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行走江湖曉行夜宿養成的習慣,鳳三一向醒來極早。
章希烈還睡着,他睡覺不安份,整個身子都巴在鳳三身上,修長的腿搭在鳳三腰上,臉靠在鳳三手臂旁。
清涼的晨光隔着紗帳落在他玉白的臉上,只覺五官清晰深刻,精緻得不像話,鳳三不由伸了手指沿他眉眼輕描。章希烈睡得沉,眉頭輕輕皺了皺,嘴脣微動,也不知嘟囔了句什麼。他脣形極美,睡着時微翹着,彷彿春日新擎起的新荷小角。鳳三湊過頭去輕輕碰了碰,見他仍然沉睡,含在嘴裡輕輕吮吸了片刻才放開他。忽見他脖頸中掛着一塊玉佩,上好的古玉,一點游龍形狀的翠色若隱若現。不愧是豪富之家出來的少爺,隨便一件佩飾也是價值連城。
鳳三賞玩片刻,起身去院中練了半天劍,看天色一分分大亮起來纔回到房中。章希烈仍在沉睡,鳳三便坐到牀邊,一手托住他臉,一手捏住他鼻子,低頭封住他的呼吸。章希烈漸漸窒息,在夢裡伸手推他,推了幾把推不動,急得睜開眼來,猛然看見鳳三不由呆住,彷彿在疑惑自己置身何地,這又是哪裡。
鳳三並不想嚇壞他,放開他笑道:“你睡得可真沉,怎麼叫也叫不醒。”
章希烈望着他,好一會兒才慢慢道:“你們家叫人起牀的辦法可真奇怪。”
鳳三唔了一聲,道:“今兒要見親戚,向雙親奉茶。”
章希烈j□j一聲,一把按住額頭。
鳳三微笑:“我家沒什麼親戚,我娘也早沒了,兩個哥哥,一個哥哥幼時就沒了,另一個幾年前染了惡疾,除了我們的爹和我,這裡你最大。只要去敬杯茶,就沒你的事了。”
“你爹就是你爹,什麼叫我們的爹?”章希烈冷哼。
鳳三瞧着他微微一笑,“一會兒敬茶時可是要叫爹的,這個可不能忘。”
章希烈被他盯得遍體生寒,折身坐起來尋衣服。鳳三見他頸下兩道微凸的鎖骨玲瓏可愛,心裡不由一熱,卻強行忍住,笑着看他東抓西抓。章希烈找了好一會兒回頭問鳳三:“衣服,我的衣服?”
鳳三挑起牀頭紅木托盤裡的紅色絹衣:“這不是嗎?”
章希烈臉色一沉,難堪地別過頭去。
鳳三悠悠道:“不願意就算了,我看此事也難辦,只怕瞞不了多久,反倒叫你爲難,不如一拍兩散,叫你爹趁早把你姐找回來。”
章希烈默不作聲地拿過衣服往身上穿,鳳三肚子裡笑了個翻天,面上卻不露一分一毫。那是件石榴紅的絹裙,裙角繡着繁複華美的穿枝花圖,枝上開花發葉,花葉糾纏,上面一件同色半臂,窄袖伸展至手腕,袖口亦繡着同樣的圖案。
章希烈五官精緻,着了女裝並不如何突兀,眉眼間透出一股俊逸的英氣,十分清爽好看。鳳三踢了鞋子給他,待他起身,一掀被褥,咬破指尖,將幾滴鮮血抹在那被兩人折騰得發了皺的白綾上。章希烈正氣悶,忽一回頭見了這個,臉登時飛紅。他年紀雖幼,男女之事不甚懂,還知道這**落紅是怎麼回事。章希烈飛起一腳踹向鳳三,鳳三是學武的人,章希烈半點武功都不懂,如何能踢到。鳳三一把抓住他的腳,他站立不穩就要跌倒,被鳳三一把抱住,託着腰舉起轉了兩個圈。
鳳三俯頭望着章希烈,眼中盡是盈盈笑意,章希烈一張臉卻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怒道:“放下!”鳳三微微一笑,果然放開雙手,章希烈驚呼一聲,直向地上墜去。鳳三並不是真要摔他,哈哈一笑,手臂一長重新抱住他。章希烈情急之下雙臂緊緊抱住鳳三再不敢放開,呼吸起促,胸口劇烈起伏。
鳳三在他耳邊道:“還要不要放下?”
