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徐府亂作一團!
岑梅梅,不!現在是恆哥兒的母親秦媚娘,懷抱睡過去的幼兒,慢悠悠走在迴廊上,聽着四面亂紛紛的人們各種各樣的聲音,禁不住苦笑:這也太狗血了吧?穿到哪裡去不好,偏穿到當孃的人身體裡!而且看樣子這具身體還很不受尊敬,還沒死丈夫就訂了繼室,那鄭姑娘未正式嫁過來,就敢虐待她的孩子!
可憐的孩子!岑梅梅情不自禁低頭親親懷中胖乎乎的可愛嬌兒,爹不疼,後孃肯定不愛!我既然做了你的娘,殺回來了,自當盡全力守護你,保證讓你健康快樂地長大,還要助你得到你該得的一切!
前方几點燈光閃爍,一羣丫環僕婦簇擁着暫時代理候府事務的三奶奶寧如蘭,急匆匆向這邊走來。寧如蘭一邊走一邊白着一張臉說道:“可看仔細了,是不是真往內院去了?若驚動了老太太、太太,可不得了!”
她步履輕快,頭上沒有什麼飾物,一身素白衫裙,披件羊毛軟緞白披風,看起來格外飄逸秀美。
前邊有人驚呼:“大奶奶!”
所有燈籠都有意識地舉高了些,耀眼的燈光下,盛裝的大奶奶面帶笑容,一如平日那般豔麗嬌媚,嫺雅溫柔,站在衆人面前,懷抱裡緊緊摟着的,赫然是熟睡的恆哥兒!
“大嫂!”寧如蘭平日裡雖說與秦媚娘交情甚篤,此時卻也連驚帶嚇,聲音顫抖,就算身邊帶了二十多個人,而且婆子們都舉起了粘有各種符條的燈籠,她仍不免張口結舌,說話結結巴巴:
“你、你若是想侄兒了,看看就好,可不能抱了他走啊,那樣會害了他!”
秦媚娘微微一笑:“我不會害他,他是我兒子!”
聲音溫柔婉轉,與平日毫無二致,大夥兒糊塗了:大奶奶是個有形有聲的人啊,行動舉止溫雅端莊,笑容真切可親,與她對面而站,一點恐怖感覺都沒有,她不應該是鬼魂啊!
“媚娘,把恆兒給我!”
溫和沉穩的男聲來自左手邊,秦媚娘側臉看過去,見到了高大俊帥的徐俊英,徐俊英伸手一扯頸下緞帶,肩膀上的貂皮長披風帶着他的體溫,繫到秦媚娘身上,他想順勢接過孩子,秦媚娘卻不給他,用力緊抱在懷裡,徐俊英竟然搶不過她,微微眯起眼,一絲冷光自眸中一閃而過。
“你是誰?”秦媚娘活動手臂,將孩子託高些,閒閒地問了一聲。
她隱約猜到這人是誰,不然他怎會當着衆人的面給她披風?身上暖和舒服多了,但她卻不肯領情,老實說她有點不高興,這男人給她的第一印象堪稱上佳,可是聽婆子們那樣描述,好像他就單等着老婆死掉,好快點續絃,也不關心親生的兒子,任由鄭姑娘愛怎樣怎樣,那個鄭姑娘,真得了他的心去了?
徐俊英劍眉一挑:“媚娘,你……”
寧如蘭也吃了一驚:“他是大哥啊!大嫂,你不認識大哥了?”
真的是他?秦媚孃的丈夫,懷中嬌兒的親爹!
秦媚娘濃密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目光溫柔如月,看住徐俊英,聽見自己的聲音嬌柔而軟弱:
“原來是夫君……”
威遠候徐俊英十四歲就隨父在軍中廝混,十五歲殺敵立功,攫取少將軍名頭,直至父親戰死沙場,他十八歲承襲了爵位,仍然在邊關獨擋一面,威遠候的大名震攝西北周邊國家,輕易不敢來挑釁。他歷經無數次生死關,根本不懼鬼神,說自己的夫人死後炸屍,他認爲是無稽之談,當看到俏生生站在眼前的秦媚娘,他立刻就明白了:她本就沒有死!也許是病得太久,又因求死心切,不知什麼原因閉了氣,被當成死人裝進棺材裡,若棺蓋一直蓋着,她是必死無疑,傍晚時分他讓人打開了棺蓋,重新檢查一下棺內隨葬物品,想不到她得了一口新鮮空氣,竟然復活了!
