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梳洗好下樓的時候,千依已經點好了早飯,見到他們,笑着打招呼,“哥哥,大祭司,你們兩個的傷勢如何了?”
澹臺引笑答:“好得差不多了,倒是你哥哥……”
說到這裡,睃了一眼季黎明。
季黎明嘿嘿一笑,“我的傷,好不好都沒差。”
澹臺引瞅他,這個男人分明就是想利用受傷來佔她便宜!
可是千依還不知道他們兩個的事,澹臺引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腳步輕快地走過去坐下。
千依沒看見澹臺引和季黎明神色間的變化以及這二人之間隱隱浮動着的曖昧氣息,她只是清楚地看見大祭司換了髮型,雖然依舊是姑娘髮髻,可配合着她今日的容光煥發,怎麼看怎麼好看。
千依覺得奇怪,笑着道:“大祭司今日竟然換髮髻了,這個好看。”
“是……嗎?”澹臺引擡手摸了摸頭髮,又不着痕跡地瞟了一眼季黎明。
季黎明得意地揚了揚脣,“那是自然,大祭司本來就長得美,什麼髮髻都能駕馭,更何況這是我親自……”
話還沒說完,那邊澹臺引已經橫過來一記斜眼。
季黎明立刻閉了嘴,澹臺引能答應跟他在一起並嫁給他已經很難得了,雖然他們兩個之間已經毫無隔閡,可她一定不喜歡這種事到處宣揚,即便是她未來的小姑子面前也不行。所以這種時候,的確是該尊重她的,免得因爲一點小事而鬧不和,這可不像他的作風。
在她面前,他可以腹黑,可以霸道,可以強橫,卻不能不寵她,不尊重她。
這是做人的基本原則,或者說,這是他季黎明的寵妻原則。
“哥哥你怎麼話說一半?”千依眨巴着眼睛,突然感覺這兩個人今天說不出的奇怪。
先是大祭司,總讓人覺得她從前眉宇間的冰冷之色褪去了不少,難不成這兩日有什麼值得她開心的事?
可是他們昨天晚上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呢,能有什麼開心的事?興許正是因爲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所以她把生死都看透了,纔會這般淡然的吧?
再是季黎明,明明之前已經和大祭司鬧了不愉快,方纔卻一個勁地誇大祭司長得美,大祭司卻也不反駁,這是何意?
千依狐疑地睃了一眼澹臺引,發現自己分析得也不完全對,因爲此時此刻的大祭司,不僅沒有了往日裡那一層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寒氣息,原本清美的面容竟然添了幾分嬌媚。
千依驚了一下,這是……自己的錯覺麼?
季黎明見狀,好笑道:“妹妹,你看什麼呢?”
千依愣了愣,回過神來,尷尬道:“沒什麼,就是覺得今天的大祭司真好看。”
千依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她認識澹臺引這麼久以來,澹臺引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權代表人,即便是之前秦王大婚她們有機會同時出現在婚宴上,那個時候她也不太敢輕易靠近澹臺引,就怕她會不喜,可是一夜之間,她總覺得大祭司似乎哪裡變了,可是仔細一看又好像什麼都沒變,這讓千依有些納悶。
難道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
季黎明瞧着千依一臉茫然的樣子,暗自好笑,同時心中慶幸多虧了昨天晚上城隍廟走一遭,否則他和引兒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走到一起呢,興許按照這個女人的脾性,即便是發現了喜歡他也永遠不會開口。
可不管怎麼說,他終是把她牢牢拴在身邊了。
想到這裡,季黎明滿心歡喜,面上不經意便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幸福和愉悅來。
千依擡眼瞧了瞧他,還是忍不住疑惑,“哥哥,你今日怎麼這麼高興?”
“這個嘛……”季黎明不着痕跡地看了看澹臺引,片刻收回目光,“自然是有值得高興的事兒。”
千依來了興趣,“什麼值得高興的事,說出來我也高興高興。”
季黎明瞟了一眼巋然不動的澹臺引,笑着道:“你們倆平安歸來,這不就是讓我最高興的事嗎?”
“是嗎?”千依明顯不信,她很瞭解自家哥哥,若是真的爲了她和大祭司平安歸來,纔不會露出這種表情,他應該擔憂都還來不及。
“快些用飯吧!”一直沒開口的澹臺引道:“待會兒我們還要去找雛陽君。”
澹臺引把對話拉到正事上面來,千依便收了幾分疑惑之心,擺正臉色道:“潘龍珠在雛陽君手裡,我們是直接去找他要還是找他拿到琉璃灣通行令去海上自己找?”
