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笙整個人都怔住,一瞬不瞬看着她,“你,你說什麼?”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荀久臉一紅,趕緊垂下腦袋,“沒什麼,隨便說說而已。”
扶笙不着痕跡地衝她小腹看了一眼,眸底有些黯然,瞬息之後面色恢復如常,脣畔含着笑意。
荀久心跳得厲害,不敢擡目看扶笙,自然也不知道他方纔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
咬着脣角,捏着衣袖,荀久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站在原地不動了。
扶笙瞧出了她的尷尬和不自然,瞟了一眼前面那兩輛馬車,溫聲道:“想來國師和宮主是在等我們,快過去吧!”
荀久“嗯”了一聲,任由扶笙拉着手穿過人羣來到鬱銀宸和西宮良人的馬車旁邊。
終於平復了心緒,荀久擡起頭來,朝着馬車裡輕聲問,“國師怎麼還不下來?”
錦簾被挑開,露出鬱銀宸半邊白淨的面容,他淺淺勾脣,搖頭道:“裡面人太多了,尤其是……女人,若早知道是這麼個宴會,我便不來了。”
荀久將視線挪往另一輛馬車,“宮主也是這麼想的?”
西宮良人同樣挑開簾子,勾脣一笑,“本宮主自然是在王城門口這種人流混雜的地方先觀察好哪個姑娘長得最漂亮,待會兒進去好鎖定目標。”
荀久面部微抽,“你鎖定目標做什麼?”
西宮良人面不改色,“帶回去噁心國師。”
荀久:“……”這兩個人什麼時候這麼相看兩相厭了?
鬱銀宸對西宮良人的話恍若未聞,朝後面的車隊看了看,確定再無人前來,這才無奈道:“既然來都來了,也沒有半路打道回府的道理,更何況這是在人家的地盤上,我還是隨着你們進去走一遭罷。”
西宮良人在護衛的伺候下緩緩下來,緋紅袍角隨風揚起妖冶弧度,碧藍色的眼眸倒映着宮牆的巍峨高聳。
那邊還沒進宮門的女眷們陡然得見這樣風姿卓絕的三人齊聚在一起,驚得個個張大嘴巴,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一下眼睛,這三人便會像泡影一樣瞬息消失。
“天!岷國何時多了這麼天神似的三個人?”
“這都不知道,冰藍色錦袍的是燕京來的秦王殿下,緋紅錦袍的是夜極宮的宮主,銀紫色衣袍的自然是我們偉大的國師大人。”
“啊啊啊,國師,長得好俊美喲!”
“呸呸呸,國師哪裡有宮主好看,那一雙碧藍色的眼睛簡直快要把我給吸進去了。”
“唉,我倒是覺得秦王最好看,只可惜人家有良配了。”
“噓——秦王妃可是女王轉世呢,秦王你也敢覬覦,不要命了!”
荀久聽着後面女眷的七嘴八舌,不停地翻白眼。
唐伴雪從旁側跑過來,埋怨道:“你們幾個也太慢了,這時候還沒進宮。”
荀久見她風塵僕僕的樣子,心下好奇,開口問:“你是不是先去找徵義了?”
唐伴雪頹然地點點頭,“根據情報,徵義那天便是在這個地方走丟的,我就想着在這附近找一找,看能否有消息。”
荀久見她越說腦袋越往下垂的模樣,心中一軟,寬慰道:“你別太傷心了,徵義又不是沒有分寸之人,再者,國師的情報也說了,徵義是心甘情願跟着瞎眼婆婆走的,短時間內,那些人還不會對他怎麼樣,你若是再這麼難過下去把自己的身體熬垮了,到時候他安然無恙地回來,你卻病怏怏的可怎麼辦?”
唐伴雪也很想打起精神來,可是都這麼多天過去了,帶走徵義的那些人就是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來,如果是綁匪,至少也會選個時機開出條件來,可對方顯然針對的只是徵義本人而不是他們這一羣人。
想到這些,唐伴雪便不由得心頭一酸,一個飛奔過來撲在荀久懷裡抽泣道:“我真的只是想找到他而已。”
“我知道。”荀久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護衛們都在努力,一定會找到徵義並將他安然無恙帶回來的。”
唐伴雪咬着脣角,她知道荀久說的都是些安慰她的話,所以只是點點頭,並不說話。
西宮良人走過來,揚眉看着這個小姑娘,“你怎麼不進去看看,說不定今日的宮宴,徵義奇蹟般的出現了呢?”
