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哥喝的好像是做菜的料酒啊,不是說十年陳釀麼?
好像是黃酒,而且還是熱乎乎的黃酒。雖然西門慶這幅軀殼似乎很接受這種黃酒,但從心理上來說,還是有些無法接受。
從自己來的那個年代,除了南方少數地區,大部分黃酒都被拿來做料酒,烹調佳餚,而不是用來喝的。
試想下,一個哥們找你來喝酒,家裡面正好沒酒了,你是下樓買酒啊還是下樓買酒?要是你從廚房裡翻出一瓶料酒,只怕那哥們要和你絕交。
在穿越前哥雖然也不是什麼好酒的人,但南黃北白還是知道的。也就是說南方主流是黃酒,北方主流是白酒。這清河縣是在山東,自然是北方。
要不是那豪門樓樓主退了下去,西門慶此刻很想一把抓住他的衣服,質問一句:“哥們,你是不是拿錯罈子了?咱這裡是山東,可不是浙江。這罈子是廚房燒菜用的古越龍山,換罈子二鍋頭來吧!”
“好酒!真是好酒!”西門慶還在糾結的時候,旁邊朱知縣先微微聞了一下,然後一飲而盡,撫須笑道:“十年女兒紅,清河縣也沒有幾罈子。樓主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
女兒紅!果然是黃酒!
西門慶痛苦的把臉扭到一邊,正好看見白太醫也是一口悶下,仔細的回味着,咂巴咂巴兩下嘴,還風騷的來了兩句詩:“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前朝詩仙李白的詩!”朱知縣微微驚訝道:“沒想到白太醫不唯醫術精湛,而且還能口誦詩文,讓人驚訝。這詩詞正好應景,白太醫的文學造詣想必也是不低。”
白太醫面做謙虛之色,但言語之中頗爲自滿:“大人過獎了!小人幼時雖然學醫,但也曾熟讀詩詞,特別是喜歡詩仙李白的。小人在東京也是經常和二三好友出沒勾欄,飲酒作詩,實乃人生樂事。”
白太醫一邊說着,一邊有意無意的看了西門慶一眼,眼神中滿是挑釁:“看起來大官人也是酒道中人,今日機會難得,不如也來一首如何?”
朱知縣居中而坐,聽白太醫這話微微一笑:“西門賢弟家傳的生藥鋪,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但要讓他作詩,卻是有些爲難了。”
西門慶平日裡花天酒地,搞三搞四,清河縣人人都是知道的。但要西門慶背誦詩文,這確確實實是故意刁難了。不用問,白太醫這是藉着這件事情讓西門慶難看。
若是之前的西門慶倒還罷了,但現在哥是穿越來的,小時候什麼唐詩宋詞那也是背過幾百首的,還怕你這個?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你能口誦唐朝李白的酒詩,哥就能給你整個李白的經典,將進酒怎麼樣?
西門慶先是故作難色,而後一拍桌子:“來人啊,把酒滿上!這沒有酒怎麼能出詩呢?俗話說得好:酒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嘛!”
“哦?”朱知縣眉頭一動,沒想到西門慶能來這麼兩句,而且聽口氣似乎詩還在後面呢,今天的西門慶還真是驚喜連連:“好好好,全都倒滿!”
“西門大官人,酒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這兩句做個酒肆的招牌還可以,但算不上是詩啊...”白太醫嘴巴依然不放鬆。
還沒等他說完,西門慶神情一變,皺着眉頭將重新倒滿的酒一飲而下,這一半是真實,因爲西門慶確實從精神上喝不慣黃酒,尤其是熱乎乎的;一半是做作,爲了凸顯那種酒到詩出的喜劇效果。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這《將進酒》第一句脫口而出,再加上西門慶故意拉長了聲調,朱知縣首先就喝了一聲彩,似乎對這個“西門賢弟”更加高看了三分。
而對面坐着的白太醫麪皮抽動兩下,好像在極力剋制自己的驚訝。
西門慶面有得色的看看朱知縣,又看看臉色無比精彩的白太醫,接着背了下去: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這三句一背完,朱知縣已經是搖頭晃腦,跟着低聲背誦,接着詩意一舉杯一仰脖,幹了那杯女兒紅,旁邊師爺趕緊上前重新滿上。
白太醫沒有興趣飲酒,反而雙手扶了八仙桌,作勢欲起,一張白臉上掙扎得有些發紅,兩隻眼睛死死盯住西門慶,耳朵豎的筆直,生怕錯過了一個字。
西門慶這廝不是不務正業,欺男霸女麼?怎麼背起詩仙李白的《將進酒》,居然能這麼流暢?這怎麼可能?
