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英說清華院保持原來的樣子,沒有人要搬進來!”
“那行?新……”
媚娘話未說完,徐俊英打斷她我說過了,附近有的是院子,住哪裡都行。你以後去給老太太、太太回話,與清華院相關的,最好知會我一聲……不多說了,若不需要更衣,這就往錦華堂去——你早該在那裡侍候着!”
侍候侍候,就你家老太太是個寶,姐跑了一天,也累得要死呢!
這種話終歸只能悶在心裡,說不出口的,媚娘低着頭不是爲了等你一起嗎?不然我早了!”
這理由堂皇多了,果然很奏效,徐俊英不再作聲,起身領頭往外走去,媚娘在後頭笑着拍了拍翠憐的肩,可憐的丫頭如釋重負,臉僵得都不會笑了。
天色已暗下來,徐老太太仍在等着徐俊英,兩人進去,給老太太行禮,二老爺徐西平也在,也行了禮,徐西平和徐俊英敘話,媚娘就和妯娌們說笑幾句,晚飯傳來,布上碗筷,寧如蘭不來,白景玉卻是被老太太喊來了,神情略顯僵硬,笑容還算溫婉,仍然由她負責老太太那邊,媚娘照顧下位的弟妹。徐俊英看着她先給老六徐俊軒盛了一碗湯,徐俊軒接在手裡,擡頭和媚娘相視而笑,兩人說着,都顯得很高興,徐小容幾個在一旁仰臉聽他們說,也笑得歡暢。
鄭美玉白天來陪莊玉蘭,也留下來用飯,趁着莊玉蘭給老太太佈菜,她爲徐俊英盛了湯,徐俊英慢慢喝着,心裡暗想:媚娘和老六總有話說,就爲了秦伯卿,也能說得這麼高興?
他先前和老六閒聊,媚娘常向老六瞭解秦伯卿的近況,只因這兩個要應試的人總會約好同時去赴各種文會,秦伯卿向老六問和恆兒,媚娘找老六問秦伯卿,兄妹倆倒是很有眼光,尋得老六傳話,這一個自小讀書不是很用功,愛結交,四處遊玩,凡事不喜爭先露頭,卻偏以熱心腸著稱。
徐俊英卻不媚娘和徐俊軒閒話,不光爲了問秦伯卿的事,徐俊軒其實是媚娘瞭解京城少爺們口味愛好、潮流動向的一個窗口。
老太太喝了半碗湯,便讓媚娘和白景玉坐下吃飯,媚娘留意到今夜徐俊朗坐到他父親身邊,下邊是徐俊橋,白景玉和媚娘同時走到徐小容身邊的位子旁邊,白景玉垂下眼簾,輕聲說道嫂嫂請坐!”
媚娘仔細看她,覆了脂胭水粉的臉妝容精緻,已找不到捱打的痕跡,特意穿了件海棠紅錦繡夾襖,華麗的珍珠披肩,頭上是明晃晃的鳳釵步搖、金鈿玉簪,渾身珠光寶氣,彰顯富貴,卻沒有了以往那副逼人的氣勢,低眉順眼,溫良恭順的樣子讓媚娘看着有點不是滋味,徐府這些同輩人中,她第一討厭鄭美玉,莊玉蘭和白景玉並列第二,但不喜歡歸不喜歡,白景玉總比莊玉蘭好些,至少她能幹,要強,她的驕傲自負、目中人多數也源自於她的自信自強,這樣的,把她放到外邊,她完全能夠養活,絕不會死乞白賴主動去攀附、爭搶男人。當然她也有軟弱的時候,也需要疼愛維護,她的弱點在於把全部感情毫保留地交付出去,太愛那個男人,死穴被拿住,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媚娘目光冰冷,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徐俊朗,白景玉是被他的外表迷住了吧,的確一表人材,溫雅俊朗,卻是個花心蘿蔔,白白辜負了一副好皮襄。最討厭這樣的男人了,俘獲的心,完全掌握在手中,然後任意踐踏,毫不顧惜夫妻感情,他就吃定白景玉除了他,再沒有別的選擇!
徐小容移動了一下,瑞雪再放了只繡杌在旁邊,媚娘對白景玉說一起坐吧,喝點熱湯,我可是餓了呢!”
白景玉便盛了碗湯遞給她那快喝吧,別餓壞了!”
媚娘說聲謝謝,叫她也坐下,伸手去桌上拿湯匙,卻趁人不注意,將一碟素炒冬筍和徐俊軒面前的紅燒兔子肉作了個調換,悄聲對白景玉說道這個好吃,也好送飯,你試試看!”
