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商義聽到荀久這樣說,覺得有些不敢置信,從小到大,除了殿下和母親,還沒有人會對他這麼好。
商義本名蘭祭,生在齊國,乃齊縉公側夫人之子。
齊縉公癡迷長生不老之術,請了很多道士協助他煉丹,食用時間一長,齊縉公非但沒有身強體壯,反而日漸虛弱,這時候,他突然覺得光有金丹並無多大效用,後來逐漸迷戀上了血祀,即每次煉丹之前都要進行隆重的祭祀儀式,並取人牲的血混合丹砂進行鍛鍊。
再後來,有道士進言,取用擁有齊縉公血脈的男童之血進行血祀,效果更佳。
齊縉公信了,於是從那時開始,他的目光便定在了他的幾位夫人和姬妾所出之子上。
蘭祭出生那年,他的母親爲了讓他躲過災禍,不惜殺了穩婆滅口,對外稱自己生了個女兒,自小就把蘭祭當成女兒養大,一直到蘭祭八歲那年的生辰宴上,一直忠心耿耿的僕從突然反叛,當着所有人的面向齊縉公揭穿蘭祭的男兒身份。
蘭祭的母親當庭被齊縉公一劍刺死,蘭祭一直往離宮外跑,在躲避追殺的過程中遇到了秦王扶笙,這纔有了秦王府的第二個護衛“商義”。
這些事情,除了秦王,商義從來不跟別人提及,當年他才八歲便親眼目睹了母親被父親一劍刺死在他的生辰宴上。
對於他來說,生辰宴是夢魘一般的存在,來到秦王府的第一年,秦王爲宮義舉辦了生辰宴,唯獨商義沒有,後來宮義知曉了原因以後,便私底下讓秦王取消了以後每一年的生辰宴。
商義不過生辰,宮義也不忍心戳他傷口,再後來接連進府的角徵羽三人,大概是私下得了宮義的提醒,誰也沒有提過生辰的事。
思及此,商義眼眶微溼,覺得久姑娘方纔的那句話好溫暖,彷彿讓他看到了當年爲了護他不顧一切的母親。
瞧見了商義眼眸中的盈盈水光,荀久愣了愣,趕緊掏出錦帕來遞給他,輕聲問:“怎麼了?”
商義哽咽着搖搖頭,接過錦帕拭了眼淚,又吸了吸鼻子,勉強扯了嘴角道:“既然久姑娘許給我這麼大一份禮物,那我可得花時間好好想想。”
他說完,將那些裝了脂膏的小瓷瓶全部遞給荀久,“這些,是我帶回來送給你的。”
荀久愕然,“你不留着自己用?”
“不用了。”商義撇開眼不敢直視荀久,以前母親總是對他說,一定要多多往臉上塗脂抹粉,多多保養皮膚,這樣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女兒家,纔不會讓父親懷疑,更不會引來殺身之禍。
即便是進了秦王府,他都還一直記着母親的話,每天都要讓自己的皮膚白白嫩嫩的,那樣的話就不會有危險,更不會引人懷疑。
直到剛纔,商義才突然意識到自己這麼多年一直活在了這句話的催眠裡,一直認爲只要自己按照母親的吩咐去做,就永遠不會有危險,也不會招來橫禍。
可實際上,無論他做什麼,怎麼做,做了多少,母親都再回不來了。
黯然垂下眸子,商義小聲道:“久姑娘,我身子不舒服,就先告辭了。”
商義說完,也不等荀久發話,站起身來快速走了出去。
荀久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少年似乎在一瞬間長大了許多。
“他這是怎麼了?”唐伴雪不明所以,但她看得出來商義出去的時候臉上分明是不開心的,與他之前興致勃勃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我也不知道。”荀久搖頭,爲了不影響唐伴雪他們兩人的心情,便沒有過多提及商義的事。
沒多久,丫鬟們已經端了精緻的菜餚和荀久從千依那裡蹭來的紫竹釀,整齊擺放在桌子上。
荀久吩咐其中一位丫鬟,“去把千依請過來與我們一起喝酒。”
那丫鬟匆匆去了。
沒多久,千依便打了油紙傘從外面進來,將傘遞給丫鬟進了門,一眼掃見唐伴雪和劉權,千依愣了愣,看向荀久,“這兩位是……?”
