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洪雅至龍骨山,二百里路途不斷看到各路江湖豪客。鳳三與李詡各懷鬼胎,見面時卻言笑晏晏。自那日之後,鳳三嚴密控制章希烈的行動,再不許他與李詡單獨相處。李詡心中另有打算,並不與鳳三作對,也不再刻意親近章希烈。
章希烈心如死灰,對什麼都是冷冷的,不再因爲別緻的風景興奮,甚至不再和人說話,笑容更是一點也看不見。他隱隱有些後悔不該一時衝動將母親的遺物送於他人,但這點後悔與刻骨的傷心怨憤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他沒有能力對鳳三做什麼,便只能折磨自己,狠狠大醉了幾場,醒來時除了空虛和欲裂的頭痛什麼也沒有。於是,他連酒也不喝了,每天靜靜坐在馬車上,看一方車簾在眼前無聲地晃動。
鳳三習慣了章希烈的跳脫,便不能習慣這樣安靜的章希烈。這感覺彷彿面對一座沉默的火山,他心裡再明白不過,火山的沉默不是真正的沉默,只是在醞釀最後的爆發。
“七月十五鬼門開,將有至陰至寒的絕世神兵現於人世”的流言是一個公開的秘密,誰也不會在公開場合去提,但誰都明白彼此來龍骨山的目的。鳳三、李詡一行到龍骨山下時是七月初十,距七月十五還有五天。山下的客棧被填滿了,來得晚的只能在外面打地鋪,甚至有將本地獵戶、農戶趕出去,霸佔民居的。鳳三與李詡何等身份,不等他們來,下屬早在最好的客棧裡包下最寬敞舒適的院子。
住進去的這天晚上便有神秘人造訪鳳三。鳳三以爲來的是江湖上結識的人物,暗自驚異什麼人消息這麼靈通,自己剛到對方就知道了。下屬雙手捧上一個扳指,竟是他從前給琉璃的。鳳三連忙叫帶人進來,及見了面,不由愕然:來的竟然是琉璃、珍瓏和寶卷,珍瓏身後隨了四名家人打扮的中年人,看似普通人,其實內外雙修,數遍武林能勝得過這二人的不會超過五十人。
鳳三揚眉微笑,注視琉璃:“你們怎麼來了?”能調動教中勢力帶着這羣人找到這裡,除了琉璃不作第二人想。
“和琉璃沒有關係,是我叫他帶我來的。”珍瓏站到琉璃前面,蒼白瘦弱的臉上顯出從未有過的端肅,“我來這兒是要帶希烈回去。龍骨山的事情我聽說了,這裡太危險,希烈不會武功,身子又有病,他不能留在這兒。”
鳳三微笑道:“我也這麼想,因此勸他回去,他說在家裡坐了十幾年的牢,誰要再回去坐牢,就是危險些纔有趣。珍瓏姑娘來了,替我勸勸他也好。他喜歡遊山玩水,我以後帶他再去也是一樣的。”
珍瓏本來擔心鳳三不答應,聽了這話,鬆了口氣,神色也緩和下來,“鳳公子對他……對他……”她不擅言辭,不知要怎麼說,最後道,“鳳公子有這份心,一定善有善報。”
鳳三心裡冷笑:“若當真有報,恐怕是惡有惡報,我偏偏不信這一套。”面上動不動聲色,使個眼色,吩咐小廝:“去告訴東方飛雲,章家派珍瓏姑娘接章少爺,讓他去看看章少爺沐浴完沒有。”
不一會兒,東方飛雲過來,朝鳳三遞了個眼色,“勞累一天,章少爺倦了,說要休息後再沐浴。聽說珍瓏姑娘來了,章少爺很高興,也不休息也不沐浴了,說現在就要見珍瓏姑娘,讓屬下現在就帶珍瓏姑娘過去。”
鳳三知道他已安排好一切,向珍瓏笑道:“我還有些事處理,姑娘先過去,我稍後過去看你們。”
珍瓏連忙道:“不用了,我順便替他診脈,靜一些好。”
鳳三注視她眼中千壓萬埋卻仍露出的一絲焦慮擔憂之色,淡淡一笑,看珍瓏與那四名家人打扮的中年人離去,這才轉向琉璃和寶卷,淡淡道:“琉璃,給我一個交待。”
將四名隨從留在門外,珍瓏走進章希烈住的房間,看到靠在牀頭的章希烈時嚇了一跳,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想到那個叫東方飛雲的人還在身後,回身行了一禮:“這位公子忙您的事去吧,這裡有珍瓏就夠了。”東方飛雲揖手告辭,體貼地替他們將門拉上。
珍瓏在牀邊坐下,柔聲道:“希烈,你這是怎麼了?又病了嗎?”
