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會啊。”千依笑看着季黎明,滿面純真,那樣的神情,就像一個懵懂初戀中的孩子,只要提起對方的名字就能心跳個不停的那種青澀。
掩飾住心中驚駭,季黎明替她將裝了菜餚的盤子一一放回去,又將食盒頂蓋蓋上才重新迴轉身,定了定神後淡然道:“既然你有這份心,那我便帶你去。”
聽到季黎明這麼說,千依很高興,立即將食盒當寶貝似的緊張提在手裡,腳步不停地跟上季黎明。
門房處的小廝們聽到季黎明吩咐備馬車,都很不解,斟酌着出聲問:“二少,這麼晚了,您還要出府?”
“嗯,去一趟秦王府。”季黎明輕輕頷首。
小廝們一聽是去秦王府,立即閉了嘴,默默下去套馬車。
不多一會兒,馬車備好。
季黎明撩簾,讓千依先上去,他擔心她會因爲提着食盒而多有不便,故而伸出手挑眉道:“千依,這東西還是我先幫你拿着吧,等你上了馬車我再給你。”
千依面色有些緊張,趕緊將食盒往懷裡一抱,拼命搖頭,“我自己能行的。”
她說着,也不看季黎明驚呆的表情,直接進了車廂。
這一次,季黎明難得的沒有騎馬,準備與千依一同坐馬車。
他覺得非常奇怪,明明白天在秦王府的時候,千依與表妹吵得不可開交,而千依那憤怒的眼神,的的確確是恨不能將表妹大卸八塊挫骨揚灰的,可是爲什麼才半天時間,千依就心情好轉想起來給表妹送飯了?
季黎明猶豫了好久,終於決定開口問,“千依,你白天在秦王府的時候跟表妹說了什麼?”
千依偏轉頭,定定看着季黎明,爾後眨眨眼,再搖搖頭。
這個表情很無辜,動作很純真,看得季黎明心頭一軟。
他原本還想再問,但是見到千依清澈溫善的眸光時,又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嚥了回去。
這樣也好,倘若千依能與表妹和睦相處,那他是非常高興非常樂意的,也免得他以後因爲這二人的關係感到頭痛。
因是初冬夜晚,大街上人比較少,馬車走得很順暢,沒多久就到了秦王府。
季黎明親自下車去敲響了秦王府大門。
門房處的小廝見到是他帶着千依前來,笑呵呵地問:“二少怎麼這麼晚了還來秦王府?”
“閒來無事。”季黎明隨意擺擺手,隨後反應過來什麼,問道:“表妹在不在秦王府?”
“久姑娘早就回去了。”小廝道:“二少要找她的話,恐怕走遠路了。”
季黎明一拍腦袋,恍然道:“對啊,表妹的府邸還沒正式搬遷,她住的地方隔季府並不遠,我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
秦王府的小廝一臉茫然,訥訥問道:“二少,那還要不要小的進去通報秦王殿下和瑞王殿下?”
季黎明看向一旁的千依,用商量的口吻道:“千依,你看這樣好不好,表妹不在秦王府上,那我們也進去坐一坐,你做的這些菜就送給子楚讓他嚐嚐鮮可好?”
“不好!”千依皺着眉,使勁兒搖頭,“這些菜都是給久姑娘的,爲何要送給秦王?”
季黎明眨眨眼,呆愣了。
他明明記得白天這丫頭還親口承認自己喜歡子楚的,怎麼眼下又翻臉不認人了?
莫非真是飯菜裡有問題?
想到這裡,季黎明頓時臉色一寒,雖然千依是自己的龍鳳胎親妹妹,但荀久好歹也是自己喊了這麼久的表妹,他絕不能眼睜睜看着千依去害表妹。
“千依!”季黎明聲音沉了下來,凝目看她,“你實話告訴我,爲何偏要把這些菜送給表妹,便是給我也不行嗎?”
“不行。”千依順承着道:“若是久姑娘不要,那麼我便把這些菜都扔了,誰也別吃。”
她這一說,季黎明眉頭皺得更深了,瞳眸眯成一條線,視線狠狠盯着千依於燈籠紅光下的清秀面容,“你是不是在菜裡面動了手腳?”
千依面色一驚,霍然擡頭瞪着季黎明,“怎麼可能,你別污衊我,我怎麼可能想要謀害久姑娘,我……”
“那你今天晚上爲什麼這麼奇怪?”季黎明沒有放過她面上的那一絲慌亂,“明明白天我還聽見你們在爭吵來着,怎麼到了晚上你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親自下廚給表妹燒菜也就罷了,還不親自送到她手上不罷休,更甚至放言倘若她不要你就把這些東西全部扔了,你不覺得自己很奇怪麼?”
千依憋屈着小臉看着他,雙眸中的茫然很真實。
季黎明突然發現自己很看不懂千依。
“罷了!”他擺擺手,吩咐一直侯在旁邊的秦王府小廝,“你不必進去通報了,就當本少今夜沒來過,我這就帶着千依去找表妹。”
小廝連連點頭,“二少慢走!”
季黎明堵着一肚子疑惑和怒火坐回馬車上。
千依默默跟了上來。
她很安靜,似乎知道他準備發火了,坐穩之後雙手緊緊抱着食盒一言不發,時不時撩簾往外面看。
季黎明偶爾擡眼瞄千依,見她還是那副無辜以及安靜的模樣,他心中的怒意褪去幾分,莞爾溫聲道:“千依,我並不反對你對錶妹好,但我希望你是真心實意的,不要耍小心機,倘若你們能拋下過去,拋下彼此之間的糾葛好好相處,別說是我,就連子楚也是很樂意見到的。”
千依恍若未聞,徑自將腦袋偏往車窗外看夜幕下的大街燈火。
季黎明深吸一口氣,索性不再說話。
一炷香的時間,馬車終於在荀久的宅邸前停下。
季黎明同樣先下車,正準備去敲門,就見千依跑得比他還快,一手提着食盒,另一隻手用力扣大門上的銅環。
季黎明默默退到一旁看着她。
不多時,裡面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大門被人打開。
季黎明探身一看,此人是從前秦王府上的啞僕阿木。
對於秦王府的啞僕會出現在這裡,季黎明見怪不怪,直接問:“表妹可在?”
