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龍骨山下的客棧已是掌燈時分,李詡那邊紋絲未動,倒頗沉得住氣。他不挑明,鳳三自然也不挑明。一開始鳳三還擔心章希烈見到李詡時說出不妥的話來,卻發現是白擔心了。章希烈見着李詡時微笑着問了好,顧盼時竟然還帶出幾分羞澀。李詡打趣二人這是唱的哪門子戲,章希烈微笑不語,回頭望着鳳三輕輕一笑,千言萬語彷彿都在這一笑裡了。
這算什麼?生死逼命,一夜翻覆,忽然成熟了長大了?
鳳三心情複雜,也不知是寬慰還是喜悅。這世界就是這樣的人才能生存的。然而想是這麼想,心底終於有一絲隱痛泛上來。彷彿看到當年的自己怎樣一步步沉淪,將一顆真心埋葬似的。
轉眼便是七月十五鬼門開的日子。外面已鬧成一片亂七八糟,名門大派與不入流的江湖匪盜常常因口角而大打出手,這些天來鳳三和李詡這裡的門檻都快給拜訪的江湖豪客給踩斷了。到了這天晚上,用過飯,鳳三去章希烈房裡看他。
將養幾天,章希烈面色好許多。天熱,他只披了一件寬大的絲質薄袍,正靠在牀上小憩。聽到響聲坐起來,見是鳳三,知道他今晚要上山,問道:“鐵琴和飛雲和你一起去嗎?”
“飛雲在外面留守,鐵琴與我一起去。”
章希烈點了點頭,眉宇間流露出擔憂神色。
“我叫人送過來的蔘湯喝了沒有?”鳳三在牀邊坐下。
“喝了,碗剛剛拿走。”章希烈朝鳳三的臉哈了口氣兒,微微一笑,“你聞,還有股子苦味呢。”
鳳三瞧着章希烈,忽然覺得有些恍惚。一夜間忽然長大,知進退懂分寸的希烈讓他覺得不大習慣。暴躁的脾氣似乎也改了,不再對着他撒癡索愛,在人前笑着,人後,臉上卻常是思索的表情,帶着幾分與年齡不相符的憂鬱。然而這麼一笑,彷彿濃黑的陰霾裡陡然射出的金光,明亮耀眼,令人怦然心動。
章希烈也定定地看着鳳三,忽然抱住他,將幼嫩的脣送到鳳三嘴邊:“鳳凰,親親我好不好?”
“別惹火。”
“我喜歡。”
“以後要後悔的。”
“後悔也是我選的。”
鳳三捧住章希烈的臉。那雙眼睛黑得看不見底,就這麼直直的看過來,彷彿要洞穿人心。這是當朝皇帝遺落在江湖中的皇子,是真正的鳳子龍孫、金枝玉葉。這麼高貴的身子,這麼漂亮的少年,如今就在自己身下?鳳三有些恨自己這想法的卑劣,然而奇異的征服欲在胸膛裡馳騁,管也管不住。章希烈右臂勾住鳳三脖頸,將自己身子放在牀上,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羞澀中帶着**,彷彿一團徐徐升起的火,熾熱明亮,叫人無法拒絕。鳳三呼吸變粗,脫掉靴子,緩緩壓住章希烈。
今夜就是進山的日子,他們沒有多長時間。前戲做得不是很足,進入時很困難,鳳三知道該收手,但章希烈的熱情將他的猶豫燒得一絲不剩。章希烈展開身子,生澀地接納他、迎合他,與他脣齒交纏。乾澀變爲順滑,j□j溫暖的暢美衝激全身,幾乎有種整個身體都被包容吸納的錯覺。
痛快淋漓的衝刺結束,鳳三將手伸到章希烈身下一摸,果然是出血了。這孩子怕痛他是知道的,但過程中卻只聽見他的喘息和纏上來時的笑聲,他輕輕地叫他給他起的綽號:“鳳凰……鳳凰……”一遍遍,彷彿要將身上的人烙印到生命裡一樣。
鳳三摟住章希烈的頭,忍不住輕聲罵他:“笨蛋……”希烈伏在他身下久久沒有出聲。鳳三將他身子翻轉。希烈雙眼緊閉,不知是累得還是痛得昏了過去,滿頭的汗將又粗又硬的頭髮溽溼了,伏伏順順貼在臉上,蒼白的面色裡透出一縷j□j後的嫣紅。鳳三伸出手,情不自禁地要描畫那直挺修長的鼻樑和那薄得叫人心疼的脣,卻在碰到他之前凝住。鳳三收回手,手上紅紅白白,是剛纔從希烈身子底下抹來的東西。
心裡突然一陣刺痛。鳳三把希烈緊緊抱進懷裡。世上最難還的便是情債,他所欠下的,恐怕一輩子也還不清了。
章希烈醒來時身子已經被弄乾淨了。房裡點着紅燭。厚厚的燭淚淌下來,在燈座四周疊起一團團的紅油。粗大的燈花“叭”的一聲爆了,眼前光線一明,隨即暗下來。章希烈將身子蜷起來,很痛很痛,像是把腸子攪碎了似的,但他忍着,慢慢地蜷成了一團。眼裡彷彿有淚光,又彷彿只是夜色下的錯覺。
良久,他微笑起來,喃喃:“章希烈,你真是個笨蛋呀……”
怎麼也忘不了鳳三居高臨下看自己的眼神。狂熱,複雜,即使他不諳世事,也知那眼中不是愛慕。若非愛慕,那狂熱從何而來?
