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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不敢對這隻妖獸掉以輕心,近墨者黑,狡猾如雷紈,誰知道這些個妖獸是不是由他馴化出來的,跟雷紈一樣笑裡藏刀?先是在表面上迷惑你,然後再給你致命的一擊!方纔那一羣奔着八風八塔方向狂奔而過的妖獸,也許正是雷紈放出來作惡的也說不定呢?
但看着眼前這隻尚未成年的小妖獸,尤其是它那一對不管是誰看了都會心軟的亮晶晶的大燈籠眼,我實在很難將它跟那比妖魔更可惡的雷紈聯繫在一起,再者,雷紈也不像是那種眼拙到會馴養這麼一個品種的妖獸來當作坐騎的人。
小妖獸撲撲它那對圓圓的耳朵,又扭了幾圈腦袋,把合抱於身前的兩隻蹄子放下,蹄子被它自己重重砸在大地上,揚起的塵泥又給我錦上添花了一回,似乎是有意想要嚇我一跳,它還以此爲樂,“呼哧呼哧”地噴着鼻,以妖獸的方式放肆大笑起來。
我下意識地捂住雙耳、閉上雙眼。
向來不愛跟畜生計較,被人欺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被小妖獸尋開心,也就那麼回事,我安慰自己一句:它自己開心就好。擺擺手想着不去理它,離開也就算了。
不過我的想法天真,它也是稚氣未脫,怎麼肯輕易放我離去?見我轉過身去,不理它,小妖獸有些着急了,原地踏着蹄子,撒潑打滾不准我離開。
而我當然也不會真的離去,錯過這麼一個主動找上門來的時機。
從剛纔那羣妖獸奔去的方向來看,應該是八風八塔一戰結束之後,受到了司幽的召喚,司幽這些人爲什麼要把青原那麼多妖獸召集過去?還不是爲了去追趕逃出茫淵妖域去的羽民。除此之外必定還會分配其他人手來搜查妖域之內的漏網之魚。這個漏網之魚算我一個,但我兩條腿怎能跑得過四條腿的妖獸?所以面前這個主動送上來的坐騎,我又怎麼能揮揮衣袖而不帶走?
極目遠望這一整片的青原,剩下的妖獸已經是些不堪司幽重任的老弱病殘……除了我身後那位。
不知怎的,它雖未成年,但也絕非那些還不夠格上戰場的小孩子,司幽主人的命令也敢不聽?
我回過頭去細細打量它。
看到我有些暫時不把它撇下的意思,它立即由滿地撒潑變得乖巧可愛起來,搖擺扇動着耳朵連連討好。
……我若有所思,估計是心智尚未開化的問題。
這個龐然大物,到底是個啥玩意兒呢?
它朝我眨巴眨巴眼,我估計它自己也回答不出。
偌大的青原之上,我倆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有那麼一會兒功夫,最後我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小眼毫無懸念地輸給了大眼,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要我在無盡藏海馴服白鯨的話,也許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怎麼面對成了精的巨獸,我真的毫無頭緒,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來先。
我垂頭喪氣,滿地的青草也有些礙眼起來。
青草!
我一邊儘量用輕鬆友好的姿態來面對它,一邊向旁邊的青草叢裡挪去,特地選擇其中色澤鮮豔些的肥美甘草,一把薅下,然後試探着將其遞過去,放到小妖獸的面前。
小妖獸歪着腦袋瞧了瞧我,又瞧了瞧我手上的那把青草,忽然也往一旁的青草叢裡躥了進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在那片草叢之中耕地一般地來回縱橫犁耙,只是一會兒功夫,一大片整齊茂密的青草叢就被它剃成光頭,正當我爲這小妖獸暴殄天物的行徑向老天爺懺悔的時候,那作孽的主終於發完癲狂跑出來了。
鋪天蓋地的青草從天而降,瞬間把我淹沒在其中。
我花了半天從窒息的草堆裡爬了出來,好不容易扒拉開青草,一擡頭便看見那小妖獸討好似地咧嘴微笑,一點也不可愛。
孩子,其實我對草是沒什麼食慾的。
這走出妖域的路,看來是不怎麼指望得上這只不甚靠譜的小妖獸了。
青草附着在我泥漿浸透的衣服上,黏遍我的全身,我不敢想象現在自己現在有多狼狽,這也不是我現在該想的事情。我從“草叢裡”有氣無力地爬出來,自顧自地尋找出路離小妖獸而去。
可它哪裡肯放我走。青原大部分的妖獸都趕往八風八塔,絕塵而去。小傢伙無聊至極,料想平日裡沒有小夥伴能夠招架得住它,成年妖獸裡面也沒有願意搭理它的,如今好不容易發現了我這麼個玩具,不逮住不放纔怪。
我一面準備開溜,一面留心着身後小妖獸的動靜。小心翼翼地走出了百十來步,未見發現小妖獸有什麼動作,我狂奔而去……
然而,不等我跑出段兩三裡的距離,只聞得身後轟轟隆隆的一陣地震之聲,我預感不妙地回過頭去看,陷入悲傷。
只見那小妖獸樂樂呵呵撒着蹄子朝我奔來,但它卻不明白一個道理:它每踏出一腳都有把我踩成肉泥的可能。
我這兩條稍顯得纖細的腿杆就算借了風、抹了油也跑不過它。但小妖獸卻還有跟我逗樂的無窮精力,我用盡逃命的速度才跑出的百米,這小妖獸卻只用不過十步就將我追平,還頗有興趣地撇過頭來看看我,似乎以爲我此刻這種行爲是在跟它賽跑,純粹鬧着玩。
祖宗啊!找個涼快的地方待在一邊去找個池塘洗個澡、找些草來當點心吃,不比纏着沒有力氣更沒有心思跟它鬧騰的我來得舒坦?