啞僕點點頭,打手勢說荀久正在客居陪一位夫人。
季黎明立刻明白他說的是前兩日在這裡動完手術還沒完全恢復過來的齊夫人。
“那好。”季黎明點點頭,“你去前方引路,本少這就去找表妹。”
啞僕微微頷首,默默走在前方,將二人帶去客居。
此時的荀久正在齊夫人房裡與她相談甚歡,忽然聽到敲門聲,荀久想都沒想直接開口問:“招桐,可是有什麼事?”
外面沒有聲音。
荀久覺得奇怪,但隨後又反應過來。
若是招桐前來敲門的話,一定會出聲,既是沒有聲音,那就一定是阿木了。
荀久站起身與齊夫人打了個招呼之後去推開門,見到外面的人果然是阿木。
“有什麼事嗎?”荀久不解地看着他。
阿木點頭過後伸手指了指外面的長廊。
荀久探出腦袋,藉着廊下的風燈看清楚來人正是季黎明和千依。
千依……
一眼見到她手中提着的食盒,荀久頓覺腦袋都大了,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荀久擡步走出去看着季黎明,假裝不解地問道:“表哥這麼晚了還來找我有事?”
“不是我。”季黎明無奈地抓抓腦袋,“是千依,她親自下廚給你燒了好多菜,說想讓你親自嘗一嘗。”
荀久頭皮發麻。
這麼些日子相處下來,她算是全部弄懂了,千依不僅在晚上會變成顏碩人格,而且她並非完完全全變成了顏碩,而是將所有的回憶都定格在很久之前她幫顏碩醫治好以後顏碩親自給她下廚的那一夜,千依如今腦袋裡記得的全是那一幕,以至於她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所有的菜色,如今給她送的菜,全是按照那天晚上的來做,每一天都是重複的。
也就是說,在顏碩人格里,千依只有一夜的記憶,更不可思議的是,這一夜的記憶竟然是定格且凝固而停滯不前的,準確地說,她是自己把自己催眠在了那一夜,永遠記不得旁的事。
荀久覺得自己快瘋了,倘若再讓千依這麼下去,自己肯定得被那幾個菜弄吐。
雖然她承認千依的手藝很好,基本能與顏碩相媲美了,但好東西貴在稀有難得,每天都吃一樣的菜,便是山珍海味也會膩歪的。
皺了皺眉,荀久走上前,眸光看向千依,問她:“你是不是又給我做了那幾道菜?”
千依一愣,“久姑娘不喜歡嗎?”
“大姐!”荀久抱着腦袋,“你要天天給我送飯我完全不介意,可我介意你天天做一樣的啊,你當餵豬呢!能不能換個花樣?”
千依再度愣住,她明明記得久姑娘從前很喜歡這些菜的。
“表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季黎明訝異地睜大眼睛,他從荀久的話裡聽出了別的意思——千依之前就來給她送過飯了,而這些菜也是以前就做過的。
怎麼可能?!
荀久揉揉額頭,吩咐阿木接過千依手裡的食盒,又擺擺手讓季黎明帶着千依去往客廳。
千依的確是完全不關注旁的事,她只知道久姑娘收下了自己親手做的菜,光是這樣,她就已經很開心了,臉上全是歡愉的笑,尾隨着阿木一路來到前廳。
季黎明特意放慢了腳步等着後面的荀久。
“表妹,你和千依何時這般關係好了?”
“我跟她在晚上向來關係好。”荀久一臉的生無可戀。
這句話很有歧義,向性格跳脫的季黎明一下就想得歪到了天際,且臉上神情很古怪。
荀久察覺到他的異樣目光,冷不丁打了個哆嗦,“你這般看我作甚?”
“你們……晚上關係很好?”季黎明抽着嘴角,難以想象這句話裡面到底有幾個意思。
荀久狠狠翻了個白眼,“你這是想到哪裡去了?”
季黎明撇撇嘴。
荀久瞄一眼前頭已經進了前廳的千依,問季黎明:“千依待在你府上這麼久,難道你沒發覺她白天和晚上的性格有很大的變化嗎?”
“從前沒覺得。”季黎明如實道,“今晚纔開始察覺的。”
末了,他又問,“莫非表妹知道這其中有何隱情?”
荀久不答再問:“那你覺得她晚上這種性格像誰?”
季黎明捏着下巴想了想,“倒不是性格像誰,我反而覺得她做的這些事有些眼熟,似乎從前在哪兒見過。”
“哦對了!”季黎明突然想起來一件事,“白天我策馬出去找千依的時候,她曾經告訴我顏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死了的,那麼,那天晚上你帶我們去小酒館的時候爲何又見到了顏碩?”
荀久挑挑眉,“你猜?”
季黎明陷入了沉默,思緒不斷在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上面徘徊。
千依是顏碩的侍女,而且她從前很喜歡顏碩,但是顏碩在荀府被抄家的那天晚上就兩眼一閉再也沒有醒過來……
想到這裡,季黎明突然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荀久,“你……你該不會告訴我,那天晚上見到的顏碩其實就是千依吧?”
荀久笑笑,不置可否。
“我的天……”季黎明唏噓,“難怪那天晚上我總覺得‘顏碩’在氣韻上很是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卻直到現在我才反應過來,當時自己見到的本就是與我記憶中母親樣貌相像的千依!”
