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猛地挺直了身子:“臺灣民主國,這是個什麼東西?誰當皇帝?”
“臺灣人不願意做日本人的順民,朝廷又不要他們了,所以,他們打算自立爲國,這個臺灣民主國,是按照美國人的那一套搞的。其實,這個民主國,和孫文他們想搞的共和國,是一回事,沒有皇帝,只有總統,總統四年一換。”
“那麼,他們打算推舉誰做他們的首任總統呢?”
“唐景崧!”張佩倫說道:“岳父大人,這個唐景崧在朝廷上竟敢頂撞皇上,對岳父大人出言不遜,看來,他的背後有一幫臺灣人給他撐腰!”
菊藕說道:“如果他真能帶着臺灣人趕走日本人,就算自立爲國,對於咱們大清國,也沒有什麼不好!如今咱們大清國,像唐景崧這樣有血性的大臣,真沒有幾個了!父親,今天在朝廷上,唐景崧雖然對您出言不遜,可女兒看來,這也是他一片忠心啊!”
李鴻章點點頭:“他罵得對!爲父並不惱恨他!我擔心的是,如果周憲章和唐景崧一起,搞起個臺灣民主國來,那麼,將來總有一天,這個民主國會成爲孫文那些革命黨人的基地,周憲章帶着他的章軍到了臺灣,他們和孫文又是一路的,到時候,我大清恐怕永無寧日了!”
菊藕低聲說道:“父親,如果周憲章真的加入了革命黨,那他也是太后逼得!女兒想,天下大勢,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將來會發生什麼,父親大人只可順勢而爲!”
李鴻章一怔,呆呆地望着菊藕。菊藕這是在暗示,如果孫文他們要把中國變成共和國,也並無不可!
良久,李鴻章發出一聲長嘆:“我老了,也顧不了將來的事了!你們夫妻二人,好自爲之吧!”
張佩倫和菊藕對視一眼。
窗外,響起沉悶的鐘鼓聲,一個慵懶的聲音,在夜色中迴盪:“五更……”
大清國就像這沉沉的夜色,到了破曉時分。
也許,太陽升起的時候,這個大清國將不復存在!
……
頤和園,蘇州街,一座別緻的四合院,院門上掛着一塊藍色的匾額,上書“巧芸館”。
蘇州街位於頤和園後湖,是仿造江南水鄉蘇州而建的一處所謂的“買賣街”,街道兩旁建有各式各樣的店鋪,古玩店、綢緞店、茶樓、飯店,應有盡有,店員都是太監宮女裝扮,皇帝遊幸的時候,蘇州街開門營業,皇帝與民同樂。
光緒年間,大清國內憂外患,國力江河日下,不論是皇帝還是太后,早就沒了逛街的興趣,這蘇州街就蕭條了下來,一連好幾年,也沒開過業,店裡的那些所謂的“店員”們也是人去屋空,冷冷清清的街面上,白天也看不到幾個人,到了晚上,更是如同是一座鬼街。
趙巧兒一家三口來到頤和園後,就被安排在了蘇州街,她們是這裡唯一一家住戶。太后老佛爺還算是細心,命太監臨時打掃了一個小院落出來,還沒忘了給這座小院落起個名字——巧芸館,暗含着趙巧兒的名字。
五更天,敲打更鼓的宮人走過夜風習習的蘇州街,淒冷的更鼓聲聲,傳進了巧芸館。
趙巧兒被一陣叩門聲驚醒,匆匆披上衣服,走到門口。
門外傳來宮女小翠的聲音:“夫人,護國和碩格格、玉瓊格格來了。”
這才五更天,兩位格格突然駕到,趙巧兒心中起疑,卻也不敢怠慢,慌忙穿戴齊整,和柳英淑一起,迎出了門,來到了客廳。
護國和碩格格敏秀、玉瓊格格櫻桃,坐在客廳裡,宮女小翠小心地伺候在她們身邊。
趙巧兒和柳英淑面向兩位格格下跪,敏秀一手扶住趙巧兒,一手扶住柳英淑,笑道:“兩位姐姐不要客氣,章軍不行跪拜禮。”
柳英淑心頭着慌,慌忙說道:“格格,咱們不是軍人啊。”
趙巧兒卻是落落大方,斂容說道:“兩位格格的意思,咱們是軍人的女人,就按章軍的規矩辦吧。”說着,拉着柳英淑,向兩位格格作揖行禮。
四人行禮畢,趙巧兒與敏秀、櫻桃相向而坐,柳英淑身上沒有誥命,只是一個民婦,不敢在格格面前落座,站在趙巧兒身邊。
趙巧兒正要開口,櫻桃望了一眼小翠。小翠慌忙說道:“奴婢這就退下。”
趙巧兒擺手道:“小翠是太后老佛爺派來服侍老太太的,是自家人。”
小翠年紀不過十六七歲,長得十分乖巧,做事也利落,來到巧芸館後,倒也是盡心盡責。不過,趙巧兒,明白,小翠不是下人,太后老佛爺派來的人,在一個誥命夫人面前,那等於是欽差——她是奉太后老佛爺之命,來監視趙巧兒的!
