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這一說“不對”,任老道當時就不幹了。
“高御史,您這是什麼意思!?
這裡面有什麼不對的!?
黑衣人是不是小義哥要找的!?
我任海川是不是因爲尋找黑衣人,才被捆在了這處廢園之中!?
剛纔你們被黑衣人逼入耳房,是不是我任海川奮不顧身地衝出來!?你看着我被捆成了這樣,還幫着你們打黑衣人,你說‘不對’!?
怎麼,不認賬不成!?
我這前前後後,還不是爲了幫助你們淮南人!?”
任老道一連串的反問,氣勢那叫一個足。
高明卻不爲所動,嘿嘿一笑。
“道長,道長,莫激動,莫激動……
不是我們淮南人忘恩負義哈,咱們先說明白了,您剛纔奮不顧身救援高某和另外兩個兄弟,高某銘記於心不敢或忘,這份恩情,自有回報!
這個,暫且不提。
咱們就說您被黑衣人捆綁在這裡,這件事,可跟我們淮南一方沒有什麼關係啊……”
“怎麼沒關係!?”任老道特別不樂意,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高明一笑。
“我就問您一個事兒……
那一天,我家小義哥去買黑衣人的情報,是向您任道長買的,還是向邢縡買的?”
任老道一聽,臉色變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吭哧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什麼來。
高明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繼續說道:
“道長怎麼還不說話了呢?
這麼着吧,我給道長提個醒……
那天恰巧我也在邢家賭場,我家小義哥到底如何請邢縡出面追查黑衣人的下落,高某人完完整整地看在眼裡……對了,道長沒忘吧,小義哥說動邢縡追查黑衣人的下落,報酬,是兩半灌了鉛的骰子,還是我給我家小義哥的呢……
如果高某人沒有記錯的話,我家小義哥賣黑衣人的消息,是找的邢縡,而不是找的道長你!”
任老道聽了,只得無奈點頭。
“這就說不通了吧?”
高明笑得跟一個小狐狸一樣,繼續說道:
“我家小義哥找邢縡買消息……
邢縡不管是找您任道長買消息,還是動用關係求您道長幫忙,都是他邢縡和您道長之間的事情……
現在,您道長因爲探查黑衣人的消息,不管是被捆綁在這處廢園,還是什麼別的,哪怕是身首異處……您道長受了什麼委屈,都地找邢縡啊……
這就叫冤有頭債有主!
至於我家小義哥買賣黑衣人的消息,只衝着邢縡說話,而且,多了沒有,只有那一粒灌了鉛的骰子!
至於您道長,無論如何,都給我們淮南人沒有關係纔是!”
任老道聽了,臉色那叫一個精彩!
小義在旁邊看着,差點笑破了肚皮。
任海川這套路,他懂!
說白了,這就是江湖人常用的套路,見面說事,就得搶你一個上風頭,或者表現得對你有恩,或者表現得比你強勢,無論是有恩還是強勢,終究爲了自己往後提出要求鋪平道路,就想當初高明在邢家賭場一頓鬧騰一樣,就是求一個主動權,主動權在手,好多事情就好辦了。
至於任海川現在,就是要“示恩”了。
僅僅明確了自己對高明有“救命之恩”了,還不行,還得把自己遭罪這件事情,全賴到“壞男人”,也就是高明和小義的頭上,那意思就簡單了,你們看,我爲了你們家裡的事兒,受了這麼大的罪,你們說,不補償一下,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啊?等下一步,我提出來一點小小的要求,你們好意思不答應嗎?
任老道的算盤打得好,但是,沒用。
他剛剛“示恩”,高明就給他攔住了,而且直接就說了,爺們,甭說那些沒用的,我們這事兒,找的是人家邢縡,你出面來查找黑衣人的下落,不是給我們幫忙,是給他邢縡幫忙!成了,邢縡得謝你,不成,埋怨你的,也是邢縡!至於我們,只對邢縡說話,就用那顆灌了鉛的骰子,跟邢縡說話!所以,不管你受了多大委屈,找邢縡去,跟我們“淮南人”,說不着!
把道理一說透了,任海川想要向高明“示恩”,那就是妄想了,人家高明直接就給你懟回來了,你還向誰“示恩”,小義嗎?不怕“淮南笑面神”衝你一笑,然後送你去見閻王爺!?
