛。
“好了,別生氣了。”扶笙將她的身子挪了挪,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腿上,安靜地道:“今日本是商義的生辰,他心情不好,需要發泄,故而我沒有阻攔,就讓他發泄一天,明日必定會好的。”
荀久一愣,“今日是商義的生辰?”
“嗯。”扶笙點頭。
“那他怎麼不說?”荀久道:“他若是說了,我可以把聚會再佈置得隆重一點,起碼得有個生辰宴的樣子啊!”
“商義從不過生辰。”扶笙搖搖頭,“這跟他從前的經歷有關。”
荀久恍然,宮商角徵羽五個人都有着常人難以想象的悲慘經歷,雖然他們如今的性子各不相同,但到底曾經受過的那些苦是真真實實的,商義不想過生辰,或許有他自己的難言之隱。
荀久並不打算過問,她怕自己知道了那些過往以後會更加心疼商義,往後見面再也不能愉快地喚他“小肥臉”。
好不容易休息好,荀久和扶笙一起出了包廂往三樓走去。
齊夫人和柳媽媽還在上面。
這一層同樣是燈光璀璨。
原本今日開業只是讓客人們進來參觀,並不做生意的,奈何方纔迎賓美人們身上的旗袍太過惹眼,領了會員卡的貴婦人們紛紛往三樓涌來,見到上面還掛着幾件樣品,頓時雙眼放光就開搶,其他貴婦人也不甘示弱,一哄而上。
幾個眨眼的功夫,三樓亦因爲這羣女人的爭搶而一片狼藉。
荀久作爲東家,這個時候不得不出面了,她站出去拍着胸脯保證短期之內還會出新款式,這才讓貴婦人們冷靜下來。
方纔還因爲一件樣品搶得爹孃不認的衆人此刻反而恭謹客套起來。
“陳夫人,你身段兒不錯,穿上這件肯定好看。”
“誒李夫人你皮膚白,適合這件兒,我就不跟你搶了。”
衆人嘴上如是說着,實際上都在心裡期盼荀久所說的新款式。
如今拿着的旗袍也好看,但說不定等新款式出來的時候就過時了,衆位夫人都是要面子的,誰會穿着個過時的款式出門晃?
荀久得見衆人終於冷靜下來,笑眯眯道:“各位夫人請放心,半個月後,雲水齋一定推出新款式,到時候你們再來看。”
似乎料到了幾人要說什麼,荀久趕緊道:“本店暫時處於新品試行期,不接受預訂,不提供特殊待遇,人人平等,若夫人們對新款式感興趣,請於半個月後親自帶着會員卡前來。”
荀久這番話看似說得不近人情反生意套路,但她越是這樣擺譜兒,貴婦人們對新款式的期望就越高。
不接受預訂,不給予特殊待遇,那新品得多高端啊?
在荀久笑眯眯的歡送目光裡,貴婦人們依依不捨地出了雲水齋,暗想着新品出來那天一定要早早來排隊佔位。
忙了一天,饒是招桐精力再好也累得手腳發軟,剛來到三樓,就見荀久他們都在。
“姑娘,您果真答應了半個月後出新品?”招桐滿臉不敢置信,“我們這可是人工刺繡,半個月哪裡出得來?”
“一個人繡,自然出不來。”荀久道:“但是一羣人就不一定了。”
“一羣人?”招桐不解。
“打破傳統唄!”荀久笑看了扶笙一眼,“還是秦王殿下在掖庭宮就想到的,利用流水線來生產,每個人負責一道工序,這樣的話,每個工位上的人就會將她那道技術做精做純,如此一來,速度會加快很多,質量也有保障。”
招桐雙眼晶亮,“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荀久道:“從今往後,齊夫人是三樓掌櫃,也是此間的繡娘,第一道工序的刺繡重要多有幾個繡孃的,將幾種不同的繡法表現出來,後面的工序再逐一將人安排下去,一直到成品出來。下一道工序的人還可以監督上一道工序,若是哪裡做得不好就要及時提出來並修正,務必要讓我們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精品。”
末了,荀久又補充,“對了,儘量不要重複花樣,款式可以重複,但花樣只能獨一無二,否則貴婦人們聚會時相互之間看見同款會很尷尬。”
“曉得了。”招桐一一記下,又問:“二樓的胭脂水粉鋪子還缺一名掌櫃,姑娘打算委任誰?”