章希烈笑了笑,“珍姐姐,你怎麼來了?”
珍瓏拉過章希烈的手替他診脈,章希烈卻抽了回去,輕輕一笑,“別忙了,我好着呢,一路上都沒有犯過病。”
“臉色怎麼這麼差,比在家時更瘦了。”珍瓏擔憂地說,仔細看章希烈的神色,“你……跟着他不開心麼?”
“誰說的。”章希烈笑道,“我看了很多沒有看過的山,見了很多沒有見過的河,山很高,很青,河很寬,裡面有魚,也有蝦和蟹。我從不知道外面原來這麼大,這麼精彩。外面什麼都很好,我從沒有這麼開心過。”
“你開心的時候不是這樣子。”珍瓏搖頭。
“珍姐姐見過我開心的樣子嗎?其實,我從來沒有真的開心過。”章希烈嘲諷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們喜歡我開心的樣子,有時候就裝裝開心,可是我一點兒也不開心,半點兒也不開心……”他再也忍耐不住心裡的酸楚,眼裡已經溼了熱了,他知道眼淚就要流下來了,可他現在必須裝得很開心,必須說服珍瓏回去,因爲現在的鳳三不是以前的鳳三了,如果破壞了鳳三的計劃他不敢想象鳳三會怎麼對付珍瓏……她會不會死?鳳三會不會殺了她?雖然東方飛雲說得很含蓄,但他不笨,因爲東方飛雲說得含蓄,反而更令他感到恐懼。
章希烈撲進珍瓏懷裡,“珍姐姐,讓我留在這兒吧,我不願意回去。家裡像囚籠一樣,我寧願死在外面也不要再回去。”
珍瓏輕輕拍他的肩膀,柔聲道:“我知道你喜歡和鳳公子在一起,但鳳公子也說了這裡危險,希望你跟我回去。你不聽他的話,他會不高興的。而且他跟我說,出去的機會多得很,等這裡的事情辦完了,他再帶你出來玩兒也是一樣的。”
“他的話?”章希烈突兀的笑了笑,眼中的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珍姐姐不要信他的話,他騙死人不吐骨頭。”
“不要任性,這裡真的很危險。”珍瓏嘆息一聲,問道,“你告訴我,你和那個李詡見過面沒有,有沒有說過話?”
章希烈不知道她怎麼會想起來問李詡,遂道:“見過啊,也說過話,我還和他義結金蘭,把孃親留給我的玉佩和她孃親給他請的護身玉符作了交換。”察覺珍瓏身子一震,章希烈連忙解釋,“他孃親請的護身玉符很珍貴的,我當然也要用珍貴的東西和他換,我那個時候身上沒別的,就把這東西給了他……珍姐姐,你不要罵我。”
珍瓏推開章希烈,動作幾近粗暴地扯開他的領口,系玉佩的銀鏈已不見了,玉也沒了!她的手在空蕩蕩的頸間摸索,彷彿這樣就可以把玉佩找回來似的。然而沒有,那手已抖成了風中一朵欲萎的花。她不但手在抖,甚而全身都在抖,她的臉如金紙一般,嘴脣打着哆嗦,似是驚恐到極點。
章希烈被她這副模樣嚇住了,囁嚅道:“珍姐姐……”珍瓏一把拉過章希烈的手腕,聽了良久的脈,又看了他的眼瞼、舌苔,吐了口氣將章希烈拉進懷裡。她扔在抖,彷彿置身在暴風雪中。
章希烈不知道她在怕什麼,然而那種恐怖如此清晰強烈,連他的情緒也被感染了。
珍瓏鎮定了一下自己,問章希烈:“他看見你的玉佩是什麼表情,說了什麼話沒有?”
章希烈回憶道:“他看到了,伸手摸,我不給他摸,他就說我小氣。”
“後來呢?”
