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紅螺的問話,陶君蘭猶豫了一下後最終還是搖頭道:“不必留了。約莫是不會再來了。”
紅螺便是吩咐外頭熄燈,又打了水伺候陶君蘭洗腳。
正洗着腳呢,陶君蘭冷不丁的感覺到有人看自己,猛地一擡頭卻看見李鄴站在門邊上,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瞧。頓時嚇了一大跳,隨後又覺得不對勁——李鄴的臉色十分不對勁,看人的樣子也很不對勁。神情落寞不說,更有點兒頹廢的意思。
李鄴的目光,就像是黑黝黝的深潭,吸納了一切光卻依舊照不出半點亮。神色也是木木的。
還顧不上驚喜,陶君蘭便是忍不住的擔心上了:“怎麼了這是?”一面說着一面伸出手去:“傻站在那兒做什麼?過來坐。”憑着直覺,她覺得李鄴肯定是有什麼心事。而且這件事情怕還是件不簡單的事情。否則李鄴哪裡會這樣?
李鄴頓了許久,也沒動一下,彷彿靠着門站着的人,完全就是個木偶根本不是本尊。
陶君蘭頓時急了,霍然起身就想過去拉李鄴。結果腳底下是水盆,險些沒一下子滑倒。好在紅螺眼疾手快的將她一把扶住了。可饒是如此,也弄得盆裡的水一下子就濺起來了,灑了一地都是。
紅螺扶着陶君蘭重新坐下來,三下兩下的將腳擦乾了,又將鞋穿上。這才又用帕子將地上的水也吸乾,端着盆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紅螺經過李鄴身邊的時候,聞見了一股濃厚的酒氣。心裡猶豫了一下,最後出了屋子隨手將盆塞給了一個粗使丫頭,就直接折身去了小廚房。
而屋裡,陶君蘭已經是拉住了李鄴的手了。同樣的,陶君蘭也聞到了李鄴身上那股濃得幾乎有些燻人的酒味,頓時就有擔心了,皺眉問道:“你喝酒了?”與此同時,她還感覺到李鄴的手格外的冰涼,涼得讓人有些心驚。
到底是怎麼了?陶君蘭的眉頭不由自主的皺得越來越緊了。
可面對她擔心的詢問,李鄴卻像是聞所未聞,只定定的看着她的臉並不開口。連神色也沒怎麼變化。
“你怎麼了?”陶君蘭是真的擔心了——喝醉了還不算什麼,畢竟睡一覺也就好了。可這樣的狀態卻是讓她實在是無法心安下來。
李鄴仍是沒吱聲。
陶君蘭壓住心底的驚慌,將李鄴拉到牀邊坐下了,然後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觸手一是一片冰涼:“冷不冷?要不要我去給你找身厚實些的衣裳?”在這個天氣,手能涼成這樣,實在是叫人無法不擔心;好在李鄴終於有了反應——若是再無反應,只怕陶君蘭就會忍不住的讓人去請太醫過來了。
李鄴倏地伸手將她攬入了懷裡,緊緊的將她的頭壓在了他的胸口上。力道之大,以至於陶君蘭覺得脖子都被壓得有些疼了。不過這個時候,她也沒敢掙扎或是出聲,只靜靜的儘量放柔和了身子,柔順的靠在李鄴的胸前,聽着他胸口裡“咚咚”的心跳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平日裡強健的心跳聲,今兒聽來卻是有點兒暴躁和頹廢的味道。
因了要準備睡覺了,所以屋子裡的燈已經熄了不少,只有牀頭一個蓮花造型的琉璃燈還亮着,燈光微弱,顯得靜謐又昏暗。
陶君蘭靜靜的聽着李鄴的心跳聲和呼吸聲,時間久了倒是有點兒昏昏欲睡了——本來也到了睡覺的時辰,再加上這麼安靜,雖然心中仍是擔心可是到底還是抵擋不住襲來的倦意。甚至於,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而就在此時,李鄴卻是倏地出聲了:“今天我和劉氏有了肌膚之親。”
這話就像是平地一聲巨雷,頓時就將陶君蘭的神智給驚得清醒了。激靈靈的一下子忍不住擡起頭來,看着李鄴滿臉的錯愕。
當然,她驚的不是李鄴和劉氏有了肌膚之親。而是李鄴居然會在她面前說起這件事情——這樣的感覺,實在是叫人覺得有些極度的不自在。一種古怪的感受,更是在心底緩緩的蔓延開來。
最終,陶君蘭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的吐出去,平復了一下心緒後,纔算是能夠開口了。語氣甚至也算得上是平靜;“嗯。”李鄴剛纔說那句話的時候,聲音是很不對勁的。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他說話的時候,微微的有些發顫。甚至不只是聲音發顫。
“對不起。”李鄴將頭伏下來,埋在她已經拆了頭飾的髮髻上,聲音嘶啞而沉悶。帶着濃厚的歉意。
陶君蘭微微一怔,隨後忍不住的笑了。伸手在李鄴的身上輕輕的拍了拍,嘆了一口氣道:“傻子,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又何必向我道歉?她是你的妻子,這個我早就知道了。在答應做你側妃的時候,我就已經接受這件事情了。沒什麼可道歉的。”
李鄴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說出來——他心裡一直覺得陶君蘭或許是會對此事耿耿於懷的。甚至對於是否要坦白,是否要戳破這層窗戶紙,他也是猶豫許久的。最終他雖然選擇說出來,可是到底是有些忐忑不安的。他怕陶君蘭覺得委屈,覺得生氣。
可是萬萬沒想到,陶君蘭竟然會平靜的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所以,一時之間反倒是他有點兒錯愕了。
“你不在意?”許久,李鄴心思複雜的問了這麼一句。陶君蘭不在意這事兒,明明是好事。可是他就是忍不住的覺得有點兒悵然若失——或許是他覺得陶君蘭不在意此事的話,是根本就不在意他吧?