章希烈定了定神,突然勃然大怒,喝道:“放啊!看你摔不摔得死我!”
他生氣時雙眉立起,眼睛圓睜,說不出的可愛,鳳三看得有趣,笑着將他放在地上,伸出兩根手指捏起牀上那染了鮮血的白綾慢慢道:“生什麼氣啊,哪家夫妻都是這樣。我今兒要是拿不出這個,你還不得跪祠堂交待姦夫去?”
章希烈氣得滿臉通紅,上前奪鳳三手裡的東西。鳳三腳步微錯,笑吟吟地在房中進退穿梭,任章希烈左追右趕,那雪白中的幾點猩紅每每從指間溜走,差了那麼一點總是夠不到。章希烈追了一會兒,呼吸粗重起來,漸漸明白不是他運氣不好拿不到,原來是鳳三在逗他,咬牙站住不再追。
鳳三見他雙拳緊握,一臉屈辱羞憤之色,不再逗他,慢慢走回他身邊笑道:“你既然要捨身取義,心裡就要有些準備,這個都受不起,還能做什麼?”
章希烈低頭半晌,呼吸逐漸平復,鳳三隻道是他想通認命了,忽然拳風振起,他心念一閃,站住不動,以胸膛受了章希烈一拳,低笑道:“打吧,打完了不許生氣。”
章希烈惡狠狠地瞪了鳳三一眼,卻不再打。鳳三身邊多的是陪笑討好的人,甚少有人這麼待他,越覺有趣,望着章希烈微笑不語。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懷恨,一個輕笑,正滋味無窮,忽聽外面有說話聲。聲音不高,因房中安靜,倒也聽得清楚。先是寶卷清脆的聲音問:“起來了麼?”丫頭回答已經起來,又一個清柔的聲音道:“老爺那邊早起了,這就快準備了去吧。”
鳳三將染了血的白綾拋在牀上,提高了聲音道:“寶卷,琉璃,你們進來。”
寶卷和琉璃都是鳳三的貼身小廝,從前往這屋裡來慣了的,但鳳三既成了親,這裡有少夫人在,他們便不得再進。鳳三又叫了兩聲,寶卷和琉璃才掀開門簾走進來。
章希烈擡頭望去,見是兩個少年小廝。左面一個面容秀美,生了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看人時盈盈的十分多情,右面一個眉目如畫,眼光清澈,彷彿玉琢似的一個人。章希烈心裡訝然:“這鳳府怎麼盡是美男子!”