荀久笑着給千依解釋。
千依給這二人打了個招呼之後纔過來坐下。
席上,除了劉權這個悶葫蘆一直不吭聲外,唐伴雪很快就融入荀久和千依,三人款款而談,笑聲不斷。
臨走之前,荀久單獨將劉權喚到一旁,輕聲問他:“實話告訴我,當初荀謙爲何要將你帶回荀府?”
劉權錯愕地看她一眼,“你怎麼直呼你爹的名諱?”
“這不是重點。”荀久表情嚴肅,“你就告訴我,他爲何帶你回來?”
劉權想了想,好久才道:“是我主動要求的。”
荀久一驚,“此話怎講?”
劉權有些猶豫,“我若是說了,你可不準生氣,否則……”
荀久瞳眸縮了縮,“只要你沒有參與殺白三郎,那我就原諒你。”
劉權瞪大眼睛,滿臉震撼,“什麼參與殺白三郎,難不成那個人還真是荀謙殺死的?”
“這不是重點!”荀久冷着臉又重複了一遍,“趕緊說,你爲何會隨着荀謙去荀府?”
劉權支支吾吾半晌,終於開口道:“荀謙乃太醫院使,我知道他進宮頻繁,所以用東西跟他交換,讓我暫時待在荀府,我那個時候是爲了救出小雪,也爲了掩人耳目,纔會讓他對外聲稱是他親自將我買回來的。”
“交換?”荀久眯了眯眼,“你給了他什麼東西?”
假荀謙是大祭司,修爲高深,根本什麼都不缺,到底還有什麼東西是能誘惑得了他的?
劉權垂眼,“我告訴他,我能解讀你們家那本所謂《長生秘錄》上面的內容。”
“什麼!”荀久大驚,“你真的能看懂?”
“能看懂一點。”劉權道:“師父曾教我認過那些字,不過我沒太全部記得,就只記得一點點而已。”
荀久想起劉權親手將《長生秘錄》交給她的時候,她曾隨手翻了翻,裡面的那些字她都認識,可是卻不懂得究竟爲何意,如今猛然回想起來,她當初會覺得那些字熟悉,是基於她看得懂南岷古國的文字。
那個時候,她才穿越沒多久,對原身的記憶還沒完全理清楚,自然而然的認爲所有人與她一樣都能看得懂裡面的那些字,只不過不懂得組合在一起是什麼意思罷了。
現今聽劉權這麼一說,荀久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忙追問:“那個冊子上所用的文字是不是南岷古國的文字?”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南岷古國。”劉權甩甩腦袋,“我只知道師父教我學過那種字,不過也沒學了多少,因爲實在太難了。”
穩了穩心神,荀久道:“你剛纔說你能看得懂上面的東西,那你究竟看沒看過?”
“自然是看過了。”劉權道:“否則荀謙也不可能留我。”
“說了什麼?”荀久有些迫不及待。
“我這麼跟你說吧!”劉權擡起頭來,烏黑的眼眸內明光閃爍,“那上面的字都是打亂重排的,理清楚順序以後能看出記載了五種東西。鬼蜮森的幽靈火、琉璃灣的潘龍珠、終冥山的隕鐵、九曲嶺的帝王紫檀、語真族聖花。”
“這……”荀久聽完後深深皺眉,“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不懂。”劉權如實道:“那個冊子其實是我順出來的,本來想自己帶回去研究,可是後來想想,這麼做有些忘恩負義,所以就趁着送你妝奩的時候一併還給你,撒謊說那是荀謙臨終前留給你的。不過現在好了,反正所有的東西都弄丟了,你也不用多想,我覺得那上面的東西根本就是一個幌子,越執迷的人越容易上當,生而爲人,哪有長生不老的道理,又不是修仙,能把眼下的日子過好就不錯了。”
荀久好笑地睨他一眼,“小小年紀,怎麼說出這麼滄桑的話來?”