荀久想了想,認真看着招桐,“我看不如你去吧!”
“奴婢?”招桐目瞪口呆地指了指自己,“奴婢如何能勝任,姑娘莫要開這麼大的玩笑。”
“我說你能你就能。”荀久淡淡道:“前些日子,你也跟着我學了不少藥理常識,對於美膚護膚也懂得不少,貴婦人們嘗試過一次面部護理,下次再來的時候,她們肯定會要求做示範,我可沒那閒工夫待在店裡伺候人,故而這個重任只能交給你。”
招桐囁喏道:“姑娘教的那些,奴婢都記住了,可是突然讓奴婢接管二樓……”
“好了,別猶豫了,你若是不想去,我就得花重金從外面請專業的掌櫃,你這是坑我呢?”
招桐訕笑兩下,抓抓後腦勺,“既然姑娘如此信任,那奴婢便卻之不恭了,奴婢從前沒有管理經驗,但今後一定會跟着徐掌櫃的好好學習,一定幫姑娘打理好雲水齋。”
“這纔對嘛!”荀久露出滿意的笑,“這纔是我帶出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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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季府的時候,午時剛過,季黎明跳下馬車,先去二夫人的汀蘭苑給她請了安這才返回自己的南山院。
進門之前,他問小廝,“千依今日可用過飯了?”
小廝吞吞吐吐,不知如何作答。
季黎明眯了眼,聲音沉下來,“問你話呢,怎麼啞巴了?”
小廝抖了抖身子,低聲道:“千依姑娘被四姑娘請去了她的院子。”
季黎明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預感,忙問:“芷兒讓千依過去做什麼?”
小廝搖搖頭,“小的不知,不過小的聽四姑娘身邊的丫鬟說,四姑娘和千依姑娘似乎因爲什麼而發生了爭執,如今正吵得不可開交。”
臉色驚變,季黎明也顧不得進屋去琢磨早上扶笙所說的花童,一把將小廝推到一邊,風一般衝向季芷兒的院子。
此時此刻的邀月居內,季芷兒憤怒的聲音從房裡傳出來,丫鬟們全都戰戰兢兢守在門外大氣不敢出。
季黎明三兩步上前去,焦急地問:“裡面發生了什麼?”
丫鬟們齊齊搖頭均表示不知道。
實際上也是知道一些的,只不過素來了解四姑娘的驕縱性子,故而不敢貿然告訴二少,只好裝作不知。
季黎明問不出什麼,只能上前去敲門。
季芷兒對於季黎明的到來視若不見,繼續橫眉豎目教訓千依,“你一個小小賤婢也敢冒犯本姑娘,這季家的大門是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的嗎?”
外面的季黎明一聽便寒了心。
千依可是堂堂公主,就因爲自小流落在外如今無法認祖歸宗而被欺辱至此!
想到這裡,季黎明憤怒得一腳踹開房門。
季芷兒一時愣住,在她的記憶裡,二哥從來沒有這麼粗魯過,但見他此時滿臉憤怒地看着自己,季芷兒不用想也知道二哥是爲了千依而來。
想到早上三哥見到千依時垂涎的模樣,再想到一向對自己溫柔體貼的二哥也被這女人迷了心竅,季芷兒氣不打一處來,捏起一個茶盞就往地上摔,怒目瞪着季黎明,“二哥,你是不是來找我興師問罪的?”
“芷兒!”季黎明陰沉着臉,掃了一眼捂着臉頰倒在地上的千依,壓着怒火道:“你怎麼能隨便打人?”
“我隨便打人?”季芷兒指着自己塗了厚重脂粉才勉強蓋過去的臉上紅痕,大怒,“昨天我還聽見她自己說討厭荀久,晚上的時候,我不過是氣不過當初荀久與我競價的時候將我那串祖母綠給贏了去低估了幾句,千依這個賤人便不由分說打了我兩巴掌。二哥你倒是評評理,是我錯還是她錯,我堂堂季府四姑娘,豈容得一個賤婢以下犯上?她既然打了我,那我便該用力打回去,難不成二哥認爲此時此刻我該忍氣吞聲?”