鳳三指了那桃花眼的少年道:“這是寶卷,”又指了那眼光清澈的少年道,“這是琉璃,都是我身邊的人,我若不在,你有什麼事儘管找他們說話。”
寶卷和琉璃向章希烈見了禮。他們都知道鳳三的毛病,琉璃垂了眼睛面無表情,寶卷好奇鳳三這一夜是怎麼過的,忍不住偷偷地朝章希烈張望。
鳳三淡淡道:“不用看了,這是章小姐的兄弟。”寶卷吃了一驚,連一直面如止水的琉璃也驟然擡頭。鳳三見寶卷臉上神色漸漸僵硬,此時也理會不得,又道:“此事只有你們二人知道,外面先瞞着,今日出去時,你們小心打點,不要出了紕漏。”
琉璃應了一聲“是”,寶卷低下頭卻不言語。
琉璃退出去,片刻功夫尋了本院一名心腹僕婦進來。那僕婦名叫翠紋,是名啞巴,從前侍奉過夫人,因擅長種花,後來調來這個院子。鳳三見是她,讚賞地看了眼琉璃。琉璃在外面已做過交代,翠紋進得屋來,行過禮便爲章希烈梳妝打扮。章希烈的頭髮又粗又硬,她將調好的桂花油抹了一層又一層才勉強籠住,梳成了個同心髻。
鳳家是江湖大豪,兼理鏢局、藥材多項生意,章家亦是極富之家,章家大小姐出嫁,陪嫁的金銀首飾不計其數,桌上首飾盒中翡翠鑲金鐲、嵌瑪瑙金釵、碧玉鈿、纏絲金篦、花鳥填珠金步搖等裝了滿滿一個方匣,都是價值連城之物。翠紋向裡面取了一根纏枝芙蓉鈿插在章希烈頭上,又給他淡淡勾了眉,塗了脣,以豔色將峭利之氣掩去幾分。
鳳三怕章希烈尷尬,悄悄喚了琉璃和寶卷去院子裡的玉蘭樹下稍坐。
自從知道章希烈的身份,寶卷便悶悶的不作聲。琉璃給鳳三捧了杯茶,道:“章公子料來坐不住,我交待翠嫂梳妝不要太久。少爺稍坐,我去看看早飯,若好了,就叫他們送過來。咱們這邊安排好,章公子那裡大概也就好了。”
鳳三嗯了一聲,任他去了,看周圍沒有旁的人,伸手將寶卷拉到膝上。
寶卷酸溜溜地問:“昨夜還快活吧?”
鳳三笑道:“沒有和你快活。”
寶卷仔細看鳳三臉上神色,他滿腹疑竇,卻看不出鳳三一絲破綻,臉上笑容漸漸逝去,悶悶地推開鳳三的手站起來。鳳三也不拉他,由他起身,揚手一彈,力道過處,一朵潔白的玉蘭自樹上飄拂下來。鳳三伸手接住,送到鼻邊嗅了嗅,簪到寶卷衣襟上。
寶卷低頭看着鳳三的手,問道:“少爺,你喜歡章公子嗎?”
鳳三道:“喜歡。”
寶卷沉默了好久又道:“有一天少爺會不要我吧?”
鳳三道:“你只要願意,我就讓你留在我身邊。有一天你不願意了,只要你說,我就放你走。日後不管你走到哪裡,也不管你遇到什麼事,只要你一句話,我決不袖手。”
寶卷不料他說出這樣的話來,眼圈漸漸紅了,看着衣襟上的白玉蘭半晌道:“他眼尾有顆小痣,是剋夫之相。”
鳳三一直故意神色漠然,聽了這話不禁撲的笑出了聲,攬住他腰抱起來放到膝上,捧了他的臉就要親吻。寶卷撐住鳳三肩膀躲避,逃不過鳳三的手段,片刻功夫給逗弄得面色潮紅,呼吸微喘。
鳳三笑道:“誰昨天跟我說,要我別委屈了人家啊?”
寶卷沒精打采道:“我怎麼知道他是個男的。”
鳳三輕輕一笑,不再多言。
琉璃回來時翠紋已給章希烈上好妝。章希烈容貌本就俊秀,施了淡淡的桃花妝,修了一雙涵煙眉,眉間當額之處貼了剪裁成梅花狀的薄金花鈿,襯着一身紅色絹衣只覺豔光照人、英姿颯爽。
鳳三向來不喜女子,看了章希烈這樣子心裡竟怦然一動,走到他身邊細細端詳。章希烈被他看得老大不自在,沉着臉偏過頭去。他五官深刻,側臉線條尤美,鳳三微微一笑,忽見一粒極小的痣臥在他眼尾斜上方,帶動的一方眉眼都生動起來,想起寶卷說的“剋夫”二字,臉上笑容不覺加深。
章希烈怒道:“不許笑!”