唐伴雪抽泣聲一頓,頃刻從荀久懷裡擡起頭來看向西宮良人,滿眼期待,“你說真的?”
“說說而已。”西宮良人撇撇嘴,將這燙手的山芋扔給鬱銀宸,“國師會占卜,你讓他幫你算上一卦不就知道了?”
唐伴雪茅塞頓開,目光灼灼盯着鬱銀宸。
不等她開口,鬱銀宸當先開口道:“本尊占卜看的是天下大勢,不是街邊擺攤算命的。”
西宮良人不以爲然,嘀咕道:“不會算命那你當初是怎麼找到女王轉世的?”
荀久也饒有興致地看向鬱銀宸。
鬱銀宸面不改色,“女王是女王,自有天上紫薇星指引,徵義是哪一顆星星?”
西宮良人一噎,不說話了。
唐伴雪再度頹然下來。
荀久攙扶住她,無奈道:“振作些,別跟個大蝦米似的。”
唐伴雪貼在荀久身上,整個人柔弱無骨似的,撒嬌道:“不管,我難過,走不動了。”
西宮良人遞了個眼色給阿湛,阿湛沒見國師有任何指示便裝作沒看見,不爲所動。
西宮良人瞪了阿湛一眼,回過頭看向自己的護衛,吩咐道:“你們幾個負責把唐姑娘送回行宮。”
荀久聞言,問:“爲何要送她回去?”
“她這個樣子怎麼參加賞花宴?別忘了,今日可是三王子的相親宴,到時候人人眉帶喜色,就她一個人愁眉苦臉的,多煞風景。”西宮良人毫不留情地道。
唐伴雪一聽,頓時哼哼兩聲,直起身子來瞪向西宮良人,“我偏不回去,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西宮良人挑挑眉,“不過是個娃娃而已,本宮主對你不感興趣。”
被西宮良人這麼一通損,唐伴雪的方纔的難過奇蹟般消失了,橫眉豎目看着他,“本姑娘還不稀罕你對我感興趣,找你的母老虎去吧!”
西宮良人懶得跟她計較,先閉了嘴。
禮官已經在旁邊等候多時,此時終於有機會插嘴,趕緊走過來恭敬給衆人見了禮,“諸位裡面請,王后已經等候多時了。”
以鬱銀宸爲先,一行人隨着禮官走進王城來到御花園。
岷王和王后的坐席設在亭內高臺上,左邊依次是國師,宮主和秦王、秦王妃、唐伴雪的坐席,右邊依次爲世子扶琰,三王子扶啓,二王子等諸位王子,緊跟着纔是宗族和妃嬪以及衆位官員,全部按照品級排序。
因爲氣溫的關係,御花園內百花盛開,花香濃郁,與席上酒菜香味交纏,讓人有一種食指大動的感覺。
荀久隨便朝對面席位上看了一眼,除了世子扶琰旁邊的位置空着,其餘位置全都坐滿了人。
荀久微微眯着眼,上次宮宴的時候,三王子是被岷王囚禁起來沒有出席的,這一次難得他當了一回主角,倒是讓衆人議論紛紛,尤其是女賓席上,千金小姐們交頭接耳,都在猜測這位三王子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荀久的目光,定在女賓席靠前的一個位置上,那地方坐着一個女子,額上佩戴藍色寶石,着一襲絳紫色紗衣,素淨中透着幾分清雅,長髮垂鬢,眉目秀美,她不同於旁邊說笑的千金小姐們,自始至終都只是安靜地坐着,沒有看任何人。
荀久心下覺得奇怪,看樣子,並非是這位姑娘不想與人說話,而是旁邊的千金小姐們不願意與她說話,甚至於,那些人看她的眼神都帶着濃烈的不屑和鄙視。
荀久問侯在她旁邊的宮女,“那位姑娘是誰?”
宮女小聲答:“那位是太傅家的千金尹素問。”
太傅家的千金?這身份可不低。
不及荀久開口,宮女嘆道:“只可惜她是庶出。”
原來如此!