白景玉先是吃了一驚,隨即禁不住笑了起來,低着頭笑了好一會兒,纔拿起碗筷吃飯,媚娘和徐小容早已吃了好幾塊兔子肉,一邊小聲討論這個菜的味道如何如何。
吃過晚飯,徐西平陪老太太,晚輩們就坐在旁邊慢慢聽,一個個表情端莊,規規矩矩坐着,其實各人心裡想些,沒人。
莊玉蘭和鄭美玉坐在一起,兩手不停地絞着手帕子,白景玉低眉順眼,一動不動,媚娘身邊圍着三位姑娘,不好說小話,心裡有些浮躁,不時拿眼睛看看徐俊英,這徐二老爺平時不常來,一來就陪他娘坐上老半天,這要等到他,還不得夜深了?鄭准不准她進去看恆兒,還是個未知數,她隨口拿這個理由打發他們,那是半句話也說不得的。
徐俊英穩坐如鐘,幾次和媚孃的目光相遇,忽略而過,連個特別點的表情都沒有。
看來今晚就這樣了,不陪生病的恆兒,白白跟這些不相干的人坐一晚上,實在冤得很。
媚娘這麼想着,忽然就感覺到一陣倦意襲來,沒辦法,提不起興致,就容易犯困,她忍了好幾次,終於還是擡起袖子遮住半邊臉,打了個哈欠。
打哈欠是會傳染的,很快,徐小婉、徐小敏學着她的樣,跟着連續打起哈欠來,徐俊軒看見,笑道:
“今天下了點小雨,路上不大好走,我早些兒送幾位罷!”
老太太聽了,點頭說去吧去吧,你也好溫書了,別熬太夜,早睡早起,明兒又再讀!”
徐俊軒起身長揖孫兒聽祖母的話!這就別過祖母、叔父和兄長嫂嫂,帶幾位了!”
媚娘跟着三位姑娘站起身,說道我送你們到門口!”
走走鬆活一下筋骨,坐得人發傻了。
沒想到徐俊英也站起來,對老太太作揖道恆兒近日感了風寒,太太守護着多有勞累,孫兒也先帶媚娘看看!”
老太太忙揮揮手哎呀!今早兒誰跟我說了這事?倒忘記了!可憐見的,恆哥兒自來壯實,又由大太太看護,仍是傷了風,可知這春天的風雖暖和了,勢頭卻猛着呢。你們做父母的,留心陪護着些,等明日好了,帶他到我這兒來,有日子沒見着他了,好乖巧可人的孩子!”
不但讓徐俊英和媚娘快走,還把徐俊朗、白景玉也趕了你們也罷,兒每年春天都咳一場,記着給她多添衣裳,惟哥兒那裡,有二太太照看,她是個精細的,我也不多說了。慎哥兒會走路了,要看好,平日莫讓到院子裡吃着涼風,還有二姐兒,想來也沒罷?”
徐俊橋應了幾句,說慎哥兒一切都好,謝老祖宗掛念,徐俊庭今晚沒來,媚娘便替他說了:二姐兒很好,老祖宗不用擔心。
行禮告辭,和弟妹們話別,紛亂了一會,總算走出來了,又要帶上鄭美玉這個煩人精,媚娘轉頭見莊玉蘭看着徐俊英那不捨不甘的眼神,又忍不住玩起惡作劇來,笑對鄭美玉說道:
“玉表妹,昨夜你和英表哥砸核桃,吃得那麼高興,我只顧着抱恆兒,一顆都沒吃着,可還留有些罷?今晚你們倆再吃,給我幾顆,我也償償,到底有多好吃!”
莊玉蘭聽了,瞳孔一縮,盯住鄭美玉看,廊下不太明亮的燈籠光,照見她蒼白的臉上微顯薄怒。
鄭美玉,明明她莊玉蘭要先聘進來做新,說好了的,一切聽安排,一妻一妾同心協力,排擠媚娘,不讓她分了候爺的情……竟敢揹着和徐俊英如此親密!她腦子壞了麼,難道不想做良妾了?
鄭美玉縮到徐俊英身後,避開莊玉蘭的目光,她心裡苦不堪言,對媚娘恨得是牙齒髮癢:昨晚一高興吃了不少核桃,聽信媚孃的話,怕核桃生火,臉上會長皰痘,多喝了幾碗涼水下去,結果半夜肚子疼起來,起了好幾次,拉肚子拉得她腿軟,天亮後好不容易睡個安穩覺,莊玉蘭卻偏偏在今天使人來邀她到錦華堂一同繡嫁妝,託病不來,莊玉蘭卻不放過她,請了三次,只好來了,這一天就沒輕鬆過,表面上裝笑臉,身上卻難受得要命。
媚娘原先是真的存心要讓鄭美玉難受,見她沒事人一般,還以爲她身體壯,腸胃好,或者根本就不上當,她要是鄭美玉這個隱情,不笑掉大牙纔怪。
徐俊英對莊玉蘭說的好像永遠是那一句進去吧,外邊風大,仔細着涼!”
然後他做了一件事,讓媚娘感覺頭皮發麻——從翠思手上拿起披風抖了一下,披到媚娘身上,媚娘在他替繫上緞帶之前,輕輕從他手上掙脫開,一邊走下臺階,一邊繫上緞帶,對翠思埋怨道:
“今晚又不冷,拿這個來做?”
她直覺徐俊英是故意這麼做的,和復活當晚他給她披風一樣的目的,後來回過味了,他那是做爲人看。今夜卻是爲?大概與爭風吃醋的兩個表妹有關,但不管他想幹,媚娘就是覺得不自在,試想以秦媚孃的身份存在,就是大,莊玉蘭是二,鄭美玉是小妾,徐俊英身後護着小妾,對二表示溫存,之後又來照顧大……
這其中感受,怎一個惡寒說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