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分派了人去辦仿章希烈筆跡留書之事和拿了鳳三名刺請南屏山夏神醫的事,這才尋了一個丫頭問寶卷的行蹤。丫頭說道:";寶卷說頭痛,告了假回去躺著了。";琉璃點點頭,往寶卷的住處走。
琉璃身份特殊,明裡卻不過是貼身侍童身份,寶卷雖說跟鳳三有了那一層關係,但囧囧這種身份本不是能宣之於口的,因此也沒有什麼名份,故而兩人仍住在下人房裡。但奴才也分了三六九等,在鳳三院子裡侍候的人身份較高,男僕仍住園北端的下人房,侍女們則住在鳳三院子北端的一進院子裡。琉璃和寶卷因地位比這些人又特殊一些,在那個院子裡各有一個小套間,方便鳳三傳喚。自一個月前籌辦鳳三的婚事,纔將鳳三院子之西一座荒廢已久的小院打掃出來,琉璃和寶卷搬去那邊住了。
兩處院落相距不遠,片刻功夫就到。他們這個小院子也分撥的有丫頭侍候。琉璃還未走到門邊,遠遠就看見金珠、金翠兩個小丫頭坐在門口青石上鬥草玩。金翠警醒,一擡頭見了他,連忙起身道:";琉璃哥哥,你回來了?少爺那邊不要伺候了?";
琉璃嗯了一聲,問:";寶卷呢?";
";寶卷哥哥說頭痛,在裡面躺著呢。";金珠答了一句,突然抿嘴一笑,紅著臉低下頭去,捅了捅金翠說:";你說。";
";說什麼?";金翠偏過頭去,吐了吐舌頭。
琉璃心裡一動,撇下她們,站到院門口大聲咳嗽了兩聲,這才緩步往裡走。院子不大,以方石鋪地,顯得乾淨整潔,兩側種了幾株蒼松翠柏,更覺大方。剛走到院中就聽見有咭咭呱呱的低笑聲從房中傳出。
琉璃又咳嗽了兩聲,低笑聲驟然停下。琉璃在院中站住,漠然望著他住的西廂。
鳳府年年都是過了三月三換綠煙蘿的紗窗。下人房中本不會用綠煙蘿那樣的上品,這個院子的綠煙蘿紗窗卻是二管家張淮安親自帶人裝的。映著森森松蘿涼yin,只見紅木窗櫺上那綠煙蘿幽幽涼涼,似是籠了一層薄薄的輕煙,典雅清爽,煞是好看。
他正看得出神,一條嬌小的人影從寶卷房裡走出來,在門口略站了站,似在猶豫什麼,忽然向琉璃的背影屈膝匆匆福了一福,飛一般地跑了出去。
琉璃彷彿毫無所覺,站著一動不動,又隔了一會兒,聽見寶卷的聲音在身後道:";我頭疼不在,你怎麼也偷懶跑回來了?";
琉璃道:";衣服穿好了?";慢慢轉過身子。
寶卷本來倚門慵懶地笑著,給琉璃清澈淡漠的眼光盯得心慌,訕訕收了笑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嘟囔道:";不就是玩玩嘛,有什麼大不了的。琉璃我跟你說,其實和女孩兒們也很好玩的,你試過了就……";
";少爺傳你。";琉璃冷然一笑,打斷寶卷的話。
寶卷看了看琉璃臉色,心虛道:";我頭疼,你去跟他說我今兒不能伺候他。";
琉璃看了他一會兒,道:";很疼嗎?";
寶卷連忙道:";疼,真疼,疼死我了。";
琉璃道:";也好,我請少爺賜一個小丫頭給你,那種事或許能治你的頭痛病,你們就天天做那種事,什麼時候好了你再回來伺候少爺。";說著,轉身作勢欲走。
";媽呀,這可說不得!我沒跟她怎樣,就是親了親嘴兒。";寶卷嚇了一跳,撲上來抱住琉璃的腰。琉璃輕輕擡腳,寶卷斷線的風箏般飛出去。琉璃這一腳使了個巧勁兒,寶卷在柱子上滑下地去,在地上打了個滾,只是全身作痛,但一根筋骨也傷不到。寶卷被鳳三寵慣了,受不得疼,吃不得苦,躺在地上唉喲個不住。
琉璃奇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許碰我,怎麼總記不住?";
寶卷憤然道:";你又不是金子,難道碰一碰就掉了?";
