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大地之上驀然浮現出一個巨型的八卦陣, 乾、坤、巽、兌、艮、震、離、坎。四方八位,光華流轉,雨聲和着悠然的吟唱, 隨着這時高時低的吟誦, 陣圖半隱半現着緩緩轉動起來, 最後驟然一頓, 竟然瞬間凝聚成一道灼目的金線, 如一道利劍直衝九霄,霎那間,天地震動。
哐!
青銅的日晷猛然砸在地板上, 滴漏莫名碎開,此起彼伏的聲響伴隨着不明所以的晃動, 終於讓一直閉目靜坐的西王母眉心微皺, 睜開了眼睛。
面前, 一身青袍的神農正袖手立在一邊,似笑非笑的看着大廳中心的金色輪迴。
“怎麼回事?”西王母蹙眉, 定睛看過去,一貫平靜的面龐終於出現了訝異的神色:“他竟然……真的……”
神農淡笑,清澈的眼睛因爲突然綻放的金光染上了一層琥珀流光,他揚手掠了下落在額前的碎髮,張口輕輕吐出五個字:“逆、天、八、卦、陣。”
多麼久遠的咒術, 居然真的被他研究了出來, 並且施展成功。
神農看着突然逆轉的輪迴, 真心的開始佩服那個叫伏羲的瘋子。
“這個瘋子他真敢做!”西王母陡然提高了聲音, 擡手, 試圖跟來自地上的遠古咒力抗衡。
神農卻依舊袖手旁觀:“不知道這樣轉下去,能不能如願回到以前呢?”
“昭昭天理循環, 生死自有其理,難道就因爲是他的女人就例外?自己的失誤就要所有人跟着陪葬?”
西王母厲聲反問,猛然將雙手合十,向腳下做出下劈的動作,如鏡的地板應聲裂開大道的豁口,她的動作亦停了下來,改爲盤膝席地,合十而坐。
一直逆轉的輪迴終於緩緩停了下來,卻再不動彈。
一邊的神農輕輕嘆了一口氣,聽不出是慶幸還是惋惜,他走上前去,饒有興致的看着幾乎縱貫整個大廳的裂痕。能一個人跟來自遠古的可怕咒力抗衡的西王母是不是更加值得他敬佩呢?
他若有所思的回過頭,看着坐在地上的西王母。這樣強大的力量,真的會願意退出世間,做一個散神?
“天孫!”西王母閉目凝神,一聲清嘯。
眨眼間,半空中劃出一個黑圈,一身黑袍的男子一腳踏出,躬身肅立:“母親。”
“去破陣。”
“是。”天孫回答的一派淡然,讓神農不由將目光稍稍停在他的臉上,卻發現他的表情嚴肅中夾雜着矛盾,根本不似他嘴上說的那般鎮靜。
破陣?
如何破陣?
弒神麼?
這邊神農心念百轉,那邊天孫已經消失在黑影之中。他只得將目光調去虛無的空中,很多熟悉卻陌生的記憶涌入腦海,卻又無端生出許多悵然……
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
雙洛再次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頗爲破舊的小木屋裡,睜眼就看見了黝黑的瓦片跟從縫隙中漏下的零星陽光。身上蓋着發黃卻乾淨的碎花棉被,散發着太陽的氣味。
這裡是哪?
她坐起身來,只覺得一陣眩暈,太陽穴針刺一般的痛。棉被滑落,肩頭傳來涼意,她才發現自己只着了中衣。
這裡不是軍營!
她凝神細想,有些煩悶,分明記得自己跟姬崇還有文墨巫曳一同在林子遭遇了巫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因爲受傷所以被送到附近的農家嗎?
雙洛一頭霧水的瞎猜着,卻怎麼也想不起那天的事情來。
正苦惱間,一人掀簾而入,一身布袍,手捧着一個豁口的青瓷碗,盛着濃黑的藥汁,竟是文墨。
他看着雙洛坐起,並沒有露出意外神情,極其自然的將藥遞了上來,溫聲道:“快趁熱喝了吧?”
雙洛接過碗,皺了皺眉,擡頭看着他問道:“巫先生呢?姬崇他們呢?都沒事吧?”
文墨訝然道:“怎麼好端端的問這個?他們怎麼會有事?”
