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卻是將陶君蘭問住了。
按照她自己心中想的,這件事情能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就這麼揭過去是最好的。可是二皇子卻是未必願意的。
既然如此,二皇子就不該問她。
所以陶君蘭只能沉默不言。
二皇子也是個有耐心的,一直看着陶君蘭,並不煩躁也不催促,就那麼安靜的等着。
可是越是這樣沉靜的目光,卻越是讓陶君蘭心中惴惴。陶君蘭覺得,二皇子其實真的不像是秋芷她們口中說的那樣溫和。反而,二皇子渾身都充滿了懾人的味道。就算是這樣的沉默,無形中也變成了讓人壓抑的逼迫。
冷汗涔涔的從背後滲了出來,漸漸的打溼了貼身的衣裳,於是陶君蘭就覺得背後越來越涼了。涼得,讓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最終還是陶君蘭開了口,竭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如常:“二皇子您想如何處置奴婢,奴婢不敢有半分怨言。若二皇子不放心又怕髒了手,奴婢也可以自裁。只求二皇子給個恩典,照顧奴婢家人一二。”
這話是試探,卻也是帶着幾分真心的。若是二皇子真要她死,她是必然反抗不了的。既然反抗不得,她只能從容接受。至於藉此謀些福利給家人,自然也是不虧了。
但這是下下策。若是有選擇,陶君蘭自然也不願意如此。
爲了表明自己的誠懇和決心,陶君蘭甚至緩緩的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上,姿態近乎卑微。
二皇子仍是不吱聲,就這麼居高臨下的看着,彷彿在審判,又像是在觀察判斷,看陶君蘭到底心中是如何想的。
陶君蘭一動也不敢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等到陶君蘭只覺得漸漸連膝蓋都麻木了之後,二皇子終於動了。輕輕敲了敲桌面,待到陶君蘭擡頭之後,緩緩的做了一個虛擡的手勢。
陶君蘭這次沒怎麼琢磨就明白了二皇子的意思,這是叫她起來。
因爲跪得太久,陶君蘭起來的時候,頗費了一番功夫。不過好在還是自己就起來了。
二皇子此時應該有了決斷,不同於一開始進來時候那種忐忑,此時陶君蘭倒反而是有一種麻木的平靜。橫豎不管是什麼結局,她此時都能接受了。
可讓她吃驚的是,二皇子只是讓她退出去了。什麼處置也沒有,只指了一指博古架上的細頸花瓶。
這個動作,直到陶君蘭渾渾噩噩的回了自己屋子,才猛然反應過來二皇子的意思:這是要她,守口如瓶。
陶君蘭苦笑了一下,隨後又陡然明悟:既是要守口如瓶,那麼便是將這件事情揭過去,不準備再處置的意思了。
直到這一刻,陶君蘭才感覺已經死灰絕望的心底,重新又被注入了陽光和溫暖,漸漸的讓那心又鮮活了起來。她不禁狠狠的鬆了一口氣。頗有些劫後餘生的慶幸。
一時又覺得,秋芷她們倒是也沒騙她,二皇子的確算得上是個溫和的人了。畢竟,饒了她這麼一回不是麼?
這種喜悅一直持續到了月珠出聲的時候:“從二皇子屋裡回來就一直傻笑,莫不是遇到了什麼好事?”
陶君蘭笑容一頓。她自然是聽得出來月珠話裡的試探和酸味。或許還有一絲絲的嫉妒,只是卻只有月珠自己心裡才清楚到底有沒有了。
陶君蘭只是微微訝然之後就明白過來了月珠爲什麼卻是這個反映:雖然都是德安宮的宮女,都是伺候二皇子的。可是若能近身伺候,那身份又不同了。且不說能領大宮女的份例,就是別的方面也會更好。譬如,二皇子的賞賜,或是將來被二皇子收用了等等。
若被二皇子收用了,雖然不如做了宮妃那樣一步登天,卻也是正經的主子了:皇子們成親後,都是要出宮封王的。到了王府,自然就不再是什麼宮女身份了,而是正經的姨娘,妾侍之類。這個和民間的妾侍姨娘肯定是又不同的。
只這一點,估計就能讓人趨之若鶩了。
況且,二皇子在秋芷她們那兒的形象,向來都是好伺候的,最溫和不過的。
跟了二皇子,不能不說是一條好出路。
靜靈或許早就有這樣的心思,不然也不會那樣在意二皇子,處處防範着別人,甚至不允許別人太靠近二皇子。
可是月珠也有這樣的心思不成?
陶君蘭忍不住多看了月珠一眼:月珠和她一樣,可是連二皇子的面都難得一見的,更別說近身伺候了。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可月珠表現出來的情緒,就是如此,容不得反駁。陶君蘭只是一頓後,便是淡淡的辯解道:“若有好事倒是也好了。實是因爲我衝撞了二皇子,二皇子教訓我罷了。”
月珠似信非信,一臉狐疑:“真的?是這樣?”