季黎明眼皮翻了翻,“就憑我們幾個,怎麼可能把深海里的東西給撈上來?”說完,又問千依,“妹妹既然去過琉璃灣,那你應該知道那地方是個怎樣的情形罷?”
千依點點頭,“以前顏碩公子帶着我去過一回,琉璃灣有很多礁石,而且那地方有一個很急的迴旋彎,若是航行技術不過關,很容易觸礁甚至是沉船。”
澹臺引皺皺眉頭,“這麼說來,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危險。”
“是啊。”千依道:“秦王殿下雖然讓我們要拿到琉璃灣的潘龍珠,可是他並沒有交代一定要去琉璃灣啊,那個地方全是礁石,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潘龍珠呢,就算我們聽到的那個傳說是真的,就算琉璃灣的海水底下真的有一座整體沉下去的城堡,那我們也無法下海,下去了只有死路一條。”
“這倒是。”季黎明也開始面色凝重,想了想,道:“先不管這些了,你們快用飯,待會兒直接去雛陽君府求見,那顆珠子是真是假,我一問便知。”
澹臺引和千依齊齊點頭,誰也不再說話,低下頭繼續吃飯。
這一次,季黎明再也不敢三人分開,總的就僱了一輛馬車,三人同坐,一路直奔雛陽君府。
雛陽君府的守衛聽聞之後迅速進去通報,不多時,一個身着灰褐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一臉和藹地對着三人問:“你們是來找雛陽君的?”
季黎明點頭,“不知他可在府上?”
“小人是雛陽君府的管家,不知三位是……?”管家狐疑地掃了一眼季黎明,又看了看他身後跟着的兩個婢女。
季黎明微笑,“我們是海商,途經此地,不巧昨日在玉湖樓參與了潘龍珠的拍賣,親眼見到雛陽君以一枚無價碧璽交換了潘龍珠,爲此大爲感興趣,今日特意過來拜訪,還望管家能幫我們通報一聲。”
管家聽聞這幾人的來意與潘龍珠有關,不由得臉色沉了沉,聲音亦寒了幾分,“雛陽君從不輕易見客,所以三位還是……”打道回府罷。
管家還沒說完,季黎明已經從袖子裡拿出一封推薦信來。
這封信其實是昨天晚上瑾淵爲他準備好的,是爲了以防萬一,倘若他來雛陽君府被拒之門外,則交出這封推薦信,雛陽君若是看了,一定會見他們。
管家接過信封一看,上面寫着“阿澤親啓”四個大字,筆精墨妙,平和暢達,自然舒展。
這樣氣韻流動的筆鋒,也只有那個人才能寫得出來。
管家接信的那隻手顫抖了幾下,老臉上突然浮現一種複雜的情緒來,似激動,又似是難以置信。
“管家……?”季黎明湊上前,不輕不淺喊了一句。
管家立刻回過神來,擺正了臉色,將信封塞進袖子裡,道:“你們且在這裡等着,小人這就進去通報,能否讓雛陽君開口見你們,這就是你們的造化了。”
季黎明頷首,“多謝。”
管家沒再多說,匆匆進了大門。
千依走上前來,悄聲問:“哥哥,你剛纔拿了什麼東西給管家?”
“是一封信。”季黎明答。
“信?”千依滿面疑惑,“你不是不認識雛陽君麼?給他寫信做什麼?”
“那信不是我寫的,是有人給我的。”季黎明雙目盯着大門,總也不見管家再出來,一時有些心急,莫非瑾淵這死小子誆他?
昨天晚上他睡下以後,窗戶突然被一股氣勁震開,橫空飛進來兩封信,一封信是瑾淵交代他今日來雛陽君府應該說的話,另一封信便是剛纔遞給管家的那一封。
很顯然,兩封信並非出自一個人之手,季黎明看過的那封是瑾淵寫的,另外這一封,不知道誰寫的。
澹臺引也上前來,略微思索了片刻,道:“你是不是遇到了秦王的人?”
