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鳳三嘟囔了一聲,輕輕咬寶卷的耳珠。
“少爺……你輕點……”寶卷被他頂得難受,扭了扭身子。不扭還好,這一扭,益發的難受,不禁抱怨,“我腰痠死了……”
鳳三笑道:“那敢情好,今兒你就睡一天好了。”翻身將他壓在下面,正動情,忽聽窗外有人喚道:“少爺——”
鳳三丟了個枕頭出去,罵道:“滾!”
“少爺,”窗外的人恭聲道,“轎子到了。”
鳳三這纔想起今兒是他成親的日子。新娘子他知道,是平城章家的小姐。章家書香世家,到章老爺子這一代忽然轉了經商,三家銀莊兼無數綢莊香料鋪子開到大唐各地,凡有商號之地必有章家分號,章家小姐又是有名的美人,多少名門公子江湖俊傑想要一睹芳容而不得,更別說迎娶章家大小姐。想到今晚的洞房花燭,鳳三一陣頭痛。他喜歡的是男人,章家小姐再漂亮,奈何是個女人。
寶卷將臉埋進被子裡,伸了一隻手推他,“快去吧!聽說是個大美人,你快去小心地迎進來,別委屈了人家……那可是章家老太爺的心肝肉。”
鳳三扭過他的臉來,見黑葡萄般的眼睛裡溼溼的,不禁笑了笑,湊上去吻了吻他的脣才緩緩起身。寶卷忍着心酸起身,服侍他穿上大紅喜服,蹬上靴子,戴了新郎冠。鳳三伸開兩臂任寶卷打理,眼光一轉,望向一人多高的銅鏡。鏡中一條修長身影被包裹在一片火紅裡,益發襯得鏡中人修眉俊目,顧盼神飛。
寶卷不經意間一擡眼,不由看得眼餳意迷,伸手環住鳳三的腰,將臉埋進他胸口裡。鳳三捧住他的臉細細索吻,好一會兒放開,淡淡道:“走吧。”
老天真要眷顧一個人時,一旁的人只能讚歎造化鍾秀之功。鳳三還是個孩子時,一次跟了鳳老爺子出門,一名文士見了,不知死活地品評道:“宜喜宜嗔,宜笑宜怒,真乃國色。”鳳老爺子二話沒說,伸出兩個手指頭,一指頭彈斷他一條腿。
鳳老爺子後來跟人說:“我養的是兒子,又不是女娃!他這麼說,分明是扮我難看。”
鳳老爺子真怕這孩子長成男不男女不女,自小拿十八般武藝伺候着,連身邊的跟班也是粗豪漢子,直到十三歲上才弄了清秀小廝貼身侍候,成人後鳳老爺子倒是送了兩個侍女過去,鳳三卻了無興趣。也不知是鳳老爺子的辦法真管用還是怎麼着,鳳三長着長着,稚氣退去,生生在一張絕色的臉上歷練出一種逼人的英氣來,顧盼間英姿颯爽,風采照人,偶然揚眉張目,便有一股凜冽至極的端肅味道,極是懾人。
鳳三一路與人揖手微笑着走到喜堂裡。他未出去時,喜堂中嘈嘈雜雜地熱鬧,他一出來人聲頓時靜了下去。所有人都望着鳳三,不敢逼視,眼光中不自覺地帶了點仰望的味道。
鳳三心裡暗暗苦笑。喜炮聲響,迎了新娘子,拜了天地,喝了交杯酒,紛紛雜雜一場亂,被衆星拱月地圍着繞着送進了紅通通的洞房。
紅燭高燒,新娘子正襟危坐。
鳳三站了良久,在新娘對面的桌畔坐下。
他正沉吟,新娘忽的跳了起來,一掀蓋頭,指着他大喝:“你看清楚了,我是男人,不要碰我!”
鳳三搭眼一瞧,不由微微一怔。那少年眉毛倒豎,眼睛瞪得圓圓的,可什麼也擋不住骨子裡透出的清秀俊逸!大紅的喜服剪裁略窄,勾勒出細長的腰身,他脖子驕傲地揚起,任性凌厲的神色間別有種清貴之氣。
鳳三眯起丹鳳眼,翹起懸膽鼻,望着他微微一笑,“啊,你是男的?”