琉璃仰頭,手搭涼棚看了看天上的白雲,悠悠道:";你就當我是金子吧。";
寶卷委屈道:";你明明不是。";
琉璃走過去,一腳踩在寶卷胸口中,寶卷只覺那玄色寶靴彷彿千斤巨石般,胸口欲裂,呼吸緊窒,他拼命扒拉,卻撼不動分毫,喘息道:";好,你是金子,你是金子還不成嗎?放……放開我……放開我……";
琉璃在他腰上踢了一腳,道:";起來。";
寶卷不敢說什麼,只得爬起來。
琉璃打量了他幾眼,問道:";你是這麼著去見少爺,還是換一身衣裳,梳洗一下?";
寶卷大著膽子道:";我就這麼著去,少爺問我是誰踩的我,我就說是你!";
琉璃道:";也好,少爺問你我爲什麼踩你的時候,你就說是因爲你抱我,我不讓你抱,少爺若問你爲什麼要抱我,你便說我要請他賜你一個小丫頭,他若再問爲什麼要賜你小丫頭,你便……";
寶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不等琉璃的話說完,叫道:";算你狠!";一跺腳,衝回屋子去。琉璃轉過臉去,背對了房門,嘴角一彎,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淡極,卻也?極。寶卷再出來時已換了一身乾淨衣服,頭髮也梳理過,舉手投足間天然一段嫵媚風liu。
琉璃在前面走,寶卷卻一步三磨,恨不得眼前的路有千萬里長。琉璃也不催他,只是漠然看著他。寶卷終於忍不住,小聲道:";琉璃,咱們在一起有兩年了,我對你如何?";
";還好。";琉璃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淡淡道。寶卷心裡剛剛一喜,卻聽琉璃接道:";除了把少爺命人留給我的東西吃掉,搶少爺賜我的衣服穿,再除了偶爾在少爺面前告我惡狀給我小鞋穿,倒也沒有別的不好的地方。";
寶卷本是一臉期待,聽了這句話,頹然垂下頭去,神色哀苦,戰戰兢兢,走了兩步仍是不甘心,厚著臉皮道:";琉璃,少爺爲什麼忽然傳我?";
琉璃慢慢轉過頭看住他,什麼也不說,只是盯著他看。
那眼光不帶任何感情,冷清得彷彿冰天雪地一般,寶卷心裡有鬼,不禁低下頭去,半晌嘆了口氣問:";少爺很生氣嗎?";
琉璃道:";嗯。";
寶卷道:";他怎麼知道是我做的?";
琉璃奇道:";除了你能還有誰?";
寶卷想了想,似乎的確如此,嘟囔道:";我就是不服氣。他憑什麼嫁給少爺?";
琉璃道:";你一會兒見了少爺,問問他。";
鳳三寵寶卷不假,偶然一沉臉卻極嚇人。寶卷想一想兩人在一起的光景,再想一想鳳三偶然不快時的表情,心裡沒有一點兒底,抓住琉璃袖子哀求:";好琉璃,你救救我,你這一回救了我,以後我只在少爺跟前說你的好話。";
琉璃笑了笑,卻笑得沒有一絲溫度,打開寶卷的手說:";我教你個乖。第一,不要動少爺的人,第二,不要讓除了少爺以外的人動你。";
寶卷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琉璃漫不經心道:";哦,我忘了,這兩條你似乎都犯了。";
琉璃和寶卷走到棲風院門口,小丫頭說道:";少爺在書房寫字呢。";琉璃點了點頭,命寶卷進去,他卻坐到門口柳樹下喝茶。
寶卷下死眼盯了琉璃幾眼,見他一臉雲淡風清,無奈,只得自己往裡面一步一步地挨。走到中途,在鳳三房裡伺候的一個小丫頭悄悄告訴他章希烈病重的事。他此時才知道那幾顆巴豆竟闖出這麼大的禍來,心裡怦怦跳得更厲害。
好不容易走到書房門口,伸長脖子向裡一望,只見鳳三在桌上鋪了宣紙,捏了一支紫毫筆正寫字。寶卷不敢進去,在門口站了片刻,一名侍女進來送茶,他伸手接過來,小心翼翼走進去,捧到鳳三手邊。鳳三伸手接過去吃了兩口便往外一推,寶卷連忙接過去放在一邊。