章希烈懶得去想,不願去想。記得他的溫柔便夠了,記得他的熱情便夠了,記得他是如何珍愛地撫摩他的身子便夠了。
愛得不夠深嗎?
心有雜念嗎?
那無所謂,鳳懷光,終有一日,我會教你面對我時不能再想其它。
懷光,我等着那一日。
此時鳳懷光、李詡正與被精密算計引到龍骨山的七派十八幫好手一起進入龍骨山。一路自相殘殺,山下數日爭鬥,一些自覺無望的已離去,進山的盡是武林中數得着的高手,抱着勢在必得的想法,還有些膽子大的抱着碰運氣的心思入山,再除去一部分子弟在外留守,真正進山的只有三十餘人。
翻過前山,漸漸走下山谷。他們在後山發現一處深澗,澗中水已乾,露出乾硬的地面。衆人沿着狹窄的澗谷往裡走,尋到一座巨大山洞。
山洞狹長幽深,越往裡走,越覺精緻,山道變成整齊的方石,兩旁出現燈座,座中竟有燈油。
鳳三笑問鐵琴:“奇怪,以前進山的人難道沒點燈?”
“大概沒有。以前進山的人幾乎沒有生還的,要是點了燈,這裡的燈油早就用完了。但每盞燈中油都幾乎是滿的。”
有人道:“咱們會不會走錯了道?”
除了少林、武當、五臺幾個大派高手不作聲,衆人中有不少猶豫的,議論了一陣,都說到了這裡無論如何要進去看看,卻在是否點蠟燭的問題上猶豫不決。正議論着,忽聽外面轟隆隆聲響。衆人大驚,奔回去看,只見巨石滾滾而落,將幾十丈遠的來路封住。
衆人驚得呆住。
終於靜下來,山道已被巨石堵實。
李詡抓住鳳三衣襟怒道:“父王將我交給你,你也說過要照顧我的話,現在這樣你說怎麼辦?”
鳳三扯落他的手,冷冷道:“既有擒虎意,何畏虎咬手?鳳某早告訴過世子藏寶之地機關重重,叫世子不要來,是世子百般要求來的,如今怪鳳某作甚。你若是死了,我也是陪葬,有什麼怎麼辦不怎麼辦的,趕緊找出路是正經。”
一句話提醒衆人。他們行走江湖多年,閱歷豐富,鎮定功夫還是有的。
擔心蠟燭裡有毒,只舉着火把前進。
走了半里多路,來到一座小巧的山洞裡,四壁高聳,洞頂幽深,卻不見出路。衆人拿火把照了又照,發現石壁上分散着八扇石門。衆人中不乏機關高手,不多數時便找出機關,扭動石扭,石門都被打開。
新的問題擺在他們面前,走哪一道門。
李詡縮在鳳三身邊道:“大家走一條路,萬一碰到什麼也有個幫手。”
有人反對:“這麼多門,還是分散找找比較好。”
洞中危機重重,敢於說這話的人自是自恃武功高強。鳳三望去,說話的人是華山派黃松子。此人四十餘歲年紀,頜下一副長鬚,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一時間自然是有反對有贊同的。
鳳三道:“有朋友願意一起走,有朋友想要單個兒走。這容易,想單個兒走的朋友各挑一條道,不願意單個兒走的留在最後,看看剩下幾個門,咱們分成幾隊走。”
黃松子一抱拳,與同門的一個師弟選了一個門進去。然後是少林的智禪、智讓兩位大師,武當的倪真、魯仲長兩位劍客,正義幫的黃金元幫主及幾位舵主……人羣漸漸變少,最後只剩一道門,鳳三看看身邊還有七個人,不算無名之輩,與前面進去的人終究是錯了一個境界。
李詡敲敲面前的石門,感嘆:“我以爲江湖草莽什麼都不懂,竟是看低他們了。這些傢伙,自個兒揀生門走,卻留了個死門給我們。”
與鳳三、李詡、鐵琴一道走的四人,除了李詡的一名叫黃鷹的貼身侍衛外,另外三人一個是嶺南三劍客之首的劉長卿,一個是外號“滑不溜手”的神算子申三通,還有一個是長鯊幫的幫主陳達。
進入石門是條極窄的小路,鳳三在前,李詡隨後,再往後是鐵琴、黃鷹、申三通、陳達,斷後的是劉長卿。
