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直看到他的眼神就是一愣,陰沉,這是個什麼情緒!?
就東市劉家商行裡面這一堆人,劉二掌櫃他們不怕謝直,說得過去,因爲他們畢竟都常駐長安,對謝直的瞭解,完全是道聽途說,甚至宮城中出來的馮公公等宦官,不怕謝直,也說得過去,畢竟他連殺一十八名宦官,依靠的是天子的聖旨,強橫固然是強橫了,可是反過來看,也未免有點“少年得志便猖狂”的味道……
但是,這位從洛陽來的劉氏商隊的劉管事,憑啥也不怕自己!?
你一個洛陽人,又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商隊管事,難道沒有聽說過堂堂汜水謝三郎的名頭!?
這還真不是謝直自矜,而是他不敢妄自菲薄——他相信以他進了洛陽城這一年時間的所作所爲,不敢說全大唐,至少洛陽城中人,沒見過他的人,有,但是沒有聽說過他名頭的人,絕對沒有!
在官場層面,連續兩次炮轟金鑾殿,一次三炮,炮炮中標,最後一炮,連天子李老三都被轟出了金鑾殿!
在民間層面,出手打壓糧價,僅僅朝廷的任命一出,就逼得整個洛陽糧商行業協會苦不堪言,所有糧商別說哄擡物價了,全都賠本賺吆喝,硬生生持續了三個多月,直到謝三郎離開洛陽爲止,就是生怕被汜水謝三郎給盯上。
在不官不民的層面,打黑除惡!
洛陽三大幫派又能如何!?
歷史悠久又能如何!?
上千人的漕幫,被謝直一個人幹了個稀碎!
普通幫衆暫且不提,就是洛陽漕幫,只要是有名有姓的,有一個算一個,全被謝三郎推上了斷頭臺!
這些事情,難道劉管事不知道嗎?
謝直那個“謝閻王”的名號怎麼出來的!?難道真以爲是他仰仗着天子聖旨,順便砍幾個宦官就能得到!?誰信啊!?
可是問題就是這麼出現了,這位劉管事,明明是洛陽人,明明知道謝三郎的赫赫威名,爲啥會表現出這種情緒?
沒有惶恐,沒有害怕,卻只有陰沉……?
謝直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在發愣的同時,下意識地也做出了應激的動作。
他雖然現在是聲名赫赫的“大唐辦案第一人”,日常工作都是探尋案情、審判罪犯之類的文書工作,但是從小在謝老爺子身板養成的習武的習慣,可沒有扔下,甚至現在在思考問題的時候,還習慣性地抽出腰間的橫刀,要演練一下軍中的殺伐刀法……
謝直雖然沒有經過真正的戰陣拼殺,不過卻也保持了比一般人要強得多的警覺性。
今天,恰恰就是這份平常看起來毫無用處的警覺性,救了他一命!
沉肩墜肘、微微躬身,左手剛剛撫上腰間橫刀的刀柄的時候,異變突生!
“小心!”
跪在謝直眼前的小猴子,突然臉色大變,出聲預警的同時,竟然劈手將手中的金條子扔了過來!
“呼!”
腦後惡風不善!
“豎子,爾敢!”
身後牛佐,暴喝連連!
幸虧謝直早了一步做了準備,周身上下早就緊張了起來,一發現不對,頓時矮身、低頭。
“呼……”
一柄長刀,貼着他的頭皮掠過,險些將他梟首!
即便是這樣,謝直也能感覺到頭頂處一得一股涼氣!
就連他戴在頭上的青巾,都已然被長刀掃落!
“啪!”
“啊……”
身後卻突兀地傳來一聲慘叫!
原來,是小猴子劈手打出來的金條子,正中背後偷襲者的面門!
這哥們也是倒黴。
他從謝直背後偷襲,本來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卻也沒有想到,劉管事一個陰沉的眼神,讓謝直早早就有了準備。
等他合身撲上去的時候,謝直雖然看不到他,但是跪在謝直面前的小猴子卻把他的行動看了個清清楚楚,小猴子也急眼了,想都沒有多想,手邊有啥就是啥,揚手就扔出來了。
他從謝直背後衝上來,早有準備的謝直一矮身,小猴子劈手打出來的金條子,正好顯露出來,他想躲都來不及,直接被金條子狠狠地拍在了臉上!
前文說過,小猴子手裡的金條子跟尋常的不太大一樣,實惠,壓手,一根金條子都快半斤重了,看着不起眼,但是當暗器用出來,跟他麼大板磚一樣!
被這麼一個大板磚直接拍臉上,這還能有好嗎!?
偷襲謝直這哥們,頓時一聲慘叫,口鼻子竄血!