荀久頓時對方纔的席上情形了悟。
因爲是庶出,所以不招人待見,那些眼高於頂的千金小姐纔會不屑於與她說話。
荀久又仔細打量了那姑娘兩眼,對方感覺到她的視線,突然擡起頭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一瞬,尹素問認出了她的秦王妃身份,微微含笑點了下頭,面含恭敬。
荀久回以一笑,轉瞬移開視線。
這時,御花園外突然傳來太監的唱禮聲,“三王子到——”
最先聞聲轉過頭的是女賓席上的衆位千金,人人睜大眼睛往那個方向看去,都想第一時間看見傳聞中的三王子長什麼樣。
荀久偏頭的時候特意看了尹素問一眼,見她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手裡的茶杯,並沒有像其他千金一樣迫不及待地去看三王子長什麼樣,荀久甚至隱隱感覺到這位尹姑娘骨子裡有一種來自於身份上的自卑感,她似乎早就知道自己選不上,而身爲庶女出入這種王室宴席只會給人徒增笑話。
心思一動,荀久脣畔微微上揚,暗忖這個尹素問倒是個極有意思的女子。
荀久愣神這片刻,三王子扶啓已經緩緩走上前來,他今日一襲月白繡竹葉的清雅錦袍,絲綢般順滑的如墨長髮披於玉冠之下,墨色琉璃般的雙眼目不斜視望着前方,脣畔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暖如三江春水,河畔楊柳拂過湖面,他的容貌雖然比不上前方各有千秋的鬱銀宸、西宮良人和扶笙三人,但讓人看來賞心悅目。畢竟他的身份並不過分尊貴,沒有了那股子高高在上只可遠觀的距離感,讓人覺得非常平易近人。
女賓席已經炸開了鍋。
“哇,這位便是三王子嗎?怎麼與傳聞不一樣?”
“三王子竟然長得這般俊美,比世子還要好看呢,看來傳言誤人啊!”
“這可說不準,外面都傳他是個嗜酒如命的酒鬼呢,喝醉了可是會亂打人的。”
“啊?!這副容貌看起來怎麼也不像是個酒鬼啊,會不會是外面的人亂說?”
“這就不知道了。”有人特意壓低聲音道:“聽聞這次的賞花宴只是個幌子,實際上三王子妃早已經內定好了,反正我爹沒跟我說,那就一定不會是我。”
在女賓席衆千金的打量和議論下,扶啓若無其事地走到世子身旁坐下。
扶琰早就一臉陰沉。他萬萬沒想到僅僅是幾日的功夫,扶啓竟然真的脫胎換骨一般,在這樣重要的宴席上出盡風頭,將原本屬於他這個世子的榮耀全都給佔了去。
亭中首席上王后頻頻向世子遞來眼色。
扶琰察覺到,臉色這才逐漸平靜下來,暗忖反正這是扶啓的相親宴,將來無論扶啓娶了誰,都是在給江氏增添助力,都是在給他錦上添花。
思及此,扶琰原本難看的臉上竟然慢慢浮現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轉眸看着扶啓,溫聲道:“三弟,今日來的千金衆多,你可得好好選一選,正妃嘛,必要心意相通才行。”
扶啓笑笑,“我一定會擦亮眼睛,不辜負世子的期望。”呵呵,與他心意相通麼?只怕今日來的衆位小姐背後的家族都是與江氏或多或少有聯繫的,到時候娶過來便不是與他心意相通,而是與江氏心意相通了。
扶琰脣角笑意加深,“那是自然。”母后曾說過,內定人選是太傅家的庶出女兒尹素問,太傅家的兒子可是他外祖父江燁手下的一名副將,有了這層關係,太傅想不歸順江氏都難。
首席上,王后笑意盈盈,“岷王,您看今日來的衆位千金都光彩照人,各有千秋,我這眼睛都快看花了。”
岷王眼底閃過一抹譏諷,漫不經心地擡起眼簾看了看,的確是光彩照人,衆千金們背後的家族或多或少都與江氏扯上了關係,想來除了內定人選之外,王后連預選人選都準備得很齊全,不管扶啓怎麼選,都逃不出江氏的魔爪。
想到這裡,岷王心中冷笑一聲,感慨道:“是啊!各位小姐們青蔥水嫩,人比花嬌,想當年王后也是在這樣的場合與孤初見的呢,一晃這麼多年過去,想不到歷史重演,竟是在給兒子挑選妃子了。”
王后陡然變了臉色。