任老道的臉色,那真是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看看高明,看看小義,想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高明見他這種表現,實在有點不落忍,好歹人家剛剛“救”了自己三人,這情況……別自己幾句話給他懟暈過去。
“道長不必如此,你探查黑衣人下落一事,我淮南一方不好越俎代庖,不過你剛剛救援高某人一事,我認,這麼說吧,不知道道長有何所求,金銀?前程?只要道長開口,高某傾盡全力,一定儘量讓道長滿足……
另外,道長也別怪高某說話難聽,您這些日子,終究是受了不少委屈,如果實在心氣難平的話,不妨找找邢縡?
他既然能夠在長安城的地下世界之中,闖蕩出那麼大的名頭,想必……”
“找他沒用!”
高明的話還沒有說完,任老道就直接開口打斷了,不過,隨即就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過生硬,有對高明這位“淮南大少爺”不敬之嫌,要是平常,也無所謂,但是當着“淮南笑面神”,不給“大少爺”面子,這不是找事呢嗎?
所以,任老道盡量緩和了語氣,衝着高明露出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換了一種方式,把剛纔那句話,又重說了一遍:
“找邢縡,沒用處……”
“爲什麼?”
“高御史,您不在江湖,對這裡面的事情,沒那麼瞭解……”任老道一聲苦笑,問道:“今天這事兒,有一個細節,不知道高御史發現了沒有?”
“什麼細節?”
任老道看了小義一眼。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小義哥今天之所以帶着貴屬,前來這處廢園清繳黑衣人,想必是從邢縡那裡得到了消息?”
小義點頭。
任海川繼續說道:“我想也是這樣,估計是那天我和那兩個小子,在這處廢園之中,發現了黑衣人的蹤跡,他們兩個,跑了,卻也回到邢家賭場,將消息上報給了邢縡……
邢縡這才通知了小義哥……
不過,小義哥,我有一個問題問您,就是邢縡通知您黑衣人蹤跡的時候,有沒有提到過我,或者說什麼我任海川有可能落到了黑衣人的手中,在貴屬清繳黑衣人的同時,如果有機會的話,還請小義哥援手,將我任海川就出去?”
說完之後,任老道看着小義,眼神之中,還隱含着期待。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小義在任老道期待的眼神中,輕輕搖了搖頭,開口說道:
“我是在昨夜收到的邢縡的消息,只說了我要追蹤的黑衣人,隱藏在永寧坊張守珪的廢園之中,具體情況不明。
非但沒有提及道長,也沒有說別的。
不瞞道長,這一次過來清繳,幸虧我帶齊了麾下的好手,又請長安城進奏院爲我等配備了足量的火藥,這纔過來……
說實話,如果不是我等準備充分的話,還真不見得能夠突破黑衣人的防線……”
說到這裡,小義看了高明一眼,又看了任老道一眼,這才說道:
“就我感覺……黑衣人早有準備,面對我等的進攻,彷彿預設好了陷阱等着我們……
也就是咱們淮南火藥犀利,陣列配合到位,來的,又都是精兵強將,這才順利突破黑衣人的防守。
即便是這樣,也不能完全清繳黑衣人,現在兒郎們前去追擊,殺傷應該不少,但是,全殲的可能,不大……”
小義說這些,高明的臉色有點凝重,而任老道根本沒有走心,事實上,當他聽到小義說,邢縡在傳遞黑衣人下落的時候,根本沒有提及他的情況,當時臉上的苦澀都濃郁得快化不開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剛纔小義哥,進了耳房,見了我任老道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爲什麼會在這裡,我就知道,小義哥不知道我被黑衣人抓了……
但是,小義哥不知道,他邢縡難道還不知道嗎?
結果呢?
邢縡明知道小義哥要帶人清繳黑衣人,竟然連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
這……這不就是根本沒有把任某的性命放在心上嗎?
既然這樣,找他?還找他幹什麼啊?要個三五百錢,被人當做叫花子打發了嗎?”
說着,任老道竟然哽咽了起來。
那樣子,看着老悽慘了。
他本來就奔捆綁在地上,這些天就被黑衣人扔在耳房裡不管不問,累、餓、冷,這些就不用多說了,關鍵是耳房也屬於廢宅的一部分,也被荒廢了多年,尤其在荒廢之前,還是堆放雜物的這麼一個地方,這裡面,絕對跟“乾淨”兩個字一點關係都沒有,任老道在裡面待了一天一宿不說,剛纔爲了幫助高明三人,先是藏身雜物堆,後來飛身衝撞,最後滾落在地面之上……說白了,造得這一頭一臉啊,簡直沒法看了。
現在,聽了邢縡這麼對他,對他失落廢園不聞不問不說,通知小義清繳黑衣人的時候,竟然也連一句囑咐的話都沒有,委屈,難受,想哭……
就任老道現在這造型吧,身上髒着,眼圈紅着,還流下來兩滴可憐的眼淚,在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衝出來兩條痕跡……
看得高明一時之間於心不忍。
他剛剛要說話,卻不想,被小義突然開口攔住了。
“少爺,您還沒說,你是怎麼到了這裡呢?”
