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院子裡依舊冷冷清清的,只有小慧一個人在院子裡掃雪,往常這個時候白刃就該送藥過來了,可是眼看着時辰過去了,卻始終沒有看到人影。小慧又往院門口看了看,有些失望地嘆了一口氣。說實話,沒了白刃這院子裡真的冷清得有些可怕。
天氣有些轉暖,低層的雪開始微微融化,流淌在光滑的地面上,又夾雜了一些沒有融化的碎冰,走路的時候要小心翼翼的,不然很容易滑倒。
房門被拉開了,戈淵穿着淺色的衣裳兒,整個人顯得很修長,肩膀窄窄的,好像一陣風都能把她給吹走了。冷風灌進她的喉嚨,她有些不舒服地咳嗽了兩聲,“小慧,我想出去走走。”
小慧看着她有些病態的面容,心裡揪緊了一下,她有些爲難地抓了抓頭,“小姐,院子裡不是呆得好好的嗎?怎麼突然想起……”
戈淵搖了搖頭,面色看起來奇差,“我想出去透透氣,呆在院子裡就像呆在牢房裡一樣。”
“可是……”小慧遲疑地看了她一下,又看了看門口,“可是小姐你不能出這個院子。”
一句話就讓戈淵沉默了,她一聲不吭地轉身,跨進屋子裡的時候頓了一下,輕聲問道:“小慧,你覺得這樣的我可悲嗎?”
小慧有些發愣,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戈淵就已經進了屋子,關上了房門,隔絕了外界的一切東西。
小慧好像聽到了一聲幽幽的嘆息聲,她轉頭的時候,又什麼都沒有看到,頓時覺得背脊發寒,哆嗦着跑進了屋子裡,“小姐!”
戈淵正要開窗,聽到了小慧的聲音,轉頭看着她,“怎麼了?”
小慧表情有些古怪,她支支吾吾了幾聲,戈淵也沒聽清楚,她就坐在了桌子邊上,有些神經兮兮地看着周圍,也不敢出去掃雪了。
戈淵覺得這樣的小慧很滑稽,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掃雪是不是很無聊?”
小慧想了想,“還行吧,雖然有點無趣,但至少把吃住的問題解決了。”
戈淵推開了窗戶,就緩緩走到了她的身邊,她認真看着小慧的五官,毫無預兆地伸手去捏了一下她的臉蛋兒,“你今年多少歲了?”
“十五。”
戈淵點點頭,“可有婚配?”
小慧的面色有些發紅,“還沒呢……”
“那可願……”
戈淵話說到一半,突然一個雪球砸到了她的頭上,“啪”的一聲碎開了,散落了她一身的冰雪,她有些發愣地回頭,正瞧見窗戶邊上坐着面無表情的白刃,他靠着窗戶,一條腿架着,目光裡帶着讓人心驚的冷漠。
“白刃!”小慧猛地起身,沒大沒小地直呼其名。
白刃從窗戶上跳下來,一步一步地朝戈淵走過去,他一聲不吭,一把抓住戈淵的手臂,輕而易舉就將她整個人都提起來了,攔腰而抱,一轉身就消失在了窗戶那裡。
“白刃,你幹嘛?”小慧嚇得差點尖叫了起來,她連忙捂住自己的嘴,想了一下,眨眨眼睛,然後又若無其事地坐下。
這是這大半個月以來,第一次出這個院子,風雪打在臉上,火辣辣的疼,戈淵把臉埋到他的懷
裡,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不哭也不鬧,一如既往的安靜。
白刃終於停了下來,他把懷裡的人放下,似乎是隨口說了一句:“小慧的事情,你至少要等首領回來再提。”
戈淵沒有猶豫,“好。”
白刃收回了自己的手,轉身走在了她的前邊,“走吧,今天大年初一,我帶你去吃湯圓。”
戈淵因爲寒冷,腿腳有些不利索,快步跟上了他的腳步,“爲什麼要吃湯圓?”
“因爲要團團圓圓。”白刃想都沒想就回答了她。
戈淵聽到這句話,突然就停下了。
白刃察覺不對勁,回頭看着她,“怎麼?在生我氣。”
戈淵淡淡地垂眉,“沒有,我不想吃湯圓。”
白刃看了她很久,目光就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都看透了一樣,“不想跟我一起吃?”