少年扯下鳳冠,惡狠狠地說:“不錯!”
鳳三搖頭:“我不信。”
少年哼了一聲,開始脫衣服,“不信脫給你看。”
鳳三點頭如搗蒜:“好,你脫。”
世界上的事往往如此。你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是你不想要的。而有時,你以爲你不想要,生活卻會讓你發現,其實你身邊那個就是你最想要的。這樁破事兒,老子總結的最好: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當少年脫下一身吉服,光溜溜地站在鳳三面前時,鳳三已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他氣定神閒地微笑,心裡暗自想:世上怎麼有這麼可愛的人?
新娘子瞪視着鳳三,昂着頭傲然道:“我姐姐早有心上人了,絕不會嫁給你這種花花公子的!”
鳳三繼續微笑,一點急的樣子也沒有。
他不急,少年卻急了,叫道:“你別想把她抓回來。”一面說,一面在臉上做出一種非常邪惡的微笑,兇狠地說:“這會兒,只怕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
鳳三嘆息一聲,輕輕搖頭。
少年呆住了。這情形比較古怪,彷彿拿刀砍了出去,明知砍向的是精鋼硬鐵,刀卻落進虛空裡,沒聽到那一聲清脆的“丁——”,叫人心裡空落落的難受。他瞪着鳳三道:“話我已經交待明白,小爺人在這兒,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鳳三淡淡問:“你是章小姐的兄弟?”
“不錯。”
“你叫什麼名字?”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章希烈!”
這名字帶着煞氣,鳳三微微皺眉,嘆道:“我叫鳳懷光,朋友喚我鳳卿,因排行老三,也有人叫我三郎。”
章希烈冷笑:“我管你叫什麼名字!你說怎麼辦吧!”
鳳三淡淡一笑,“我不殺你。”見章希烈露出疑慮戒備之意,嘆道,“我知道你們家不十分願意這門婚事,其實我也不願意。”
章希烈上上下下打量鳳三,“你也有心上人?”
鳳三淡淡道:“那倒不是。”
章希烈略一想,突然明白,點頭道:“我說錯話了。鳳三公子風流瀟灑,縱意花叢,怎麼會有心上人。”語氣突然轉惡,咬牙道:“你根本就沒有心!”
鳳三也不生氣,悠哉遊哉道:“這個隨你說。”
章希烈不耐煩道:“既然大家都不樂意,那正好。你放我走,咱們一拍兩散!”
“走?”鳳三望着他,明明是微笑着的,眼中卻掠過微微的寒意,“我放你走容易,難的是明天章家如何交待。章家本是書香門弟,到章老先生這一代出了位商界奇人,到底脫不去世家的風骨。章老爺子怎麼會看上我這樣的女婿,自然是被我父親逼得沒辦法。今日你代嫁之事鬧開……”鳳三嘆了口氣,微微搖頭,“我父親那個脾氣,你們自然也是知道的。他怒氣上來,誰也沒有辦法。若因這一點子小事鬧出……”
餘下的話鳳三收住不說。然而越是這樣,越是叫人心寒。章希烈臉色微微一變,半晌恨聲道:“惡霸!你們是惡霸!”
鳳三道:“我有一箭雙鵰之計,你可願聽?”
章希烈奇道:“什麼一箭雙鵰之計?”
鳳三道:“我不想娶,你姐不願嫁。現下你代嫁之事若挑明,別的不說。我父親必將你姐追回來。若果然生米煮成熟飯,我父親怎麼丟得起這個人?勢必要將你姐拿到我鳳家祠堂上,以她的鮮血洗清他加之於鳳家頭上的恥辱。”章希烈身子一震,幾乎跳起來,被鳳三一把按住,“唯今之計,只好假戲真唱。”
章希烈怔怔問:“怎麼假戲真唱?”
鳳三淡淡道:“你我扮夫妻。”
章希烈感到爲難,“這種事怎麼扮,也不是長久之計。”
鳳三道:“先過了眼前這一關,以後的事,再從長計議。”
章希烈低頭想了半晌,果然別無他計。鳳三拉他在牀上坐下,柔聲問道:“你不冷麼?”