不,這不是真的!這廝肯定會背錯的,哪怕是背錯一個字,也算是不學無術!自己可以痛加指責,重新扳回這一局。
此刻白太醫嘴巴無言的一張一合,也在默默背誦,這一幕好像被釣上來的魚努力的想從空氣中呼吸到哪怕一絲一毫的氧氣。
但這明顯是徒勞無功,因爲絕大部分魚是沒有辦法用腮來從空氣中呼吸的,而白太醫也是這般境地。
師爺也給我們的西門大官人重新倒滿,順便給了個讚賞的眼神,也難怪,對於師爺來說,還是西門慶比較熟悉點,也更容易站到西門慶這邊,何況今天西門慶的表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西門慶會意的笑笑,看了看額頭漸漸有些青筋暴起的白太醫,又痛快的幹了一杯。這回自己似乎對黃酒也沒有那麼牴觸了,果然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西門慶清了清嗓子,繼續背了下去:
“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不復醒,不復醒,好一個但願長醉不復醒。”朱知縣也幹了一杯,繼續搖頭晃腦,看上去有點像迪廳裡面跳舞跳嗨了的年輕人:“不愧是詩仙,這首《將進酒》實在經典!西門賢弟,繼續啊,本縣等着呢!”
“大人有話,敢不從命?”西門慶知道從今日起,自己在朱知縣眼中形象已經全然不同,帶着欣喜欣然回道。
對面的白太醫身子幾乎都要壓在八仙桌上了,嗓子不知怎麼的有些沙啞:“西門大官人背的還挺流利的,讓人真是想不到...”
西門慶也不去理他,隨着這首《將進酒》一路背下來,自己內心似乎也有一種悸動,果然像這種詩詞,一邊大口喝酒一邊吟唱,纔是正解啊。像在教室裡面機器人一般枯燥背誦的莘莘學子,怎麼能理會得到詩裡面那種意境呢?
自己無端穿越到這個世界來,本來是懵懂無知,但現在通過這首《將進酒》,西門慶似乎隱隱約約看到了前方在等待自己的無限機遇。
好詩,真是能讓人大浮三百杯的。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爲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一首《將進酒》口誦完畢,西門慶沉浸在那種意境中不能自拔,右手下意識的把玩着羊脂玉佩;而朱知縣連眼睛都微微閉上了,鬍子一抖一抖,顯然也在體驗那種意境。只有對面的白太醫悵然若失的鬆開了一直緊緊按住桌子的雙手,無力的往後靠去。
直到最後一個字,也沒有任何錯誤。這讓本來抱着一線希望的白太醫徹底落入了無盡的深淵。
西門慶在他眼中變得沉重起來,似乎已經是一座無法翻越的大山。
“西門賢弟,真是沒想到啊。”許久之後,朱知縣才睜開雙眼,用無比讚許的眼神看着西門慶:“本縣一直以爲西門賢弟只通經營之道,沒想到對這首詩是滾瓜爛熟不說,連詩裡面的意境也體會頗深。這首《將進酒》有無數人誦讀過,西門賢弟可謂是其中翹楚,是真正理會詩仙意境的。真是讓本縣大爲驚訝。”
西門慶面帶微笑,舉起酒杯:“大人過譽了。說起來還都是這女兒紅的功勞,若沒有這女兒紅,小生今日可算是獻醜羅。”緊接着舉杯又向白太醫示意:“耀祖兄,你說呢?有此十年佳釀,怎可不飲上三百杯?”
“哈哈,西門賢弟,要是你我飲上三百杯,只怕這豪門樓樓主臉上會很難看吧?”朱知縣順着話題說道。
希望完全破滅的白太醫無比痛苦的喝下杯中女兒紅,把杯子隨手丟在桌上,衝知縣拱了拱手:“大人,小人不勝酒力,還容先行告退。”
朱知縣意味深長的看了白太醫一眼:“白太醫舟車勞頓,是該多休息休息了。師爺,你替本縣送送白太醫。”
白太醫苦笑着制止了作勢要送的師爺:“不用了大人,還是讓師爺在這裡服侍大人。小人有家人在樓下等候,不要緊的。”說完腳步有些拖地的往雅間外面走去,似乎渾身都脫力了似的。
“耀祖兄別忘記明日去小生的生藥鋪,小生替你介紹一二。”西門慶笑眯眯的在後面喊道:“若是旅途勞頓,身體欠安,那就過幾天再說,不打緊的。”
白太醫無力的點點頭,算是告辭,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