“這……”季黎明陷入了迷茫,通過荀久之前對他的解釋,再聯繫季芷兒方纔的一番話,他大概瞭解了個七七八八。
無非就是昨天白日裡這兩人湊巧碰到一起,又湊巧將話題聊到了荀久身上,當時的兩人都表現出同仇敵愾的氣勢來,誰料晚上季芷兒再提及這個話題的時候,千依態度一轉,不允許季芷兒辱罵荀久,盛怒之下,千依打了季芷兒兩巴掌。
頭疼地抱着腦袋,季黎明頭一次曉得什麼叫糾結。
白天的千依和晚上的千依完全就是兩個人,這件事季芷兒自然不可能知道,在她看來,千依貿然動手打了她這個正牌季府姑娘,理應受罰。
“芷兒,算了,你看你也打了千依,這不是兩清了嗎?”季黎明心中無奈,明面上,這件事是千依有錯在先,可實際上,此時此刻的千依根本不曉得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如何兩清?”季芷兒咬着不放,“二哥說得輕巧,千依不過是一個賤婢而已,她今日敢以下犯上打了我,明日便敢執刀殺人,這樣的禍害,留在身邊何用?”
季黎明嘆了口氣,問:“二嬸孃那邊怎麼說?”
“我娘並不知道這件事。”季芷兒沒好氣地道:“她這兩天隱隱有喘症復發的狀況,我沒敢去打擾。”
“既然知道二嬸孃身子不好,你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出事端讓她煩心。”季黎明老成持重地說道:“這段時間本來就發生了很多事,瑞王府的……姑母也不安生,再加上老三的生辰逼近,二嬸孃一個人操持家務本就累極,若是每日還要來操心你的情緒,那她就算是鐵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
季芷兒垂下腦袋,語氣已然軟弱下去不少,“二哥既然知道,那還把千依這禍害留在府上做什麼?”
“千依的事,我自己會處理。頂多再過兩日,我將她送出去一個人住,這樣的話你也不會因爲雞毛蒜皮的小事與她發生爭執。”
季芷兒原本因爲季黎明的那一番教導想到了孃親這些日子以來的確是操心不少而感到些許愧疚,此刻聽聞季黎明說千依打了她兩巴掌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她立即又炸毛了。
“二哥字字句句偏向千依,依我看,我根本就不是你妹妹,千依纔是你妹妹吧,你要幫着她,那你只管去爺爺處告狀好了,反正你們都不喜歡我,我知道的!”季芷兒越說越心酸,眼淚滾落下來。
季黎明無暇顧及季芷兒,彎身將地上的千依扶起來。
她顯然被打得不輕,嘴角還在不斷地流血,雙眼失神,自從他進來後就一言不發。
“千依,你怎麼樣?”季黎明眉頭蹙緊。
“這就是你說過要給我的安定生活?”許久之後,千依慢慢回了神,剪水眸中滿是質問,她恨恨看着季黎明,一字一句說得極緩,“你說過不會讓我見到季太妃,我確實是沒有見到,可荀久呢?你這個好妹妹呢?季黎明,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人?街邊乞丐嗎?你高興的時候隨便賞兩口飯,不高興的時候便任由人這麼欺負我?”
“千依,不是這樣的。”季黎明急着解釋。
“別說了!”千依厲聲打斷他,“我不想聽,你說得再多也不過是空口白話而已,我如今不正是被人欺負過之後狼狽出現在你面前的嗎?這副樣子,你看着可還滿意?”
