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顏躡手躡腳走到窗前,從雕着喜鵲鬧春的窗花格子間探手進去,在文墨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拍。
文墨卻頭也不回,輕輕訓斥:“傾顏,不要胡鬧!”
傾顏撇撇嘴,不樂意了:“以前不是玩得很開心麼?現在又不理人家了。”
說着話,她已經轉進書房裡來了,她今天穿了一身石榴紅的花棉襖,腰高束袖微喇,笑吟吟一站,標緻無比。
文墨看着她走進來,方將手中的書放下,面上淡淡一笑:“師父那邊如何?”
傾顏徑自走到他身邊坐下來,說道:“師父什麼也沒說,只讓我帶了些人去了後山溫泉,將那邊長的苔蘚割的一乾二淨。”
血苔?這又是什麼意思?
文墨微蹙起眉來,道:“師父就沒有其他說的?比如加強哪些地方的守衛?”
傾顏一手支頷,搖頭。
“沒有說,他似乎知道是誰,可是卻不願意明說。”
文墨默然,有些摸不準這個性格怪異的師父的心思,許久,他才悠然一嘆:“罷了,讓大家警醒點好了,那兩個弟子的後事好好辦一辦……”
“我已經交待下去了!”傾顏卻更加在意另一件事情,急急打斷他的話:“文墨哥,我聽說你讓人去收拾工房了?”
文墨點點頭:“我想打點東西,反正閒來無事。”
“文墨哥哥你本來就不該這時候回來,要不是爲了那個女人……”
傾顏正抱怨的起勁,見文墨臉上露出不贊同的神色連忙笑嘻嘻轉移話題:“文墨哥哥,山下現在是什麼情況呢?”
文墨無奈笑了笑:“山下現在不太平,你不要想着下去。”
“爲什麼?”
“北穆人又開始南侵了。”
傾顏的金眸微閃:“文墨哥哥你是站在大周這一邊的?”
“那是自然。”文墨答得毫不猶豫。
傾顏歪歪腦袋,趴在桌上湊過去:“文墨哥哥你有沒有想過,目前形勢未定,爲何不在山中作壁上觀,待到局勢明瞭了再出手?”
“傾顏你還小,很多事情你還不懂。”文墨並不生氣,只擡手輕輕拍了拍傾顏的頭,十四歲的女孩,自小長在山中,又如何要求她懂得家國天下忠義孝悌?
“可是……”傾顏卻莫名激動起來,一下子站起身,擺開文墨的手:“可是……萬一大周輸了呢?文墨哥哥你怎麼辦?”
“我是不會活着看到這一天的。”文墨說道,語氣平淡。
“爲什麼?”傾顏完全不能理解,如果文墨死了,她會難過死,可是大周滅了,她沒有任何感覺。“以你的才能,就算是穆族人當政也一定會受到重用的啊!”
文墨輕笑不語。
這樣淡然的神情卻讓傾顏無比難過,心裡憋着一股悶氣無處宣泄,最後狠狠將桌邊的玉石鎮紙砸了粉碎。
她低頭看着地上的碎玉,惱怒的跺了跺腳,轉身跑走了。
女孩子的心思真是時晴時雨難以捉摸啊……
文墨輕輕嘆了口氣,得出這麼個結論。
傾顏如此,雙洛也是如此,他總覺得自己在她們面前就是個愣頭青,總是不知道她們的心思,每每無可奈何。
窗外突然起了風,孤零零的松枝隨風搖動,似僵直的手臂左右招搖,文墨擡頭看着漸漸陰沉的天空,突然想起,下個月就過年了。
晚間的時候飄起了飛雪,這讓雙洛終於找到了點尚在人間的真實感,要不然,成天看着這四季莫辨的景色,她幾乎以爲自己被文墨拐到了某個世外桃源了。
當然,還有一個人的存在,提醒着她,目前還沒到天堂。
這個人就是祁慎。
那個人說,在溫泉等她……
雙洛捏着袖裡的接天草,猶豫再三,終於停下,猛回頭看向傾顏。
傾顏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你你幹嘛!”
要不要告訴她?告訴她目前溫泉邊有可疑人物在等她?