荀久笑着嗔他一眼,“平常看你挺機靈的,怎麼到了這件事上,反射弧度會這麼長?”
季黎明聽不懂這句話,但他隱約能琢磨出來荀久是在嫌棄他反應太慢太笨拙。
乾笑兩聲,季黎明很不好意思地道:“誰能想得到千依身上會發生這種事?”
“她因爲顏碩的死悲傷過度,精神出了問題。”荀久止了腳步,停在長廊下,與季黎明並肩站着,聲音微帶嘆息,“白天是恨不能將我生吞活剝的千依,晚上是想盡辦法對我好的顏碩,我都不知道怎麼形容她,怎麼面對她了,就希望她能早些恢復正常好好做人。”
即便是心中有了一些猜測,但此刻聽聞荀久親口說出來,季黎明仍舊覺得不可思議,驚道:“還能這樣?”
“不然你以爲?”荀久再次對他翻了個白眼,“若她是個正常人,光憑她見面就與我掐架這拙劣的秉性,我不知道將她弄死多少回了。”
“那怎麼辦?”季黎明急眼了,“我也是頭一次聽見還有這種情況的,一個人白天和晚上活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這是病還是別的什麼?”
“屬於精神失常,也算是病。”荀久道:“我目前還沒有想到特別有效的辦法幫她醫治,原本想刺激她的,可是我擔心刺激過度讓她直接變成徹頭徹尾的瘋子,到時候我不好跟你交代。”
“你可不能刺激她!”季黎明趕緊阻止道:“除了你,我就這麼一個親妹妹,若是被你刺激成了瘋子,那我也會瘋的。”
“所以我還沒開始啊!”荀久輕笑,“看你那一臉緊張的樣兒,我能是這麼沒有分寸的人嗎?”
季黎明歪着腦袋想了好半晌,有些不確定地道:“我在想,像大祭司這種神職人員能否有辦法讓她恢復正常?”
荀久眸光一動,想起了女帝僅在短短几個眨眼的功夫之內就輕易奪走了季太妃的一魂一魄,那麼,如果是逆轉回來呢?女帝能不能讓千依的兩重人格融合在一起變成正常的一個人?
季黎明見她不說話,只當她是默認了,“表妹是不是也覺得我這個想法有些道理?”
“嗯。”荀久點點頭,“等改天有空了,我入宮的時候特地去問一問大祭司。”
既然表妹都這麼說了,那就一定有希望。
季黎明放下心來,陪着荀久一起來到前廳。
千依端端正正坐着,大概是方纔在外面站得太久兩手凍僵了,她雙手捧着熱乎乎的茶盞,也不喝,像是用來暖手。
季黎明平素看起來紈絝不羈,但實際上是個極爲心細和心善的人,此刻見到千依這副樣子,便想起她在外面漂泊的那些年,一定風餐露宿,飢寒交迫是常有的事。
心中揪痛,季黎明走過去在她身側坐下,輕喚,“千依……”
千依恍若未聞,並沒有理他。
荀久在千依的另一側坐下,讓阿木取來紙筆寫下了幾個菜品的名字,待墨跡幹了以後才遞給千依,“喏,你以後想來給我送飯也可以,但是下一次,你得按照我這上面的菜單來做,否則你再送今天晚上這些,我一定不吃。”
千依眨眨眼,接過紙張打開看了看,爾後欣喜地點點頭,“只要久姑娘喜歡,你說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荀久無奈地往旁邊一瞥,發現季黎明正注視着千依,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想着短時間內要想讓千依完全恢復定是不可能的,那就先從改變她的定式思維開始。讓她逐漸走出那一夜的記憶,慢慢和第一重人格融合。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兩尊神,荀久懶懶地斜臥在小榻上,柳媽媽怕她凍着,立即端了火盆進來。
荀久撐着腦袋,在火盆的溫暖烘烤下,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姑娘,若是困了就回房歇着吧!”柳媽媽在一旁溫聲提醒。
荀久點點頭,復又搖搖頭,“我的確是困,可是總覺得好像忘記了一件事,到底是什麼事呢?我再好好想一想,若是想不到了再去睡。”
柳媽媽聽她如此說,也不好插嘴,只能安靜侯在一旁。
荀久想了很久都沒有想出來,最終眼皮實在支撐不住了,只得由柳媽媽攙扶着回房睡下。
醒着的時候沒想起來,夢裡面她反而記起來了,是香囊!
扶笙曾經說過想要她親手繡的香囊!
這一夜很長,長到荀久能清楚地記得夢裡面自己懷着待嫁的喜悅一針一線地在繡繃上揮舞着繡花針,而錦緞上被繡出來的卻是一串串粉紫色的藍花楹。
她還記得,香囊繡成的時候,她親自拿去給扶笙,扶笙拒絕了,原因是不喜歡藍花楹。
被這麼一拒絕,荀久再這麼一難過,立時便從夢中醒過來。
天已經大亮,初冬的早晨,外面聽不到鳥兒的叫聲,寂靜中摻雜着似有若無的冷意。
荀久擁着被子坐起身,一遍遍回想方纔那個夢。
她很是不明白,夢見自己給扶笙繡香囊本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可她竟會在夢中把成串藍花楹給繡了上去。
人家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她明明對這種東西沒什麼牽念,更遑論“思”了。
甩甩腦袋,荀久懶得再去想,左右不過是個夢而已,想多了也沒好處。
穿上衣服下牀打開門,外面果然愈發冷了。
雙手攏在袖子裡,荀久瑟縮着身子倚在門邊看着外面已經凋敝了的木槿花,心中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招桐過來的時候,見到荀久衣着單薄,她一驚,立即將裝了清水的銅盆送到房裡,拿了厚實的披風出來替荀久披上,這才嗔道:“天兒這麼冷,姑娘也不曉得照顧好自己,您可是馬上就要當新娘的人了,若是病倒了,讓秦王殿下知曉了可怎麼好?”
