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回到清華院,未及回房,先進正廳去見孃親和哥哥。
她內心有些惴惴,畢竟不是本尊,實在沒能表現出多少歡喜的情緒,生怕見面顯得太生分,傷了人家親人的心。
她的擔心卻是多餘,待與秦夫人和秦家公子一見面,兩張疲乏卻充滿殷切關愛的面容瞬間打動了她,一個喊“兒啊”,一個喊“妹妹”,情真意切,熱淚滾滾,媚娘不自禁地哭得像個淚人似的,伏在秦夫人懷裡,不肯起來。
王媽媽看他們娘三個哭得差不多了,上前道:“奶奶,太太和大爺一路緊趕,累是不消說,來了有一會了,還沒吃飯呢!”
媚娘急忙坐正來,一邊擦拭眼淚一邊說道:“廚下還沒人送酒菜過來嗎?方纔在上房……”
卻聽門外小丫頭喊到:“樑媽媽,請往這邊來,大奶奶在廳上呢!”
王媽媽忙上前打起簾子,就見廚房樑媽媽領着四五個婆子,將幾個食盒擡了進來,翠喜翠思幫着將食盒打開,熱氣騰騰的雞鴨魚肉和各樣菜式總共得有二十來個碗碟,擺滿了一桌子。
樑媽媽朝媚娘行了禮,便待要退下,媚娘看着她:“你是樑媽媽,管大廚房事務?”
樑媽媽低着頭:“回大奶奶話,正是老奴!”
媚娘說:“你們管廚房的總共有四個人,我見過蔡媽媽,今日又見樑媽媽,聽說今天中午我們橙兒去要一碗粥你們來不及做?”
樑媽媽冒汗:“回大奶奶話,這事兒老奴過後才知,並不是……”
媚娘笑道:“我沒說什麼,只是覺着大廚房有點亂,其實你們可以管得更好更有秩序些……對了,明日你備些新鮮食材等着,我過去挑選好,再教你們如何擇洗斬切,廚房裡都有什麼樣的銅鍋,找幾個精巧的讓我看看,明晚老太太的晚飯由我來準備,想必季媽媽明日也會與你說。”
樑媽媽頭也不敢擡,應道:“是,老奴曉得了!”
打發了婆子們走,媚娘轉來陪孃親和哥哥用飯,一邊帶着歉意對哥哥秦伯卿說道:
“哥哥飲一杯酒暖暖身子吧,候爺今日不得便,明日再讓他來陪哥哥!”
秦媚娘生得嬌美,比她大三四歲的秦伯卿也長得俊秀不凡,也許是稟承了父親的嬴弱體質,他身形比剛纔那位徐府六爺還要單薄清瘦,微微轉過臉去,用袖子遮着臉輕咳一聲,才笑對媚娘道:
“不妨事,候爺每日忙於大事,能見見面就好了,哪裡敢期望他坐下來和我喝酒?我也是不喝酒的!”
秦夫人面有憂色,說:“你哥哥爲應付秋試,太過用功,病了都不自知,落下咳症,吃着藥,不能喝酒。”
秦伯卿忙說:“母親不用擔心,兒子已經好很多了——倒是妹妹,這次把母親和哥哥嚇壞了,直以爲再不能相見,這一路來母親都快哭幹了眼淚,幸虧來到候府,聽說又好回來,我們歡喜得什麼似的。從今後妹妹可一定要保重,注意將養着,莫讓母親和哥哥擔憂!”
媚娘笑着點頭:“請母親和哥哥放心,媚娘從此後一定好好的!”
秦夫人慈愛地看着她笑:“那就好!爲娘這輩子別無所求,只要我兒子和女兒平安健朗,就知足了!”
媚娘一手拉着秦夫人,一手拉着秦伯卿,笑道:“會好起來的!聽說大雪之日,許願最靈,我誠心誠意祝願我們一家人都平安健朗,幸福歡樂!”
秦伯卿望着她笑:“母親,妹妹是真好了呢,你看她又生出小孩兒心性來了!”
媚娘拍打他一下:“什麼小孩心性,我都當娘了——哎呀,恆兒呢?怎麼沒聽見他聲音,快快抱來給外婆、舅爺看看!”
秦夫人笑道:“一直想見見恆兒,不巧我們來時他剛睡着,就讓他睡吧,莫吵得他醒來哭鬧!”
媚娘說:“不妨事,小孩兒,哄哄就好!”
門外廊下有小丫頭笑着喊:“恆哥兒來了!”
秦夫人高興地站起身來,往前迎了幾步:“哎呀!我的外孫兒醒了呢!”
秦伯卿也含笑站起來,媚娘忙扶住秦夫人,說:“門邊兒冷,孃親和哥哥坐着罷,奶孃自會抱了他進來!”
秦夫人認真地整了整衣袖,又輕撫一下衣襟,說道:“恆哥兒雖小,他是嫡長子嫡長孫,便是世子,將來要承爵位的,身份尊貴,不可慢待了他……”
正說着,丫頭們打起暖簾,奶孃抱了恆哥兒進來,將滿七個月大的恆哥兒,肉乎乎像個小麪人,睡得足足的醒來,又剛吃飽了奶,一張小臉色紅撲撲的,精神很好,見人就笑,惹人喜愛。
恆哥兒不顧秦夫人熱切地伸手要抱他,卻朝媚娘傾過身去,媚娘笑着抱過他,在那粉雕玉琢般的小臉蛋上親了幾下,指着秦夫人耐心教導:
“這是外祖母!是母親的孃親,恆兒要尊敬孝順外祖母,不可失了禮數!來,讓外祖母抱抱!”