他發怒時非但不損容色,反倒更覺神色生動,鳳三有心再挑撥他幾句,想到一會兒就要出去見人,怕此時挑撥得過了把事情弄砸,便暫且放他一馬,微笑着彎腰長揖道:“章公子救苦救難,我與令姐感謝不已,這就請你好人做到底,好好的用了飯,與我一起出去打發那些賀喜的人吧。”
章希烈道:“知道我是爲了你們就好。”
鳳三在桌前坐下,忍笑道:“是是是,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好人兒,來來來,吃飯,愛吃什麼,本公子親自爲你挾。”
章希烈家教極好,吃飯時舉止文雅,任鳳三調笑只是不出一聲。
用過飯,二人一同往前院去。
鳳家沒什麼親戚,江湖上的朋友卻不少,他們二人一到,其餘人暫且告退。敬過茶,鳳老爺子留下鳳三與江湖豪客們相見,命侍女引少夫人去旁邊小廳與諸豪客帶來的女眷們相見。鳳三怕章希烈行差走錯,陪了幾句話便即告退,別人看在眼裡卻會錯了意,交換個心領神會的眼光都說:“去吧,不敢耽誤三少。”
鳳老爺子滿面紅光,笑着招呼客人。
鳳三派人往女眷房中去請章希烈,侍女還未進屋,就見章希烈垂着頭拿捏姿勢款步走出來,竟有幾分女子的嬌柔模樣。鳳三看得可笑,輕輕挽住他手臂,卻發現章希烈面色發紅,全身都在抖,奇道:“這是怎麼了?難道誰看你好看調戲你了?”
章希烈氣急敗壞地說道:“回去,我……我要如廁!”
鳳三看他面色不對,連忙帶了他急急往回走。一眼看見院子的門,章希烈拋下鳳三急急衝去,鳳三有武功在身,悠哉地走去,卻不離他身側三尺開外。章希烈叫聲:“別跟了!”狂奔進茅廁裡。
鳳三知道他是吃壞了肚子,想想早上的東西都是性溫之物,不覺皺眉。侍女和幾個小廝跟在後面匆匆回來,手裡或提或捧或抱着盤箱等物,自然是女眷們送上的賀禮。衆人將東西呈上來給鳳三看,鳳三揮手道:“拿下去吧。”眼往衆人身上一掃,琉璃在裡面,卻不見寶卷,只道是他鬧彆扭,也不多加理會,問剛纔跟章希烈的侍女:“你們在裡面吃什麼東西了,怎麼忽然鬧起肚子來?”
侍女道:“什麼也沒吃,不過是喝了幾口茶。”
鳳三揮手令她也下去。琉璃就要也下去,鳳三喚住他說:“章府陪嫁過來的人你去安排一下,不要令他們進內院來,也不要支使他們做重活。”
琉璃點頭答應,轉頭去了。
章希烈從茅廁出來時臉都白了,洗去妝容,脫了衣裳和鞋蜷在牀上。鳳三看他神色憔悴,命侍女出去請大夫,章希烈搖頭道:“無妨,我歇一歇。”想了想又道,“一定是你們家水不好。”
鳳三失笑道:“怎麼不見我鬧肚子?”
章希烈道:“所謂禍害遺千年就是說你。”
鳳三笑道:“正是正是。自古才子與佳人,人間不許見白頭,像你這樣的名門公子自然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纏綿病榻,對着海棠花吐一小口血,風雅得緊,也美妙得緊。”
章希烈自小身體不好,聽了不由得倒豎眉毛,正要發作,丫頭在外面道:“少爺,兩廣來了客人,老爺請。”
鳳三命人請府裡常用的錢大夫來調一劑藥給章希烈吃,交待妥當才往前院去。不料這一忙便到了晚上,回到棲風院,看到院中的陣勢不由微微一驚。章府陪嫁來的人都被堵在外面,臉上表情各異,有憂的有急的,正嘈嘈雜雜,見了鳳三都跪到地上,齊聲叫道:“姑爺。”
“琉璃。”鳳三喝了一聲。
琉璃從裡面出來,叫道:“少爺。”
“你怎麼辦事的?”鳳三臉色一沉,喝道,“少夫人早上多吃了塊酥酪,肚子不大舒服,我不是叫你請錢大夫過來瞧瞧?少夫人還病着,你不快去請大夫,卻在這裡閒着?這些都是少夫人家的人,你不好好看茶招待,卻堵在外面像什麼話?”
