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孽!?
謝直都懵了。
我造什麼孽了!?
再說了,這姑娘我根本就沒見過,今天第一次見到,以前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要不是你說,我都不知道你二姑母家還有這麼一位表妹呢,我就算是造孽,也造不到她的身上啊……?
杜甫一見謝直還迷迷糊糊的,再次狂笑不止,到了最後,一見謝直臉都黑了,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原來,問題出在蝴蝶金簪上。
那是謝直還沒有從汜水縣前來洛陽,那是杜甫剛剛漫遊江淮歸來,還沒有抵達洛陽城的時候,蝴蝶金簪在洛陽城風靡一時,西市金銀鋪的田掌櫃,就是藉着這件首飾確立了自家洛陽第一大匠的地位。
當時蝴蝶金簪在洛陽城多火啊,一百貫一支,還有價無市,你拿着錢到田記金銀鋪去,人家都沒有現貨,直接就告訴你倆字,排隊!
不但如此,人家老田還怕這把火燒得不旺一樣,還很明確地放出話來,我年歲大了,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就算不死也不一定能夠再次打造首飾,眼也花、手也抖的,那天握不住錘子鏨子,就幹不動了……你們也知道,蝴蝶金簪最出彩的地方,就在那一大一小的兩雙翅膀之上,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費工費力,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恐怕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能打造一支出來……我也算是想明白了,咱們這蝴蝶金簪啊,就以天干地支爲號,一共六十支,多了我也不打造了……說實話,我這一輩子,要是能把這六十支蝴蝶金簪全部打造出來,也就不枉此生了……
這話,田掌櫃當着家常一拉,隱約之間還有點“英雄遲暮”的感覺,但是洛陽城中的權貴,只要是有能力花費一百貫,爲家中女眷置辦一件首飾的,一聽田掌櫃這套磕兒,全急眼了,你個打造金銀首飾的匠人,什麼英雄遲暮不遲暮的,我們不管,但是你得給我吧蝴蝶金簪打造好了!只要我拿到了蝴蝶金簪,你死不死的,我纔不管呢,現在,趕緊,交錢去,排隊!
如果說謝直販賣瘦金體字帖的欠條,是第一次小範圍的在大唐朝做期貨交易,人家田掌櫃的這一套飢餓營銷,簡直玩得爐火純青!
最後造成啥局面,洛陽城內,蝴蝶金簪,一簪難求!
這幫子洛陽城裡面的大姑娘小媳婦也是沒出息,就一支金簪,戴上了,彷彿高人一等一般,小媳婦磨丈夫,大姑娘找親爹,啥都別說,就要!
杜甫的這位表妹也是一樣啊,十六七歲的年紀,既是最愛美的時候,又是追隨潮流最上勁的時候,現在蝴蝶金簪一出,裴美娘根本沒有啥抵抗力,沒說的,要,親爹不在,找親孃,又不是買不起!
結果,親孃這種生物吧,跟親爹還真不一樣。
親爹面對女兒的要求,一般情況下都會滿足,就一個字,寵。
但是親孃呢,說實話,你是真不知道人家到底在想啥,親女兒也好,親兒子也好,你以爲是一個很正常的要求,到了親孃那裡,嘿,人家必須得搞明白怎麼回事,又是問這個又是問那個,最後綜合考慮之後,告訴你倆字,不行!當時你想哭都哭不出來!
美娘也是一樣啊,找了裴杜氏不知道多少回,人家不爲所動,還以自己成功的人生經歷來教育她,我可跟你說,這個時興的東西,就是一陣風,吹過了就沒了,你看蝴蝶金簪現在弄的熱鬧,明年這時候,還能有多少人想起來它,都不好說了,你自己想想,一百貫,就買這麼個東西,值嗎?
這話是好話,也在理,但是沒用啊,人家裴美娘已經完全被洗腦了,正是上勁的時候,你跟她說這個,人家根本聽不進去,不但聽不進去,還振振有詞呢,一年怎麼了,別說你說的對還是不對,就算只有一年我也認了,一直蝴蝶金簪,能讓我高興一整年,那還有什麼不行的,您想想,一百貫,賣您親閨女一整年的快樂,這還不值嗎?