“後來?”章希烈含混道,“什麼後來不後來的。後來說着說着,我和他意氣相投,就拜了把子,做了義兄弟……”
“我們今晚就離開這兒。”珍瓏斷然道,“用過飯,待李詡那邊入睡後我們走!”
“珍姐姐……”
“希烈,有些事你一直不知道,我們也一直不想讓你知道,甚至決定瞞你一輩子,”珍瓏盯着章希烈的眼睛,“不過現在,該是你知道的時候了。”
章希烈突然感到強烈的恐懼。
“你的那塊玉佩是有名字的,叫作‘睚眥龍紋佩’,龍佑十一年,當今聖上把它賜給了你母親。你的母親是已經死去的黃淑妃,你的父親是當年的聖上。你不姓章,也不叫希烈,你的生辰也不是八月初九,你姓李,聖上爲你賜名元佑,封永壽王,生辰是戊午年八月初十。”
鳳三責怪琉璃多事,但人已經帶來了,也無可如何。倒是寶卷比從前乖多了,靜靜站在琉璃身後,一聲也不吭。
琉璃將章家如何施加壓力,珍瓏如何焦急一一講來,最後小心地看了眼鳳三嚴峻的神色,斟酌着說:“那幾名隨從絕非庸手,章家……似是有些奇怪。”
鳳三嗯了一聲,淡淡道:“你累了,休息去吧。”
琉璃施禮退下,寶卷也跟着要走,鳳三道:“寶卷留下。”
寶卷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乖乖站住。待琉璃離去,鳳三將寶卷抱到腿上,湊過頭去在他的脖頸裡輕嗅。溫熱的氣息吹在皮膚上j□j而曖昧,寶卷癢得不行,“咯咯”笑了兩聲,圈住鳳三的脖子低聲叫道:“少爺,少爺。”
鳳三輕輕一笑,將他抱到牀上,俯身壓住他。寶卷的身子習慣了j□j,幾個月沒沾人,該積攢多少的j□j?他低吟了一聲,將鳳三的脖子摟得益發緊。鳳三低笑一聲,將一條腿擠進他纖細的雙腿間,他j□j一聲,幾乎是顫慄着將雙腿纏上鳳三的腰。鳳三慢條斯禮地吻他嫵媚勾人的眉眼。寶卷益**動,喘息着扭動身子,仰臉細碎地j□j着。
“這麼想我?”鳳三輕笑。
寶卷臉紅紅的,小聲說:“少爺,你不喜歡我用手,我都沒有用過。”
鳳三被這句話激出欲焰,動作突然粗暴起來,夏日衣服本就單薄,三扯兩扯,就將寶卷脫得光光。燭光下,少年的身子修短合度,骨肉勻停,白皙的肌膚光滑水潤,折射出柔和的光澤。一雙盈盈的桃花眼,羞澀多情中透出幾分野性,彷彿欲拒還迎的邀請,輕易就能激發出人的慾望。
寶卷被鳳三盯得喘不過氣來,欲焰益發的高漲,以腳跟摩挲鳳三腰間的肌膚,喘息着叫道:“少爺……”
鳳三一隻魔掌滑下去,發覺少年青澀的j□j已有模有樣地豎了起來,尾指在上面輕輕劃過,迅速以拇指惡意地抵住頂端。寶卷叫了一聲,顫慄地縮進鳳三懷裡,委屈地幾乎要哭出來,卻又不敢哭,只好用臉磨蹭鳳三的肩頸,哀哀道:“少爺使壞,少爺你使壞……我都乖乖的啦,你還欺負我……”
鳳三在那裡又颳了一下,道:“你乖?我有允許你來這裡嗎?”
寶卷幾乎要射出來,然而頂端被鳳三堵住,眼淚終於流了下來,顫聲道:“我很久很久不見少爺,很想見少爺……”鳳三忽然掩住他的嘴,揚聲道:“是飛雲嗎?”
“是。”門外的人恭敬回答。
鳳三手指一鬆,順勢在寶卷下面掐了一把,寶卷啊的叫了一聲,立刻就在鳳三手裡射了。寶卷滿足地嘆了口氣,忽然想起少爺還沒有滿足,自己怎麼可以……他心裡害怕,偷偷看鳳三。鳳三笑着低頭在他脣上細細吮吻。寶卷伸出嬌小靈巧的舌頭與鳳三糾纏,正吻得神魂顛倒,腰間一麻,被點睡穴昏了過去。
鳳三擦了擦手,披衣坐起來,淡淡道:“進來說話。”
東方飛雲推門進來,眼觀鼻,鼻觀心。
“事情辦得如何?”
