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然的聲音極輕,然聽在曼綺的耳中卻不啻於是平地驚雷!她渾身一震,猛地擡頭注視着清然的眼睛,眼底盡是驚慌失措與不敢置信:“不會!他不會的!那是一次偶然,他原來對我很好的!或許是因着我還不夠好,或許是因爲別的原因,總之他不會從那時就算計我的!”
曼綺說話間,猛地推開清然的手,哭着說:“你胡說!你胡說!”
清然看她這樣子,實在不忍心,只得緩緩開口:“我的確沒有證據,那只是我自己的猜測而已。你若不願意去懷疑,那麼我收回方纔的話,你當我什麼都沒說好了。”
曼綺痛苦地搖着頭,後退到牆邊,順着牆壁滑坐在地上。她雙腿蜷縮着,雙臂環抱住身體,嚶嚶哭泣。清然若沒有說最後那句話,她便還能告誡自己,清然是大哥的人,同天浩是仇敵,一切或許是她們的離間計也未可知。但當清然平靜地跟她說了後面那番話時,她反倒沒有了自欺欺人的理由。
其實清然說的話,她並非是沒有想過。自從來了這兒,她終日無事,閒下來的時候,便總會胡思亂想,不止一次地懷疑過當初兩人那不期而遇的緣分。
清然看她這樣子,知道她已經冷靜下來,只是一時間還難以接受罷了。清然走上前去,半蹲下來,輕撫曼綺的肩膀,柔聲道:“郡主,我並不欺瞞你,對於阮天浩,自從他殺了爹,我便是一心要置他於死地!但你和他不同,我實在不忍見你如此爲情所困。若是他真的對你好,我必定不會多此一舉。”
曼綺沒有料到她竟會如此坦誠地說想要殺了天浩這樣的話,震驚之餘,她只知愣愣地看着她,沒有言語。
清然並不理會曼綺眼底的詫異,接着說:“你仔細想想看,若是當年你們真的是美好的初遇,他對你一見傾心,爲何會在求娶之後,便換了一副嘴臉?新婚燕爾正該是甜蜜之際,而他離開數月,不曾有隻字片語傳回,甚至在得知你身陷險境時,也沒有什麼關心的話語。這不是很詫異嗎?”
“你……你要殺了天浩?”曼綺似乎還沒從震驚中走出來。
清然頷首,理所當然地反問:“你設身處地地想,若是他殺了平南王,你會如何?更不用說,他殘忍殺害的那人,是他自己的親爹!”
曼綺眼底的憤怒一閃而過,若是在從前,讓她在爹和天浩中選擇,她或許還會遲疑;可現在,她應該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爹爹吧!
清然瞭然一笑:“所以說,這是我們與他之間的事,你不必管,也管不了。他無惡不作,可以說是十惡不赦!連着前不久京城的瘟疫,也盡是拜他所賜!”她看着曼綺嗔目結舌,緩了一緩,方纔說,“我倒覺得,你該慶幸,幸好他對你不過爾爾,否則你要如何與這樣的人共度一生、生兒育女?”
這些事情是曼綺從不知曉的,她整個人都愣在那兒,喪失了言語。
清然知道這些事情曼綺毫不知情,本也是不想告訴她的,但若一直不說,只怕她永遠也無法割捨對阮天浩的愛戀。既然早晚都會知道,不如早些知道,也總是有個心理準備的。清然起身,獨自站在一邊,將時間與空間都留給曼綺。
至於曼綺,她絲毫沒有注意到清然起身,此時的她眼前彷彿什麼也看不見,心頭如一團亂麻。她從未想過那麼不堪的事竟會出自天浩之手!
在她心中,即便現在天浩已經不再如初見那般細心體貼,但她也不願將他想得太過不堪。她心中始終不曾忘記過,三年前,當千鈞一髮之際,當她驚慌失措的時候,他的乍然出現,就好像是垂死掙扎的人面前突然出現的救命稻草;就好像是失明許久的人突然重現的光芒!
在她心中,他就像是神仙一樣,從天而降,高大、英俊、威武!在那一刻,他便超越了這世間的所有男子,成爲她眼底心中的世無其二!
直到後面他上門求娶,她躲在珠簾後面,聽着他對爹的承諾,心甜如蜜。有了天浩,她只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子!