劉權傲然擡起下巴,“我的確是比你小,可我經歷過的風浪比你多,自然感慨也比你多。”
“好吧!”荀久聳聳肩,這孩子六歲就離家,自然是經歷了很多鮮爲人知苦難的。
這一點,她的確是沒有他滄桑。
沒聽見荀久再說話,劉權眸色黯了黯,沉吟半晌,瞳眸裡冷冷寂寂,晦暗不明,他並沒有擡頭,似乎怕擡起頭來會看到不願看到的一幕。
嗓音低沉,他問:“你……真的喜歡秦王?”
“不是喜歡。”荀久好笑地搖搖頭。
心臟怦然一跳,他迅速擡頭,那一瞬的眸光仿若曙光撕碎黑暗,亮得耀眼奪目。
荀久不明白他這麼大反應做什麼,接着道:“他之於我,是骨血相融,他中有我,我中有他。他是我拿起來就永遠放不下的信念,說喜歡,太輕也太膚淺。”
“嗯,我知道了。”劉權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似乎把什麼東西給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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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渺風閣內其樂融融,玉笙居人心惶惶。
與澹臺惜顏和澹臺鏡商榷好大婚完一起去岷國之後,扶笙緩步回了房,纔到房門口又是一口鮮紅的血霧噴出來。
啞僕實在不忍心,悄悄去通知了澹臺惜顏。
澹臺惜顏和澹臺鏡很快就趕過來。
爲扶笙把了脈,澹臺惜顏眉頭緊皺,嗔怪道:“你這死小子,不清楚她的命理屬性就亂來,如今知道錯了吧?”
扶笙臉色蒼白躺在牀上,隻眼皮動了動,並未吭聲。
澹臺惜顏一邊生氣一邊心疼,“都要大婚的人了,竟然還怕鬱銀宸將久丫頭給直接擄走,你之前對她勢在必得的那些傲氣哪裡去了?”
扶笙嘴脣動了動,沒能發出聲音。
說實話,放眼天下,任何人喜歡久久,他都有信心剷除障礙,唯獨這個鬱銀宸,總會讓他心中不安,尤其是一聽到久久和鬱銀宸有關的那些事,他便會直接亂了分寸。
那天的事,的確是他亂了分寸,太過擔心鬱銀宸會趁着久久還沒大婚就將她帶走,所以纔會如此迫不及待,更想趁此機會對她施鎖心咒,讓她徹底忘了那些還沒完全記起來的前世零碎記憶,忘了鬱銀宸。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選錯了命理屬性,被反噬了,如今內腹受損厲害。
澹臺惜顏數落了扶笙一番,這才喚來澹臺鏡,父女倆同時用用內力給他療傷。
商義回來的時候,聽到小廝低聲稟報說殿下似乎受了重傷,他大驚,急忙要去玉笙居,卻被小廝攔住了,與他解釋了殿下的母親和外祖父在府上,讓他不要過分擔心云云。
後面那些寬慰的話,商義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殿下的母親”這五個字上,等小廝說完,他瞪大眼睛,“你剛纔說什麼?殿下的母親!”
“是……小的所言句句屬實。”小廝被商義瞪得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的母親不是睿貴妃麼?”商義面色大駭,“睿貴妃明明在十四年前死在魏國,怎麼會出現在秦王府,你莫要開玩笑!”