季黎明嘴角一彎,轉過頭來微笑,原想說一句“親親孃子好聰明”,奈何千依在場,他索性嚥了回去,改了稱呼,“大祭司果然聰慧。”
澹臺引不置可否,秦王爲了能儘早將六國掌握在手裡,傾注了太多的心血,每個國家都安排了很多精明的探子,有一批是明探,專門用來擾亂諸侯國視線的,另外一批是暗探,暗探纔是秦王真正打探情報的探子。
季黎明既然遇到了秦王的人,可見這些人無處不在,第一時間便得到他們幾個來了齊國的消息,只不過這些人平素隱藏得太深,連他們都沒能察覺到。
這一頁揭過,三人再沒說話。
不多時,管家腳步匆匆走了出來,對着三人躬身一禮,“三位裡面請。”
季黎明挑了挑眉,“這麼說,雛陽君是願意見我們了?”
管家本想說是看在那封信的面子上,但來者是客,他斷然不可能說得這麼直白,只得笑着應聲,“是。”
之前去往客舍,季黎明是戴了眼罩的,那隻眼睛的確有些烏青,昨天晚上與澹臺引一起去醫館的時候,澹臺引順便向老大夫討了點藥膏給他擦了,今天早上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來雛陽君府之前,澹臺引在馬車上爲季黎明幻容過,他此刻的面容全變,算不上俊美,但也不醜陋,普普通通,放在人羣中也找不出來的那種普通。
這樣一來,就形成了一種非常鮮明的對比,季黎明這個長相普通的主人帶着兩個貌美無匹的丫鬟,一路走進去,雛陽君府的僕人們紛紛駐足觀望,都覺得這個主人好福氣。
季黎明注意到了旁人的目光,他雖然很不滿那些人盯着澹臺引看,但轉念一想,有這麼多人覬覦她,證明她完美,而自己能把這麼完美的人追到手,這纔是本事!
想到這裡,季黎明陰霾了片刻的心情立即愉悅起來,時不時看一眼雛陽君府內的池館假山,偶爾誇讚兩句。
管家一直都是面上帶笑的神色,領着三人朝正廳走去。
雛陽君早就坐在裡面,一襲水青色的錦袍包裹着略顯清瘦的修長身軀,劍眉星目,眉宇間英氣逼人,輪廓如若刀鋒般凌厲,凌厲中又隱藏着幾分淒涼落寞。
他一手拿着信封,一手拿着信箋,眉頭緊鎖,仔細看去,手指竟微微有些顫抖。
澹臺引和千依被留在外面,季黎明一人徒步走了進去。
雛陽君許是看得太過入神,就連季黎明走進來都未曾察覺。
管家就站在雛陽君旁邊,低聲提醒,“大人,客人進來了。”
雛陽君聞言,慢慢拉回思緒,將信箋小心翼翼地摺疊好重新塞進信封裡,這才垂目望着下首,眸光落在其貌不揚的季黎明身上,問:“閣下手上怎麼會有那個人寫的信?”
季黎明一怔,爾後迅速反應過來雛陽君嘴裡的那個人叫做舍塵,這也是瑾淵在信上告訴他的。
季黎明並不知道舍塵是誰,聽到雛陽君這麼問,他只能按照瑾淵吩咐的話順着往下答:“在下免貴姓郭,是海商,與舍塵兄有過幾面之緣,他知道我要來齊國,便給我寫了一封推薦信,讓我直接來找大人。”
雛陽君一下子激動得站起來,聲音是顫抖的,“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他還活着?”
季黎明眯了眯眼,雛陽君這麼大反應作甚?那個舍塵又是他什麼人?
不再多想,季黎明又答:“半個月前,我們曾在商船上見過面。”
雛陽君俊美的面容頓時爬上滿臉的不可思議,愕然好久纔回過神來,喃喃低語,“這麼說,他真的還活着……我就知道……”
“咳咳……”管家適時地咳了兩聲。
雛陽君呼吸頓了頓,閉上眼睛緩了好久又慢慢睜開,很好的掩飾住了眸中的驚色與喜色,這纔看向季黎明,“你來找我,有何事?”
季黎明餘光瞥見雛陽君有些憔悴的面容,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笑答:“昨天晚上,小人有幸能與雛陽君一同在玉湖樓競價買潘龍珠,實際上,小人尋找這顆珠子已久,原本志在必得,奈何昨夜輸給了雛陽君,雖有不甘,卻無不服,今次來找雛陽君,只爲了卻一樁心願。”
雛陽君微微眯着眼,“莫非你是爲了這顆珠子而來?”
“正是。”季黎明笑着頷首,心中越發疑惑,瑾淵怎麼會知道雛陽君這麼多事情,他不是纔來到齊國兩個月不到麼?