“不妙。”
“哦?”鳳三眼中寒光一閃。
“大麻煩,少主揀了個燙手山芋,恐怕非福。”東方飛雲苦笑,“屬下奉命監視章少爺,一不小心,聽到了一段不該聽到的話,或許是屬下聽錯了,屬下不敢妄斷,只好請少主參詳。”
鳳三何等敏銳,立刻察覺到事態絕非自己想象的輕鬆,等聽完東方飛雲的轉述,他眉頭幾收幾放,忽的冷笑起來:“好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要借章家的財勢,章家順水推舟,嫁個女兒過來,竟是把我給算計了過去。”
東方飛雲道:“李詡和章少爺結爲金蘭,這裡面大大有問題,恐怕哪裡出了破綻,已對章少爺身份生疑。珍瓏姑娘急欲帶章少爺離開,必是因爲李詡。他們是非走不可,但章少爺已經知道我們的事。章少爺對少主頗多誤會,萬一不小心將消息泄露出去,少主多年經營可就毀於一旦了。放不得,留不得,此事萬分棘手,少主要早做定奪。”
鳳三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放不得,留不得,那豈非只剩一個……殺?”他心裡猛地一沉,將這念頭摒至一邊。
東方飛雲沉聲道:“少主情深義重,不肯出手,自有人願意代少主出手。”
那個人,自然是李詡。
以李詡的爲人,若不是認出章希烈身份,另有圖謀,怎麼會與章希烈結爲金蘭!榮王想把這個李詡認到皇后裙下當兒子想了多少年,李詡爲了帝位多方籌謀,能容忍章希烈身份大白天下,回到禁宮嗎?
珍瓏帶着四名深藏不露的高手千里迢迢趕來,擔憂的既不是龍骨山奪寶之險,也不是章希烈的病體,他們怕的是李詡!
鳳三沉默良久,擺手令東方飛雲出去。
鳳三側臉轉向牀裡,寶卷被點了睡穴還在昏睡,秀美嫵媚的臉上是不設妨的空白。鳳三在他身畔支肘側躺,剛纔的慾念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練武而變得粗糙的指腹在寶卷頸中無意識地遊走。章希烈也有這樣細嫩的肌膚,也是這樣的嬌弱纖細,但內裡卻是火一般的熾烈與倔強……寧可玉碎,不爲瓦全……過剛易折……年輕的、美好的、驕傲的、脆弱的、註定沒有明天的滄海遺珠、金枝玉葉!
鳳三望向窗外。夜色悽迷,木葉蕭蕭,要變天了呢。
其實很簡單,只要狠下心,閉上眼,不去想。李詡自然會把一切麻煩解決掉。只是,他曾答應過希烈的話也要落空了。
他曾那樣篤定地說:我保你不死!
我保你不死……有我在,你便能好好活着。江南j□j,塞北大漠,夏有繁星秋有月,冬有白雪春有花,花花世界,高山大川,你沒見過的,我都帶你看到。快意恩仇,走馬江湖,世間轟烈快事,你沒有嚐到的,我都帶你品嚐到。更有那銷金帳裡雲雨巫山、銷魂蝕骨……我都要你逐一嚐遍。
希烈說他不信,可他要希烈信他一次,他說決不騙希烈。
那些話,是自己親口說的。當日,是一心要實現這些諾言的。原來錯的是他,希烈早將一切看透:不是誰想要活就一定能活的。
一縷燒灼的疼痛浮上眼底,鳳三閉目坐了也不知多久,突然咬着牙跳下牀,取下牆上掛的寶劍,用力一抽,寶劍鋒出,照亮了鳳三的眼。劍身如一泓秋水,澄淨清亮,鳳三從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不夠冷靜,也不夠睿智,充滿了掙扎和痛苦。
原來,已經放不下了啊。
鳳三嘴邊忽然浮起一絲奇異笑意,真是不冷靜,也真是不睿智,但輕狂一次又何妨!人生總要瘋狂一次纔會無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