商義今日心情不太好,再加上他從以前的自我催眠中清醒過來,說話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娘裡娘氣,讓小廝覺得他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身子瑟瑟發抖,小廝支支吾吾,“商……商大人,您今日怎麼……臉色不太好?”
被這麼一問,商義立即反應過來自己剛纔的失態,垂下眼睫,面色平靜地道:“沒什麼,只是突然知道睿貴妃還活着,有些不敢置信。”
小廝瞭然,其實夫人剛來的那天,闔府上下的人都被驚到了,誰也沒想到竟會見到這位傳說中早已歿了十多年的風華人物。
“殿下那邊真的沒事了嗎?”商義仍覺得有些不放心。
“沒事了。”小廝寬慰地笑笑,“夫人和族長的本事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擬得了的,有他們二人在,大人只管放心。”
“嗯。”商義徹底放了心,沒多久就回了自己的小院。
小廝望着商義遠去的背影,總覺得商大人今日的氣色很不對勁,似乎不單單是因爲被夫人依舊活着這個消息給震撼到,應該還有別的心事。
只不過主子們的事,輪不到他們做下人的來操心。
撓撓頭,小廝快步去了玉笙居,以免那邊有緊急狀況好第一時間接應。
澹臺惜顏和澹臺鏡兩個人合力,幾乎消耗了大半內力才讓扶笙完全恢復過來。
已是三更時分,秦王府所有人都沒敢歇息,全都眼巴巴望着玉笙居,生怕一個不留神,那裡面會傳來不好的消息。
站起身來,澹臺惜顏擡眼望了望外面燈火通明照着白雪的院子,疲憊地轉過身來對着扶笙交代,“臭小子,你算是福大命大,這次有我和你外公在,不至於讓你傷到哪裡去,下次可不準這麼魯莽了,久丫頭的命理屬性既然不在五行之中,那麼,很有可能如你所說,她體內有鳳息的靈魂……”
說到這裡,澹臺惜顏面色微微變,“這麼說來,你們大婚豈不是不能洞房?”
澹臺鏡也皺了眉,望着扶笙。
“我自有辦法。”扶笙沉思一瞬,道:“娘,外公,如今天色已晚,你們二人快回房歇息去吧,我這邊已經無大礙了。”
“真沒事兒了?”澹臺惜顏有些不放心。
“真沒事了。”扶笙勉強笑笑。
“那我們走了。”澹臺惜顏捏着眉心解乏,微嘆一聲,出了門以後衝澹臺鏡低聲嘀咕,“爹,你說這都叫什麼事兒,馬上就要大婚的人了,竟還發生這種變故,若是今日我們父女倆都不在,那子楚豈不是性命堪虞了?”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就別抱怨了。”澹臺鏡沉着聲音道:“先回去休息,明天去看看久丫頭身體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聞言,澹臺惜顏驚了一驚,“爹,你說……久丫頭是不是真的不能和子楚同房,否則,按照子楚的修爲,僅僅是一個鎖心咒而已,應該不至於把他反噬成這個樣子,方纔給他把脈的時候,都快把我嚇死了。”
“胡說八道!”澹臺鏡翹着鬍子瞪了澹臺惜顏一眼,“難怪人家都說你們婦人心眼多,整天盡是想些有的沒的,久丫頭再是鳳息轉世,那她也是人,怎麼就不能和子楚這小子……”
“好吧,希望是我想多了。”澹臺惜顏無奈地翻翻眼皮,喟嘆一聲,“依我看,臭小子和久丫頭這段路,可比我和當年先帝那條難走多了。”
提起這個,澹臺鏡就來氣,哼了一聲,“你們兩個,那是先帝瞎了眼,你比先帝更瞎,竟會看上這麼個瞎了眼的。”
澹臺惜顏憋不住想笑。
“你還好意思笑?”澹臺鏡皺着白眉,“久丫頭和子楚天造地設,人家郎情妾意,哪裡是你們那一對瞎子比得了的,就別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
澹臺惜顏抽了抽嘴角,就知道這毒舌爹嘴裡說不出中聽的話來。
不過這麼多年,在密室裡就每天聽他不重樣地數落她如何瞎眼,她早就已經習慣了。
若是哪天爹突然不數落她溫聲細語地說話了,那才叫她難受。
思及此,澹臺惜顏笑吟吟道:“是,爹說得對極了,我和先帝一對瞎子生了一雙冰雪聰明又有本事的兒女,算是贖罪了吧?”
