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府中引入了一道活水,蜿蜒曲折後在園子中央聚出一片二里見方的湖面,湖心修了座水閣,由一條竹木抄手遊廊與岸上相連。兩名小廝立在湖邊,遙遙看見鳳三連忙行禮,鳳三略一揮手,向琉璃道:“你早晚是要出去的,外面的事也該學着點了,跟來聽聽也不妨。”
“能侍奉少爺是琉璃的福氣,不敢多有祈求。”
“連寶卷也不知能在我身邊待多久,何況是你?論武功你不在鐵琴之下,卻比他玲瓏能屈伸,論機智你不在飛雲之下,卻比他寬容細緻,放在我身邊太委屈你了。”
“少爺過獎了。”琉璃恭謹地行了一禮。
日光照在他白瓷般的皮膚上,光澤晶瑩,彷彿什麼名貴的美玉,兼之眼神清澈柔和,叫人無端地想起畫上觀音身邊清靜平和的金童。鳳三深深注視着他,忽然嘆了口氣,“琉璃啊,有時候連我也看不透你。”
琉璃眼光一閃,擡頭看向鳳三。鳳三也在看他,眼光柔和,帶了微微的笑意,他笑時彷彿滿天的陽光都收進了他眼裡,經了薄雲,不經意地落在人身上,不熾熱,不刺眼,卻能融化玄冰積雪。
琉璃慢慢低下頭去,半晌,輕啓脣齒,清柔的聲音和風一般吹過鳳三的臉頰:“少爺喜歡我去我去就是了。”
“算了,你不願意去罷了,我不勉強你。”鳳三笑了笑,轉身往閣子裡走,“你和別人不同,你比誰都清楚,有一天你想要什麼的時候再告訴我吧。”
琉璃站住,看着鳳三修長的背影,慢慢收了臉上的笑容。
琉璃一步步走回岸邊。湖邊的兩名小廝是跟鐵琴的,知道琉璃身份特殊,都恭敬站着,不敢搭訕,亦不敢做聲。琉璃眼光落在清碧的湖水上,眼中漸漸看到火燒起來,那麼的紅而烈,彷彿焚燒三界的業火,隱約有廝殺聲傳來,鐵器交鳴,夜鴉撲空哀鳴。
琉璃緩緩握緊了自己的手。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可是,真的過去了嗎?
鳳三走進涼玉軒先看見鐵琴的側影。半年不見,鐵琴比從前更勁瘦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脖子微梗着,側臉的線條比從前更加堅毅深刻。聽見腳步聲響,鳳老爺子從椅子裡站起來,叫了聲“少主”。鳳三道:“舅舅寬坐。——鐵琴起來說話。”
落鳳嶺一役,大光明宮被七派圍攻,教中弟子死傷無算,老教主與幾位長老戰死,鳳老爺子帶了鳳三逃亡,隱姓瞞名,洗白身份,成爲一代豪俠,重新創下基業,以備重振雄風,發揚教義。鳳三隨了母姓,與老爺子以父子相稱。私下裡老爺子仍稱鳳三爲少主,鳳三說不必如此,他從前叫慣了,卻總是改不過來,鳳三無奈,便隨他了。
“鐵琴對不起少主。”少年執拗地跪着。
一道刀傷從少年眉心拖到髮際去,瞳孔中隱隱透出藍芒。刀傷固然兇險,眼露藍芒分明是中了異毒後以內力強行將毒素壓制。鐵琴是前代長老的獨子,與鳳三從小一起長大,情誼極深,鳳三心頭震怒,眼中便有風雷涌動,森然道:“誰傷的你?”
鳳老爺子叫道:“少主”。鐵琴受傷而回,是南面出了事,鳳三身爲大光明教的主人不問大事卻問鐵琴,是把私情放在公事之上。
鳳三明白老爺子的意思,搖頭道:“鐵琴與我情同手足,有人敢傷他,就如傷我一般,決不能饒過。天大的事也大不過這個去。”握住鐵琴的手道,“起來,你一路奔波辛苦,我先看看你的傷勢。”
“請容鐵琴先回稟教務。”鐵琴咬牙道。
“事有輕重緩急,不管什麼事都押後再說。”鳳三將手指搭上鐵琴脈門,聽了片刻脈相,修眉緩緩擰住了。
這毒,可透着古怪。沉吟片刻,鳳三將一縷內力從手指送入,牽動鐵琴內息,沿鐵琴足太陽經而下,經承扶、殷門諸穴而至委中,兩股內力交纏在一處激盪,起出纏綿於其中的毒氣裹挾而下,壓至申脈穴中便不能再下。鳳三將內力提了三成送入,鐵琴立刻露出痛楚難當的神色,冷汗從頭上一滴滴滾下來。鳳三怕損壞他體內筋脈,不敢再用強,只得將那一股毒素暫時壓在申脈中。
“可知對方是什麼來頭?”