就像是明明心裡明白陶君蘭肯定是在意他的,可是他卻總忍不住懷疑和擔憂。怕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陶君蘭忍不住擡頭看了李鄴一眼。
李鄴執拗的等着答案,一雙眼睛在昏暗中灼灼的發着光,吸引人所有的神魂去與之對視;陶君蘭覺得,李鄴的目光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當下有些惱羞成怒,恨恨的在他腰間掐了一把:“好了,別問了。對了,你喝酒了?”這個問題她不想回答也沒法回答,所以只能選擇了轉移話題這個手段。
不然能怎麼辦?總不能讓她承認,其實剛纔聽見他那句話的時候,她心裡是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還有一種被人搶了東西的憤怒感?若真說出來,那李鄴又該如何作想?只怕李鄴心裡那股內疚感,就更加的去不掉了吧?而且,就算說了又如何?事情已經發生了,未來還會繼續發生,她不可能攔着李鄴不讓李鄴去其他人那兒。所以,雖然明知道自己是違心的,可她還是不得不說出這樣義正言辭的大度之言來。
只是天知道,她心裡有多唾棄自己說的這些話!她是多想讓李鄴不許和別人親近?
陶君蘭知道這個話題不能繼續下去了,李鄴又何嘗不知道?縱然心底很想知道陶君蘭的回答,可是到底還是任由理智將衝動壓下去,配合的順着陶君蘭轉移了話題:“嗯,喝了小半壇的花雕酒。”
“怎麼突然喝酒了?”陶君蘭拋開腦子裡那些情緒,略帶責備:“喝酒傷身。你身子本就不好——當初太醫說了,以後都要好好調養才行。你怎麼這麼不當回事兒?”
“無妨。”李鄴恢復了平日的樣子,微微淺笑:“以後不會這麼喝酒了。不過今兒的罈子也不大,約莫就喝了兩壺。”
“這樣還不算多?”陶君蘭有些嗔怪:“喝醉了怎麼辦?”
“不會的。”李鄴一面輕聲答道,一面又忍不住的在陶君蘭發間深吸了一口氣:“你洗頭了?”
陶君蘭“嗯”了一聲,靠在李鄴的胸口上享受這靜謐的時光;“洗澡的時候洗的,洗完了灑了一點合歡花味的刨花水。味道好聞麼?”
“好聞。”李鄴沉吟了一下又輕聲道;“不過我更喜歡桂花味的。像你做的桂花糕,聞起來就很甜。”
陶君蘭哭笑不得,“你怎麼那麼喜歡吃甜食。”
“小時候總吃藥,每次吃了藥,母妃就會給我吃甜的糖或者點心蜜餞之類的。”李鄴悠悠答道,語氣輕鬆:“那藥可真苦,苦得舌頭都麻了。那時候,能吃點甜的感覺總是很好。”
陶君蘭有些心酸:“那時候是不是經常吃藥?很難受吧?”
“還好。”李鄴簡短的言道,輕描淡寫的語氣卻是讓陶君蘭更是心軟。
“明兒我給你做桂花糕吧?”陶君蘭忽然想起自己還收着一罈子去年的桂花,便是動了心思:“用蜜醃着,也沒失了香味。不管是做糕點,還是用來兌水喝或是做甜品都是不錯的。”
“嗯。好。”說這話的時候,李鄴覺得有一種濃濃的溫馨和幸福感——這樣對話的時候,他和陶君蘭就像是普通的夫妻一般,讓他覺得特別的安心和踏實。也讓他覺得,他們之間距離十分近,近得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對方一般。
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直到紅螺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