就這樣,裴杜氏和裴美娘,一路鬥智鬥勇,足足抗爭了三天時間,在裴美娘簽訂了不知道多少不平等條約的情況下,裴杜氏終於同意給她賣了。
這個時候,就看出人家河東裴氏的能耐了。
自秦漢以來,厲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極……豪傑俊邁、名卿賢相,摩肩擦踵,輝耀史書,茂鬱如林,代有偉人,彪炳史冊!
別的不用多說,只說河東裴氏在大唐的宰相。
裴寂,高祖宰相。
裴矩,高祖宰相。
裴炎,中宗、武后朝宰相。
裴居道,武后朝宰相。
裴談,中宗朝宰相。
裴光庭,玄宗朝宰相。
……
至於現在,裴耀卿,就坐鎮政事堂呢。
作爲河東裴氏的嫡系,裴杜氏不動則已,要是真想買一件首飾,那還有啥問題不成?不但不用排隊,還直接挑選,我要丙申號!老田一聽人家這姓氏,二話不說,就是一個字,行。
僅僅三天之後,瑾姑娘送貨上門,老田還特意讓瑾姑娘給裴美娘帶了一句話,戴着吧,如果壞了,再找我,我來修,保證滿意,免費!
裴美娘戴着蝴蝶金簪,正顯擺着呢,還沒半天,杜甫回來了!
老杜是去江淮轉悠了一圈,很是想念自家的二姑母和小表妹,尤其剛剛洗脫冤屈,正是需要家人溫暖的時候,結果一進家門,第一眼就看到了表妹美娘頭上的蝴蝶金簪……
美娘還跟他顯擺呢,一個勁地在老杜面前晃悠,就差用金簪捅到老杜的臉上了,就盼着大表哥誇他一句。
可是,老杜哪誇得出來啊?
要不是謝三郎出手幫忙,他說不定得在河南縣大牢裡過上幾天,弄不好的話,還得耽誤了科舉考試……說到底,還不是那支蝴蝶金簪鬧的?要不是楊七把蝴蝶金簪扔到他的臥房之中,哪裡來的這些閒事!?
現在讓他親口誇蝴蝶金簪好看?
太違心了!
說據不好聽的,老杜把金簪給踩碎了的心都有!
只不過看着美娘這一幅從內而外的歡喜,實在不好意思這麼幹……
他有顧慮,二姑母裴杜氏可沒有!
仔細詢問了杜甫這一趟的經歷,當她聽說楊七誣陷杜甫的兇器,就是一把蝴蝶金簪,當時一把就從杜美孃的腦袋上面薅下來了。
杜美娘哪能幹啊,費了多大勁纔買回來的首飾,還沒新鮮夠呢,說不讓戴就不戴了,那哪行!?哭着喊着讓裴杜氏還給她,裴杜氏正在氣頭上,能聽她那個!?母女兩人着實鬧了點不愉快。
老杜也挺無奈的,沒回來的時候,人家母慈女孝,結果一回來,因爲自己讓母女倆打起來了,實在是於心不忍,就開口勸慰表妹,說你先彆着急,現在二姑母正在氣頭上呢,扣下了你的蝴蝶金簪,也是一時之事,等過了幾天,你好好的表現一番,然後央求央求,二姑母還能不給你嗎?你想,河東裴氏雖然也是千年華選,但是咱家居家也講究個勤儉持家,一百貫一件首飾,就這麼扔了?二姑母都下不了這個手。
裴美娘一聽,是這麼個道理,得,等等吧……
你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杜美娘是怎麼過的,將近一個月啊,每天對着裴杜氏噓寒問暖,家裡有什麼事情,裴杜氏還沒來得及說話呢,人家裴美娘就主動指揮丫鬟幹了,把整個家業管理得井井有條,按照裴杜氏的說法,自從她嫁到裴家以來,就沒過過這麼舒心的日子。
裴美娘一聽,這是消氣了?趕緊趁人打鐵提要求,杜甫也在表妹的示意之下幫着敲邊鼓,就這麼着,裴杜氏才答應把蝴蝶金簪還給裴美娘。
要不說這事也是倒黴催的呢……
裴杜氏不喜歡蝴蝶金簪,自然不會把它帶到身邊,現在閨女要,侄子又幫忙敲邊鼓,當時一想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不過一直首飾而已,給她就給了,這才答應了閨女,派丫鬟回臥房去拿。
就是這麼個工夫。
有裴府的二管家回來了,他平日裡負責出府採買,藉着這個機會也會掃聽掃聽洛陽城的新聞,一來向主家通報洛陽權貴的種種新動向,二來也能打聽點笑話回來給主家解個悶。
今天的笑話,是夜審楊七。
二管家娓娓道來,說得栩栩如生。
裴杜氏一聽,啥!?楊家這麼亂,楊二姐還跟家中奴僕通-奸,楊七膽子也大,竟然還敢謀害楊二姐親夫!最讓他鬧心的,就是所使用的兇器,蝴蝶金簪!