“哪有那麼容易病倒?”荀久回過神,見招桐一臉無奈地樣子,心中覺得好笑,挑眉道:“你家姑娘我體質好着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招桐道:“姑娘如今說這話是因爲您還沒病倒,要真到了病倒那一刻,您恐怕虛弱得連這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荀久隨意笑了笑,不欲再糾纏於這麼無聊的問題,眼波一動,“我這幾日沒什麼事,既然雲水齋已經完全裝潢好,那就不要再拖着了,待會兒我會讓人幫忙看個日子開業,你現在去給我準備好請帖,開業的排場務必要隆重,先把聲勢造出來,以後才能財源廣進。”
“姑娘給奴婢擬個名單罷。”招桐一聽要開業,再想到自己前段時間親自去監工時見到的奢華裝潢,一時激動不已,笑嘻嘻地看着荀久道:“姑娘如今的地位,想必能請到不少大人物去捧場。”
“此言甚是有理。”荀久贊同地點點頭,開業那天,扶笙和季黎明是一定要去的,有了這兩個人鎮場,雲水齋的檔次必定扶搖直上。
燕京是世家大族聚集地,貴婦人數不勝數,很多時候,那些人買個東西並不講究其實用性,反而講究名氣、愛攀比。
若是能借扶笙和季黎明將雲水齋的名氣打造出來,那往後日進斗金還不是小菜一碟的事。
想到這裡,荀久彎了彎脣,“人多了沒用,貴在氣場。一個秦王,一個季二少,若是這兩個人同框出現在雲水齋,那麼不用我多說,那些貴婦人也會趨之若鶩,生意興隆是指日可待的事。”
招桐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姑娘說得對,有秦王殿下和二少鎮場的話,其他人來不來都無所謂了。”
“話雖這麼說,但該到場的人還是得來。”荀久神秘一笑,“尤其是領導級別的,譬如女侯,譬如秦王府的四美。”
話到這裡,荀久頓了頓,微有些遺憾,“只可惜劉權那小子常年在海上漂泊,否則的話我也能給他送張請帖讓他來見識見識姐的新店開張。”
說完,荀久突然想起一事。
從無人島回來的時候,扶笙曾在凌雲海港當着謝大帥的面放言讓他十天後開始圍剿海盜。
依着謝大帥的能力,只怕不會是輕易簡單的小動作。
那麼……劉權如今可還安好?
心中一緊,荀久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去問一問扶笙關於劉權的下落,雖然那小子高傲得很,但好歹曾經也是一張桌子上吃過飯的弟弟,若是就這麼死了,實在有些可惜。
“招桐,你去讓阿木準備一下,我要去一趟秦王府。”荀久說着,轉身進屋給自己添衣服。
招桐匆匆去往門房處吩咐阿木。
阿木動作很迅速,招桐才吩咐完沒多久,他就已經將馬車套好。
不多時,荀久抱着個暖手爐出來二話不說直接上了馬車,“阿木,去秦王府。”
阿木一揮馬鞭,馬兒迅速朝着秦王府方向而去。
前夜的宮宴,有不少大臣在畫舫上爲了慶祝終於把秦王嫁出去而喝多了酒,季太妃落水後扶笙又吩咐了羽義去通知衆人昨日休沐,許是考慮到女帝體力不支,扶笙今日又讓人去通知休沐,將下一次休沐的時間與昨日挪在一起。
荀久來到玉笙居的時候,難得的見到他早上沒有去上朝,攏了攏衣襟,她挑眉笑問:“怎麼,今日學會偷懶了?”
扶笙早就得到了門房處小廝的通報,此時聞聲擡起頭淡淡一笑,“曉得你要來,我便沒敢先去上朝,怕你找不到我。”
“得了吧!”荀久猛翻白眼,“一看你就不像是會爲了美人而放棄江山的人。”
扶笙笑着招手讓她過去坐,莞爾道:“爲何要爲了美人放棄江山,那樣的話我用什麼來養你?”
“說得也是。”荀久摸着下巴,贊同地點點頭,“我可不想嫁給一個窮光蛋。”
扶笙的房裡燒了地龍,荀久一坐在軟榻上便再也不想挪動身子,順勢靠了下去,側過身來看着扶笙。
他側對着窗戶,一線明光從微掩的窗縫裡透進來,照亮他清俊的眉眼,此刻執卷細看的樣子,有一種恬淡安靜的美,就好像雨後空濛的遠山,微微朦朧卻又美得真實而驚心。
這個人,果然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好看,無論看多久都不會覺得膩。
荀久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得有些癡了。
扶笙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沒擡頭,聲音清潤如沾了雨珠,“不過是一也沒見而已,你便想我想得這般迫不及待要盯着我看了?”
“切”了一聲,荀久咳兩聲後移開目光,不屑地撇撇嘴,“沒見過你這麼自戀的。”
“若非有事,我想你應該不會這麼早就來秦王府。”翻完最後一頁,扶笙將書卷放下,緩緩擡眸對上她的視線,“說吧,什麼事?”
荀久沒回答,訝異地看着他已經擺放在案几上的那本書,“你這麼快就看完了?”
扶笙點點頭。
“人家說一目十行,我看你是一目百行吧?”荀久驚得張大嘴巴,“我進來的時候你明明還有三分之一沒看,這才一會兒的功夫你就說看完了,莫非是見到我來了心緒亂了沒看進去?”
“都記住了。”扶笙微微一笑,將那本書遞給荀久,“你若是不信的話,大可以考考我。”
荀久拿過書卷隨意翻了翻,裡面的內容是皇家禮儀,其精細和繁雜程度,足以讓荀久兩眼冒蚊香圈。
翻了一頁,她問:“二十一,演軍用兵禮儀,第一條說了什麼?”