寶卷往紙上瞟了一眼,他識字不多,只認得其中一個是";水";字,其他的一概不識,好一會兒,指了其中一個字討好地說:";少爺,這個字我不認識。";
鳳三?暇時常考較琉璃的學問和武功,對寶卷卻不過問。寶卷天生愛嬉戲玩耍,對識字學武深以爲苦,因此樂得逍yao,偶爾見鳳三待琉璃的樣子心裡不平衡,纏住鳳三要求讀書學武,鳳三卻說:";你學那個幹什麼?";有時纏不過,教他一招半式,或將他丟給琉璃學背四書五經。寶卷吃不得苦,武功練上一會兒也就丟到爪哇國去了,至於背書,讀上兩句就頭大如鬥,統統都作罷。
此時寶卷問字,不過是拿個由頭說話。若在平時,鳳三便會將他抱在膝上,笑著指住那字教他給讀音、意思,心情好時還會掉書袋子,調侃上兩句。然而這一次,鳳三卻抿著嘴一字不答。
寶卷不敢再吭聲,悶悶站在一側。好一會兒,鳳三寫罷,將筆往碧玉架子上一擱,退後兩步看寫的字。寶卷連忙上前捉住紙頭提起來,方便鳳三看。鳳三上下看了兩眼,又伸手去拿茶。寶卷連忙放下畫,取了茶遞到鳳三手裡。
鳳三坐下默默吃茶,仍是不說話。寶卷心裡沒底兒,悄悄偎到鳳三身邊,輕輕握住鳳三的手。鳳三任他握著手,一動也不動。寶卷見他不推拒,心頭微喜,蹲到地上,頭臉靠在鳳三手上輕輕摩擦,喚道:";少爺,少爺。";
鳳三隻是喝茶,仍然不發一言。
寶卷跟他兩年有餘,從未見他如此,倒似是在心裡拿捏什麼事。寶卷心裡沒來由的害怕,大著膽子親吻鳳三指尖。鳳三放下茶碗,慢慢將一隻手伸進他衣襟裡。寶卷細吟了一聲,將頭枕在鳳三腿上。他伺候鳳三一年有餘,身子相當敏感,這細吟裡七分引誘,另有三分卻是真動了慾念。
鳳三手指掠過他光滑的皮膚,捏住青澀的乳尖輕輕揉捏,不多時,那小小的果實便挺立起來,寶卷呼吸微促,扭動身子,帶著三分委屈叫道:";少爺。";擡頭望向鳳三,一雙水潤的桃花眼盈盈欲泣,百媚橫生。
鳳三臉色卻淡若青天。
寶卷愛胡鬧,卻非一點不懂看眉眼高低的人,心裡微微一涼,不知要怎樣纔好。鳳三揉捏寶卷乳尖的力道漸漸加大,寶卷只覺刺痛中異樣的快感奔流不息,情難自已,呼吸越來越急,不禁將鳳三手指含在口裡迷亂地親吻咬齧。他慾念翻騰,如顛簸在萬丈波濤間的小舟,正難耐,鳳三卻突然收了手,淡淡道:";脫!";
寶卷身上已出了一層薄汗,三下五除二將衣服盡數除去,一眼望向鳳三卻呆住了。只見鳳三取了書架上的筆,又渾若無事地寫起字來。寶卷欲焰正高,如萬隻小蟲蝕心咬肺一般,但此時此刻萬萬不敢上去強索疼愛,心裡的委屈一層層涌上來,自知闖了禍,又不敢像平常那樣上去胡攪蠻纏,怔怔站了一會兒,眼淚不覺就滾了下來。
強橫地想要進入,他痛得抵受不住,抓住一把剪火燭的剪刀捅進了那富商眼中,赤囧著身子奔出房去,撞進一個面容俊雅的年輕公子懷裡。
他生命裡的一切劫彷彿都在冬天,這一次是十一月,外面雪花紛飛,冷得能將呼出口的氣凍住。那年輕公子脫xia外面的狐裘裹住他閃進那個房間,一指點倒瞎了一隻眼正在呻吟的富商,將富商塞進牀底,扔下一條被子蓋住血跡,便將他壓到牀上親吻起來。那年輕公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兒,又是那般的修眉鳳眼,一笑間彷彿在眉間眼底開出一朵溫柔的花來,他本是怕到極點,不知爲何,突然就在這親吻裡安靜下來。
他馴服地躺在年輕公子的身子底下,任年輕公子的手在他身上游走,任那輕柔的吻落在眉間、耳後、頸子上。彷彿在無邊的黑暗的海上抓到了什麼倚仗的浮木,他摟住那年輕公子的脖子不停地流淚,年輕公子笑起來,吻去他的眼淚說:";小乖乖,小寶貝,別哭,別哭呀,我輕一點兒好不好?";第一次有人這麼溫柔待他,他心裡彷彿是歡喜,又彷彿是委屈,哭得更厲害,也將那年輕公子摟得更緊。