“我們不是遇到迷蹤蠱了嗎?巫先生還出手……”雙洛兀然停住,看向文墨,只見他緩緩蹙眉,一副擔憂的樣子看着自己。
“遲遲,你又忘記了。”
“我忘記什麼了?”雙洛疑惑,只覺得在文墨眼中自己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傻子。
文墨卻輕輕靠了過來,伸手撫上她的臉頰,雙手捧住,正對着她的目光:“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你怎麼又忘了?還是又在做那個夢?”
“三年前!”雙洛一驚,沒來由的心中一空,悠然嘆道:“我怎麼覺得好像就是昨晚的事情呢……”
文墨淡笑,捏了捏她的臉:“你睡糊塗了,三年前我們多虧了巫先生才得以脫險,之後聖上登基,天下大定,我們也得以功成身退了啊!”
“登基?”雙洛愣愣重複,有點接受不了,好像黃粱一夢的感覺。
“你不會連聖上當衆給我們賜婚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賜婚!”雙洛猛的掙開文墨的手,大驚失色的看着他,幾乎要將他盯出兩個窟窿出來。
可是後者一派閒適的淡笑着,根本看不出任何開玩笑的樣子,並不像是在說謊。
“遲遲……”他輕柔低緩的念着她的小字,帶着寵溺的縱容:“你怎麼連這個都忘呢?你已經嫁給我三年了啊……”
雙洛伸手揉額角,只覺得頭疼欲裂,依稀的記憶模模糊糊的涌來,似乎真的是有這麼回事,她真的嫁人了,還是嫁給文墨。
揉了許久,她勉強笑了笑,看着文墨道:“瞧我睡糊塗了,差點什麼都忘了。”
文墨傾身擁住她,手輕輕撫過她的背脊,柔聲道:“不要緊,我每天記得提醒你就是了。”
咦?難道我還每天都要來一出?
雙洛聽的疑惑,還沒問出口,又聽文墨說道:“你這是三年前受傷的後遺症,總是會忘記一些事情。”
“所幸你總會記得我。”
這一句淡淡的話語,卻讓雙洛沒來由的心中一抽,她是不是還忘記了什麼?
聽文墨說,他們住在覃懷,文墨平時開了間私塾,給遠近的孩子們講學,雙洛因爲身體受傷的緣故,一直在休養,總之男耕女織的生活十分平靜,鄰里和睦,雞犬相聞,雙洛每次半倚在門前看着文墨打發一堆孩子們習句的時候,總會忽然感慨,這樣平靜的生活,哪裡還有半點過去的硝煙氣味。
只是有一點,每次文墨跟她稍微有一點親暱的舉止的時候,雙洛總會沒來由的全身僵硬。
對於這一點,雙洛歸於自己的失憶,也對,忘記了那麼多的在一起的舊時光,突然面對丈夫身份的文墨,總歸會有些不自然。
“非清,我當年怎麼會答應嫁給你的呢?”雙洛倚着門坐在門檻上,歪着頭看着廚房裡文墨忙碌的背影。
“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文墨的語氣理所當然。
“是哦……”嫁給文墨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不然她還要嫁給誰?難道她還喜歡上別人過?
哈!怎麼可能!
雙洛歪頭想了想,的確如此,可是爲什麼心裡卻隱隱的覺得難受,大概是忘記太多,居然開始懷疑這些有的沒的的東西。
居然就這樣坐到了太陽下山,山中在沒有一絲光明,遠處傳來模糊的犬吠,一聲接着一聲,帶着某種難得的寧靜。雙洛兀自一笑,將那些煩惱全部拋去,站起身來,悄然走到文墨的背後,環臂抱住他,將臉輕輕埋進他的衣服,嗅着他那總是去不掉的墨香。
這是那個人嗎?
就要這樣相守一輩子嗎?
似乎很不錯呢……
當這樣一個念頭冒出來是,猛然從心底傳來撕裂般的痛楚,雙洛低呼一聲,兀然回頭看向門外一片漆黑,竟悚然覺得那夜色中,一雙深紅狂亂的眼睛正猙獰的看着自己。
文墨立刻察覺,轉過頭擁住她,問道:“怎麼?”
雙洛定睛看着那夜色,許久才搖搖頭:“沒什麼,我可能是看錯了。”
文墨皺眉看着她,一本正經道:“你還需要休息,一會我陪你。”
“恩,好啦……”雙洛有些發窘,撲進他的懷裡。
今晚應該不會再做那個夢了吧……
她閉上眼,卻依然看見那雙猩紅的眼,淒厲的看着她,恍然間,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雙洛,我帶你回去,逆天改命,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