澹臺鏡瞅她一眼,徑自朝着自己房間方向走去。
澹臺惜顏看着澹臺鏡的背影,臉上笑意漸收。
爹就只有她這麼個女兒,且她身爲靈女,早些年選錯了君主自己受了苦,爹想必也是極心痛的,可他又不能去把先帝刨出來鞭屍,只能每天這麼數落她兩句。
實際上,爹纔是最疼愛她的,否則也不可能花費十四年的時間幾乎耗盡修爲救回她這個原本已經死了還手腳筋全斷的人。
想到這裡,澹臺惜顏眼眶微微溼潤。
這時,有打着風燈撐着油紙傘的啞僕體貼地遞了絹帕上來。
澹臺惜顏看了啞僕一眼,接過絹帕悄悄拭了淚,擡步跟上他前往房間歇息。
商義一直沒有入睡,知道殿下已經恢復以後,他立即來了玉笙居,重新將隱衛佈置了一番,自己守在門外。
這一夜匆匆而過。
翌日,風雪難得地停下了。
齊、楚、苗疆和蜀國四國的使者團在這一日陸續入京,典客令和其他禮官忙得暈頭轉向。
魏國和岷國的使者團暫時沒有消息。
荀久坐在銅鏡前,一邊任由夏堇梳理着烏髮,一邊聽着門外北炎的稟報。
“魏國自然是姜易初來。”荀久莞爾,眸中露出期待,“我比較好奇的是,岷國會派什麼人來。”
北炎一時沒了話,他其實並不太懂,久姑娘爲何會對岷國感興趣。
荀久想到了一事,忽然吩咐夏堇,“待會兒你陪我去雲水齋,我去取阿笙的喜袍,你帶着伴娘服去平陽侯府和典客署兩處,務必要讓女侯和唐姑娘親自穿上試一試,若是不合身的話,還有機會改一改。”
夏堇應道:“姑娘就放心吧,奴婢一定讓她們二人親自試一試。”
午時,荀久成功拿着扶笙的喜袍來到秦王府。
啞僕和小廝們早就得到了扶笙的警告,禁止任何人將他昨天受傷的事告訴荀久。
是以,荀久過來的時候,人人臉上都保持着以往的笑意,並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荀久急於讓扶笙試喜袍,也沒有過多去關注衆人隱藏在眸底深處的擔憂。
大婚將近,扶笙這段時間都不用去上朝,閒暇時候便靜坐在房裡翻看書卷。
荀久遣散了守在門外的啞僕,悄聲走了進去,就見到扶笙靠窗而坐於竹榻上,雙手捧着竹簡看得正出神。
荀久準備過去嚇一嚇他。
還沒挪動步子,扶笙已經幽幽開口,“今天怎麼鬼鬼祟祟的,莫非做了虧心事?”
荀久白他一眼,“你才做了虧心事!”
扶笙嘴角笑意僵了僵,轉瞬恢復正常,對她招招手,“過來坐。”
荀久抱着錦盒走過去。
扶笙目光落在錦盒上,翹了脣角問:“這是什麼?”
“你猜。”荀久沒有急着將錦盒遞給他,轉頭笑嘻嘻一問,“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扶笙想了半天,溫聲道:“沒聽說過新娘在大婚之前還給新郎送禮物的,既然沒這種規矩,那就只能是喜袍了。”
荀久扁了扁嘴,唉聲嘆氣,“爲什麼你每次都能猜中,就不能讓着我一點?”