好在他也知道如今不是找小猴子報仇的時候,恨恨瞪了小猴子一眼,抄起手中的長刀,再次撲向謝直!
不過,經過這一“板磚”的耽誤,謝直已然調整好了戰鬥姿態。
回身,放眼看!
胡人!
正是洛陽劉氏商隊的那兩名面目兇惡的胡人,在臨都驛的時候,還差點跟小猴子衝突起來,要不是因爲他們兩個,恐怕劉管事還不至於主動給小猴子塞銀條子!
卻沒有想到,是他們兩個,心懷不軌!
偷襲謝直的人,卻是那兩名胡人之中的一個!
至於另一個胡人,卻正在和牛佐纏鬥!
原來,在謝直帶着牛佐進入劉家商行之前,因爲小猴子和劉管事之間的衝突,洛陽劉家商隊的不少夥計都跑進了劉家商行,說是看熱鬧也好,說是給自家管事站臺也罷,反正一羣人都涌了進來,還是劉二掌櫃看着實在不像話,這才把他們轟了出去。
而這兩位胡人,隨着大流進了門,可沒有隨着大流出門,就這麼隱蔽身形,站在了劉家商行的門口處,貼着門邊站着,從外邊看,看不到他們的身形,即便進門之後,如果不回頭看的話,也會忽略他們兩人的存在。
事實上,謝直帶着牛佐進了劉家商行之後,注意力全被眼前的混亂吸引過去了,滿地扯開的細紗、三根金光閃閃的金條子,小猴子、劉管事、劉二掌櫃、以及蔣常、馮鞏等一衆宦官……還真沒注意到,在身後的門邊上,還藏着兩個胡人。
也正是這個小小的疏忽,給了他們暴起發難的機會!
謝直躲過了胡人的偷襲,最關心的卻是牛佐,生怕他一不小心着了道。
打眼一看,情況尚好。
主要是因爲牛佐身上還穿着一件皮甲!
自從離開洛陽之後,牛佐一直護衛在謝直的身邊,八月悶熱的天氣中,就這麼天天兵甲俱全,尤其是趕往長安的這一路上,謝直聞着牛佐身上的皮甲都餿了……也曾經勸過他,有金吾衛護衛左右,不用他如此,牛佐人家卻有自己的堅持,說自己就是三哥身邊的最後一道防線,如果有人能夠突破了金吾衛的封鎖,殺到謝直的面前,那麼就只能依仗他牛佐了,身穿皮甲、腰懸橫刀,隨時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
也正是因爲這一份堅持,讓牛佐也在突襲之中保下了性命——偷襲的胡人,一刀砍過來的時候,牛佐也有所警覺,擰身,抽刀,雖然沒有完全擋住對方的突襲,卻也躲開了致命的位置,雖然被胡人一刀砍在了後背之上,但是有皮甲的阻隔,終究受傷不重。
“豎子,爾敢!?”
牛佐一聲暴喝,抽出橫刀就劈了過去,勢大力沉、出手極快,彷彿就要一刀砍了偷襲的胡人,好儘快前去保護謝直,怎奈對面的胡人也是一把好手,偷襲不成,也凜然不懼,面對牛佐,挺身而上,和牛佐站做了一團。
牛佐那邊沒事,就看謝直這邊了。
謝直在觀察牛佐境況的時候,已然抽出了橫刀,直面偷襲他的那位胡人。
這位胡人一見謝三郎抽刀在手,知道偷襲不成,只能強攻了,卻也絲毫沒有畏懼,拎着刀子就衝了上來。
謝直也提刀而上。
“噹噹噹!”
雙刀相撞,噹噹作響!
謝直暗自心驚,好大的力氣!
三刀過後,他的手竟然隱隱發麻!
對面這位胡人,果然是一把好手!而且他所用的招數,更加簡潔明快,一看就是長期在生死之間磨鍊出來的刀法,樸實,卻危險至極!
不可力敵!
謝直在一瞬間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當初在謝老爺子身邊學習刀法的時候,謝老爺子曾經親口說過:
自己練刀,要取長補短!
與人對戰,要揚長避短!
明知道人家力氣比你打,功夫比你深,還一個勁硬橋硬馬地硬上,那是把腦子也練僵了!
與人對戰,就是殺人,硬橋硬馬也是殺,背後偷襲也是殺,都是殺人,具體方式,何來高下之分?
感覺不可力敵,不怕,纏鬥即可!
只要自己不死,總有弄死他的機會!
所以,謝直在與這位胡人拼了三刀之後,一改硬上的風格,變得詭異多變,纏鬥,一方面是在尋找對方的破綻,另一方面,也是在等待門外金吾衛的救援……
不錯!