琉璃道:“錢大夫來看過,說是昨日太過勞累,今兒早上又吃了那酥酪,克化不動有些積食,沒什麼大礙,已經煎了藥睡下。章家一個陪嫁的奶孃聽說少夫人病了,一定要進去瞧瞧,我跟她講少夫人剛睡下,她不肯聽,反而叫了這許多人來。”
鳳三便將眼光掃過去。裡面一個四十餘歲的婦人爬上前幾步,伏在鳳三腳下道:“姑爺,小姐是老奴一手帶大的,自小嬌慣,從平州嫁到這裡來只怕水土不服,又人生地不熟的,姑爺行行好,就讓我見見小姐吧。”
鳳三本是擔心章希烈代嫁之事已捅出去,看她神色憂愁哀苦,忽然明白:章家小姐不願嫁過來的事想必章家人人盡知,他們聽說小姐嫁過來的第二天就生了病,定然擔心裡面另有變故,故此定要來探視。想到此節,便鬆了口氣,道:“你忠心耿耿,很好,琉璃,賞。”說着便往屋裡走。
那婦人叫道:“姑爺!”
鳳三淡淡一笑:“不就是要見見你家小姐吧,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進去瞧瞧她怎樣了,若是精神好些,就傳你們進去。”
那婦人無話可說,眼睜睜地看着鳳三走進院去,眼淚不覺就落了下來。
琉璃緊緊跟在鳳三身旁,待進了內院才輕聲道:“少爺,章少爺只怕不大好。”
“嗯?”鳳三看向琉璃。
“是巴豆。”琉璃低聲道,“用量雖說不小,卻也遠不致於危及性命。但章少爺身子十分荏弱,竟然禁不起,錢大夫說情形很危險。”
鳳三冷冷道:“再弱,那也不過是巴豆,難道這也能死人?”
說話間已走到東廂。錢大夫從裡面迎出來,揖手爲禮,他已聽見鳳三剛纔的話,小心翼翼說道:“三公子有所不知,章……章……”他被急急地傳進來診病,卻發現新娘子是個男人,實在不知道要怎麼稱呼。
鳳三淡淡:“章少爺。”
錢大夫道了個“是”字,繼續道:“章少爺的症候是孃胎裡帶出來的,先天便有不足之症,心脈尤其不穩,必是從小以藥培着養大的。今日那一劑巴豆一衝,腹泄後精神渙散,中氣不足,衆症集結,便支撐不住了。”
鳳三道:“現在究竟如何?”
錢大夫道:“我用參片吊住他的氣,又以針刺他心脈諸穴,此時還無礙。三公子修習的內力陰陽並濟,不妨以內力緩緩注入他體力護住心脈,同時以培氣固元的藥喂服,病情只要能穩下來就無礙了。”
鳳三點了點頭,走到牀邊看時,章希烈臥在牀上,臉色蠟黃,雙眼緊閉,氣息微弱得遊絲一般。鳳三握住他手,便要將內力送入,卻聽鐵大夫道:“要緩,莫急。”鳳三點了點頭,將內息緩緩送入,沿章希烈周身經脈遊走一圈,衝開滯澀之處,在他胸腹之間盤旋良久才緩緩收回。
章希烈睫毛閃了閃,眼睛緩緩睜開一線。他醒着時剛爆凌厲,此時病着卻透出說不出的荏弱,彷彿要風化而去一般。鳳三拂開搭在他鼻翼上的一縷亂髮,輕笑道:“沒見過你這麼嬌貴的孩子,好好的突然就生起病來。現在怎樣,好些了嗎?”章希烈虛弱地笑了笑:“多謝你的關心,死不了就是。”
藥送上來,鳳三把藥碗端在手裡吹得涼了,扶起章希烈喂他喝。希烈皺了皺眉,偏開臉,嘆道:“真苦。”