鳳三舉火把照明,正探路,忽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山洞狹窄,不容雙人穿行,能從後面握住他手的自然是李詡。李詡指尖划動,寫了五個字:“j□j愜意否”。鳳三暗歎:此人久喑風月至此,連自己出來時與希烈行房也知道。鳳三不動聲色,指尖一扣,李詡指骨幾乎被壓斷,啊得叫了一聲,掩飾道:“哎喲,洞裡怎的有蟲子?咬一口好疼!”鳳三暗笑。經了這一事,李詡老實許多,乖乖跟在後面走。
前面路一轉,來到一處銀光燦爛的大洞,衆人凝目瞧去,那發出燦爛銀光的原來是幾大口箱子,每隻箱子裡都裝滿了銀元寶。距銀箱不足丈遠處躺了十幾具屍身,有的是亂箭穿心而死,有的是七竅流血而死。其中四具新死之人,竟是正義幫的黃金元幫主和三位舵主。黃金元與三名下屬都身中劇毒,他內力高深比別人支持得久些,望見鳳三等人喉中發出咯咯的聲音,卻已說不出話來。
鳳三躍過去扶他。
鐵琴急道:“少爺!”
鳳三以脊背擋住衆人,將手掌按到黃金元胸口。黃金元瞪着他,滿面恐懼與憤怒之色。鳳三臉帶笑意,聲音卻低沉關切:“這裡發生什麼事了?”掌力輕鬆,黃金元最後一口氣也散了,頭一歪,斷了氣。
鳳三搖動他的身子,叫道:“金幫主!金幫主!”
李詡遠遠地說:“鳳公子,他已經死了,不如我們退回去把堵在洞口的石頭搬開。金幫主武功高強還這樣,本侯爺不願意去送死,你快護送我回去。”
李詡廣交江湖人士,本來也頗有幾分名望,一來他年紀輕,二來入他旗下的江湖人都被以各樣手段調往北方,從這場是非裡抽了出去。隨行入洞的多是沒與他打過交道的人,即或有過數面之緣,互相知之也不深。衆人見他年紀輕,是王室出身的貴公子,遇事又是這樣的行徑,都十分看輕他,心道:“江湖傳言當真多譽,原來是個膽小惜命的公子哥兒。”
鳳三與李詡卻是心照不宣。往日血債不久即筆筆銷盡,十五年前的血仇已成配戲,在龍骨山這場殺局裡,真正的主角已不再是七派爲首的江湖諸人。
得罪人便要得罪到底。鳳三欺李詡,救希烈,正好借龍骨山之局將李詡一併解決,除此後患。
而李詡,從前縱有合作之意,鳳三折殺他的精兵救章希烈後,便已再無斡旋的餘地,託辭合作不過是個放鬆鳳三警惕的藉口,章希烈必死不可,要殺章希烈,必先殺鳳三。
這一場角力真正的對手只有鳳三和李詡。
一刻鐘後,在又一個經過的山洞裡,他們發現了幾具被野獸撕咬得變形的屍體。齒印雜亂,似是野狗撕咬的,但山洞中哪來的野狗?屍體旁式樣奇特的寶劍標誌着主人的身份:黃山派的張、孫、白三位劍客。
鳳三長嘆一聲:“小侯爺執意進洞探寶,看到這些有何感想?”
李詡冷笑道:“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有什麼感想不感想。”
鳳三問:“小侯爺怕不怕?”
李詡吶吶半晌,一挺胸脯:“本侯爺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會怕這個?笑話!”說畢,大步朝前走去。
七人中以神算子申三通最爲滑脫,眼見險境叢生,這纔多久就發現同伴死了七人,便生了退縮之意。然而那堵在洞口長達百餘丈的亂石要搬到何年何月才能搬完?這時見李詡這樣的公子哥兒都壯起膽子往裡走,想道:“退無可退,也只得進。那些人死得越多,我得寶的機會不是越大?寶物有緣者居之,以我的智計,只要小心些,難道連自保也不能?到時或許能另找一條出路。”
衆人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盤,前行途中不斷見到同來者的死屍,有被大鐵釘穿透胸口釘在山洞石壁上的,有被絞索繫着脖子吊到半空中的,有被砍斷四肢和頭顱,將殘肢盛在大盤子裡的。別人還不怎的,申三通的臉卻漸漸變白,冷汗大顆大顆滲出。鳳三看在眼中,卻不動聲色。
申三通忽的站住,冷冷道:“諸位,我們中計了!”