然而這美麗的夢太過短暫,破碎得太支離不堪……
更沒想到的是,他所辜負的不僅是那一份情,更是他的人品秉性!這些日子以來,即便她已有了心理準備,或許他並不愛她,但至少心中總是願意相信他的爲人。
哪怕他殺了爹,她也絞盡腦汁地爲他想法設法開脫。因着從前他總說爹偏心於大哥,他自小受了許多辛苦與不公。所以她甚至在想,會不會他也有什麼難言之隱。可沒想到,那只是他劣跡斑斑的過往中,一件小事而已。
曼綺坐在那兒,彷彿周圍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曼綺終於漸漸緩過神來,她漆黑如墨的眼珠骨碌轉動一圈,目光鎖定窗邊婷婷而立的身影,黯啞着嗓子道:“嫂子,你們預備怎麼辦?”
清然聽見她說話,一直提着的一顆心終於落下,看樣子,她已經漸漸接受了這一切。她一直相信,曼綺只是單純善良,心思卻是靈透,這些事她總能想明白。
“既然他們願意爲了你放棄與朝廷爲敵,天策自然是要先上奏皇上,由皇上定奪。”清然說道,“想來很快,你便能離開這兒,與平南王和阮天浩見面。”
曼綺淺笑:“我確是想念爹爹。至於旁的,我也沒有心思再去想。”
“郡主,你還年輕,正值最好的年華,離開他,你纔會擁有更爲美好的明天。”清然由衷地說。大概只有到了那一天,她們之間也纔會有友情產生。
曼綺輕輕點頭,道:“借你吉言。”頓一頓,又說,“等你們安排好了,再來告訴我吧。我想休息了,就不留你。”
清然含笑道:“既如此,我先告退。你好好休息吧。”
曼綺不再理會她,轉身進了寢屋。而清然也沒有留戀,開門準備離去。
漣兒始終守在外面,今日他們說話的時間太長,她在外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衝進去。如今見清然出來,她連忙迎過去:“大少奶奶,我們郡主怎麼樣?”
“該說的我都說了,剩下的便全靠她自己。”清然淡淡地說,“她現在歇下了,你若無事,可以等會再去看她。”
聽她這麼說,漣兒總算有些放心,認真地拜下:“奴婢多謝大少奶奶。”
清然脣角微揚,沒有說話,轉身離去。
這兩次與曼綺見面,她似乎總有頗多感慨,這樣繁雜的感情,實在讓人心神俱疲。幸而她身邊的人是夜塵……
想着夜塵,清然脣角的笑意漸深,腳下的步伐加快。分開了這麼長時間,想必夜塵也冷靜下來,她正好不必擔心被怒火波及。
事實上,清然實在是多慮了!等她回去的時候,夜塵非但沒有了怒火,反倒殷勤有加:“清然,你又去見了曼綺?”說話間,將茶盞遞到面前,“來,你最愛的碧螺春,嚐嚐我烹茶的手藝。”
清然邊點頭邊小小地品一口茶,道:“今日這是怎麼了?太陽打西邊出來?”
面對清然,夜塵向來不會有尷尬,他厚顏地笑道:“爲夫對親愛的夫人盡心,難道還需要什麼理由嗎?”
清然噗嗤笑出聲來,雖不知他是如何想通的,但既然不愉快的事兒已經翻篇,她自然不會傻傻地再去糾結。放下茶盞,清然正色道:“既然平南王他們表了態,你是不是要上奏皇上?”
夜塵也收起了嬉皮笑臉,點頭道:“這樣大的事,自然是要告訴皇上。”
清然說:“我告訴了曼綺瘟疫的事,她失望透頂,只怕是要死心的。但平南王也在那邊,到最後,還是要將她送回去。”
“怎麼?你對她心有不捨?”夜塵饒有興致地問。
清然想了想,頷首:“其實談不上不捨,只是於心不忍。從前沒什麼交集,也不瞭解,但這兩次的談話,我倒是覺得曼綺和平南王的性子一點不像,倒是個可人兒!只是遇上了阮天浩,有些可惜。”
關於這一點,夜塵倒是也十分贊同:“是,這平南王乃武將出身,性子難免粗獷,平南王妃又早逝,按說平南王獨自拉扯大的女兒性子該更像他一些。但這曼綺身上非但沒有尋常郡主身上的眼高於頂,張揚跋扈,反倒是性子溫和如水。大抵是更像平南王妃一些吧。”
清然看着他,說:“若是可以,真的希望曼綺能離開阮天浩,換一個貼心些的夫君。”
夜塵未置可否:“說到底,這是曼綺自己的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左右不了。曼綺不是個孩子,她有自己的判斷,你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便是她自己的事。”
清然無奈地點頭,夜塵說的也是,她的確左右不了曼綺的選擇。只是看着她那麼痛苦掙扎,她恨不能替她快刀斬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