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昌齡一見馬上就要打起來了,不由得哈哈一笑,然後說道:“楊家子已然拋磚引玉,不知縣中才俊可還有其他妙文與聞?”
他這麼一說,於城閉口不言,而楊龜壽也被柳放拉了下來。
衆人一看,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有人再次獻詩,一個,兩個,就連柳放都有一首短詩獻了出來,王昌齡笑呵呵得聽着,一言不發,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這時候就能看出劉縣令這個“主持人”的專業素養了,只見他故作爽朗一笑,說道:“少府到任汜水,我縣才俊堪稱歡欣鼓舞啊,這也難怪,王少府還在長安之時,就已然詩名名動天下,我縣才俊想必也都有耳聞吧?
楊龜壽,你可聽聞過少府的才名?”
劉縣令再次點名楊龜壽,正堂之中爲之一靜,就連柳放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這位了爲吹捧楊龜壽不顧臉面了啊。
楊龜壽卻不管這個,立馬起立站好,“自然聽過,那真是如雷貫耳!楊某不才,最喜歡少府的《塞下曲》……”
說着,還聲情並茂地一通詩朗誦。
“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
平沙日未沒,黯黯見臨洮。
昔日長城戰,鹹言意氣高。
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蒿。
其中‘白骨亂蓬蒿’一句,最得我心!少府一副悲天憫人的胸懷躍然紙上!
楊某不才,正是和少府一樣,最是反對戰爭……
可憐我大唐子民啊,爲國征戰,竟然暴屍荒野,落了個‘白骨亂蓬蒿’的下場……”
楊龜壽這貨顯然是早有準備,噹噹噹一頓吹捧,一串彩虹屁,直給!
王昌齡也不知道被彩虹屁所迷,還是給劉縣令面子,反正就是聽着聽着就喜形於色。
柳放在旁邊一看,不由得暗自得意,爲啥?因爲這套詞正是他給楊龜壽編的,連《塞下曲》這首詩都是他從王昌齡衆多詩作中挑選出來的。
一開始的時候楊龜壽還有點納悶,咱們爲什麼要從他早期的作品裡面選出來這首詩,爲啥不是近期的詩作。
柳放卻笑得特別雞賊,你別看這是王昌齡在考中進士當官之前的作品,卻是他年輕時期前往隴右遊學時的得意之作,其中反戰的思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正是他身爲文人反對武夫征戰的一種政治正確,他爲什麼要強調這種立場,還不是他要在文官這方面勇於進取?現在他是什麼身份,說是汜水縣尉,你可別忘了,這是他考中了制科之後的官職,正是他在文官一道勇於進取的結果。
一個是起因,一個是結果,選這樣的一首詩,豈不是比選擇他近期的作品更能打動王昌齡?
至於結果麼,看看,王少府都樂成什麼樣了!?
不但柳放看出來了,就連楊龜壽也看出來了,一見王昌齡的笑臉,更是數不清的彩虹屁噴涌而出。
他如此表現,卻在正堂上惱了一人。
誰?
謝直!
爲啥?
前文已經說過,謝家發家的肇始,正是謝老爺子追隨大帥薛訥,在臨洮大來谷口浴血奮戰得來的結果,要是沒有這場戰鬥,哪裡來的謝家在汜水縣的這種鼎盛!?
然後這首《塞下曲》呢,正是王昌齡在開元初年遊學隴右,看了臨洮之戰的戰場遺蹟有感而發,在洮河水邊寫下的這首詩。
你敢反戰?
還白骨亂蓬蒿!?
你就是王昌齡也不行啊!
謝直怒氣勃發,不顧楊龜壽彩虹屁還沒放完,直接起身,昂立於驛站大堂之中,朗聲開口:
“開元令,諸徵行衛士以上,身死行軍,具錄隨身資財與屍,付本府人將還。無本府人者,付隨近州縣遞送!
楊龜壽,知道什麼意思嗎?
凡我大唐子民從軍出戰,身死之後,資財、屍首須交於本府人員帶回原籍安葬!就算沒有本府鄉親,也要就近交付給附近折衝府,由他們通過驛站系統遞送回原籍!
再者,當初臨洮之戰,家祖時任成皋折衝府隊正,戰後重臨戰場,救援受傷府兵,收斂死者遺骨,此事經大帥薛訥舉薦,後經朝廷嘉獎,具有證可查!
有此一令,再有家祖這樣的隊正身體力行,何來大唐子民暴屍荒野之說!?
所謂白骨亂蓬蒿者,不過是吐蕃人戰後遺留!
怎麼?楊龜壽,你還想可憐他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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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龜壽一聽,傻了,還有這事呢?看看柳放,也是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兩人對視一眼,一同看向王昌齡,卻只見他臉色慢慢變得古怪,雙眼一動不動地盯着謝直。
楊龜壽一見,突然靈機一動,這首詩是王少府所做,謝直現在懟我,豈不就是在懟王少府?既然這樣的話……何不讓他懟得更厲害點?
一念至此,楊龜壽故作不屑一笑,說道:
“哼,可憐吐蕃人又如何?
吐蕃也好,大唐也好,不都是人命一條,生不得飽食,死不得入葬,難道不可憐嗎?”
謝直楞讓這個煞筆給氣笑了。
“不知道就別腆着大臉胡說!
吐蕃人死後,由親友將他的屍骨送到曠野之上,任憑雄鷹叼食,是爲天葬!
明白了吧,人家死後喪葬習俗根本和大唐就不一樣,暴屍荒野對他們來說,那叫死得其所!
再者。
開元二年臨洮之戰,是吐蕃入侵我大唐在先,禍亂我邊疆在後,這纔有了聖天子下令薛訥,親帥我大唐府兵迎戰於大來谷口!
征戰一事,有正義之戰,有不義之戰,吐蕃入侵大唐,乃是不義之戰,我大唐奮起反擊,乃是正義之戰!
你僅僅可憐那些該死的吐蕃人,卻不想想,當初吐蕃入侵的時候,又有多少我大唐百姓流離失所?
你楊龜壽還妄稱什麼汜水第一才子,連這種事情都弄不清楚,縱然小有才華又能如何?簡直大義有虧!
幸虧你沒有上了戰場,你要是上了戰場,還不得直接投降吐蕃?
哼,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唐奸!”
一句“唐奸”,罵得楊龜壽滿臉通紅,顫抖的手指向謝直,“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