扶笙想都沒想,答:“大射禮儀,講的是通過羣體性演練射箭的一種大型軍禮,用不用我再給你講講細節?”
“不,不用了。”荀久繼續翻了幾頁,又問:“三十二,第二條說了什麼?”
扶笙淡淡一笑,答:“籍田禮儀,每年春天正月的時候,帝王要穿袞冕服,在儀仗、鹵簿的導從護衛下乘玉輅至社稷壇和先農壇進行祭祀,之後返回皇宮換常服,稍事休息後,王侯、公臣、百官也更換常服隨着帝王前往籍田所在地。到了之後,大臣們的站位也很有講究……”
“快打住!”荀久頭疼地揉揉腦袋,趕緊出聲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這一刻,她是打心底裡佩服這個男人。
這過目不忘的本領簡直就跟神一樣!
合上書卷扔給他,荀久翻了個大白眼,“你每天有那麼多事情要處理,怎麼還能有精力將這些繁雜的禮儀一一記下來?”
“用心所致。”扶笙微微一笑,“心無雜念則事半功倍。”
“我算是徹底服了你了。”荀久頹然地嘆了一聲,“果然跟神在一起壓力大。”
末了,荀久又緊張問道:“你該不會告訴我,倘若我嫁給你的話,這些皇家禮儀我都是要背下來的吧?”
扶笙含笑看着她。
荀久心裡咯噔一聲,她怎麼會給忘了,扶笙是地位僅次於女帝,權勢滔天的親王,她即將成爲他的正妃,這是舉世矚目的事,大婚之前,宮裡會來禮儀姑姑教她這些皇家禮儀!
“天吶,能不能不要?”荀久撒嬌似的看向扶笙,“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背書了,再沒有比這更枯燥無味的事。”
見扶笙不爲所動,荀久直起身子來,水汪汪的桃花眼眨啊眨,“阿笙,小笙笙,你就再寵我一下唄,我不要背書,不要不要,堅決不要嘛!”
扶笙挑眉,“我倒是想寵你一下,偏偏你的誠意不夠,達不到讓我破例寵一下的程度。”
荀久迅速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笑嘻嘻地道:“什麼叫有誠意?”
“你自己想。”扶笙動作輕緩地將書卷放回案几上,面上淺淺掛着笑。
荀久心中直翻白眼,暗忖這個男人果真是腹黑到無與倫比了,明明就是想佔她便宜,偏偏能說得那樣一本正經,好像她真虧欠了他什麼似的。
不過,爲了不背書,她似乎也只能假裝欠了他?
身子前傾,荀久飛快在他如玉的臉頰上啄了一口,然後挑挑眉,“這樣的誠意夠不夠?”
“你覺得呢?”扶笙還是不回答,眸光爍爍看着她。
“扶笙,你就是個無賴!”荀久不悅地扁着嘴巴,“什麼高冷禁慾不近人情,百姓那是瞎了眼了,你簡直就是……唔……”
荀久話還沒說完,他已經側過身雙手捧着她的小臉吻了上來。
大概是因爲天氣的原因,他的脣瓣清清涼涼,就好像兩片雪花飄落在她的上面,微微的涼中又帶着膩人的輕柔,卻讓她心魂盪漾不已。
良久,他側過臉,將吻落至她小巧的耳垂上。
縱使這個動作已經不是第一次,但她還是有瞬間觸電的感覺。
幽幽冷竹香與鏤空銀薰球裡淡淡的杜若香味糾纏,正如屋內兩人,輾轉廝磨,吻出滿室的情動火苗。
荀久還處於思維混亂之中,她就知道他會用這樣的方式來索取好處,可卻沒想到這一次竟然這般溫軟,柔潤得幾乎要把她整個人都給化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微啞的聲音,他的嘴脣貼近她的耳朵,“你說我無賴,那我便再無賴一回。”
不等荀久回過味,扶笙再度俯下腦袋,這一次竟是將她整個人都抱起來坐到他腿上。
脣舌的抵死糾纏讓彼此間的氣息更加熾烈。
荀久幾乎不能呼吸,勾住他脖子的雙手逐漸鬆軟開,任由他予取予奪,身子有細微的顫慄。
再一次……
又一次……
他像個討要糖果的孩子,無辜的眸總能眨出讓她心軟的和光。
今日來秦王府是做什麼的,荀久似乎已經忘了,她只記得摟住她的這個男人此刻恨不能將她吃拆入腹,溫軟繾綣轉爲霸道佔有,她的心也跟着一緊。
是了,這纔是扶總裁慣有的索吻模式嘛!
想到此,荀久在喉嚨裡發出了一聲輕笑。
她的脣被堵死,本發不出聲音,但這番動作能讓她的肩膀也跟着微微抖動兩下。
扶笙察覺到了,突然放開她,凝目看着她,“你笑什麼?”
荀久終於得到解放,哪有時間回答他的問題,只能大口大口呼吸着,以期讓更多的空氣進入自己的身體裡。
“嗯?”他捧着她小臉的雙手垂下,轉而輕輕扶住她的肩膀,似乎是在擔心她會因爲長時間的吻而承受不住隨時倒下去。
荀久好不容易呼吸夠了擡起頭來,便見他眼底的情慾火苗退潮一般散去,留下的只有微微不解和些許疑惑,此時此刻的他,更像一個等待大人回答問題的孩子,所有的表情和呼吸都帶着純真的味道,那麼真實而又那麼讓人……忍俊不禁。
荀久的確是忍俊不禁,不知爲何,每次看到秦王殿下反差萌,見他臉紅,見他因爲一個問題而忽閃忽閃着眼睛認真凝視她等答案的時候,她總覺得他就是個孩子,是一個剛剛冒出愛情萌芽的孩子,沒有任何雜質,純得那樣美好。
這麼一想,她嘴角笑意更加深,卻一時找不到話來回答他的問題。
難不成她還會說“我被你萌化了”這樣的話?