李詡道:“中什麼計?”
申三通道:“小侯爺可記得方纔那些人是怎麼死的?”
“記得啊。”
“十五年前在落鳳嶺截殺侵入中原的魔教時,魔教裡的四大長老,大長老被毒死,二長老被長劍釘死在福享客棧的大門上,三長老被亂劍砍斷四肢,四長老被吊死在落鳳嶺上的迎客柳樹上。十五年了,申某記得可清楚着呢。”申三通冷哼,“咱們恐怕是入了別人的局了。”
七人互相打量。
李詡貴爲當朝皇室子孫,當然不會是魔教餘孽。
與鳳三以父子相稱的鳳老爺子本是海南鳳氏子孫,鳳氏歷代經商,頗有仁義之名。後來鳳家小姐與鳳三父親因一段孽緣走到一起,鳳家引以爲恥,對外只說是得了急病而死。後來落鳳嶺一役,大光明教風流雲散。鳳老爺子當時恰好往北方遊山玩水,順道與其姐相見,正撞上這一樁局亂,只得在忙亂中帶了鳳三衝出來,四處流蕩多年,將鳳三的年齡虛報了兩歲帶回故鄉,只說是外面生的兒子。
鳳老爺子年輕時風流不羈,在外面的兒子又不止鳳三一個,說出來誰不信,又有誰能將海南鳳家與極西的大光明教扯上關係?
衆人瞧了鳳三片刻,便將眼睛移開。
申三通望着黃鷹和鐵琴道:“十五年前參與截殺魔教的人中有劉長卿少俠的父親,劉少俠當然也與魔教無關。長鯊幫的陳幫主雖然沒有參加十五年前的那次行動,卻與魔教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鳳三站到鐵琴身邊,微笑道:“鐵琴,你什麼時候勾結的魔教?”
鐵琴道:“我是陪公子來的,哪裡有勾結魔教?”
這話倒不是撒謊。魔教是中原武林對他們的稱呼,他們自稱卻是大光明教,聽到有人叫他們魔教,便以爲是絕大侮辱。這時說出魔教二字,其實完全不是申三通口中所指的大光明教。何況他們自己就是大光教的人,哪裡用與大光明教相勾結?
劉長卿道:“鐵公子是鳳公子的親隨,必然不會是魔教中人。”
有劉長卿的擔保,衆人的眼光便落到了黃鷹身上。
李詡長嘆一聲,看看黃鷹:“你是魔教的嗎?”
黃鷹垂着眉毛:“不是。”
申三通道:“有何可證?”
李詡跟聲蟲一樣問:“有何可證?”
黃鷹道:“沒有。”
“唉,這可難辦。”李詡對着申三通一攤手,“既然他證明不了自己是魔教的,我看寧殺錯一百不放過一人,就讓他自殺吧。”
申三通一呆,便聽李詡道:“你聽見了?”
黃鷹道:“聽見了。”
李詡道:“那你還等什麼?”
黃鷹道一聲“是”,拔刀揮刃自指。除鳳三外,衆人都是一驚,黃鷹卻突然一轉刀鋒刺進神算子申三通胸中。
劉長卿和陳達大喝一聲掣出劍。
黃鷹按劍豎目道:“黃鷹今日要殺的只有三人,一個是申三通這隻認銀錢的欺世盜名之徒,另外兩個麼……”他冷笑着揚眉,“要是他們兩個沒有死,我自會與他們算帳,劉公子和陳幫主還請袖手旁觀。”
申三通滾倒在地,捂着胸口抽搐。
黃鷹俯視他,冷冷道:“申大俠,申老爺,你還記得八年前那個在你門前跪了五天五夜的孩子嗎?他好不容易從仇人手裡逃出來,求你幫他查明滅他全家的仇人的來歷,你自命爲大俠,卻不敢告訴他真相,反而昧着良心叫人用亂棍打他,差點把他活活打死。”
申三通露出悔愧之色,嘆息一聲閉上眼睛。
黃鷹冷笑:“你當然不敢,誰能相信武當的魯仲長大俠這樣的忠厚長者竟然是個貪戀男色,快活後殺人滅口的窮兇極惡之徒?”
劉長卿和陳達面面相覷,露出震驚之色。然而申三通的神色分明就是承認了。
申三通死了,黃鷹此來的目的是要報家仇,不管是什麼樣的仇,現在只要與魔教無關就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
找到魯仲長時他已經死了,這不知道算是魯仲達的幸運還是不幸,至少黃鷹把他j□j戳得稀爛的時候他不用再痛苦了。一個個數下來,進洞的人只剩下鳳三他們六人。
遊戲即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