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每天忙碌,不睡懶覺早早出門爲看兒子,然後上紫雲堂,聽婆子回話,處理事務,候府大宅年前事多,年後事也多,大事小事理完有時連午飯時間都過了,王媽媽怕她餓着,直接就讓把飯傳到紫雲堂去吃,吃完飯經常還得到大園子和各院去走走,親自巡看一些需要修葺或正在修葺的園景,有管家管事怎麼着,老太太吩咐了,當家管家就要上心,不可偷懶,勤走動,四下裡察看,權作散步了。散步就散步吧,在候府裡小範圍散步,有時瞅準時機,就直接散到府外去了。
忙來忙去,日子過得飛快,她每天呼吸着春天的氣息,卻沒察覺到清華院已悄然披上春裝,有天猛然發現水池邊出現兩棵萌出嫩綠枝條,像兩個身姿卓約的少女貯立水邊時,她吃驚不小,對跟在身後的翠憐翠思大聲說道:
“天哪這裡竟然有兩棵柳樹”
翠思樂不可支:“大奶,兩棵柳樹一直都在那裡呢”
翠憐笑着說:“大奶天天打這兒過,沒留意看,估計把它們當木樁子了”
媚娘笑:“可不是?不上心,就不去注意它。想不到它一夜之間發了枝條,真是好看,讓人驚豔一場”
又指着水池對面枝藤攀爬到屋頂,開了整面牆的薔薇花說道:“那些花兒也是纔開的吧?前些時就沒見着。薔薇花應是四季開花,或許是年前被幾場大雪打傷了,到現在纔開放。這邊的玫瑰剛打花苞,那邊薔薇就開得鮮豔——兩個姨娘真會打理,她們卻也老實得很,總不出門,整天悶在房裡做什麼?咱們過去摘幾朵花玩玩,順便看看她們”
翠憐說:“大奶又來這樣不好,哪有奶奶去看姨娘的?該她們來看奶奶纔對”
“要什麼緊?走吧走吧,又不是沒看過,我這個奶奶不過是……”
她及時停住,嘆口氣說:“算了吧,好也是人家的,強折來半天就壞了,還是看咱們的玫瑰花苞吧”
翠思點頭:“對薔薇哪比玫瑰好?香也香不過”
“這你就不懂了,其實薔薇很好,美麗卻不張揚,芳香清雅,玫瑰,有些過於嬌豔了……”
翠思不解:“奶奶,您以前可是最愛玫瑰的,現在又說它不好”
媚娘笑道:“我現在也愛啊,誰敢說玫瑰不好了?你個傻丫頭”
三個女人一條街,主僕幾個站在池邊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完全不注意身後的徐俊英和寶駒。
徐俊英沒走出東院就聽到媚孃的驚呼,身後的寶駒忍不住笑了一聲,徐俊英垂着眼,默不作聲:她每天在想些什麼?管着家務事,看多了枯噪無味的帳簿,人變傻了?可是那雙眼睛仍然光彩奪目,一張巧嘴仍然哄得老太太歡笑,引得弟妹們高興,卻極少花心思留意他了,如今在老太太房裡用飯,完全是莊玉蘭在服侍他,鄭美玉到清華院來,連上房都不讓進,直接打發她去東院,他沒有理由去上房,覺得不應該去,又忍不住想知道她在做什麼,爲不讓鄭美玉來得太密,東院小側門鎖上了,他每天從這邊正門進出,這麼多天來,只在院裡遇到她一次,她就像忽然發現那兩棵柳樹的存在一樣,驚奇地對他說:“候爺今兒走這邊麼?繞遠路了啊”
說完行禮,告一聲罪,匆匆出門到老四院子裡察看需要重砌的隔牆去了。
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失落和悲涼,但他硬生生地把那種不好的情緒壓了下去。
好歹算有點聽力,徐俊英看着媚娘轉過頭來,熠熠生輝的雙眸清澈瀲灩,笑着朝他福身說道:
“候爺萬福候爺今天不上朝麼?”
徐俊英說:“我沐休,今天和明天。”
“哦”
媚娘應了一聲,沒了下文,說什麼啊?難道問他:候爺沐休兩天,有什麼活動啊?
那太八卦了
可是他沐休兩天耶,就是說今明兩天都有可能隨時出現在這院子裡,萬一要找自己問點什麼怎麼辦?明天還想出去問陸祥豐些事呢,主要是林如楠的消息,算行程,從嶺南到京城,一個多月的時間,該到了吧?