岷王這句話有兩重意思。第一自然是提醒王后,她早已年華遲暮不復當初,便是她再會算計,再會籌謀,也難逃歲月的侵襲,終究是要化爲一抔黃土與天地同眠的。第二是變相告訴王后當年他作爲世子的時候是迫於江家的勢力纔不得不娶了她,然而今日輪到兒子身上,未必他就肯認輸。
王后聽着岷王的這些話,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總感覺岷王今日有所準備了。
四下掃了一眼,王后的目光定在尹素問身上,見她不驕不躁,神情淡淡,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作爲江家的助力,就該有這份巋然不動的魄力。
對於尹素問,王后是非常滿意的,因爲此前她早已派人去打聽過了,太傅家有三個女兒,嫡出千金嬌弱多病,見不得風,故而極少出門,嫡出小女兒今年才十一歲,年齡不足,而尹素問雖然是庶女,在府中卻並未受到主母虐待,因爲她爲人機敏,懂得討好主母,照顧嫡姐,故而雖是庶女出生,卻被當成嫡出女兒對待。
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王后對這個尹素問是越看越滿意,能在衆位嫡出千金中脫穎而出,可見這是個了不得的人,扶啓眼光一向獨特,必定能一眼看中她。
想到這裡,王后滿意地彎了彎脣,岷王即便再有後招,也絕對想不到今日所有的千金都是她提前安排好的,即便扶啓最後選的不是尹素問而是其他千金中的一位,也絕對逃不出江氏的這層關係,最終還不是得乖乖歸順江氏。
荀久看了一眼首席上的岷王和王后,又看了一眼這位翩然而來的三王子扶啓,輕笑道:“這岷國王宮裡可真有意思,你看,賞花宴還沒開始,這些人就在各打主意了,若是我沒猜錯,今日的相親宴要麼是王后早已經內定好人選,要麼就是在場的所有千金都是她的棋子。”
說到這裡,荀久笑看着扶笙,“你猜,今日這一局,王后會不會贏?”
“未必。”扶笙道:“王后打的什麼主意,岷王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無動於衷,江氏的勢力盤踞半個朝堂,岷王若是這個時候還不做出回擊,那麼,這樣的國家還留着做什麼,不如將大權交給燕京,留個空殼算了。”
荀久凝思稍許,“那你覺得岷王會做出什麼反擊?倘若今日在場的千金都是王后的棋子,那麼三王子再怎麼挑選都逃不過江氏這層關係,三王子似乎……別無他選。”
扶笙淡笑:“倘若換做是我,一定會讓這場宴會發生意想不到的變故,至於這變故的源頭嘛……”
扶笙話還沒說完,大太監李廣匆匆跑來附在岷王耳邊說了句話,岷王面色陰晴不定,最終將目光定在太醫令宋良身上,朗聲道:“太傅家的嫡出千金突然犯病,宋醫令,你速速去太傅府上給她診脈,不要誤了時辰。”
宋良聽到岷王的吩咐,迅速從坐席上站起來行禮告退去了太醫署取藥箱。
荀久一直注視着尹素問的神情,果然見她在聽到太傅府上嫡出千金突然犯病的時候驚詫了一下。
荀久觀人入微,她很肯定尹素問那個表情並非是擔心,而是實實在在的驚訝,甚至帶了一絲恐懼。
荀久心中驚奇,方纔還鎮定自若的人怎麼會突然露出這種表情,她還想再看的時候,尹素問已經款款站起身來,聲音不卑不亢,“啓稟岷王,姐姐犯病,臣女唯恐他人照顧不周,故而特請先行回府照看。”
王后皺着眉,心中暗罵尹素秋什麼時候犯病不好,偏要挑在這個時候!
岷王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淡淡擺手,“難得你有這份赤子之心,去吧!”
尹素問朝着衆人行禮告退,與早就面色慌亂的嫡母一同出了王宮。
看着尹素問遠去的背影,荀久低聲嘀咕,“莫非這就是變故?怎麼有點偏題了,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似乎對王后這個局起不到什麼作用,走了一個尹素問,還有李素問,張素問呢!”