春末夏初的天氣,夜裡還是頗有涼意的。章希烈剛纔只顧着慷慨陳辭,這時才覺出冷來,連忙點頭。鳳三打開被子,讓他躺進去,自己也開始脫衣服。往被子裡鑽時,見章希烈眼睛睜得大大的,正瞪着自己看,微笑道:“扮夫妻,就得扮得像些。委屈你了。”
章希烈心想:“那也不必脫衣服吧。”這話到底不好說出來,只得假裝不屑地轉開眼睛,“都是男人,有什麼解釋的。”
鳳三笑了笑,在他身旁躺下。躺了一會兒,一雙手悄悄伸過去握住章希烈的j□j。章希烈蹭的往上蹦,鳳三一把按住,奇道:“你幹什麼?”
章希烈怒道:“你有病啊,摸啊摸的!”
鳳三驚奇萬分:“你真是男人嗎?”
章希烈更加惱怒:“你剛纔不是看見了嗎?”
鳳三慢吞吞道:“你難道不知道男人在一起應該做什麼?”
章希烈咬牙道:“應該做什麼?”
鳳三嘆了口氣,神色間寬容敦厚,臉上卻清清楚楚寫着“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九個大字,扣起手指,在章希烈軟綿綿的j□j上彈了彈,優哉遊哉道:“男人在一起,自然是要互相地摸一摸,比一比,誰的更大,誰更像個男人。”
章希烈一把攥住鳳三的手,默然半晌,哼了一聲,道:“不許摸我。”
鳳三心想:“這兒只你和我,不摸你摸誰?”臉上卻微微一笑,“原來你這麼不自信。不急不急,你還小着呢,總有一天,你會長成真正的男人。”
少年人最受不得激,章希烈聽得頭髮倒立、目眥欲裂,哼了一聲,伸手握住鳳三的j□j,不屑道:“比就比。”他的手冷得冰一般,激得鳳三倒抽了一口冷氣,下面已起了變化,不由暗罵自己沒出息。章希烈年紀不大,到底是個男孩子,多少也知道那麼一點兒事,發覺鳳三的變化,嚇了一跳,連忙抽手。
鳳三不慌不忙地握住他的手,笑道:“怕了吧?”
章希烈翻了鳳三個白眼,“誰會怕啊!”
鳳三笑道:“好,咱們來認真比一比。”放下紗帳,將被子一掀,盤腿坐起來。
“你幹什麼?”章希烈嚇了一跳。
“黑咕隆冬怎麼比啊。”鳳三慢悠悠道,眼光在自己微微擡頭的j□j上停了停,移到章希烈下身,耳中聽到一陣咬牙聲,不由微微一笑。
他自小練武,跟着老爺子走南闖北見世面,是野慣了的。對於男人來說,吃些苦很有必要。比如現在,鳳三的皮膚曬成一種淡淡的古銅色,非常有男人味,而章希烈呢,卻白得像剝光了殼的雞蛋;鳳三的胸膛寬闊、平坦、精瘦,可以叫人想象這具身子蘊藏着的力量,然而又看不到大塊的肌肉,美得彷彿刀刻出來一般,而章希烈呢,生得細腰窄臀,美則美矣,卻是少年人特有的單薄,雖說憑着這個身段底子,以後勤加鍛鍊前途不可限量,但那是以後的事,現下和鳳三鑼對鑼鼓對鼓地坐在這兒,難免叫人覺得喪氣。
鳳三將拇指和食指分開,在自己的j□j上虛比了比,又去量章希烈的。章希烈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叫了一聲:“不比了!”就往牀下跳。鳳三險些笑暈過去,一把將他拉回來,推倒在牀上俯身壓住,低聲道:“有人來了!”
章希烈嚇了一跳,不敢再動。豎起耳朵聽了片刻,窗外並沒有動靜,想是那人又走了。剛緩和下心情,忽然覺得不對,面容一僵,冷冷道:“你幹什麼!”