“這件事怪得很。兩個月前我們在山西的鏢行接了一趟運往昆明的紅貨,行到青城山下被一路來歷不明的匪人劫了,鏢師們傷了十幾個,卻沒有傷亡。當時飛雲赴青海巡查,不在青城,我得了信兒立刻從貴陽趕到青城,青城分垛的眼線查到那批匪人的落腳點,我帶人趕過去,一時不慎,中了他們的埋伏,教他們給跑了,此後這批人竟似泥丸入海,再也沒有一點消息。”
“沒有一點線索嗎?”
“沒有。”
鳳三臉色如常,一雙寒意凜凜的鳳眸殺機卻漸重。鐵琴是他一手j□j出來的,放眼江湖,能敵得過他的人物絕不超過二十個,青城一帶的眼線由鳳三親手佈置下的,飛雲經營多年,其偵察追緝能力之強無比倫比,那些劫匪能傷鐵琴,逃得出他佈置下的耳目,其來頭絕不會小,這樣的武功來頭,怎麼會爲一批紅貨做下這種事?此事可不簡單。
鳳三微仰了臉道:“舅舅怎麼看?”
鳳老爺子冷笑道:“管他們是什麼來頭,要吃我們的東西,只怕他們吃不下,要生生撐死。”
“東西倒沒什麼,這些人的來歷可費人思量,我想來想去竟想不出是誰。”鳳三轉頭看鐵琴,“現在青城那邊誰在主持?”
“屬下中暗算後由戴樂子主持,飛雲回青城後便交給飛雲主持,我回來時把戴樂子留給飛雲差遣。”
“那便好。”鳳三點頭,“飛雲武功和你不差上下,在這些事上卻比你有辦法。青城那邊,舅舅近來多注意一下,給飛雲傳個話,叫他暫且不要輕興趣妄動。”
鳳老爺子答應一聲,離開去辦。
待鳳老爺子離開,鳳三俯身一把抱起鐵琴。鐵琴按住鳳三的手,叫道:“少主!”鳳三淡笑道:“你小的時候又不是沒抱過。”鐵琴盯着鳳三的眼睛,毫不退縮地說:“此一時彼一時。”鳳三微微一笑,“我只知此時你行動不便。別爭了,我送你回住處休息,再拉拉扯扯,給下人們看見可就不像話了。”
鐵琴拗不過鳳三,只得任鳳三抱了,好在他住的琴韻居離涼玉軒不遠,幾步路便到。琴韻軒中廣種湘妃竹,鳳尾簫簫,龍吟細細,走進去只見青翠滿目,令人耳目爲之一清。
鐵琴不在時這裡亦是天天打掃,此時走進去,只見窗明几淨、纖塵不染。
鳳三將鐵琴放在東廂的竹榻上,動手脫他衣裳。鐵琴面色掙得通紅,抓住鳳三的手難堪地叫道:“少主!”頭微微低下去,神色慌亂中仍透着倔強。鐵琴比琉璃大上兩歲,性子固執內斂,兼之在外面經了風霜歷練,因此格外顯得成熟老練,此時滿面通紅,卻不自覺地又露出從前那種稚嫩神態。
鳳三微笑道:“你身子虛,不比平時,出了汗不換衣服怕要生病。”
他聲音本就磁性十足,此時放柔了聲音溫言解釋,帶着說不出的吸引力,鐵琴一陣眩暈,抓着鳳三的手不由得就鬆了。鳳三動作輕柔地將鐵琴衣服一件件剝下來,一具修長柔韌的少年身子便一點點呈現在眼前了。鐵琴心跳如擂鼓一般,看也不敢看鳳三一眼。
“我會延請名醫爲你治傷,不用太擔心。”鳳三將一件翡翠衾搭在鐵琴身上,從懷裡取出一條絲巾,代鐵琴拭去額上的汗。
“謝少主關心。”鐵琴低下頭。
“你這些年奔波不易,這次回來就安心養傷,我們半年沒有見面,我頗爲思念,湊這個空兒,咱們好好聚一聚,說說話。”
鐵琴道了個“是”字,再沒別的話。
鳳三微笑道:“你沒別的話和我說?”