雙洛很糾結,她深呼吸,再深呼吸,最後說道:“我還是一個人去吧……”
雙洛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心中大驚,剛纔不是她說話,彷彿是有另一個人,操控了她的舌頭!
傾顏懷疑的打量她一眼:“昨天晚上嚇成那樣,你今天還敢不讓我陪着?”
雙洛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手從嘴巴邊上拿了下來,然後就聽見自己說道:“不要緊的,你在一邊我反而不自在……”
雙洛此刻的心情只能用處於崩潰的邊緣來形容,她拼盡全力想說話,說出來的卻根本不是自己要說的。
“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告訴非清的。”
傾顏被最後一句話刺激了,狠狠剮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你一個人好好洗吧!我——絕——對——不——會——去——打——擾!”
雙洛一直掙扎到傾顏消失在視野之內纔拿回自己的身體的控制權,孤零零一人站在原地又驚又懼。
一陣風吹來,雙洛隱約聽到一聲若有似無的笑聲,帶着惡作劇得逞的捉狹。
她生生打了個冷戰,攏了攏衣袖,朝溫泉奔去。
還好溫泉處空無一人。
雙洛略微鬆了口氣,四下看了看,確定祁慎還沒來,便將袖裡的接天草取出來,疊放在女媧神像下。
她仰頭看着高高在上的女媧像,一時看癡,竟隱隱覺得,這寶相莊嚴的面相五官突然間靈動起來,暗藏着諷笑跟戲謔。
她搖了搖腦袋,再看過去,卻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雪花在半空中化成了霧氣,氤氳這夢幻的光暈,藏身暗處的男子背轉身去,臨風裹了裹破舊的大斗篷,漸漸融入夜色之中。
看樣子,今夜,她是不會出現了。
哎呀!
自己怎麼走神了!
雙洛突然跳起來,想起自己還沒去摘血苔,因爲血苔就長在溫泉邊,採集的難度遠遠小於接天草,所以她並沒有放在心上,結果這時候纔想起來。
她快步繞着溫泉一圈,結果卻大失所望。
哪裡有什麼血苔,一棵菜都沒有!
難道那個傢伙故意戲弄她?
雙洛憤憤然想着。
就在她反覆思索來龍去脈的時候,右邊肩膀被人輕輕一拍,雙洛作勢右轉身,手掌卻向另一個方向劈去,人自然是不指望看見的,手腕卻被人扭住了。
“呀呀,小姑娘挺機靈哦!”
哼!站在一邊拍前方人另一邊肩膀,這個是小孩子玩的把戲了吧!
雙洛冷冷哼了一聲,偏過頭去瞪他,沒成想正對上一張燦爛無比的笑臉。
心猛地跳了下,她微晃神,臉上再遭偷襲。
雙洛又急又怒,大力掙扎開來,紅着一張臉惡狠狠瞪向祁慎,擡起手背用力的抹了把臉。她的一系列動作都落到了祁慎的眼裡,卻只換來一個無所謂的表情。
“藥在那裡!”雙洛一刻也不想面對他,偏頭看向女媧像,示意他接天草放在那裡。
祁慎的眼睛卻一直饒有興致的打量着她,許久後方問道:“另一樣呢?”
“我沒找到,這附近一顆血苔的影子都沒有!”雙洛氣沖沖說道,話音剛落就發現祁慎的笑容緩緩轉冷,然後纖長好看的手指輕輕在自己的下巴上來回摩挲。
在他面前,雙洛覺得很挫敗,因爲絲毫摸不清這個人下一刻會幹什麼。就在她以爲他會想出更多折騰她的法子的時候,祁慎突然轉身,走到女媧像下,恭敬的將接天草收入懷中,然後又在溫泉四周走了一圈。
的確什麼都沒有……
祁慎心裡有點不開心,這個怪老頭做的真是太絕情了!不給東西就不給,自己去偷了還要弄機關,機關上還淬毒,這下子連解藥都不給,擺明了要趕他下山啊!
竟然絲毫不念及一點師徒感情!
接天草只能暫時止血,想要真正解毒卻是非要這一味血苔不可,難不成自己真的要鎩羽而歸?不甘心呵……
祁慎轉身看向雙洛。
不帶點東西回去太對不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