一直沒說話的鬱銀宸忽然開口,“興許……真正有問題的人是這位體弱多病的嫡出千金。”
荀久垂下眼睫,他們初來乍到,對岷國朝中大臣的資料並不是很清楚,尤其是人家的後宅之事,他們就更加知之甚少了,究竟鬱銀宸嘴裡這位有問題的嫡出千金究竟會翻出多大的風浪,荀久也不太清楚,只是覺得沒能在第一時間看見一場精彩的好戲,着實可惜。
尹素秋常常犯病是衆所周知的事,只不過今日拿到宴席上來說,讓人對那位嫡出千金更加好奇而已,衆人討論不過盞茶的功夫,一切又恢復如常,這時,王后舉杯道:“御花園內百花盛開,今日本宮設宴,難得秦王、秦王妃、國師和宮主幾位貴客能到場,實在是岷國之大幸,幾位貴賓不要拘束,務必要賞玩得盡興。”
鬱銀宸淡淡頷首,“王后客氣了。”
幾番客套之後,輪到衆位千金上臺表演。
小姐們之前在宮門外幾百個不願意,就怕三王子是個醜八怪,得見了三王子真容之後,立即有人動心了,這般清雅之姿,哪裡像個酒鬼,即便是酒鬼,她們也能想辦法讓柔情繞指柔,感化三王子。
衆千金各有所思,但實際上都在心中打主意。
不多一會,劉廣拿過花名冊挨個兒點名小姐們上臺表演。
一如既往的琴棋書畫歌舞笙簫。
荀久看得眼睛犯困,想着王室宴會就是這樣,尤其是這種相親宴,無非就是衆位小姐上臺表演,哪位的表演最爲出色,哪位便最能得到青睞。
眼風一瞥扶啓,自從小姐們上臺表演的時候,他便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看着。
王后得見扶啓這個樣子,面上有一瞬間的訝異,她原以爲扶啓今日怎麼也得鬧出點動靜來,卻沒想到他安靜得如同雕塑,扶琰還偶爾會說幾句,扶啓全程無話,望着小姐們表演的神情看似興致勃勃,可任誰也瞧不出那雙眼眸底下究竟埋藏着怎樣的真實情緒。
王小姐表演洞簫,劉小姐表演扇舞,齊小姐現場作百花爭豔圖引來蝴蝶……
荀久唯一能看得上眼的,是左徒家第四女的水墨舞,作畫與跳舞相結合,倒也算是別緻新穎,就連神情淡然的西宮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衆人表演完畢,王后笑着對三王子道:“衆位小姐的表演皆精彩紛呈,我是看不出高下來了,啓兒不如給她們點評點評?”
一聽到要被點評分出高下,衆位姑娘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扶琰好整以暇地看着,嘴角微翹。
扶啓不緊不慢道:“母后也說了,小姐們的表演精彩紛呈,各有千秋,實在難分高下。”
王后臉色微僵,扶啓這樣敷衍的回答分明是在給她難堪!
岷王出聲道:“王后何必心急,方纔離席那位尹小姐這不是還沒回來麼?”
王后一時語塞,只得垂首:“岷王說得是。”
衆位小姐表演完畢之後便是宮中的舞姬上臺,嫋娜的身姿迅速吸引了一大片人的目光。
荀久託着下巴,“看樣子,這個尹素問還會回來。”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唐伴雪纏着荀久的胳膊,緊張地四處張望,小聲問:“阿久,之前宮主說徵義有可能在宴會上出現,怎麼到了現在還沒見影兒?”
荀久不着痕跡地瞪了西宮良人一眼,暗罵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沒事騙小孩子做什麼,弄得她如今怎麼回答都不是。
凝神稍許,荀久笑着道:“西宮說了,是也許會出現,並不一定會來呢!”
唐伴雪遺憾地長嘆了一聲,一雙大眼黯然下去,“我就知道,完全沒有希望。”
“你別太傷神了。”荀久勸道:“沒有消息有時候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他還活着不是麼?”
唐伴雪給自己灌了一杯烈酒,“小吱吱雖然沉悶,卻是個穩妥的人,若是真的意識清醒,他一定會想方設法讓我們知道他的所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我們頻頻派出人去找,結果都是一無所獲。”
這下,荀久是真的找不到言辭來安慰她了。唐伴雪的確是年齡小,可她常年在海上跟隨劉權他們闖蕩,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原本性子無拘無束,卻能在遇到徵義之後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想來徵義在她心中的地位早已超出了她自己的認知。很多事情,唐伴雪是看得很清楚的,這跟年齡無關,人人都說她是小孩子,其實她心中明白得很,也勇敢得很,如若不然,她便不會冒險在冰雪天跟着他們來岷國這麼遠的地方了,目的不就是一個徵義麼?