小小的恆哥兒像聽懂了似的,秦夫人再伸過手來,他便乖乖地過去了,還睜着一雙烏溜溜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秦夫人。
秦夫人喜樂開懷,抱着恆哥兒,疼愛不盡,笑得眼淚都要流下來。
媚娘怕孩子太沉讓母親受累,便又指着秦伯卿對恆哥兒說道:“這是大舅爺,母親的親哥哥,恆哥兒也讓大舅爺抱抱!”
秦伯卿忙接過恆哥兒,緊摟在懷笑道:“恆兒快快長大,大舅教你寫字兒!”
媚娘笑着捏捏兒子的臉:“是呢,大舅的書法無人能及!”
秦伯卿紅了臉:“妹妹當着別人的面可不好這樣說,哥哥只是自認掌握了些寫一手好字的技巧罷了!”
“好就是好,怕說麼?”
兄妹倆久不見面,正自親暱地爭執着,秦夫人一邊逗弄恆哥兒,一邊笑道:
“恆兒長的真好,卻不隨媚娘,想必像候爺!”
想必像候爺?媚娘問道:“孃親沒見過候爺?”
秦伯卿說:“妹妹忘了?候爺與妹妹成親兩日,便去了北邊打仗,母親一直沒機會見着候爺!”
媚娘噢了一聲,難怪和徐俊英之間冷冷淡淡,原來新婚兩天就分開了,打仗肯定不是三兩個月就能結束的,真是悲催的夫妻倆,感情都淡漠了才又聚在一起,是了,王媽媽不是說候爺從邊疆回來媚娘才生孩子不到一個月嗎?老太太還給了通房,那就是說,分別了將近一年之久。
那徐俊英娶了新娘回家,就去打仗,再回到家時,孩子都給他生下來了,他這爹當得也夠便宜的。
媚娘對秦伯卿說:“我大病了一場,腦子裡許多事情都忘記了,不瞞哥哥說,連孃親和哥哥都不記得了呢,若沒有王媽媽她們幫着我想起來,可不知如何是好!”
秦伯卿吃驚地望着她:“哎呀,這怎生是好?可不要忘了候爺和恆兒!”
媚娘笑道:“還真忘了呢,後來又記起來了!”
秦夫人嘆道:“你父親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形,大病一場起來,都不認人了,過幾日又慢慢記回來。只盼你以後再莫要病了……”
媚娘安慰她說:“孃親放心,女兒就算再病,也不會忘記孃親和哥哥了!”
又看着秦伯卿問:“哥哥參加了秋試,情況如何?”
秦伯卿笑着說:“你哥哥就是體弱,讀書卻不在話下,解元是拿下來了!”
秦夫人說:“本待過了年再回京,應備會試……因了你,爲娘與你哥哥先匆匆過來,你嫂嫂有了五個月的身子,不能顛簸趕路,尚留在越州。”
媚娘眨着眼睛,有些着急:“嫂嫂和誰留在越州?”
秦伯卿說:“不用擔心,有好幾個呢,都是她從孃家帶來的陪嫁丫頭僕婦,很實誠的人。我與母親明日回城西咱們家,將院子打掃整理一番,母親年紀大了,不好奔波,就留在京城,我再趕回越州,接了你嫂嫂,一路慢慢走,應能趕在過年那幾日回到,一家人團聚,纔好過年。”
媚娘擔憂地看着秦伯卿,若是稍健壯點的人也罷了,這麼單薄的文弱書生,讓他在大風雪天裡跑來跑去,不是要命嗎?
可是不跑又不行啊,那邊越州有個孕婦,這邊是老孃,他不能只顧一邊啊,過年什麼的,最注重一家人骨肉團聚,秦伯卿作爲秦家唯一的兒子,家中的頂樑柱,他得負擔起爲人子、爲人夫的責任。
都是媚娘這一場病鬧的,還好她來頂替,媚娘又活了,秦家母子這一趟辛苦跑來還算有點價值,若是媚娘就那樣死翹翹給母子倆看,豈不是讓人傷心透了!
走遠路的人太疲乏,媚娘將母親和哥哥安頓好,白景玉倒是很聽老太太的話,讓人送來了四牀又厚又軟的大棉被,媚娘叫王媽媽一股腦全用上,母親和哥哥睡得舒服,她心裡纔好受些。
把王媽媽留下服侍母親,媚娘回到房裡,坐在燈下托腮沉思,東想西想,翠喜和翠思、翠憐見狀不敢打擾,另坐到一邊去做針線活陪着。
徐俊英,這個女婿很過份,明明知道媚孃的母親和哥哥來到了,給老太太請安過後,難道不能過來見個面,說兩句話嗎?做爲岳母,秦夫人肯定很想見一見自己的女婿,秦伯卿言談間也有這個意思,可是徐俊英不來,她有什麼辦法?
徐府的人,就這麼臭屁,驕傲自大,那老太太倚老賣老,不見親家也算了,大太太、二太太至少該派個人來探問一下嘛,那管事的景玉,就讓人做一桌酒菜送來了事,看都不肯來看一眼,打發叫花子啊?真是的,門第高怎麼啦?候爵很了不起嗎?看不起小門小戶,當初別娶人家女兒啊!
靜悄悄獨自生着悶氣,也不知過了許久,火盆裡通紅的炭火漸漸暗下去,翠喜正想要催媚娘睡下,忽見暖簾一掀,徐俊英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