謝直帶着牛佐前來劉氏商行,同行的,還有十名金吾衛呢!
他如今是大唐御史臺的監察御史,又不是什麼江湖遊俠,驟然遇襲,自己抄刀子上,那是勇氣和機變,指望他單對單、面對面地將對面胡人斬於馬下?那才叫腦子有水呢!
不可力敵,又能如何!?
殺人,何必親手!?
不用金吾衛,只求親手殺?
謝三郎這個監察御史,不靠那個揚名立萬!
所以,謝直心中一點都不急,等等唄,反正時間在他這一邊!
兩名胡人暴起發難,偷襲如果成了,自然沒有什麼可說的,但是如果偷襲不成,自然也就宣告了他們早晚被生擒的下場!
謝直現在需要做的,並不是直接殺人,而是和牛佐一起,將兩名胡人纏住,不讓他們逃走,只要等金吾衛進入劉氏商行,一切便是塵埃落定!
對面兩名胡人,一見謝直牛佐同時開始纏鬥,頓時就明白了他們的意思,頓時臉色就是一變,刀招雖然依舊凌厲,卻隱隱之中透出一股焦急的味道。
謝直更是心中大定,不單單是因爲這兩個胡人開始着急,也是因爲門外已然傳來了金吾衛隊正的怒吼之聲,即便劉氏商行門口有人阻攔,但是他們失去了突襲的突發性之後,又怎麼能夠是金吾衛這種成建制的大唐十二衛的對手?金吾衛突破他們的封鎖,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而已,只要等金吾衛衝進劉氏商行,就是這兩名胡人失手被擒之時!
故此,謝直顯得更加氣定神閒。
卻不料,就是此時,身邊的異變再生。
“啊……”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聲慘叫,嚇得謝直一激靈,藉着和胡人錯身而過的機會,他這纔看清。
劉管事!
原來這位洛陽劉氏商隊的劉管事,果然不是什麼好鳥!
他一見謝直、牛佐兩人纏住了那兩名偷襲的胡人,門外又有金吾衛怒喝練練,知道這可能是最後的一個時機,也不顧不得隱藏什麼身形,從腳邊抽出一把匕首,悄無聲息地往謝直的背後而去……
這就是要再次偷襲謝三郎啊!
真要是讓他摸到謝直的身後,一匕首下去,謝直在沒有防備,而且和胡人纏鬥的當口,說不定還真要讓他得手!
即便謝直能夠氣運加身,再次躲過一劫,但是被這位劉管事近了身,就會形成劉管事和胡人“二打一”的局面,這對謝直來說,局勢就會變得岌岌可危,到了最後,說不定他還真等不到金吾衛進門救援,就要身首異處!
事實上,謝直如今一心纏鬥胡人,還真沒注意到身後劉管事的異動!
也是他命不該絕!
他沒注意,卻有人一直注意着這位劉管事呢……
小猴子!
因爲角度的關係,他是最早發現胡人突襲謝直的人,不但出言示警,還甩出了一“板磚”,砸在了胡人的臉上,讓謝直在第一時間脫離了“被突襲”的兇險。
直到謝直開始纏鬥胡人,人家小猴子也沒閒着。
這小子機靈就機靈在這兒了,人家謝三郎是奉了天子旨意,回京爲天子打前站的,如果讓謝三郎在長安東市被刺身亡,不單單謝直身邊的牛佐,門外的金吾衛,恐怕一同跟隨謝直返京的那些“出宮人”,有一個算一個,誰都落不了好,別人還好說,但是他小猴子,要是真眼睜睜看着謝三郎死在自己的面前,肯定得給謝三郎陪葬!
可以說,他如今的命運,已經和謝三郎牢牢綁在了一起,謝直活,他就能活,謝直死,他一定也得死!
所以,小猴子現在哪敢就那麼傻呵呵地看着?甩出去一“板磚”之後,小猴子有心上去幫忙,卻又不敢,靈機一動,“板磚”……還有倆呢!?
於是,他就滿世界尋找掉在地上的金條子。
等他再找到第二根的時候,擡眼一看,洛陽劉管事竟然抄着一把匕首,悄咪咪地往謝直身後湊了過去!
這還有啥可客氣的!?
你給我招傢伙吧!
劉管事也沒注意這個啊,他一心要偷襲謝直來着,誰想到竟然被小猴子偷襲了!?
一“板磚”正拍在太陽穴上,拍得他一聲慘叫,腦袋直髮暈!
這還不算,小猴子一擊得手,二話不說,就要衝上去。
卻沒有想到,還有人比他更快呢!
只見一道黑影迅猛而上,一腳踹翻了劉管事,翻身就騎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