扶笙放下竹簡,抱住她的纖腰,腦袋枕在她肩頭,輕嗅她髮絲間的清香。
許久之後,他才緩緩擡起頭,鼻尖幾乎貼着她的鼻尖,柔聲問:“你說,怎麼讓着你,嗯?”
這樣近距離的親暱接觸,讓荀久瞬間臉紅,心跳得飛快。
扶笙趁機將她懷裡的錦盒取下來放在桌子上。
荀久忙道:“你還沒打開……唔……”
後面的話,盡數被他吞入口中。
這次再不像前兩日那般霸道了,吻得很認真,卻也帶着幾分熾熱的急迫。
“阿……阿笙……”荀久承認,自從開葷以後,她一對上他就完全沒有抵抗力,可是腦海中總會不由自主的浮現鬱銀宸說的那句話——她和他不能同房。
好不容易從沉迷中撥出一絲神智來,荀久喘息着道:“我們……不能……”
扶笙伏在她肩頭,微帶喘意的聲音有着低啞魅惑的魔力。
“控制不住,怎麼辦?”
“我……”荀久失語,這種情動的時候,她何嘗不想進行下去,可是她擔心會發生什麼嚴重的後果。
“阿笙……”她瞄了一眼他正在挑開她盤扣的那隻手,顫慄地嗚咽了一聲,艱難地問:“告訴我,那天之後,你有感覺到哪裡不舒服嗎?”
扶笙指尖動作微僵,片刻之後又繼續往裡探,緊貼她瑩白細膩的肌膚。
搖搖頭,他道:“沒有。”
“真的沒有?”荀久雙眼亮了亮,如果沒有的話,是否說明鬱銀宸說的那些都是騙她的謊話?
“怎麼了嗎?”他吻了吻她白玉一般的耳垂。
荀久回過神來,壓下心中的暗喜,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主動迎合。
直到她被吻得氣喘吁吁,他纔打橫將她抱起直接去往牀榻上。
玉指輕勾,羅衫落盡,牀幔搖晃,滿室春色,於冬雪之日盛開溫情花朵。
一個時辰後,扶笙擁着已經累到沉睡過去的荀久,他全然沒有睡意,只安靜地看着她。
荀久的睡顏,他看過很多次,卻唯有今日覺得她的容顏竟魅惑豔麗到他只看一眼就又想將她吃拆入腹的地步。
熟睡中的荀久嘟着嘴巴囈語了一句,光潔的身子往他懷裡拱了拱。
這一舉動,頃刻激起了扶笙好不容易纔消散下去的慾火。
闔上眼深吸一大口氣,扶笙再睜開,眼眸中多了幾絲清明,但更多的還是沒有她便滅不了的火焰。
低頭看着懷裡熟睡的人兒,扶笙寵溺又無奈地一笑,“你真是……會讓我上癮。”
他說着,溫熱的指腹輕輕撫上她薄而精緻且豔麗的紅脣,眉目間盡是不捨,“我無法想象若是那個人將你帶走,我會瘋成什麼樣。”
普天之下,他不怕任何人喜歡她,因爲有信心能將她牢牢拴在身邊,可唯獨鬱銀宸……
也不知爲何,在他的潛意識裡,總覺得久久會對鬱銀宸不一樣。
作爲男人的直覺,他從鬱銀宸身上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那個分明就沒有見過幾次的人,爲何會在無形中給他這麼大的壓力?
捏了捏眉心,扶笙迅速摒棄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不管怎麼樣,知道荀久愛的人是他,這就夠了。
荀久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扶笙又在不安分了,她累得睜不開眼,咕噥道:“阿笙,縱慾過度會死人的。”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脣,柔聲道:“我纔剛開始,哪有縱慾過度?”