荀久不回答的後果當然是被某人再度索吻,而且是愈吻愈烈,一把火險些將兩人都燒着。
他最終還是以長期以來的驚人自制力止了步。
替荀久整理好衣襟的時候,彼此都能感覺到對方還在臉紅心跳。
荀久此時全身一片火熱,待重新返回小榻上倒了杯水猛地灌下才逐漸恢復平靜,平靜之後纔想起來之所以發生方纔這一幕的緣由。
挑了眉梢,她問:“這次的誠意,夠不夠你寵我一回免了我背那些繁雜的皇家禮儀?”
“馬馬虎虎。”扶笙親自取來薄衾給她蓋上,嘴裡淡淡道:“若是大婚後也能保持今日這般狀態,我會很欣慰。”
荀久伸手撫了撫紅腫的嘴脣,牙齒咬得吱吱響,若是每次都能保持這樣的狀態,那要多來幾次,她是不是就得窒息而死?!
“你還有沒有人性?”荀久不悅地皺眉大罵,不小心牽扯到了脣瓣,痛得“嘶”了一聲。
扶笙進內殿取了玉露出來在她面前坐下,指腹沾了玉露輕輕柔柔地往她嘴脣上塗抹,隔着一層薄如蟬翼的玉露,她能清楚的感覺到他指腹上的溫度,柔得好像羽毛撩撥過心臟。
見她愣神,他微一挑眉,笑道:“在你面前,尤其是在那種事上,我如果還是人的話,那你如今就不需要我親手塗抹玉露了。”
荀久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口就問:“不是人那你是什麼?”
扶笙想了想,笑答:“或許可以稱之爲‘獸’。”
“禽獸!”她終於找到了反駁他的絕佳時機,高傲地仰着脖子瞪着眼睛,想看他吃癟的樣子。
扶笙並沒有怒,表情更沒有半絲異樣,反而順承着她點點頭,“嗯,情獸。”
荀久看着他這怪異的表情,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她懶起來的時候,過於深奧的問題懶得去想,就比如眼下。
待扶笙將玉露薄薄一層均勻塗抹在她脣上,她才突然覺得睏意來襲,打了個哈欠就想在小榻上睡下。
還沒閉上眼睛,荀久突然想起來了今日這麼早來秦王府的目的。
“我記得你上次在凌雲海港的時候讓謝大帥十日後開始圍剿海盜的行動,如今都過去這麼久了,是不是早就圍剿完畢了?”
扶笙準備回去擺放玉露的腳步一頓,悠悠轉過身來,眸光也幽幽,“你想問的並非這個吧?”
荀久有些心虛地低下腦袋,撇撇嘴,“好吧,我想問你劉權如今的狀況如何了?他有沒有在海盜圍剿行動裡面落網,或者說……受傷,還是說他已經……不在了?”
瞧見荀久這麼關切劉權的模樣,扶笙面上有一絲不快劃過,很快又鎮定下來,語氣淡然,“海盜圍剿行動已經結束了,落網的自然都是些普通海盜,根據謝大帥的軍報中描述,似乎並沒有劉權。”
“那就好。”荀久鬆了一口氣,又道:“既然他還好好的,那你應該能想辦法聯繫到他的吧?”
扶笙神色一動,“你是想給他發請帖讓他來參加我們的大婚?”
“對啊!”荀久點點頭,“劉權那麼有錢,我可還等着他的份子錢呢,上次那個妝奩不在了,實在可惜啊,上面那幾顆珍珠……嘖嘖,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得見那麼好看的珍珠,據說是他自己打撈的,可見本事不小,誠意也不小……”
感覺到那頭扶笙涼涼的目光掃視,荀久立即嗆了一下,臉不紅心不跳地改口道:“不過他身份使然,想要來參加婚禮必定得備厚禮!”
這句話出口,才讓扶笙險些凍結的眉頭舒展開來。
緩緩走走進內殿將玉露擺放好再重新出來,扶笙依舊坐在她身側,淡淡地道:“你既如此希望他來,那我讓人想辦法去派發請帖便是,不過我可得事先說好了,他要是敢在婚禮上鬧出什麼事來,我不介意讓人把他的老巢一窩端了。”
“哪有你說得這般嚴重?”荀久撇撇嘴,“劉權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便是他再有通天本事,也逃不過年齡擺在那裡的事實,他要真敢在我的大婚上鬧事,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扶笙似笑非笑,“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荀久輕哼,“劉權是個懂事的孩子,我纔不信他敢在這麼重要的場合鬧事丟我的臉。”
“借你吉言。”扶笙又道。
“哎你今日怎麼說話陰陽怪氣的?”荀久皺眉,“一提起劉權我看你就精神不太好,莫非……?”
“你餓不餓?”扶笙似乎不願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挑開話題打斷她。
“餓了。”荀久很認真地點點頭,早上本來就還什麼都沒吃就匆匆來了秦王府,方纔那激烈的纏綿深吻幾乎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如今還能強撐着與他這般說話已是難得,能不餓麼?
“想吃什麼?”扶笙原本重新拿了竹簡來看,但聽聞她說餓了,他趕緊又將竹簡放下,站起身來,“我去給你做。”
“不,不用那麼麻煩。”荀久擺擺手,“你隨便吩咐人去做就好,你留下來,我想與你商量件事兒。”
扶笙頷首,去往門外吩咐了啞僕幾句又折返回來坐下,聲音低柔清潤,“什麼事,你說。”
“我的雲水齋已經完全裝潢好。”荀久道:“打算就近幾日開業,你讓人幫我算個良辰吉日,再有,我開業的時候,不管你多忙,都一定得去。”
“嗯,還有別的什麼嗎?”扶笙一一點頭應下。
“暫時沒有了。”荀久笑着搖搖頭,“反正大婚的事有你操心就行,我又管不着。”
恍惚一瞬,扶笙看向她,“久久,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嗯?有嗎?”荀久眨眨眼,她來秦王府就是爲了打聽劉權的事,哪裡還有什麼給忘了的?