鐵琴仍是低着頭,半晌道:“光哥,我也很想念你。”說出此話,心頭不禁一酸。
落鳳嶺一役大光明教風流雲散,鳳三抱着鐵琴逃出生天,二人相依爲命。鐵琴一身武功系鳳三親授,從前在一起時二人心意相通,十分默契。這些年鐵琴在外奔波,鳳三明裡是風流瀟灑的鳳家三少,暗地裡經營大光明教,掌管天下視聽、暗線及各項事務,城府漸深,兩人之間漸漸竟似有一道看不見摸不着的隔膜。
再到後來,失落在外的右護法幼子琉璃被找回來,鳳三留在身邊照顧,情狀與從前待他一般無二。鐵琴心中失落,倒也沒有別的想法,兩年前鳳三往北方辦事,回來時帶了名嫵媚風流的少年,取名寶卷,竟放在身邊做了男寵,翻雲弄雨,追歡逐樂。他心裡悵然,越發少回這鳳陽城,與鳳三經久不見,見時固然親厚,心裡卻更覺疏遠。
這一次他在外受了挫折回鳳陽述職,驚聞鳳三新婚,心頭一片茫然。此時默然對座,只聽窗外竹聲蕭蕭,起伏如人心緒一般。
鳳三默坐良久,突的一笑,輕聲道:“原來你還記得我除了少主還是你的光哥……”
鐵琴心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然而這話無論如何無法宣之於口。他輕輕擡頭望向風三。鳳三今日穿一件硃色罩紗衣裳,長髮以玉冠束在頭頂,眉飛入鬢,眼若寒電,身姿飄逸,矯若玉山孤鬆。平生曾與這樣一個人物朝夕相處,眼中還如何能放得下別的男子或者女子?只是,這人的心思深沉如海,又有誰能捉磨得透?那個叫寶卷的小男寵不能,那個新婚妻子也未必能,他,亦是不能。
鐵琴心中苦澀,勉強笑道:“光哥,你成親了,我還沒有恭喜你。”
鳳三想說“我娶的是章家的銀錢千萬。”眼前忽然浮現希烈寂寞的眼睛裡火一樣的絕望,那樣的話終於沒能說出口。
夏神醫所住的南屏山距鳳陽有六百里之遙,三日後,快馬自南屏山回來,說是夏神醫赴西域採藥,不在山中。鳳三聽了,頭皮一緊發緊,強按下心頭騰起的不祥預感,吩咐道:“派人去西域,不管夏先生要採什麼藥,你們去採,請他勿必趕回來。”
這天晚上,鐵琴體內毒氣又一次上行,鳳三仗着內功深厚強行替他將那毒氣往下壓制,鐵琴體內筋脈被真氣鼓盪,痛得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爛,卻不哼一聲。行完功,兩人一躺一坐,在房中靜靜地不出一聲,鐵琴忽道:“少主閱歷豐富,青城的胡老爺子更是使毒的高手,卻都看不出這是什麼毒,青城之事只怕不簡單。”
鳳三道:“那裡的事有飛雲打理,你不用管,也不要多想。”
鐵琴嗯了一聲,慢慢道:“少主,有句話叫壯士斷腕,但我們這樣的江湖人,喜歡的是揮刀縱馬的生活,若不能等到夏神醫來,請少主許我……”
“我不許!”鳳三冷聲打斷他。
鐵琴呆了呆,望着鳳三一聲不出。
“再忍耐幾日吧,鐵琴。多少刀危劍險我們都扛過來了,這一次也一樣能平安度過。”平靜聲音裡透出的溫柔沒有人能拒絕。
鐵琴心裡一軟,不由得道了一個“是”字。
第二天清早,一隻紅漆雕花的小匣子送到了鳳三面前。匣子雕工精美,以金線在盒面繡出雲紋和花開富貴的圖案,打開一看,匣子裡墊着厚厚的暗紅織錦,左側的白玉小瓶深陷在錦鍛中,盒子右側卻是一張短箋。鳳三目光在那白玉小瓶上停了停,打開那張短箋。短箋上是整齊的簪花小楷,字跡秀麗而不失飄逸:
“聞君有佳人,偶爲惡毒纏身,聊贈丹藥三顆,以解焚心之憂。”
鳳三撥弄短箋,微笑道:“下了毒,又來贈送解藥。如此環環相扣、步步進逼,後招可耐人尋味。”
琉璃道:“我追出去時送匣子的人已走,我派了人手出去找那送信之人。只是,對方既然敢來,必已安排好退路。”
鳳三點了點頭,忽見一名小廝急匆匆往這邊奔跑,認得是鐵琴院中之人,心頭微沉,喝道:“鐵琴的毒發作了?”