“我……”季黎明徹底失去言語,千依的身份是絕對不能說的機密,可若是不坦白出來,芷兒永遠只會將她當成賤婢看待,時時刻刻想打壓她。
千依不等季黎明反應,狠狠掙脫開他攙扶着她的雙手,頭也不回地往外面跑。
季黎明咬着牙瞪了季芷兒一眼,加快腳步朝世安院走去。
數日的靜養再加上定時換藥,季博然脖子上的傷已然恢復不少,此時用完了午膳坐在花園裡休息。
陡然聽到小廝來報季黎明過來了,季博然想都沒想就想擺手讓小廝將他打發走。
卻不料季黎明這一次不管不顧直接衝了進來,臉色不太好。
“你這是早上去參加荀久的開業典禮沒吃飽飯?”季博然艱難地擡起頭掃了季黎明一眼。
季黎明揮手屏退左右,在季博然對面坐下,皺了眉頭問:“爺爺,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爲何會同意讓兩個孩子交換?”
季博然一愣,隨即恍然過來,既然季太妃都將這件事鬧到女帝那兒去了,那麼季黎明會知道也不足爲奇。
“都過去這麼久的事了,早已成定局,如今再來問,還有何意思。”季博然的臉色很平靜。
“早已成定局?”季黎明紅着眼眶,冷嘲一笑,“爺爺當年點頭同意的時候可曾考慮過或許將來的某一天這件事會因爲一個小小的導火索牽一髮而動全身,將整件事情的真相暴露出來?”
見季博然不答,季黎明又冷着聲音問:“你可曾考慮過時隔二十年曉得真相的我是種怎樣的心情?”
季博然張了張嘴,還是什麼都沒說。
季黎明深吸一口氣,接着道:“千依纔是我真正的龍鳳胎妹妹,卻因爲當年你的一點頭而流落在外二十年,吃了數不盡的苦楚,如今好不容易輾轉回季家,卻因爲身份無法迴歸而被當成賤婢,被奴役,被驅使,這一切的一切,我該去怪誰?”
季博然面色一震,終於發出聲音,“你……你說什麼?你前些日子帶回來的那個姑娘是你的親妹妹?”
“不然爺爺以爲我爲何三番兩次的維護她?”季黎明閉了閉眸壓下眼眶內的酸澀之意,“千依是我親妹妹,卻是無法公開身份的親妹妹,她如今在府裡備受欺凌,我又無法時時刻刻待在她身邊,無法時刻關照她,我也曾想過在外面買座宅子給她一個人去住,可這種方法終究治標不治本,既然這件事與爺爺難逃干係,您就不打算出面說些什麼或者做些什麼嗎?”
“老天有眼啊!”季博然顫抖着聲音,老眼內全是激動,“我一直以爲那個孩子早就死了,卻不曾想上蒼垂憐,竟在時隔二十年後讓她輾轉回到自己的家。”
語畢,季博然看向季黎明,“既是這樣,那我到時候收荀久爲幹孫女的時候就連千依一同收了,希望……希望她能看開點兒不要介懷於過去。”
這個結果,早在季黎明的預料之中,他並不覺得丁點兒意外,反而深深蹙了眉,“爺爺那日進宮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爲何回來以後我聽聞季太妃直接瘋了?”
季博然聞言,臉色頃刻間陰沉得可怕,指着自己脖子上還未痊癒的傷,“那個孽女,險些當着女皇陛下的面殺了老夫。”
“什麼?!”季黎明簡直不敢相信,呼吸窒了窒,“她怎麼敢……”
“她如何不敢?”季博然厲聲道:“當初就是因爲她嫉妒睿貴妃纔會去跟先帝質疑女帝他們姐弟倆的身份,讓先帝大怒之後對龍鳳胎恨之入骨,結果風水輪流轉,竟讓她也懷上了龍鳳胎,孩子生下來,她纔開始慌神,跑來求我,當時你外祖母還在人世,自然見不得自家女兒這般苦楚,陪着她在我房門外跪了一夜,都這樣了,我還能不答應麼?”
幽幽長嘆,季博然道:“她這一生,壞事做盡,偷龍轉鳳,平白殺人,哪一件不是足以置季氏於死地的大罪?如今瘋了,那也是她應得的報應,怪不得誰。”
“我來這裡,並非是爲那個毒婦開脫的。”想到那樣狠毒的女人竟是自己生母,季黎明的心臟便如同被蟲咬,面色冰寒,褪去了一貫的紈絝之氣,“爺爺既然曉得那毒婦殺人的事,想必也知道了先瑞王妃的死便是她一手造成,如今瑞王曉得了這件事,也曉得了他並非真正的瑞王,往後,他如何與季太妃相處,爺爺可曾考慮過這個問題?”