荀久心中瀑布淚,可她沒力氣求饒,或者說,她很明白這個男人的能耐,便是她求饒了也沒有任何效果,只會讓他更加肆意。
“我還沒去給娘請安呢!”荀久想了半天,僅存的精力實在是想不出什麼更新鮮的藉口了,只要把娘拉出來做擋箭牌。
扶笙看着她睜不開眼的樣子,笑道:“晨昏定省,早晨已經過了,你下次請安得黃昏時分了,我看如今天色還早,不如做些有利於感情進步的事。”
他精緻的脣角吻過她的喉嚨,引起她身子一陣接一陣的顫慄。
“你妹!”荀久哭笑不得,聲音很快就被他含在口中。
荀久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做不知饜足。
他就像全身充滿毒液的猛獸,恨不能將她這個獵物注滿會上癮的毒,讓她逃無可逃,沉溺於他既兇猛又帶了寵溺的溫柔中。
這一次,荀久是徹底昏睡過去了,全身沒有一絲力氣。
再醒來時,荀久張了張眼睛,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揉了揉痠痛的腰身,她慢慢坐起來,看了一眼外面,沒見到扶笙。
穿上衣服下了牀榻,荀久推開門,見到外面有啞僕看守,她疑惑地問:“阿笙去哪兒了?”
啞僕指了指書房。
荀久回房梳洗好,將脖子裡的紅痕蓋了厚厚一層脂粉,這纔出門去往書房。
“怎麼起來這麼早?”扶笙見她過來,趕緊吩咐啞僕田火盆,以免她凍着。
“現在是哪一天了?”荀久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因是下雪天,外面也看不出天色來,只好問扶笙。
扶笙嘴角不着痕跡地翹了翹,“你昨天過來的。”
荀久一聽便臉紅到脖子,嗔他一眼,“娘肯定知道我昨夜宿在這裡了對不對?”
扶笙淺咳一下沒說話。
荀久擡腳踹他一下,“你怎麼不叫醒我?”
扶笙挑了下眉,神色認真,“叫醒你?去給娘敬茶還是跟她談論一下初爲人婦的感想?”
“你大爺!”荀久又好氣又好笑,坐到他旁邊伸出拳頭就是一通亂揍。
澹臺惜顏的性格,荀久再瞭解不過了,若是她真有膽子過去,澹臺惜顏肯定什麼都問得出來。
雖然她是思想開放的人,但畢竟牀幃之間的事,當着長輩,誰好意思說出口?
扶笙沒有閃躲,任由她的粉拳落在自己身上。
對他來說,她的力道等同於撓癢癢。
荀久也不捨得大力錘他,發泄了一番後腦袋一歪靠在他肩頭,“阿笙,你快去試試喜袍,試完了,我就得回去了。”
“回去做什麼?”扶笙反問。
荀久白他一眼,“還能做什麼,自然是待嫁。”
“還有三天,不急。”扶笙莞爾一笑,“等大婚頭一天晚上,我送你回去。”
荀久扶額,“你怎麼不說,直接不要回去了,連接新娘這一道也給省了?”
“有這種想法。”扶笙側過身來抱着她,呼吸噴薄在她脖頸間,“可我這輩子只有一次大婚,若是連儀式都省了,豈不是顯得我不夠愛重你?”
荀久還沒開口,就聽到扶笙鼻尖輕嗅了一番,然後微微皺眉,“你脖子裡撲這麼多粉做什麼?”
“你還好意思說?還不都怪你!”荀久趕緊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襟,免得待會兒他的手又要不安分。
“我看看。”他伸出手就先掀開她的衣領。
荀久趕緊雙手捂住,“不給看!”
這個男人,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就不信之前在牀上的時候他沒有從上到下看過。
她脖子裡的紅痕,全是他的傑作,他還能不知道?