趙巧兒知道什麼事都不能瞞得過小翠,乾脆就讓小翠留在這裡。
敏繡會意,笑道:“既然是太后老佛爺身邊的人,當然不用迴避。”
小翠卻是十分客氣,向敏繡施禮道:“格格在此,小翠不敢造次。”說着,躬身退出了客廳。
敏繡望着小翠的背影說道:“這個小翠倒也知趣。”
“其實,要不是她是太后老佛爺身邊的人,要說爲人,倒也乖巧。”趙巧兒說道:“兩位格格這麼早到來,不知有什麼事?”
敏繡說道:“我們是從太后老佛爺那裡來的,她告訴我,周憲章還活着!”
趙巧兒心頭如同針尖刺了一下,渾身一個哆嗦!
自從來到頤和園,她就知道,周憲章肯定還活着。不過,今天從敏繡嘴裡得到證實,她還是激動得無以復加!
櫻桃輕聲說道:“巧兒姐姐,其實,你早就知道周憲章還活着!”
趙巧兒微微點頭:“崔玉貴把我們一家接到園子裡來,我就知道,他一定還活着!”
“你不愧是周憲章的夫人!”敏繡讚歎道,心頭卻是一陣沮喪。如果換了是她敏繡,肯定沒有這樣的聰明睿智,從這一點上看,她真的不配嫁給周憲章。
“那麼,當初我夫君在海上的遭遇,是怎麼回事?”趙巧兒沉聲問道。
櫻桃說道:“太后老佛爺說,那是丁汝昌乾的好事!他妒忌周憲章功高,在海上設計暗害周憲章,命定遠艦開炮擊沉了周憲章乘坐的炮船,向朝廷謊報說那是一艘日本人的軍艦。幸好周憲章命大,落海後飄到了上海,這件事都是丁汝昌一人所爲,朝廷也被他矇在鼓裡,現在真相大白,朝廷已經緝拿了丁汝昌,關在了刑部大獄,朝廷正在追查,太后老佛爺說了,這件事,不管涉及到誰,都要一查到底,還周憲章一個公道!不過,調查的情況看來,這都是丁汝昌一人所爲,與他人無關。”
“太后老佛爺的意思,這是丁汝昌乾的?”趙巧兒冷冷問道。
“是的。”
“太后老佛爺事先當真不知道?”
櫻桃看了看敏繡,低首不語。
敏繡沉吟片刻,說道:“趙巧兒,周憲章現在還活着,這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趙巧兒發出一聲冷笑,不再問話。
柳英淑小心地插言:“格格,我們的夫君在哪裡?”
“他在上海。”敏繡說道:“太后老佛爺說,他受了傷,傷勢很重,現在臥牀不起,有一個名叫金姝的女孩在照顧他。”
敏繡故意說出了金姝,她想刺一下趙巧兒。也不知是爲什麼,堂堂護國和碩格格敏繡,每次見到趙巧兒,都會在心理上處於劣勢。她知道,趙巧兒只是一個東北農村的小女子,可偏偏是這樣一個小女子,卻讓貴爲格格的敏繡感到深深的自卑!
原因只有一個,趙巧兒的身後,站着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當敏繡知道周憲章的心裡還藏着一個名叫金姝的女孩時,出於女人天性的妒忌,敏繡很有些幸災樂禍。
“金姝和周憲章在一起?”趙巧兒果然有些激動。
“是的,我聽說,這些天,金姝衣不解帶,整天守在周憲章的病榻前,我還聽說,周憲章的胸口上有一枚仙子阿,上面就刻着金姝的小像。”敏繡斜眼瞧着趙巧兒,心裡很是痛快。
“這就好,這就好!”趙巧兒拉着柳英淑的手,長出一口氣:“英淑,姝兒也沒事,咱們的夫君也沒事,有姝兒照料他,咱們的夫君肯定會好起來的!”
當初,在平壤的時候,金姝聽說旅順戰況激烈,周憲章生死未卜,而朝鮮章軍遭到賴傳武反水,趙巧兒一家也是處境艱難,金姝執意要自己一個人前往旅順尋找周憲章。後來,章軍守住了了旅順,朝廷加封周憲章,趙巧兒也是轉危爲安。可金姝卻沒了消息,章軍的老兄弟們誰也沒再見到金姝,趙巧兒一直擔心金姝遭遇不測,如今聽說金姝安然無恙,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趙巧兒不僅沒有吃金姝的醋,反而是一副喜從天降的摸樣。敏繡頓時沮喪到了極點。到了現在,她才終於意識到,她在趙巧兒面前的自卑,不是因爲周憲章,而是因爲,趙巧兒的豁達堅毅,遠遠超過了她這個高貴的格格!
櫻桃看出敏繡的尷尬,急忙插言道:“巧兒姐姐說的沒錯,金姝會照顧好周憲章的。我們這次來,是奉太后老佛爺之命,請巧兒姐姐給周憲章寫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