那人急道:“這次比以前更厲害!”
鳳三提腳就往琴韻居走,一路之上將近年結的恩仇想了個遍,仍是沒有半分頭緒。鳳家表面上是武林大豪,暗地裡經營情報網和見不得光的生意以務東山再起,可謂是手眼通天,似這次被人暗算了連還手餘地都沒有還是第一次。照短箋上所說,這玉瓶裡的丹藥應是解鐵琴身上劇毒的解藥,但若不是呢?
鳳三倏地止步,向琉璃道:“請珍瓏姑娘來琴韻居一趟。”琉璃連忙應命而去。
鳳三到琴韻居時,鐵琴全身抽搐,十指j□j竹枕中,冷汗將一身衣裳打得精溼。鳳三一把抱住他,鐵琴臉色烏青,毒氣分明是上行到了頭上,他渾身抖個不住,脖頸後仰,雙眼緊閉,睫毛因爲痛楚不住顫抖。
“氣守丹田。”鳳三厲喝一聲,坐到牀上,手掌抵住鐵琴後心,將內息送入,強行將那上行的毒氣逼下去。
強勁的真氣在全身經脈中滌盪衝撞,鐵琴如受酷刑,苦不堪言。然而這一次毒氣發作格外厲害,以鳳三內力之強竟然也不能壓制,若再將更強的內息強行灌入鐵琴體內,莫說鐵琴這一身武功要廢去,只怕全身筋脈毀掉,自此要成個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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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三情知不能再拖延,心中掙扎難決,輕聲道:“鐵琴,無論以後怎樣,我都待你好。”
鐵琴與鳳三自小一起長大,深知鳳三的個性,痛苦煎熬中心志渙散,卻也隱約猜得到一些什麼,直聽得心驚膽戰,叫道:“不,讓我死!”猛地一掙就要滾下地去。
鳳三一把按住他,固定住鐵琴的頭頸直望進他眼裡去,低聲道:“別留下我一個,鐵琴,活着,陪着我。”他眼中的光溫柔卻冷酷,寒光凜凜,攝魂奪魄,“落鳳嶺上,活出來的只有我們兩個。既然當日不離不棄從死人堆裡爬出來攜手走到今日,我們便將這條路走下去吧。血仇未報,大事未成,你我肩上還有重任要擔,誰也不許中途退場。”
鐵琴被鳳三真氣鼓盪,全身入沸,只覺那笑容冷豔如梅,便是人世間最大的誘惑,讓他不忍不願辜負。他有些傷感,有些迷茫,他情不自禁眷戀地望向鳳三。鳳三眼光越發溫柔,和暖淡遠似暮春日晚的平湖秋波。數年的疏遠隔膜,那看不見的鴻溝冰牆在這一剎那間雪逝冰消,鐵琴聽到心裡有什麼崩塌的聲音,認命地閉上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鳳三從玉瓶中取出一顆丹藥放入鐵琴口中,命鐵琴吞下,以內力助他將藥力化開。敵友難辨,這藥中是否藏着更大凶險亦是難辨,鳳三心中忐忑,時刻觀察着鐵琴身體變化。隨着藥力在全身血脈中流轉,鐵琴抖得更厲害,眉峰緊攢,牙齒幾乎咬碎。鳳三將手指墊進他嘴裡,鐵琴輕輕搖頭,鳳三喝道:“咬住!”鐵琴抖了片刻,突然“啊”的慘叫一聲,頭頸向後猛地折了過去。鳳三大吃一驚,將鐵琴抱在懷裡也不知該怎樣好。
鐵琴汗出如漿,突然轉過頭一口咬在鳳三肩上。劇痛之下,血如泉涌,鳳三將鐵琴牢牢抱在懷裡,以內息護住他心脈,助他舒解痛楚。