這人世間的情情愛愛,還真的是剪不斷理還亂,分不清對錯。
荀久想到五百年前的鳳息與扶言之,即便結局知道了兩人的血緣關係,可在這個過程中,誰又能判斷得出到底是誰錯了呢?不管是爲求自由而違背族規,一腔癡情錯付的九方裳、姿容清絕深情款款的西宮哲,還是一心爲復仇,最終深陷情關爲了鳳息入魔屠盡天下爲她陪葬的扶言之,又或者是抱着欣賞一個人的態度與對方結了百世同心結最終深愛上無可自拔的鳳息。他們都沒錯。
凡是出於真誠之心去追求的東西,哪怕結局並不是那麼的盡人意,那就全都沒有錯。
看出了荀久的失神,扶笙湊近她,低聲問:“怎麼了?”
荀久搖搖頭,“在想尹素問究竟會什麼時候回來。”
宴會還在繼續,絲竹聲不斷,但由於三王子一直沒有表態,衆位千金都覺得有些興趣缺缺,氣氛尷尬不少。
扶琰含笑望着扶啓,“三弟猶豫不定,是否因爲尹姑娘還沒回來,莫非你對她……?”
扶啓眼眸中快速劃過一絲冷冽,擡起頭來時眉眼帶笑,含了一絲謙卑,“世子多慮了,是我自認爲身份卑微,配不上衆位小姐的嫡出尊貴身份。”
這句話,可謂是狠狠一巴掌打在王后的臉上。
扶啓是王后所出,雖然還沒出宮開府,在朝中也無一席之地,但好歹是王后肚子裡爬出來的嫡出,他說自己身份卑微,實際上是在變相指明王后根本就沒重視過他。
王后身子一僵,臉色變得很難看,扶啓竟然當衆說出這種話!若是她不重視兒子,還能煞費苦心爲他安排相親宴?!
“王后這是怎麼了?”岷王端起酒杯,寬大的袖子遮去了他臉上的表情,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道:“你今日安排的賞花宴甚是精彩。”然而更精彩的還在後頭!
這句話,滿含諷刺與冷嘲,聽得王后臉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向岷王,“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岷王一飲而盡,垂下寬大的袖子,神色如常,“王后爲了啓兒煞費苦心,將他從沉淪於酒的墮落中拉回來,還準備了這麼周全的賞花宴,孤深感欣慰。”
岷王分明什麼都沒有說,可字字句句都像綿裡藏針,似乎在影射着什麼,王后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只僵了僵臉色又含笑看着衆人,繼續飲宴。
約摸過了兩個時辰,劉廣才走到岷王身邊,低聲道:“岷王,尹大小姐已經成功脫離危險,尹夫人說了,要帶着大小姐前來叩謝王恩。”
王后皺起眉頭,“尹大小姐不是不能吹風麼?怎麼還往外跑?”
話雖是這麼說,可王后心中是歡喜的,不管是尹素問還是尹素秋,這兩個都是太傅家的女兒,多來一個便多了一份將太傅牢牢握在手中的保障。
劉廣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放低了聲音又道:“尹夫人已經帶着尹大小姐到了宮門外,就等着岷王的指示了。”
岷王想了想,大手一揮,“讓她們進來,孤還從來不曾得見過這位大小姐長什麼樣呢!”
劉廣迅速退了下去。
不着痕跡地掃了王后一眼,見她滿眼得意之色,岷王嘴角翹了翹,你有張良計,我有過橋梯,今日就看鹿死誰手!
不多一會兒,先前離席的尹夫人便帶着兩個女兒跟着劉公公走上前來。
尹素問依舊是先前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舉止間充斥着大家閨秀的做派,想來早已受了尹夫人的良好調教。她此時正攙扶着另一位少女緩慢走過來,那位少女頭戴斗笠,長長的緯紗從斗笠邊緣垂下,遮住了全部面容,看不到長相,只能見她一身疊翠紗衣,淺紫色藍花楹細小的花瓣飄然至她肩頭和秀髮上,又緩緩落下,行走之間可見腳步有些虛浮,的確是久病之狀。
不知爲何,荀久總覺得扶啓在看見尹素秋的那一刻微微有些晃神。
明明沒有看見容貌,三王子會對一個陌生人露出這種神情來嗎?