高明一愣,轉頭看了小義一眼,見他依舊是滿臉標準性的笑容,正全神貫注地看着自己,彷彿很期待自己的答案一般,也不知道爲什麼,高明剛纔要說出來關心任老道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只得先把自己這邊的情況說了一下。
小義聽了,不置可否,也把自己這邊的情況說了一下。
任老道歪在地上,這回也不哭了,看着這個,再看看那個,一陣無語,啥意思,你倆不理我了是嗎?
要是眼前只有高明的話,他還能仰仗着剛剛的“救命之恩”問上一句,但是另外一人,確實“淮南笑面神”……他就還真不敢了……
只聽得高明、小義相互通報了情況之後,兩個人算是基本捋清對方的情況。
高明那邊的,就不多說了。
小義這邊,就是在昨夜收到了邢縡傳遞的消息,沒有當時就出擊,而是把出擊時間調整到了白天那,一來是小義謹慎,特意打了一個時間差,在一般人的心裡,殺人放火自然也是夜裡爲好,小義特意反其道行之,倒是真有了那麼一點出其不意的意思,二來呢,也是他需要謝正等人在進奏院中爲他準備火藥,他帶領的淮南諜報司成員,自然都是精兵強將,但是遠從淮南而來,除了刀劍之外的隨身兵器,沒有攜帶足量的火器備用,既然小義要清繳黑衣人,自然全力一搏爲好,所以,就讓進奏院幫忙張羅合用的火器,這個需要時間。
總之吧,小義做好了一切準備之後,纔對張守珪的這處廢園發動了攻擊。
即便是這樣,在小義進攻的初期,竟然也遭遇了黑衣人劇烈得抵抗,按照小義自己的說法,他甚至有一種感覺,黑衣人早有準備,甚至是早早就預設了陷阱,等着小義帶人往上撞呢!
也就是淮南諜報司硬氣,又有足夠的火器用來攻堅,這才順利碾壓了黑衣人,突破陣線,大肆清繳。
就這,人家小義還有點不滿意呢,沒聽人家自己說嗎,不能一舉全殲,實在是超出了預料。
高明說到最後,居高臨下地看了任老道一眼,然後纔對高明說道:
“現在想來,邢縡通報消息,僅僅是發現了黑衣人的蹤跡……
之所以沒有提及任道長,一來是可能正如同道長自己所說,沒有那道長的性命當回事,二來麼,邢縡也知道,道長帶着他手下的兩個人前來這處廢園,還被黑衣人抓住了,早就打草驚蛇了……他不提道長這件事,未必不是考慮,黑衣人會不會因爲道長的被俘,早早就轉移了……”
高明聽了,頓時無語。
任道長一聽,簡直欲哭無淚,合着我幫你們打探消息,被俘了,不但無功,反而有過?你們淮南人,也太欺負人了吧!?
不過他也知道,小義之所以這麼說,一來現實情況確實如此,倒是真有“打草驚蛇”的可能,二來,正是對他剛纔那“江湖套路”的迴應,你不是要“示恩”嗎?對不住,沒恩情,倒是因爲你,給我們帶來了麻煩!這事兒,你說怎麼辦吧!?
能怎麼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這要是高明,剛纔那所謂的“救命之恩”,大不了雙方扯平了。
但是對小義,任老道,不敢。
如果人家小義一瞪眼,你對高明有恩情,我淮南自有回報,但是你對我淮南諜報司可沒有恩情,這就是兩碼事,你先說說給我們帶來的麻煩怎麼處理,別說我手下人員的傷亡了,就是多動用了多少火器!?別的甭說了,你先把費用給報效了吧!
如果小義真要是怎麼一耍,任老道還真沒招兒!
這事兒,就麻煩了!
現在不但“示恩”不成,還給人家惹了麻煩?
不把這件事處理好了,恐怕“淮南笑面神”絕對不能放過自己啊……
咋辦?
任老道在高明和小義的注視下,一咬牙,猛然擡頭。
“高御史,你還追查那一船火藥嗎?”
一句話,問得高明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