鳳三心中憂懼,卻總有個想頭:對頭若真想要鐵琴性命,不送解藥就是,又何必送上這三顆丸藥?如此步步爲營,想必是另有所圖。也正是存了這樣的念頭,才冒險令鐵琴服下這藥。他抱了一線念頭,低頭吻住鐵琴嘴脣,將一口真氣渡進去。
正憂急無奈,琉璃引着珍瓏走了進來。
看到鐵琴的模樣,珍瓏也微微吃驚,抽出一把銀針,連施數針,插在鐵琴心口的諸處大穴上,然後手指連揮,以奇詭的手法在鐵琴身上推拿。過了良久,鐵琴的抖動漸漸變弱,汗也出得不是那麼厲害,面色漸漸平復。
珍瓏收了針,翻開鐵琴眼瞼瞧了瞧,面上露出驚異之色。
鳳三心裡微沉,道:“幸好珍瓏姑娘及時趕來,不然真不知要怎樣辦纔好。姑娘外面請,且坐下吃杯茶。”
珍瓏嗯了一聲,隨鳳三走到院中。時值夏初,庭中風竹千竿,風過處蕭蕭瑟瑟,碧意森森,好不雅緻。竹林中一座小小涼亭,置了一張石機四個石凳。琉璃走在前面,命丫頭們沏了茶上來,他親自溫了杯子,爲鳳三、珍瓏各斟了杯茶。
鳳三將盛有解藥的玉瓶推到珍瓏面前,“這是下毒之人送來的解藥,請姑娘參詳參詳,此藥當真是解藥麼?”
珍瓏倒了枚藥丸在手心裡,翻來覆去看了一會兒,又湊到鼻端聞了聞,眉頭皺得更深。她拿起茶碗,垂着眼皮輕輕吹開水面浮着的細沫,抿了一口,將茶碗放下,低頭沉思片刻,又舉起茶碗。她越是沉吟,鳳三心裡越是驚跳。如此將茶碗舉起放下三次,珍瓏方纔道:“下毒的人可是從西域來的?”
鳳三奇道:“西域?”
珍瓏道:“這用毒的手法古怪得很,有些像南疆的蠱毒,卻又不同。我聽師父說過,西域有一種用毒的法子與南疆的蠱毒頗像,但南疆蠱毒所用毒物多爲蛇蠍之類,西域卻有一種天冰銀蠶,本身無毒,以紫河車、金錢子、孔雀膽飼餵,長成後,以蘇瑪達勒香薰上七天七夜,體內毒質盡數被激發出來,以此入蠱,名喚銀蠶蠱,劇毒無匹。”說到後來,她忽然又輕輕搖頭,“但也不對。早在五十年前,星天君犯了衆怒,海天崖被毀,他飼養的天冰銀蠶被一把火燒了呀。”
鳳三涉獵極廣,約略聽過銀蠶蠱,知道那銀蠶蠱的厲害,說道:“天冰銀蠶被七大正派聯手燒燬是衆所皆知之事,此毒或者另有來頭?”
珍瓏道:“他眼中有隱隱藍芒閃動,寸關冰寒,肌膚冰冷,這都是銀蠶蠱的毒症。我師父曾說人心難測,尤其是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人,心口未必如一。江湖上的說法是燒了,但銀蠶蠱毒是天下一等一的劇毒,七大正派圍剿海天涯,未必沒有藏私心的。”
鳳三心頭一沉,若下毒之人來自七大正派,只有一種可能性:鳳家的秘密已被發現,當年落鳳嶺一役活下來的對頭們要行動起來,將他這一股復燃的死灰掐滅。
珍瓏只道鳳三是擔心鐵琴,安慰道:“此毒雖然難解,好在他們將解藥送了來,假以時日找出配方。只是這銀蠶蠱入了體,便似種子落在沃土裡生了根,要拔除相當不易。當年星天君以銀蠶蠱控制了一大批死士,定期發給他們解藥,有不從者便聽從其痛死。這兩顆藥丸料來只是緩解之藥。”
鳳三問道:“若繼續服這緩解之藥,不知往後會怎樣?”
“蠱毒潛伏於體,噬體而生,終是有害。師父說過,世上之事本是一物降一物,既然有這麼一樣毒物,就必有解他的辦法,你也不必太過憂心。”
鳳三無法可想,只得道:“多謝姑娘,此事還要有勞姑娘。”
珍瓏也不客氣,略點了點頭,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