鳳三微微一笑,使了個眼色,房中諸人都退了下去,他含了一口藥在嘴裡,捧住章希烈的頭哺給他。章希烈吃了一驚,頓時睜大眼睛,只是眼光一點也不似昨夜的明亮飛揚,恍恍惚惚的彷彿在夢中一般。那藥果然苦澀非常,鳳三耐得勞苦,倒也不以爲意,章希烈眉頭卻攢成了一團。不多時,鳳三將碗中的藥哺完,又哺章希烈飲了幾口清水。
章希烈在家時被如珠如寶地捧在手掌心兒裡,何嘗有人這樣侵犯過,有心掙扎,無奈全身綿軟,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只得任鳳三施爲。
鳳三微一擡頭,見章希烈蒼白的臉頰上飛起一片潮紅,彷彿自寒玉中浸染出的血色,豔麗妖嬈,不可方物,心裡一動,又俯下頭去,咬住章希烈的脣細微地咀嚼。章希烈一陣窒息,呼吸急促起來,腦子裡越發脹得厲害。鳳三與章希烈十指交纏,輕輕揉搓他手指,一種說不出的酥麻舒適漸漸漫延至全身,章希烈靠在鳳三懷裡,竟然慢慢睡去。
鳳三察覺他呼吸漸漸平穩,吻得更加輕柔,待他睡熟,輕輕將他放回牀上,拿被子蓋了,起身踱到外間。侍女們都退到院中聽候傳喚,只有錢大夫與琉璃留在外間,見鳳三出來,便欲開言,鳳三擺了擺手,低聲道:“錢大夫就留在西廂吧,過來看病也方便些。你且退下,隨後我再見你。”錢大夫便告退而去。
鳳三吩咐琉璃:“出去告訴章府的人,就說少夫人睡下了,叫他們派一個人過來,只在簾子外面看一眼就罷了。”
琉璃答應一聲出去,一會兒引了剛纔在外面攔住鳳三說話的婦人進來。想是琉璃在外面已吩咐過,那婦人見鳳三在外間喝茶,先向鳳三施了一禮,這才站在簾子外向裡面張望。然而看了兩眼,她腳下忽然一動,似是要進去。
她一進去只怕就要穿幫,鳳三說道:“這是秦媽媽吧?”
婦人只得退回來,福了一福,道:“回姑爺,老奴夫家姓秦。”
鳳三道:“小姐是書香門第出身,我卻是一介武人,實在是辱沒了小姐。她平日裡喜歡吃什麼東西,喜歡玩兒什麼,你有空時跟我說說,我也好弄了來討她喜歡。”
“姑爺有這個心……這個心……”婦人脣顫舌搖,說到一半,眼淚就又流了下來,跪下說道:“小姐在家裡金貴慣了,有任性胡鬧的地方姑爺多多容忍。小姐心眼兒好,待人也好,是個善人……”
鳳三按下性子,聽她囉囉嗦嗦說了一長篇話,好言安慰了幾句,看她喜憂摻半地去了,輕輕呼了口氣,踱到院中。微風吹拂,送來白玉蘭的淡淡香氣,鳳三仰起頭,對着那一樹白玉一般的花朵看了半晌,道:“下藥的人是誰?”
琉璃看了鳳三一眼,鳳三臉色極淡,卻看不出喜怒來。琉璃斟酌着字句道:“少爺心裡明鏡似的,又何必再問?”
鳳三長眉掀了掀,依舊不露喜怒之色,停了片刻淡淡道:“去找章希烈的墨跡,命人摹仿了他字跡留書一封給章老爺子,就說與友人相約出遊。再撥兩個人去南屏山,拿了我的名刺請夏神醫過府一敘。”
琉璃道:“是。”卻不急着離去。
果然,靜了片刻,鳳三冷冷道:“還有最後一件,把寶卷給我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