“再好好想想。”扶笙用眼神誘導她。
“唔,稍等會兒。”荀久撐着腦袋拼命想,突然之間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昨夜那個怪異的夢,她才明白過來扶笙說的肯定是她答應繡香囊這件事。
捏着嗓子淺咳兩聲,荀久問他:“阿笙,你喜不喜歡藍花楹?”
“沒見過。”扶笙想都沒想直接答。
“我不問你見沒見過,就想問你喜不喜歡。”荀久又重複了一遍。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扶笙挑挑眉。
荀久翻了個大白眼,“你這不是廢話麼?”
扶笙斂了情緒,“如果非要說的話,我大抵是不喜歡的。”
荀久驚了一驚,竟然與夢中的情形那麼相似,扶笙不喜歡藍花楹!
“那你……見都沒見過,爲何不喜歡?”荀久斟酌着問道。
“我也說不清楚。”扶笙笑着搖頭,“就好像潛意識裡天生牴觸這種花名,雖然我不曾得見過,但心裡對它並沒有多期待,相反的,我並不想見到這種花。”
話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繼續道:“這或許就是去年秦王府後園藍花楹開的時候我沒見過的原因,當時商義歡喜得不得了,還特地找了紙筆將成片藍花楹的樣子給畫下來,又跑來跟我說後園極美,可我卻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提不起什麼興趣來,故而一直到花期過,我都沒去過後園,也不曾得見你說的花海是什麼樣的。”
竟然是這樣!
荀久心中直唏噓,暗想着簡直見了鬼了,她會在聽到藍花楹的名字時心中產生莫名的悸動,而扶笙卻天生牴觸這種花,難不成因果輪迴間的某一世,他和她是因爲藍花楹而認識的?又或者說,有沒有哪一世,他和她並非戀人?
否則,爲何兩個人莫名對這種花產生了截然不同的態度?
頭有些痛,荀久懶得再繼續往下想了,用力甩甩腦袋。
扶笙卻覺得疑惑,不解地看向她,“爲何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也沒什麼!”荀久反應極快,立即面不改色道:“就是突然想起來了,隨便一問而已。”
扶笙瞧着她的樣子,默然片刻,突然問:“你想沒想到自己忘記了什麼事?”
荀久難得見到他緊張的樣子,玩心忽起,眨眨眼裝作冥思苦想狀,爾後遺憾地喟嘆一聲,“阿笙,我想不起來了怎麼辦?”
“沒關係。”扶笙的面上逐漸暈染出笑意,“我會想辦法幫你記起來。”
想到自己如今還紅腫着的嘴脣,荀久激靈靈打了個冷噤,趕緊擺擺手悻悻道:“不,不用了,我已經想起來了。”
“嗯?是嗎?”扶笙問:“想起什麼來了?”
荀久囁喏道:“想起……想起我答應親手繡個香囊給你,至今還未完成。”
眸中有滿意的碎光劃過,扶笙無聲翹了翹脣,“那你打算何時給我?”
“自然是等我繡好再說。”荀久伸出手指着自己腫得鮮紅欲滴的嘴脣,羞憤道:“你看你,原本我今日來就是爲了這件事的,結果被你弄成了這樣,我都不好意思回去了,還怎麼給你繡香囊?”
“你若是想在這裡繡,也可以的。”扶笙愉悅道:“我現在就吩咐人去你府上取材料。”
“不要!”荀久扁着嘴巴,“今日沒心情,我沒心情的時候做出來的東西怪難看的,到時候怎麼好意思送給你?”
“爲何沒心情?”扶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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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心情就是沒心情。”荀久聳聳肩,“準確地說是你在旁邊,我會分心。”
這個答案,扶笙還算滿意,再次彎了彎脣,他笑着道:“既然今日沒心情,那就等你心情好了再說。”
兩人說話間,啞僕已經將精緻的早膳端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抹高大威武的白影。
荀久還沒來得及看清楚。
那白影便飛速往她所在的小榻邊竄過來。
“妖妖靈?”荀久驚得從小榻上坐起來,看着用腦袋蹭她的雪獒,它似乎剛被洗過澡,全身雪白的毛髮軟綿綿的,還散發着沐浴過後的清香。
荀久伸出手在他腦袋上摸了摸。
自從上次在楚國商船上與這貨分別後直到現在,荀久都很少見到它,若不是它今日跑進來,荀久都快忘了自己記憶中竟還有這麼一位。
扶笙對於妖妖靈這個不速之客的突然闖入頗爲不悅,低聲咕噥道:“宮義也真是的,連個寵物都看不好。”
得見妖妖靈那般親暱地用腦袋蹭荀久,扶笙就更不悅了,眉頭微微皺起,眯眼盯着妖妖靈,聲音微冷,“你敢再碰她,哪裡碰的,我就收了你哪個部位!”
除了宮義之外,妖妖靈最怕的便是扶笙,此刻聽到冰寒刺骨的聲音,它全身一個激靈,立即後退了幾步,怯怯看了一眼扶笙後軟綿綿地趴了下去裝乖。
荀久扶額,“它不過是隻雪獒而已,你至於這麼嚴肅?”
扶笙讓啞僕端來清水,親自擰了巾櫛給荀久擦洗摸過妖妖靈的雙手,沒好氣地道:“我若是不嚴肅,豈不是連它都不如?”
荀久:“……你爲何要跟一隻狗計較?”