荀久思慮間,尹夫人已經帶着尹素問和尹素秋走到涼亭前盈盈而跪,“臣婦特攜小女前來叩謝岷王大恩。”
王后出聲問:“尹大小姐的病狀可好些了?”
尹夫人頷首,笑答:“回稟王后娘娘,已經無礙了。”
王后故作遺憾道:“想必也只是暫時延緩的罷,不知尹大小姐患的是什麼病?”
“這……”尹夫人面露猶豫,顯然是不好開口。
她不說,但在座的夫人小姐們立即都想到興許是婦人方面的病患。
王后見她不好說,笑着打圓場:“既然來了,就一起入席罷,難得尹大小姐今日出府,大家在一起好好聚聚,免得她回去以後一個人無聊。”
尹夫人應聲過後帶着尹素問和尹素秋回了太傅府的席位,早有宮女添了一張案几,擺上了酒菜。
尹素秋在尹素問的攙扶下緩緩落座。
這時,一直旁觀的岷王開口笑道:“尹大小姐既然能出門,想必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實際上,孤一直很好奇大小姐的容貌,相信在座的各位也都想一睹大小姐的芳容,不知孤今日可有這個榮幸?”
岷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尹素秋若是再不掀開斗笠,那便是在岷王以及鬱銀宸他們一衆貴賓前擺架子。
尹夫人自然不敢得罪這些人,起身道:“承蒙岷王擡愛。”
尹夫人說完,朝着旁邊的尹素秋說了句什麼,只見尹素秋緩緩站起身,修長漂亮的一隻手緩緩掀開斗笠。
一陣清風夾雜着藍花楹花瓣飄過來,微微吹亂她的發,透過紛亂的花瓣,衆人看清了那一張臉。
尹素秋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烏鬢堆雲,垂髻疊翠,發間並無過多華麗首飾,僅一支白玉簪並卷草紋步搖斜插,脣如朱丹。細長秀眉下一雙水盈盈的眸子,微帶着幾許笑意。
將斗笠遞給旁邊的尹素問,她輕輕福身,“素秋見過岷王、王后。”
荀久唏噓,“美人啊!”
扶笙白她一眼,“這也算美人?”
荀久撇撇嘴,“她不算美人,難道你算?”
扶笙不再說話,安靜看着那邊。
尹素秋幾乎足不出戶,因此除了尹夫人和尹素問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得見尹家大小姐的容貌,男賓席上頓時唏噓不已,原以爲尹素問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算得上京都出衆的美人了,卻沒想到這位大小姐更甚,簡直把在場的參選小姐們都比了下去。
荀久打量着幾位主要人物的表情。
扶啓在看見尹素秋的那一瞬,眼眸中分明閃過難以置信的驚喜。
荀久很確定,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驚喜,而並非出於對尹素秋的容貌驚豔。
反觀王后,看清尹素秋容貌的那一瞬,驚得手一抖,酒樽直接從案几滾落到地上,清涼酒液將她長長的裙裾浸溼了大半。
“怎麼……會是她!”王后失聲喊了出來,立即引來旁邊岷王的注視。
岷王凝視她半晌,仿若沒看見王后面上的慌亂與方纔的失態,只挑眉含笑問:“王后覺得這位尹大小姐如何?”
不等王后開口,岷王兀自道:“孤也覺得這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與三王子正好相配,郎才女貌。”
“不……不可以。”王后嘴裡呢喃。
岷王眼神逐漸陰鷙下來,冷光四射。
王后陡然間打了個寒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趕緊站起身來,“岷王,妾身衣服弄髒了,想下去換一換,先告退。”
岷王沒說話,似笑非笑的一雙眼死死盯着王后遠去的背影。
走到迴廊深處,王后突然停下腳步,轉目死死瞪着身後的嬤嬤,厲聲道:“那個女人不是死了嗎?怎麼突然又回來了,還有,當年的拾歡只是三王子身邊的小小侍女,怎麼會突然變成了太傅家的女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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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分鐘想把西宮和小鬱郁湊cp的節奏,偶買噶,一入腐門深似海,從此節操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