聽到這裡的時候,裴杜氏不由得狠狠瞪了裴美娘一眼。
人家二管家哪知道這些啊,說完了夜審楊七,再說河南縣衙三連告,他也算是有心,把謝直三張狀紙都給抄下來了。
裴杜氏人家也是明白人,在老杜家當姑娘的時候就一直協助着母親管家,等到嫁入裴家,除了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之外,也要管理整個大家庭裡面的種種瑣事,她一見這三張狀紙的內容,就是到楊家完了,謝直這叫誅心不殺人,我就是把你家的醜事宣揚得滿世界都是,讓你楊家女兒的聲譽掃地!
這些事,裴杜氏不管,楊家到底和汜水謝三郎之間到底有什麼仇怨,她也沒有興趣知道。
作爲裴家的當家娘子,她真正在意的是,這件事對裴家有什麼影響。
日常和楊玄璬一家有什麼往來沒有……
裴家、裴家的姻親、裴家的外戚,有沒有和楊家交情莫逆的,有沒有和楊家定親的……
日後如果機緣巧合之下,必須站隊一邊的話,到底是站在楊家一邊,還是站在謝三郎一邊?
……
幾乎在第一時間,裴杜氏的腦子裡面不知道閃過多少人名,想起了多少往事……
然後,這才着實鬆了一口氣。
裴家和楊家牽連不深,即便楊家和謝三郎全面開戰,裴家也涉及不到站隊的問題。
裴杜氏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忍不住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聽了侄子的說法,知道杜甫能夠脫離牢獄之災,全是這位汜水謝三郎出手幫忙的結果,按照侄子的說法,人家不但幫了忙而且對侄子還挺熱情,應該是有結交之意,施恩在前,有情在後,杜甫實在是沒有道理疏遠這位謝直謝三郎……
不過即便是這樣,裴杜氏也特意提點了杜甫一句,現在謝三郎就是個是非漩渦,跟他在一起,別說什麼好事壞事,起碼在他身邊,肯定是麻煩不斷,你現在科考在即,這纔是真正的人生大事,所以,即便謝三郎對你有恩,同時又有和你結交的意思,但是,你現在也給我離他遠點,至少在科舉考試之前,莫要和他混在一起,理由都是現成的,準備科考!你記住了,在科考之前,遠離謝三郎!等到科考之後,你願意和誰交朋友就和誰交朋友,但是在科考之前,我不能看着你拿人生大事開玩笑。
杜甫聽了,只能無奈點頭,前文說了,他家這位二姑母對他有活命之恩,有撫育他長大,只要二姑母開了金口,即使杜甫頭天晚上幫着謝直夜審過楊七,正應該趁熱打鐵的時候,他也不敢違背了二姑母的意願。
裴杜氏安排完了杜甫,轉向了裴美娘。
巧了,就在這個時候,丫鬟回來了,手中拿着一件首飾,正是蝴蝶金簪!
裴美娘還沒有意識到出了問題,一見自己朝思暮想的蝴蝶金簪,差點直接撲過去!
結果……
裴杜氏一把搶過了蝴蝶金簪,不給她了!
杜美娘那能幹啊?!剛纔不是還答應得好好的嗎?
裴杜氏就是不給,告訴她,現在蝴蝶金簪的名聲臭了,好人家的姑娘,現在誰敢帶着蝴蝶金簪出門招搖去,生怕自己沒給家中奴僕通-奸嗎!?
“三郎,你知道你是作了什麼孽了吧?
我家表妹最是喜歡那支蝴蝶金簪,還特意到田記選了自己生辰的丙申號,結果被你把這首飾的名聲給毀了,硬生生地看着一支上百貫的首飾不能戴,你說,她能待見你嗎!?”
謝直聽了,一陣無言,這不是無妄之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