雛陽君聽到他爲了潘龍珠而來,臉色登時就變了,語氣變得冷凝而決絕,“我既然肯用一枚無價碧璽去交換這東西,那就表明我志在必得,這顆珠子對我來說意義重大,你既是舍塵推薦來的,我也不會太過爲難你們,若是你想要其他的東西,都可以商量,唯獨潘龍珠,我絕對不會讓人觸碰分毫。”
季黎明嘴角微翹,躬身一禮,“雛陽君爲何不先問問小人究竟要了卻什麼心願?”
雛陽君抿脣不語,顯然在等着他自己開口。
季黎明抓緊機會,道:“舍塵兄病重,我臨走之前受他囑託,見一見這枚珠子並作畫帶回去讓他看上最後一眼。”
季黎明還沒說完,雛陽君整張臉都變了顏色,好不蒼白,險些從座椅上跌下來,顫脣問:“你……你說什麼?舍塵他……病重?”
“是。”季黎明道:“舍塵兄病得很嚴重,我請了很多大夫,都沒法瞧好他的病,他之所以吊着最後一口氣,就是等着小人來幫他了卻最後一樁心願,雛陽君既然識得舍塵兄,想必也不願意見他遺憾而終,若是您能幫忙,那小人真是代替舍塵兄感激不盡。”
雛陽君攥緊了修長的手指,面色異常難看,好久之後才哽咽着問季黎明,“他在哪裡?”
“這個……”季黎明猶豫了一下,“請恕小人不能說。”
雛陽君露出幾分慍怒,“是他讓你保密的嗎?”
季黎明不置可否,心中越發疑惑雛陽君與舍塵的關係。
“你若是不說,今日就別想見到潘龍珠,甚至……”說到這裡,雛陽君周身殺意四起,“你們誰都別想活着走出去!”
季黎明假裝被嚇得瑟瑟發抖,哆嗦着牙齒,斷斷續續道:“雛陽君恕罪,並非小人有意隱瞞,實在是舍塵兄他……他讓小人一定要保密。”
雛陽君冷哼一聲,“既是讓你前來取潘龍珠樣圖,他又讓人保密藏身之地,這不是自相矛盾麼?來人,把這個來路不明的人押下去關着,改日本君親自審問!”
從一開始,雛陽君就覺得眼前這個自稱海商的郭姓商人很可疑,舍塵不可能還活着,即便是活着,也不可能這樣委託人回來取潘龍珠樣圖,可這封信的確是舍塵本人的字跡。
雛陽君不知道姓郭的爲什麼會有舍塵的親筆信,但他很清楚,這個人前來的目的並不是受了舍塵所託,而是他本人就對潘龍珠感興趣,起了覬覦之心。
雛陽君並不是愚鈍之人,昨天晚上婢女將潘龍珠取回來以後把競價狀況告訴了他,其中便重點提了面前這個姓郭的竟然把價碼喊到了一萬二千零一兩黃金。
若非實在想得到潘龍珠,有誰能拿得出這麼多錢來買一顆不知其效用的珠子?
季黎明臉色一變,“大人請息怒。”
雛陽君冷眼瞧着他,“想讓我息怒也可以,你現在就帶路,若是舍塵真的還活着,莫說圖紙,便是把一整顆珠子送給他,我也心甘情願。”
季黎明略略思索了一下,心中直嘆瑾淵不過是到了齊國一個月而已,竟然就把雛陽君的性情摸得這般透徹,連他看了這封信以後會出現的所有反應都提前預料到了,果然是子楚那個妖孽帶出來的人,本事就是不一般!
假裝惶恐,季黎明道:“要小人帶路也可以,但大人得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雛陽君眼見着有重逢舍塵的機會,語氣也鬆軟了幾分。
“到時候,大人莫說是我帶的路,你就說自己找到那個地方的。”季黎明慢聲細語。
雛陽君想都沒想,大手一揮,“好!”話鋒一轉,他又道:“前提得是你必須保證那個人真的是舍塵,否則讓我發現你騙了我,你這條小命,就等着去海里餵魚吧!”
季黎明誠惶誠恐道:“大人明察,小人絕無欺瞞之心。”
季黎明說完,真真出了一身冷汗,瑾淵說得沒錯,雛陽君果然性情乖張,陰晴不定,讓人難以捉摸。
舍塵所在的地方,瑾淵在信中提到了,乃都城外十里的一片竹林。
季黎明不知道那個地方會不會真的有舍塵,但他相信子楚的人不會騙他。
雛陽君片刻就下了決定,吩咐管家,“去備車,馬上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