後來樓子裡亂起來,似乎在抓什麼人,亂了一陣便安靜下去。那年輕公子吻遍他全身,卻沒有再進一步做別的,最後拿被子蓋在他身上,放了一顆光華流轉的珠子的他手上微笑道:";謝你解了我的圍。";他福至心靈,一把抓住那年輕公子的手道:";帶我走!";
";帶你走?";年輕公子笑起來,";你可知我是什麼人?";
他抱住年輕公子的腿哭得慘痛:";不管你是誰,帶我走,求你帶我走!我在這裡會死的,我會死的……公子,求你發發慈悲帶我走,我做牛做馬伺候你一輩子!我傷了人,他們會打死我的,他們一定會打死我的!";
那年輕公子猶豫了一下,笑道:";也好,我便帶你走吧。若有一日你不願呆在我身邊便和我說,我隨時放你走。";
不過是兩年前的事,他竟然都忘了,此刻回想彷彿如在夢中。少爺說的不錯,少爺的確是太寵他了,寵得他都忘了自己是什麼人。四月天,不算冷,卻也不暖,寶卷渾身發抖,慢慢跪下去,哽咽道:";我錯了,少爺我錯了!我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想,我只要留在少爺身邊就好。";
鳳三筆直站著,半晌不出聲。
寶卷哀懇地擡頭望去,日已西斜,淡金的光灑在鳳三神色淡然的俊臉上,彷彿那是一座沐浴在金光裡的神祗,端莊冷峻。他彷彿是你窮盡千生萬世的唯一指望與倚靠,卻又遙不可及。巨大的絕望沒頂壓下,寶卷哭倒在鳳三腳下,一遍遍地呢喃:";少爺,寶卷知道錯了,知道錯了,寶卷再也不敢了,你饒寶卷一次……
也不知過了多久,鳳三的手輕柔地落在他頭上,柔聲問:";你怪我嗎?";
寶卷拼命搖頭,泣道:";少爺,我……我喜歡你。少爺救了我,是我不好,不知道感恩,還給少爺添麻煩……我……我……我不該給章少爺下巴豆,我只是心裡不痛快……我不知道章少爺會這樣……回去後我氣不過又拉了芳蕙玩兒,可我心裡還是想著少爺……少爺不要趕我走,我不走,少爺要我走,我只有一死……
他這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鳳三默默聽了半晌,道:";寶卷,章少爺或許會在我身邊留很久。";
寶卷心中驀地如刀割一般,從母親死的那年起他就在怕,怕被拋棄,怕別人不要他,如今鳳三說出這樣的話,他卻沒有拒絕的餘地。只要一個說出一個";不";字,他就只能離開此地,從此連再看一眼鳳三都不能。
寶卷流著淚點頭道:";我知道了。我今後待章少爺好,比不上待少爺好,但也只差一點點。";
若是別人,說出的定是";我今後待章少爺和待少爺一樣";的話,寶卷機巧頑皮,心xing卻單純,向來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竟說出這麼一句";我今後待章少爺好,比不上待少爺好,但也只差一點點";的話,鳳三覺得可笑,卻知此時只要露出一點憐惜,這小猴子便要打蛇隨竿上,因此嗯了一聲,道:";你回去,乖乖地在屋子裡呆一個月。";
這是要關寶卷的禁閉。寶卷不敢說什麼,答應一聲,哭著穿上衣服,用袖子抹乾眼淚往外走,一面走,忽然忍不住又哭起來。鳳三聽著那哭聲遠去,漸漸不聞,想起寶卷平時的乖巧可愛,心裡不禁微微地刺痛起來。他搖了搖頭,心裡自嘲:鳳三啊鳳三,你可真沒出息,這般兒女情長豈是做大事者該當有的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