徐俊英看着嬌美俏麗的秦媚娘,脣邊泛起一絲苦笑:妻子死而復生,作爲丈夫,他是該慶幸還是該煩惱?
不管怎麼說,她已經活過來了,表面上,總該露出點喜色吧!
迴廊另一端,匆匆跑來幾個丫頭僕婦,其中一個微胖的婆子和一個清秀的小丫頭只看了秦媚娘一眼,便大哭着撲上來,抱着她的腿跪倒在地:
“大奶奶啊!您死得冤哪,您把我們都帶走了罷……”
徐俊英面色一冷,喝道:“亂嚎什麼?你們可看清楚了,大少夫人是個大活人,誰再敢說死字!”
那婆子和小丫頭沒了聲音,急忙在秦媚娘身上一陣摸索,發現少夫人的身體果真是熱乎乎軟綿綿的,當下驚得眼珠子都要掉落下來,轉而又喜得撿了寶似的,一悲一驚一喜,兩人都快暈了,幸得旁邊又有丫頭僕婦走來,一起扶住了,纔沒有跌坐下地去。
秦媚娘被她們摸得不耐煩,不露聲色地躲開去,柔聲問道:“你們都是什麼人?”
胖婆子楞住了,搶聲道:“我的大少夫人,我是您奶孃王媽媽啊,這是翠喜,您的貼身丫頭,還有翠憐、翠思……我們這些個都是您從孃家帶來的,怎就不認得了?”
哦,是自己人,那就好。
秦媚娘弱弱地說道:“我是不是病得太久?又經此一難,這腦子竟是壞了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胖婆子和翠喜幾個丫頭抹着淚,徐俊英皺眉道:“翠喜把恆哥兒抱下來吧,大少夫人累了,先扶回房歇着。去一個人,到二門讓小廝立即請喬太醫來,給大少夫人診診脈!先不要驚動夫人們和老夫人,凡事明日再說!”
翠喜和王媽媽忙上來抱過小公子,幾個人扶了秦媚娘,照她原先走過的路返回她住着的清華院。寧如蘭目送她們離去,朝徐俊英行了個禮,遣散衆人,分幾拔各朝不同的方向散去。
歸復寂靜的迴廊下,徐俊英揹着手站在那裡,映着雪光,他臉色暗沉,腦子裡有些微的混亂。
乍一見到復活的妻子,竟讓他有回到初見時的感覺,一顆心在胸腔裡乒乓亂跳,奇怪的是這次不是爲她絕世的美貌,而是那雙眼睛,不像平時的柔弱膽怯,急於躲閃,那包含了太多情愫的目光掠過他,令他有如被人點中某個穴位般,遍身酥麻。
仍是那個秦媚娘,千嬌百媚,貌若天仙,他當初在明湖一見傾心,寧願被祖母責罵,捨棄青梅竹馬的表妹,很是動了一番心思才求得皇上賜婚,原以爲得償所願,娶回如花美眷,從此相親相愛,共度一生,可誰知,到最後變成這樣!
本已將她放下,死了還能爲她惋惜一把,這一活過來,卻又不知該如何相對。
秦媚娘嫁進徐府一年多,實在不懂善修人緣,祖母莊老夫人不喜,母親鄭夫人也不見得疼愛,纔剛死去未擡出門,家裡人便張羅着爲他續絃,祖母已找他談過話,母親更有先見之明,將鄭家表妹鄭美玉早早接來,放在媚娘房裡,說是陪護生病的表嫂,實際上,鄭表妹陪在他身邊的時候更多些,他不拒絕表妹,儘可能遷就縱容,不怪得媚娘身邊陪嫁的丫頭婆子哭着說大奶奶死得冤,他心裡明鏡似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鄭表妹之後,還有誰爲着威遠候夫人的名份而來?
徐俊英腦海裡閃現一張略顯蒼白,秀美可人的小尖臉,他微嘆口氣,祖母說那病是爲他種下的,若真如此,他是不是該償還了?
迴廊盡頭走來一名穿暗色衣裳的健壯少年,是徐俊英的長隨寶駒,主僕二人也不用說話,目光接遞間,便同時轉身朝外院走去。
曲廊另一徑,鄭美玉剛剛走到,卻還是趕不及徐俊英,張嘴想喊又喊不出口,只好咬脣看着他走遠,滿臉懊喪之色。
秦媚娘,不是死了麼?已經無聲無息,完全沒有心跳了,怎麼又活生生地從棺材裡跑出來?
名正言順的大少夫人又不死了,自己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