“那你爲何要跟一隻狗親暱?”扶笙不答反問,站起身來的時候脣瓣幾乎是擦着她的脣瓣而過的。
渾身一震,荀久抖了抖身子,“不過是太久沒見到,想念妖妖靈了而已,再說了,當初在楚國商船上,妖妖靈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哦不,救命恩狗,我自當要對它好些。”
扶笙翻了翻眼皮,最後一次將巾櫛擰乾幫她擦了手,這才掀開蓋在她身上的薄衾將她抱到桌前的座椅上,他回了自己的位子,看她一眼,“你剛纔不是餓了嗎?別說話,快吃飯。”
妖妖靈見荀久不再搭理自己,趴在地上的嘴筒子裡嗚嗚了兩聲。
“你嘴抽?”扶笙的目光越過荀久,落在妖妖靈身上。
妖妖靈憋屈地擡眼看了看二人,又憋屈地收回視線,微微搖着尾巴。
荀久在心中同情妖妖靈三秒,三秒過後,她便被扶笙夾來的美食誘惑了,把這貨直拋腦後。
“殿下,雪獒是否過來這邊了?”外面幽幽傳來宮義的聲音。
扶笙眼皮也懶得擡,依舊往荀久碗裡夾着菜,聲音不緊不慢,“我看它乖巧得很,不如讓它在這裡多待會兒。”
宮義嘴角狠抽。
若是他沒記錯,殿下沒少因爲雪獒親近久姑娘而吃醋,如今竟然破天荒地誇讚雪獒乖巧,不用想也知道雪獒即將遭殃了。
作爲主人,宮義也只能默默在心中爲雪獒祈禱幾個瞬息,希望它能堅持活到最後。
荀久更是訝異地看着扶笙,“你方纔還說讓我不要親近妖妖靈,怎麼這會子改主意要讓它留下了?”
扶笙面色不改,“哦,我見它這樣子鐵定是還沒吃飯的。”
妖妖靈雙眼一亮。
扶笙又道:“那就不如讓它看着我們吃好了。”
妖妖靈好不容易直起來的腦袋又耷拉回去,一臉怨婦的樣子。
荀久餘光瞟了瞟妖妖靈,同情的同時又有些想笑。
妖妖靈實在受不住美食的誘惑,可眼下只能看不能吃,它委實受不住,索性站起身來就想往外面跑。
扶笙慢悠悠道:“門口處設了陣法,你若是敢闖,以後就再也不用吃狗糧了,爲秦王府省點錢。”
妖妖靈滿心憋屈瀑布淚,四腳一頓,整個身子剛好在門口處停下,心不甘情不願地轉回來,找到了先前的位置不偏不倚地繼續趴下去。
“你是不是太過分了?”荀久瞪了扶笙一眼,“它不過是個寵物而已。”
扶笙不以爲然,“你見過哪家寵物仰天長吼能嚇走林中百獸?”
說起這個問題,荀久身子抖了抖,不由自主地想起妖妖靈每次發怒仰天大吼的時候,無論是人還是家禽百獸,聽到它的聲音以後都會嚇得四處逃竄,就跟當初殯宮墓穴裡巴蠟蟲感受到石門內氣息時拼命轉身逃跑一樣。
能有這麼大的震懾力和氣場的,自然不可能是一般的寵物。
好吧!荀久歉意地看了一眼妖妖靈,想着以後只要有扶笙在的地方,這貨恐怕再也接近她不得了。
妖妖靈果然被迫看着他們二人一直用完飯,口水險些滴到地上,被扶笙一記眼風給嚇了回去。
用完早膳,讓啞僕將杯盤撤下去以後,扶笙才放妖妖靈離開。
妖妖靈立即飛一般回了宮義的院子,進了宮義的房間蹭他求安慰。
宮義扯了扯嘴角,嗔怪道:“活該,誰讓你招惹誰不好,偏要招惹殿下,他醋性大你又不是第一次領教了。”
妖妖靈更加憋屈了,擡起一隻爪指了指肚腹,意在指明它還沒吃飯,餓着肚子呢!
宮義無奈地揉揉額頭,站起身帶着它去了廚房。
用完飯,啞僕送來了甜點,荀久一邊吃一邊問,“今日怎麼不見九弟,莫非他回去了?”
“九弟一早就帶着香火紙錢去祭拜先瑞王妃了。”扶笙道:“你還沒來的時候,他跟我打過招呼的。”
荀久了悟地點點頭,一日之間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瑞王雖然看起來和往日沒什麼兩樣,但他心裡定然是非常難受的,而這種時候,唯一能傾訴的人只有他從前同牀共枕過的先瑞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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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王從蘇清語墓地回來的時候,馬車途經瑞王府,他像被針刺了眼,目光幾次往外探去又幾次收回來,這樣重複了好幾次才終於決定好,出聲示意車伕停下,瑞王撩簾下了馬車。
再度站到瑞王府大門前,一切都還是從前的模樣。
鎏金牌匾,高門大院,紅牆碧瓦。
瑞王擡起頭,看着鎏金牌匾上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瑞王府,一時只覺得諷刺至極。
門房處的小廝眼尖,見到是瑞王殿下回來了,連忙笑着出來迎接,嘴裡急切道:“殿下,您可回來了,您要是再不回來,咱們瑞王府可要翻天了。”
瑞王一愣,“此話怎講?”
小廝瞥了一眼秦王府的車伕,壓低了聲音附在瑞王耳邊道:“殿下難道不曾聽說?太妃娘娘昨日去了一趟宮裡回來以後便精神失常,又哭又鬧的,誰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後院的幾個侍妾今天一早去給太妃娘娘請安的時候被她重重打了幾個巴掌,如今人人自危,就等着殿下您回來主持大局了。”
瑞王怔愣過後嘴角幾不可見地彎了彎,眸中快意一閃而逝,“如此,那你便前方引路,帶本王去見見太妃娘娘。”
O(∩_∩)O明天久久的雲水齋開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