今天的白刃實在有些捉摸不透,戈淵有些拿不準他話裡的意思,便半天沒吭聲。
白刃輕笑了一聲,“不願也罷。”他背過身子,大步往前。
戈淵沒有跟上去,白刃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他看着她淡淡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我只是想帶你出來逛逛,沒有別的意思。”
他還能有什麼別的意思?戈淵動了一下步子,還是跟了上去,她剛一擡頭,一張紗巾就落在了她的頭上。
“遮住臉。”白刃的聲音隔着面紗傳過來,有些飄渺,卻莫名給了她一絲安全感。
把紗巾搭在頭上,寬大的紗巾將她整個嬌小的身子都攏在了裡邊,看起來不會顯得太過惹人懷疑,只是增加了一絲神秘感。
“跟着我,街上人比較多,別跟丟了。”
大年初一實在是熱鬧非凡,街上人擠人,白刃幾乎是一隻手護住她,一隻手開路,才能在人羣之中挪動步子。
戈淵實在有些看不透,過年有什麼可高興的?大冷的雪天,穿着厚厚的棉襖,擠得像麻花一樣,還能樂呵呵地吆喝着。戈淵融不進這樣的氣氛,只覺得無邊的孤獨啃食着自己,好像自己已經被整個世界都隔離了一樣,同時也感覺到了深深的悲哀,原來她沒了武功、沒了面具,就什麼也不是了。
武功是王爺給的,榮耀也是王爺給的,她想要脫離他之前,必須把他給她的一切都還回去,包括這條命。
“小心點……”白刃抓緊了她的肩膀,將她往自己的懷裡帶,雙手護着她終於走出了那段路,鬆一口氣。
戈淵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問道:“白刃,你究竟是爲了什麼?”
白刃看了她很久,“什麼爲什麼?”
一個人無論是做什麼事都是有原因的,所以白刃不可能沒有原因,那他是爲了什麼?爲了得到什麼?
“你這麼看着我是什麼意思?”白刃似笑非笑的模樣,目光犀利如劍,直刺人心,“不要以爲我有什麼企圖,也別企圖猜測我的想法,有些事情你不懂。”
戈淵確實不懂,白刃整個人都是一個謎團,層層包裹,實在是紛亂。
“還沒吃午膳吧?我帶你去……”白刃話說到一半,突然停在了一個小攤位前,看着鍋裡滾燙的湯圓突然就走不動
了,眼神直勾勾的,又帶着一絲落寞,“我想吃湯圓,你不想吃就看着我吃。”
戈淵還能說些什麼?她默默坐到了他的對面,隔着一層面紗看着白刃,他依舊面無表情,沒了往日的老謀深算,整個人像是瞬間暗淡了光芒,真的變成了一個平凡的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一般。
“兩位客官要來點什麼?”
白刃伸出兩根手指頭,“兩碗湯圓。”
“好勒,馬上就來!”
街邊小攤的桌子很小,凳子也很矮,白刃雖然比不上薛孟海高大,好歹也算是一個大男人,縮在這樣的地方實在有些不搭,可是他本人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只是隨意彎腰,手肘撐着桌子,目光微微下垂落在地面上,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湯圓很快就端了上來,圓圓滾滾地躺在土碗裡邊,看起來滑滑嫩嫩的,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上去,白刃伸出那雙拿筆的手捏住勺子,只是輕輕一晃動便給人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他舀了一顆吃進嘴裡,不動也不吭聲,只是靜靜地咀嚼着。
戈淵看着看着就餓了,她伸手拿起勺子舀了一顆起來,掀開面紗牙齒輕輕一咬,甜味兒就鑽了出來,滿口的花生和芝麻的香味,餘香繚繞,久久回味。
上一次吃湯圓是什麼時候,戈淵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不過肯定不會是大年初一,因爲她記得每逢初一王爺總是會前往皇宮,然後院子裡的人便會將她遺忘了,所以不論是進軍打仗,還是呆在府裡,她都不知道大年初一要吃湯圓這件事情。
“好吃嗎?”白刃忽然發聲,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擡頭,彷彿只是隨意問了一下。
戈淵只是點頭,明知道他看不到還是沒吭聲。
“初一吃湯圓,初二吃麪,你可要記着了。”白刃放下了勺子,坐直了身體看着戈淵。
戈淵輕輕咀嚼着,然後喃喃了一句:“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白刃輕笑出聲,搖了搖頭,“戈淵你知道嗎?你這人最大的問題,就是把自己透明化了。”
戈淵擡頭看着他,面無表情。
“一個人如果連她自己都不正視自己的存在,那麼別人也同樣不會正視她的存在。”白刃一字一句,說得無比清晰。
戈淵的瞳孔猛地收縮,警惕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外來侵略者一般。
“戈淵,你知道我的原名嗎?”他雙手抱肩,微微側頭看着她,“‘白刃’二字是主上爲我取的,即爲兵不刃血之意,也就是殺人不見血。”
他俯身,微微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壓低了聲音道:“我有一個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今天便告訴你一人。”
戈淵幾乎是反射性地問道:“爲什麼?”
白刃突然詭異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因爲你不信任我,我只好把自己的把柄放到你的手上,這樣你才能放鬆警惕,不那麼排斥我……你只需要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會傷害你。”
他停頓的那一瞬間,戈淵彷彿明白了一些奇怪的東西,但是又沒能及時抓住它,只留下了一點點窒息的疼痛感。
“戈淵,我姓東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