鳳三一面溫柔地、舒緩有致地揉捏章希烈的j□j,一面若無其事地說:“我怕你自卑,落下什麼心靈陰影,所以……幫它變大點兒。”
酥麻的快感在脊背上亂竄,章希烈身子抖了抖,臉上一陣青白一陣潮紅,伸手猛地去推鳳三。鳳三連忙按住他,壓低了聲音道:“聽房的人來了。”章希烈還想說什麼,口中一緊,已被鳳三熱烈的舌頭纏住,嗚嗚說不出話來。鳳三的手彷彿一條小蛇四處惹禍,章希烈喘息着,身上彷彿有電流穿過,引起一陣微微的戰慄。
章希烈心裡正亂糟糟的說不出個滋味,鳳三的嘴脣已經離開,淡淡道:“人走了,睡吧。”
章希烈慢慢回過神來,不由得憤怒起來,瞪住鳳三低喝:“鳳懷光!”
“嗯?”鳳三已躺下,疑惑地看了章希烈一眼,露出詢問之色,表情無辜,猶如剛落地剛洗過澡剛剛抱上牀的嬰孩兒,想了想,慢吞吞地撐着坐起來,無可奈何地說:“你不是不比了嗎……不過,你若要比,我還是可以奉陪的。”
章希烈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怒罵:“你這個混蛋!”
鳳三的表情更加困惑,皺眉道:“要比就比,不比就比。婆婆媽媽的,你像個男人嗎?”
章希烈幾乎要氣暈過去,如果眼光能殺人,章希烈的眼光已能殺一羣人,但還是殺不死鳳三公子。章希烈的目光若是刀,鳳三的目光就是刀鞘。章希烈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人:他站在你面前,油鹽不進、百毒不侵,你一竄沖天把天撞個窟窿,也別指望他把眉毛擡上一擡。
鳳三看他實在氣得可憐,嘆息道:“你在生氣?”
章希烈哼了一聲。
鳳三道:“你爲什麼生氣呢?”
章希烈又哼了一聲。
鳳三認真地猜謎語,“難道是因爲我吻了你?”
章希烈臉色變了變,又哼了一聲。
鳳三摸了摸章希烈的腦袋——頭髮又粗又硬,怪不得脾氣不好——微微長嘆,“章公子,雖然我還沒有心上人,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打算找個什麼樣的人共度一生,雖然你還沒有長大成爲真正的男人,但是……你是男的,明白嗎?”
章希烈呆了好一會兒,點了點頭,擡頭看鳳三的眼睛。鳳三的眼睛非常漂亮,黝黑、明亮、深不可測,最致命的是,它溫暖而且寬容。當你遇到鳳三這樣的眼光時,會忍不住覺得自己犯了錯,而鳳三,卻寬容地、寵溺地原諒了你。
鳳三重新躺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閉着眼淡淡道:“睡吧。明天還有場大戲。你姐姐的平安和我的自由與幸福,都要看你明天的表演了。”
章希烈還在發呆,鳳三輕輕一拉,將他拉倒,柔聲道:“小烈,別怕,一切有我。”章希烈心裡一陣迷糊,隱隱覺得哪裡不對,然而又有一些心安。好一會兒才注意到鳳三對他的稱呼起了變化。姐姐在家也這樣叫他的,雖然和鳳三不是很熟,雖然稍微有一點不適應,但是,好像也可以接受。
章希烈小心翼翼地在鳳三旁邊躺下,不一會兒,鳳三的呼吸變得深長平順,睡着了,這才放下心來。這一天鬧哄哄的,此時靜下來回思,真真是荒唐萬分。鳳三並不兇惡,卻叫他覺得危險,然而又說不清楚這種直覺的來處。章希烈茫然地望着頭頂大紅的帳子,一點也睡不着。鳳三在夢裡嘟囔了一聲,翻轉身子,腿一擡,壓住了章希烈。章希烈輕輕地把他的腿放下去,動作溫柔倒不是憐愛他,而是因爲醒着的鳳三帶給人的壓力實在太大。
鳳三的腿被搬開了,臉卻偎在章希烈旁邊。人睡着的時候都會顯得和善,鳳三也不例外。章希烈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不由有點困惑。鳳三的眉毛是墨一般的漆黑,鼻子挺直,嘴脣豐潤,呈現出一種異樣雍容而感性的華美。
章希烈舔了舔嘴脣,突然明白自己是在回味鳳三剛纔的那個吻,不由嚇了一跳。鳳三在夢裡扭動了一下身子,將頭埋進章希烈的肩窩裡。章希烈心裡莫名地一跳,身子僵硬,一動也不敢動,偷偷看了鳳三一眼:他長長的睫毛上,似開了一朵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