想到這裡,荀久趕緊往旁邊挪了挪。
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精力,她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你給我看,我便馬上去換喜袍。”扶笙對着她微笑。
態度很認真,笑得很迷人。
荀久心神一晃,身子不由自主地朝他靠了靠,卻在恍然之間反應過來,自己竟然險些被他給蠱惑了!
“不給看!”荀久雙手護着衣領,防止他再次進攻。
扶笙笑笑,不說話了。
他不說話,荀久便知他的意思是不給看就不換喜袍。
他若是不換喜袍,到時候不合適的話,大婚之日豈不是要丟臉?
荀久想了一下,頓時泄氣,暗罵一聲“精蟲上腦”之後自己掀開衣領,保持着警惕的態度慢慢挪向他,“吶,看一眼就行了。”
扶笙撥開她落於胸前的一縷烏髮,細細看着她脖子裡的那些錯落交織的痕跡,指腹觸碰到她肌膚的時候,有一種溫軟滑膩的感覺,就像一條會勾起人最心底裡慾望的小蛇,那樣的觸感,頓時讓荀久心魂顫了顫。
“難不難受?”他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傳來,“若是難受的話,我給你抹點藥。”
心亂了一拍,荀久趕緊拒絕,“還是算了吧,到了大婚那天,應該能恢復。”心中暗罵妖孽,他只知道他會對她情不自禁,卻不知在面對他的脈脈溫情時,她會容易沉淪。
再有三天就要大婚了,若是再這麼沉淪下去,她就不用出去見人了。
玉指輕輕替她拉攏衣領,他笑了笑,“那好,我去換喜袍。”
扶笙說完,抱着荀久回了房,將她放在竹榻上,拉了厚衾給她蓋上以後才慢慢抱着錦盒走到屏風後。
不多時,扶笙再出來。
荀久霎時看直了眼睛。
身着大紅喜袍的扶笙,猶如春日夕陽紅霞,豔了此刻天地間的隆冬白雪,也豔進了她的心扉。
從來只知道這個男人冷凝高華、尊貴瀲灩、清逸高雅,卻不曾想穿上大紅喜袍以後,能驚豔到這個程度。
這種時候,荀久本該歡喜的,可是不知爲何心中更多的是感動。
而且是莫名的感動。
彷彿兩個人在歷經顛倒磨折的夙世輪迴之後好不容易能走到一起的感動。
荀久心中覺得奇怪,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奔向他,不顧一切撲進他懷裡,沒控制住落下了淚。
荀久這個反應,大大超出了扶笙的意料之外,他一時慌了神,俯身對上她朦朧雙眼,指腹輕輕替她擦去淚痕,柔聲問:“怎麼哭了?”
“我也不知道。”荀久吸了吸鼻子,搖搖頭,“就是突然覺得這一刻好難得。”
她再次抱住他的腰身,含了哭腔的語氣讓人說不出的心疼。
“阿笙,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我們都不要分開好不好?我怕一分開,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扶笙眉心微微蹙了蹙,暗想着這些話能從她嘴裡說出來,委實新鮮,許是她真的覺得兩個人從開始走到這一步太過艱難,故而對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依賴。
不過,這樣脆弱的她,太讓人心疼,他不喜。
這樣一想,扶笙回抱着她,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你個傻女人,我之前不是說了麼?只要有我在,你就不會沒有家。這些話,可不是說着玩的,若是不能向你兌現,那我娶你還有何意義?”
荀久心中感動,一句話也不想說,只是緊緊抱着他,就想多感受一下他的氣息。
季黎明升任了大司馬,自然一早就去上朝接了季博然的班爲女帝分憂。
扶笙這段日子不必去上朝,但隱衛們不斷傳來的消息也得他自己處理。
荀久想起剛纔在書房內見到他奮筆疾書的樣子,不由得蹙了蹙眉,“都要大婚了,你怎麼還這麼忙?”
扶笙將腦袋靠在她肩頭,低緩地說道:“岷國使者今早入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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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小肥臉也是個讓人心疼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