季博然的身子再度一震,嘴脣翕動幾下沒發出聲音。
“瑞王如今想必是恨極了那個毒婦的。”季黎明接着道:“曉得真相那天,我曾見他去秦王府住了一夜,第二天便若無其事地回了瑞王府,興許……興許他回來並非是想通了,而是想慢慢折磨那個毒婦,短時間內,瑞王府上下肯定看不出什麼來,可我懷疑瑞王會因此而心智紊亂,做出什麼極端的事,爺爺是一家之主,您說的話最有權力,這種時候,還望您站出來說句話,哪怕是憑空捏造也好,煞有介事也罷,請給瑞王一個合理的解釋,起碼讓他能接受自己的身份,能接受先瑞王妃已經死了一年多的事實,他一向敬重你,只要是你親自出面,瑞王一定會相信的。”
見季博然依舊不爲所動,季黎明捏了捏拳,道:“季太妃的死活,我不想去關心,我現在關心的是瑞王,畢竟當初你們是爲了保護我纔會將他推出去當替死鬼的,說來說去,都是我欠了他,這筆債,恐怕用我一條命都無法還清,可我向來是個不喜歡欠人的人,還不清,那我便慢慢還,哪怕用上一輩子也在所不惜,只希望他能安然活着就成。”
末了,季黎明又補充,“我和瑞王都是您的孫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理解爺爺的爲難,護了一個必定會負了另一個,我心裡也不好受,我甚至想過,只要瑞王開心,那麼便是取了我這條命,我也絕無怨言的。”
“你這是說的什麼混話!”季博然微怒,“瑞王一向心善,此番打擊固然不小,但他也絕對不可能取你性命,瑞王還不是那麼沒有理智的人。”
“那就拜託爺爺找一套說辭去圓了這件事吧!”季黎明已經平靜下來,聲音透着數不盡的落寞,“否則若是他因此而想不開或者不好過,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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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水齋順利開業,短短兩日便迎來大批新顧客,別緻的產品和優質的服務讓顧客們好評如潮。
荀久坐在搖椅上,心滿意足地聽着招桐稟報開業兩日的業績,然後擡頭看看天,道:“待會兒我會去秦王府讓人過來幫忙,你們幾個迅速點將東西全部搬遷至新府邸去。”
招桐點點頭,又問:“姑娘,奴婢親自去新府邸看過,挺大的,雖然我們在這邊的東西不多,但場面功夫還是要做做的,到時候是否需要奴婢再去買幾個丫鬟進府?”
“這個問題……”荀久猶豫,她一向最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人,那樣的感覺像是隨時隨地都有人在監視她,讓她很不舒服。
“算了,出嫁的時候總要有一批陪嫁丫鬟的你替我去挑選幾個來。”荀久擺擺手,“擦亮眼睛,那些個不聽話不伶俐不聰明的就不要招進來了,免得心煩。”
招桐一一記下了,又招呼着荀久用了飯這才吩咐阿木備了馬車將荀久載去秦王府。
彼時扶笙正在鏡雲水榭同宮義說着什麼,荀久也不好上前打擾,只好先等在竹林裡,待宮義離開以後才走過去。
“今日怎麼想起我來了?”兩日沒見到荀久,扶笙語氣裡都帶了怨氣。
“你是我未來的夫君,我不想你想誰?”荀久聽出了他的醋味,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坐下拈了糕點塞進嘴裡。
“我知道這幾日雲水齋忙。”扶笙唉聲嘆氣地道:“所以你今日一定也是有事纔過來的,說吧,什麼事?”
荀久早就習慣了他猜人心思的本事,此刻也不過訝異了一瞬後正色道:“你還記得上次肖老說得月面松紋嗎?”
“記得。”扶笙點頭,“怎麼了?”
“爲免夜長夢多,我現在就帶你去。”荀久喂他一塊糕點,看着他吃完才繼續道:“剛好我也好奇你母親究竟留下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竟讓肖老尋找了這麼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