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吧……
謝直就這麼直接問道。
面對謝直的問題,李旭卻沉默了。他今天前來謝府,本來做了多方的準備,準備打動謝直,最終的目的自然是求謝直出手相助,除此之外,他還希望通過這件事,和謝直保持良好的關係——他也是看出來了,謝直此人乃是大才,現在雖然還沒有獲得官身,就可以影響到案件的偵破,這要是一旦解決了身份的問題,必然一飛沖天啊,提前和謝直處好關係,對他日後的發展一定會有好處。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天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通過剛纔一番言語上的交鋒,李旭感覺自己被謝直看了個通透,哪怕心底最深處的小秘密,也被謝直如刀鋒一般的言語,直接挑在了空氣之中,根本無所遁形。
但是面對謝直的問題,他又不敢不回答,畢竟奪回祖產的客舍,是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而能夠幫助他完成這個心願的,也只有謝直。
“啓稟三郎,河南縣給楊七判了一個疑罪從贖……”
謝直點頭。
叮。
《唐律疏議?斷獄律》:諸疑罪,各依所犯以贖論。
啥意思?
就是說你犯了罪,而大唐的法律機關對你所犯的罪行確定不了,也不能直接給你判了,也不能直接給你放了,怎麼辦?
罰款。
具體罰多少?
在《唐律疏議》中有明確的規定。
像楊七這種奴殺主的情況,如果能夠給他定罪,最少也是一個斬刑。
但是現在確定不了,罰款吧,多少啊?
銅120斤。
120斤銅錢是多少錢?
一貫銅錢重6斤4兩。
120斤銅錢,合下來,不到19貫。
也就是說,楊七,雖然不能直接確定他的罪行,想走,也可以。
交罰款,19貫。
具體什麼樣的情況?才能符合疑罪從贖情況啊。《唐律疏議》裡面的“疏”——也就是大唐的司法解釋——給出了三種不同的情況:
有罪之證和無罪之證數量一樣。
根據案情有足夠的懷疑基礎,但是沒證據。
有證據。但是案情有沒有足夠的懷疑基礎。
這三種情況無論哪一種?都可以按疑罪從贖處理。
不過呢,大唐的律法其實也很粗糙,好多官員在斷案的時候,完全是自由心證——說你有罪你就有罪,說你沒罪你就沒罪。
在這種情況下,疑罪從贖,能夠運用的實際案例其實特別少。
在實際運用的情況下,都是判案的官員之間,相互之間的意見不同,有人說有罪,有人說無罪。誰也說服不了誰,咋辦?疑罪從贖吧。
那麼問題就來了,楊七判了個疑罪從贖?憑啥?
要是說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殺人,倒也是說得過去,但是,在審判的過程中,要是沒有人給他說話,他也逃不了項上一刀!
謝直問:“李兄,剛纔你不是說縣令也覺得楊七就是殺人真兇嗎?爲何會判出一個疑罪從贖來?”
李旭沒好氣的道:“還不是因爲孫縣尉!”
“孫縣尉……?”謝直就不明白了。
“爲什麼呀?當初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極盡諂媚之所能,爲何到了實際判罰的時候,卻和你唱反調?難道他就不怕你這個皇室宗親給他小鞋穿?”
“還能是爲什麼?”李旭一提起孫縣尉就一臉的厭惡,“還不是我這個皇室宗親的大腿,沒有河南府士曹參軍的大腿粗?我一個恆山王的後裔,不過是佔個皇室宗親的名頭而已,如何能夠奈何他一個在職的縣尉,況且又有楊士曹家的大公子親自出面給他撐腰,他有什麼不敢的!”
原來,孫縣尉當初還真想好好抱一抱皇室宗親的大腿,結果跟李旭轉悠了幾天以後,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啊,李旭這個皇室宗親也就落了個名頭,實際上什麼權利都沒有!連洛陽城裡的權貴都不認識幾個,這還抱個啥?抱上了有啥用啊?
李旭本身也瞧不上孫縣尉,爲啥?當初就是他以杜甫是河東裴氏的姻親爲由,阻攔縣令對杜甫訊杖來着,李旭就因爲這事兒,死不待見這位孫縣尉,面對他熱情洋溢的諂媚,不過是虛應故事而已。
這還說啥?落花無情,流水也無意,除了一拍兩散,沒有別的結果。
可巧,楊家來人了。
孫縣尉一聽,河南府士曹參軍?那肯定比空有名頭的皇室宗親合適啊!抱!這還等啥呢?
結果就是現在的結果了,孫現爲在再一次提審楊七的過程中,極力反對判處楊七死刑,堅持楊七殺人沒有實證,和縣令頂上了,還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的那種,最終,就判了楊七一個疑罪從贖。
謝直聽了以後點點頭,這孫縣尉,簡直了!趨炎附勢到了這種毫不掩飾的程度,也是沒誰了。
都不用再去求證,李旭這麼一說,他就確定,這事兒。孫縣尉絕對幹得出來。
行了,現在先別管這個趨炎附勢的小人了,想想楊七吧,這事兒怎麼辦纔好?
謝直沉吟不語。
李旭滿懷希望的看着他,一點聲音都不敢出,生怕打擾到謝直的思考。
謝正卻在這種歌沉默的氣氛中,當先受不了了。
“三郎。不是我說啊。做事兒不好辦吶!
咱們先不說什麼原因吧,河南縣已經對楊七做出了判罰,現在除非找到楊七殺害李掌櫃的實證,否則這個案子,沒法兒翻案啊。”
謝志聽了點點頭,道理肯定是這個道理,我這不是想辦法呢嗎?
謝正一見,帶着猶豫說道:“要不?咱們再去客所走一趟,看看有沒有遺漏其它的痕跡?”
李旭卻搖頭了。
“現在恐怕不行,那楊氏從縣衙接走楊七之後,直接回了我家客舍,咱們如果想要進入客舍查詢蹤跡的話,她必定出面阻攔,咱們現在的身份不過是待考的學子,強闖肯定是不行……”
謝正聽了,隨口就問了一句:“你這個李家的嫡系子弟也不成嗎?”
李旭直接翻了一個白眼兒,合着我剛纔都白說了唄,我不是說的挺明白的了嗎?我已經被他們轟出來了。我還能回去?我要能回的去,我找你們幹嘛?
好在謝直搖了搖頭。
“楊氏衆人已經回去多日,就算有什麼痕跡,肯定也被他們掩蓋了,現在去,不說能不能進門,就算進去了,恐怕也一無所獲……”
謝正聽了一陣泄氣。
“那你說怎麼辦?”
謝直一遍搖頭一遍緩緩說道:“想直接找到他殺害李掌櫃的實證,恐怕很難了……看樣子,得從其他的地方想辦法啊……”
就在此時,謝直雙眼突然一亮。
“等等!
剛纔有個事兒忘了問你了……
疑罪從贖,19貫,這個錢,是誰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