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正看着李昂家的大門,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快速地又吸了回來,彷彿這一出一進之間給自己注入了莫大的力量。
隨後才轉頭看謝直。
“三郎,拿來吧。”
謝直一愣,“什麼?”
謝正也愣了,“詩文集子啊……”
謝直恍然:“沒寫。”
謝正當時就震驚了,“不是,你來行卷,連詩文集子都沒準備,那你拿什麼說話啊?另外,沒寫是個什麼鬼!?”
謝直看着他,“二哥您別這麼說啊,咱們不是說好了嗎,行卷,我陪你,注意,是我‘陪’你,不是你陪我,你就把我當小義就行,我就是來給你打下手的,我還準備什麼詩文集子啊,又不是我行卷……”
謝正當時就不會了,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
就在謝家哥倆糾結的時候,李昂家出來人了。
看門的小廝。
人家肯定得出來看看啊,大清早剛吃完飯,家裡還沒開門呢,門口就來了兩個學子,你說是來李家有事的吧,人家到了門口就不動了,你說不是沒事的吧,人家就那麼直愣愣地往門口一站,都快把大門堵上了,人家小廝的職業素養不允許他不管不顧啊,這兩位幹啥的?喲,怎麼聽着還吵起來了,你們要吵去別的地方吵啊,堵在我李家大門前吵架算是怎麼一回子事兒啊?
“兩位,兩位,請問可有事?
此乃李家,我家老爺剛剛從朝廷卸任,兩位要是沒事,還請高升一步,去別的地方?”
謝正聽了,臉一紅,沒說話。
謝直卻一皺眉,這小廝的話說得漂亮,意思可就不是那個意思了,這分明是嫌他們兄弟倆礙事,擋了李家的大門,這他麼也太霸道了,大門之外乃是坊間街道,也是你家的?我站在大街和我二哥說話,有你淡事兒?
剛要開口,卻被二哥謝正一把拉住,隱晦地衝着他搖了搖頭,這纔對李家的小廝一笑。
“這位小哥說笑了,我兄弟二人正是來拜會李大人的,只不過行至此處,看到六品門楣富麗堂皇,這才一時失語,失禮了,還請小哥莫怪。”
小廝頓時露出瞭然的表情,微笑,說道:“不知兩位仙鄉何處、姓字名誰、可有拜帖,小人也好爲兩位通稟我家老爺。”
這就是盤道了,你誰啊,你家哪的,說明白了,人家好去通知主人。
這些東西謝直都懂,不過他就有一點沒看明白。
這小廝微笑……也太有感染力了吧,如果說普通的微笑,是禮貌,那就可以說是李家的教養不錯,不過這種完全發自內心的笑容是幾個意思?我們來拜訪李昂,你知道我倆是幹什麼的,就這麼高興?你是爲了你家老爺李昂高興還是爲了我們倆高興啊?
難道李家的家教都牛-逼到了這種程度了,來個人就這麼美?
也不對啊,剛纔這小子可是把客人往外轟來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謝正卻不知道他的心裡戲,聞言一笑,遞出拜帖,“請小哥回覆令家主,汜水謝正,攜三弟謝直,前來拜見。”
“哦,原來是汜水謝家昆仲,失敬了。”
李家小廝笑呵呵地接過拜帖。
沒動。
謝正一見,笑吟吟地遞過一個紅紙包,裡面還嘩啦啦直響。
小廝笑吟吟地接過去,還微微顫動了兩下手腕,彷彿在掂量一般,聽着銅錢特有的撞擊之聲,隨即臉上的笑容更盛。
“兩位請稍等,小人這就去回稟我家老爺。”
這才轉身進了大門。
謝直當時就震驚了。
送錢的,理所當然。
收錢的,也理所當然。
我說那孫子怎麼那麼高興呢!要是有人上門來給我送錢,我他麼也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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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他震驚的,還是兩人之間的那一副“理所當然”,這他麼都成潛移默化的規矩了,這算是潛規則嗎!?
謝正見小廝走了,這纔回頭看向謝直,根本沒有意識到剛纔他的所作所爲給三弟帶來了多大的震撼,反而開口埋怨了起來。
“三郎,不是二哥說你,你怎麼能不準備詩文集子呢?
這要是剛纔和拜帖一起,將你我兄弟二人的詩文一起送進去,多好?
你道那李昂李大人賦閒在家就一定有時間嗎,如果他昨天喝多了呢,如果他一會有事要出門呢,他還有時間見咱們兄弟嗎?
要是被二哥不幸言中,咱們兄弟這一趟不是白來了嗎?”
謝直聽了,心中怒火“騰”的一下就起來了,二哥你剛纔幹什麼了你自己不知道是嗎?光天化日乾坤朗朗,就這麼明目張膽地行此齷齪事,你還跟個沒事人一樣!?
有心開口,謝直卻硬生生地忍住了。
他於心不忍。
二哥不是壞人。
他爲了增加自己登科的機率,死命地逼着自己跟他一起行卷,甚至說出來“你要是不去,我就棄考”這樣的話,他爲什麼?還不是爲了報答謝玉當初啓蒙他的恩情?
一個知恩圖報的人,算是壞人嗎?肯定不算。
但是他剛纔的所作所爲,又讓謝直着實接受不了。
怎麼辦?
開口噴二哥謝正一頓?噴他什麼?不應該給小廝門包嗎?
整個大唐的風氣就是如此,你想行卷,就先別考慮自己的才華,進門,和權貴交談,然後纔是行卷,現在在大門口,你要是敢不給李家小廝紅包,他就敢進門胡說八道去,什麼門口來了倆神經病,什麼大清早堵門一點禮數都沒有,你還想進門嗎?
謝正想進門,所以他對李家小廝笑臉相迎,還“按照規矩”給了門包。
把一個算不得壞人的大唐才子逼成這樣,是李昂嗎?是他家的小廝嗎?是謝直噴二哥一頓酒能解決的嗎?
所以,謝直即便心中怒火升騰,卻也選擇了閉嘴。
謝正見他臉色不好,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卻也來不及問,那小廝就回來了。
“兩位,不好意思,我家老爺說了,不見!”
謝正當時就傻了,一把拉住小廝的衣袖。
“小哥,您把話說清楚,爲什麼不見啊?”
小廝臉上頓時浮現一股厭惡。
“我家老爺說了不見,我一個小廝如何知道緣由?
鬆開!”
說着,把手中的拜帖扔了回來,順帶着狠狠一甩衣袖,把謝正的手彈開。
可能是動作太大,太過用力的緣故。
他一甩衣袖之後……
嘩啦啦……
一把銅錢灑落在地。
正是謝正剛剛遞給他的門包,在初升的太陽照射之下,閃現出一陣金屬特有的光澤,旁邊還有一張破碎的紅紙,以及謝家兄弟的拜帖。
謝直在旁邊看得分明,拜帖之上,有他們兄弟兩人的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