我即便是狂奔也狂奔不過它,但也不敢把腳步放慢,在小妖獸的緊逼之下,我絕對跑出了這二十年以來最快的速度。
一人一妖獸在青原狂奔,乃茫淵妖域一大奇觀也。只不過一個是在玩耍,另一個卻是在玩命。
我哀求禱告般地看着小妖獸,上氣不接下氣:“小,小祖宗……你放過我吧!”
小妖獸尖尖細細地鳴叫了一聲,突然把腦袋朝我衝過來,緊接着一擡一拱一昂首,就把我整個人甩到了它的背上。緊接着,小妖獸變本加厲地狂奔起來,我只感覺眼花繚亂,整個世界都在搖晃。
青原之上,那些蟄伏在青草叢中、泥水潭裡的妖獸終於注意到了我們這邊的動靜,虎豹熊羆紛紛朝我們這邊嘶吼,有些甚至不緊不慢地跟跑了上來。
好在留在青原上的妖獸都只剩下一些老幼,壞在一般長蹄子吃青草的都不見得跑得過長爪子食生肉的。
不過,如今“淪爲”我坐騎的這隻小妖獸可能是個例外當它在青原肆無忌憚地狂奔之時,沒有任何妖獸阻它攔它,更別說跑得過它的了。我忽然爲司幽不夠重視它而倍覺吃虧。
當小妖獸越跑越快,越跑越穩,我發現它的額前竟然浮現出一枚金紅色的光印,於是我乾脆趴在它身上,好奇地端詳起來。
金紅色光印隨着小妖獸越來越急速的奔跑而變得越來越鮮豔,我伸出手去觸碰它,竟是比那烈火還要灼燙!
“你快停下來吧!”我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生怕它照這目前的情況跑下去要落得個顱腦炸裂的下場,“你要帶我去哪啊?”
我不斷踢夾小妖獸的背,沒能將它的奔勢阻住。
向我們追趕過來的妖獸越來越多,看那架勢卻如衆星拱月——小妖獸簡直就如那王者之月!再看它額前上那枚灼燒似火的印記,我腦中冒出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牽強的的念頭:敢情這頭長四蹄吃青草的小傢伙竟然是妖獸之王!
應該說是:將來的妖獸之王。
青原盡頭,餘下的妖獸老幼全部向小妖獸圍攏過來,氣勢浩浩蕩蕩,場面頗爲壯觀。越來越多方纔追逐它而來的妖獸全部聚攏向它靠近,不斷對它俯首鳴叫。
只見小妖獸額前紅金光印像是終於被點燃一般,竄起火苗,火焰蔓延,就在即將燃遍小妖獸的全身的那一剎那,它突然壓下它那隻才探頭冒尖不久的犄角,狠狠朝前拱去!
原本空無一物的面前突然出現一堵結界之牆,但瞬間就被小妖獸撞開,破裂出一道可怖的裂縫,結界之牆一被撞破,小妖獸立即停下了追風奔雷之勢,而我沒有絲毫選擇的餘地,完全來不及抓緊它的身上的鱗甲,就被慣力甩了出去,只撲向那道破開的結界裂口……
我栽倒在地上,滾出去老遠,當我站起身來去看那將腳步頓止在妖域結界之內的小妖獸時,它已經像只火麒麟似的全身燃遍烈火,額前的印記尤爲清晰,衝着我告別似的一聲低鳴,我瞬間明白了它的用意。
它是擁有讀心的天賦麼?
原來它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屬於這裡,也知道我急於離開此地的想法。
“謝謝你!再見了!”眼看着妖域之內的結界裂口慢慢癒合,小妖獸即將在視野裡消失,我連忙揮着手大喊道。
裂口之內最後傳來一聲嘶鳴,然後迅速癒合完整的結界裂口將我們徹底隔絕。
我轉過身去,看到茫淵妖域之外,殘月自林梢而出,十分真實,十分清澈,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初春的夜晚很寧謐。
我聽見自己踩在林間砂石落葉的聲音,叢林之間有無數蟲鳴之聲應和,忽然天地之間又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接下來的路我又該怎麼走呢?
來時只憑一身孤勇,離開時我是一無所有。
細細流水之聲自疏林遠處傳來,像是這片森林夜間的低語,輕輕悄悄,唯恐將他人驚擾。
我循聲而去,藉着月光照明,我繞過幾片野生櫻花樹林,下到山澗,又沿山崖飛泉直探,於豐潤水草之邊尋得一股清泉。
我直接跳進了水裡,這山澗清泉正好容得我一人之身,不深不淺,半沉半浮。
我把自己沉入水裡,泉水溫涼濯心,又可將我這滿身的狼狽洗淨,一張開嘴,甘甜之泉全部灌入喉腸。
我瞬間將全身力氣和意識齊丟,直接在這流動不息的活泉裡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