陶君蘭斬釘截鐵:“當然是這樣,我和二皇子之前連面也不曾見過,不然還會有什麼事兒?”說着又朝着月珠一笑:“方纔跪得膝蓋疼,你的藥油借給我用用罷?”
一面說着這話,陶君蘭一面撩起了自己的褲腿,露出兩個已經發紅的膝蓋來。
月珠見了膝蓋上的這個傷,面上的狐疑之色這纔算是漸漸褪盡了,笑容也明亮起來:“那你可真夠倒黴的。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二皇子訓斥人呢。以前靜靈姐姐打破了汝窯的瓶子,二皇子也不過笑一笑就過了,你犯了什麼事兒,竟是讓二皇子這麼生氣?”
對於這個問題,陶君蘭自然是方纔開口解釋的時候就想好了,當下只做輕聲抱怨的樣子:“還不是我自己糊塗,見了二皇子,非但沒認出來,還不小心撞了二皇子。弄髒了一點點二皇子的衣裳。”
月珠一臉同情,又有點兒惱怒,輕輕的拍了一下陶君蘭:“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陶君蘭見事情敷衍過去,自是又鬆了一口氣。她是不怕事情敗露的:橫豎月珠又不會去質問二皇子,所以到底發生了什麼,還不是隨便她自己瞎說?
臨睡前,陶君蘭將藥油還給了月珠,又輕聲道了謝:“多謝你的藥油了。”
月珠擺擺手,“一點子藥油罷了。上次你還給我做了個香囊呢。不算什麼。”頓了頓,忽然又一咬脣,神神秘秘的湊過來,壓低聲音提醒了一句:“我可提醒你,這幾日見了靜靈姐姐,饒着些。不然小心挨罰。”
陶君蘭“嗯”了一聲,本以爲月珠還會再說幾句,誰知月珠竟是躺下身去就是睡了。
一時,陶君蘭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不過,她心裡也琢磨開了:靜靈看着就是個不大好相與的,如今月珠又特特提醒了這麼一句,是不是意味着,爲了今兒親近二皇子的事情,靜靈會來找她的麻煩?
這可不是好事兒。
經過這麼一段時間,陶君蘭心裡十分明白,在德安宮裡,靜靈是除了二皇子之外的權威。德安宮裡的事情,全是捏在靜靈手裡的。除了沒有被二皇子收用,儼然就是一副女主人的樣子了。就是一樣是大宮女的秋芷,也是比不上靜靈的。
自然,二皇子也是十分依仗靜靈的。
而這正好有助長了靜靈的權威。所以,靜靈真要找麻煩,她還真招架不住。唯有避開鋒芒纔是正經。
可事實上,在德安宮裡想要躲避靜靈,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更何況,還是靜靈故意來找她。
這不,二皇子剛用了早點出去上學了,靜靈就直接將她叫過去了。
靜靈如今獨自住了一個屋子,雖然不大,可是卻也是體面。
靜靈正在用早飯:和她們這樣的小宮女不同,靜靈的早飯,是青姑姑事先就留下來,等到二皇子出門後就直接送進靜靈屋子裡的。
桌上除了一碟炒青菜和一碟泡菜饅頭是宮女份例之外,還有一盤水晶餃子,一盤雞蛋韭菜,一盤涼拌小黃瓜。這些東西,今兒早上是端進了主屋給二皇子的。顯然……
靜靈見陶君蘭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飯菜,頓時微微一笑,若無其事的淡淡道:“都是二皇子賞的。”
陶君蘭聞言一笑,“二皇子敬重靜靈姐姐。願意給這份體面。旁人也沒有這樣的福氣。”她自是聽出了方纔靜靈語氣裡那一絲絲淡淡的炫耀味道,所以乾脆順着捧了一捧。
靜靈微微翹起的脣角又往上翹了幾分。
看來效果不錯。陶君蘭也是笑容又燦爛幾分。靜靈心情若是好了,只怕也不會那麼針對她了吧?
只是靜靈顯然也並不如同陶君蘭預料的那樣,雖然看着笑了,可是很快便是又若無其事的問了出來:“昨兒二皇子特特叫你了去,可是有什麼緣故?我記得昨兒你們是一同回的德安宮。”
陶君蘭心中頓時凝了幾分,隨後卻是又低頭輕聲解釋:“也沒有別的事兒,就是訓斥了一回。不過原也是我自己衝撞了二皇子,怪不得旁人。多謝靜靈姐姐的關心了。”
靜靈到底是“關心”誰,陶君蘭心知肚明,這樣說,也不過是爲了好聽罷了。
“哦?咱們二皇子可是不輕易訓斥人的。”靜靈卻是似乎對這個解釋並不大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