卻見徐俊英遞過來一樣紅通通的紙片,媚娘大叫不要啊,又是請柬該死的花宴開個不停,她都連續參加三四個了,膩味得要死
“這是長樂候夫人的帖子,明日辰時去——她家的牡丹花開了”徐俊英說。
媚娘慢慢接過帖子,輕輕抿了下嘴脣:長樂候夫人,蠻夠意思一個女人,不好推辭……
她擡起頭看着徐俊英:“候爺也去嗎?。”
徐俊英微微點頭:“我與長樂候同時沐休,他專程說過了,也要去”
媚娘眼睛一亮:“候爺去,我就不去了吧?我……府裡有些事沒做完呢”
哄得徐俊英出門,她在後邊可以爲所欲爲了。
徐俊英還沒回答,門口那邊傳來兩聲嬌笑:“你們在說什麼?不去哪裡?”
兩人同時轉過頭去,看見鄭美玉挽着莊玉蘭,姍姍而來,身後跟着三四個婆子和丫環。
鄭美玉給徐俊英行禮:“表哥萬福”
莊玉蘭說的是:“候爺安好”
徐俊英看着她們:“你們兩個怎麼不陪着老太太,這時候有空過來”
莊玉蘭不作聲,徐俊英兩天不在錦華堂用晚飯,每天都是天不亮就過去,讓季媽媽向老太太代轉問候,她見不着他,心裡煩躁,剛好鄭美玉來了,跟她說候爺這些天只往媚娘那邊跑,她更加鬱悶,耐不住鄭美玉的攛掇,趁着老太太打盹兒,偷偷和鄭美玉溜了出來。
老太太是跟她說過成婚前不好跑來找表哥,表哥總要來錦華堂的,想看他,和他說話還不容易?可是表哥近段來心不在焉,媚娘一起來錦華堂還好些,媚娘不來,他笑容也沒有了,莊玉蘭心裡隱隱不安:瑞珠和鄭美玉說的都不可信,候爺若和媚娘淡了情份,常期分開住,爲什麼他有如此表現?他心裡難道還有媚娘?鄭美玉這死妮子,那天吊她胃口,欲說還休,她哄了半天,就是哄不出一句話,鄭美玉只說:蘭姐姐知道我的心意,我願意服侍候爺,服侍蘭姐姐,現在還不到說的時候,等蘭姐姐成了親,記着妹妹,將妹妹帶進來,那時妹妹什麼都告訴蘭姐姐,將一顆心剖給蘭姐姐看
鄭美玉肯剖心,那纔怪了,有什麼了不起的秘密?無非是編個由頭哄自己,先給她一個名分,哼當誰是傻子呢?想跟我共侍候爺,做夢去吧
莊玉蘭心裡討厭鄭美玉,卻不動聲色,沒和候爺成親之前,她什麼都不會做。她是大家閨秀,名門淑媛,懂得如何保持自己的好名聲,等嫁了人,成了當家奶奶,才能動手,慢慢來,一個一個清理掉,清華院裡,只會有一個女主人
鄭美玉機靈,笑着說:“蘭姐姐聽說清華院裡玫瑰花開了,想過來看看”
媚娘看着她,不客氣地說道:“清華院的玫瑰花,只打花蕾,從不綻放,你們是看不到的喏,那邊姨娘院子裡有薔薇花,開得正好,想看就過去吧”
鄭美玉毫不示弱,迎着媚孃的目光,說道:“蘭姐姐只進上房,姨娘房裡卻不是她要去的地方”
媚娘一笑:“我怎麼知道蘭表妹要不要去姨娘房裡?我只請她去姨娘院裡賞花。玉表妹呢,只好在這裡呆着,姨娘院裡都不能去的——如意跟我說了,玉表妹送的蜜餞,苦得要命,她心裡怨着你呢,去了也是找罵”
鄭美玉變了臉:“表嫂”
媚娘說:“慢來表妹啊,我讓人接了你進府到今天,總算聽見你喊這一聲表嫂,真不容易過一個年回來,只認表哥,不喊表嫂了唉累啊,我忙了半天,累壞了,要歇會,你們請自便吧”
鄭美玉咬着脣,莊玉蘭有些委屈,又有些害怕地靠近徐俊英:“表哥,表嫂今天是怎麼了?我們只不過想來看看花兒”
徐俊英喊住媚娘:“你剛纔說,玫瑰花只打花蕾,從不綻放,是什麼意思?既然栽花是爲賞看的,看看又何妨?爲何不讓她們看?”
莊玉蘭眼裡閃出喜色,脣角輕抿出一線笑意,偷眼看向鄭美玉,鄭美玉會心地點點了頭,也露出笑容。
媚娘懶懶地說:“想看就去看吧……候爺恕罪,我的腳疼,先進去了”
翠憐扶着媚娘走了,翠思朝徐俊英福了福,說道:“回候爺話:假山那邊的玫瑰花真的沒開,剛打花苞。大奶種玫瑰,是爲晾乾入茶入藥的,明日太陽升起之前,所有花苞都會被剪下。所以,清華院的玫瑰花,‘只打花蕾,從不綻放’玉表小姐,您不是早就知道這回事的嗎?。”
莊玉蘭和鄭美玉呆了,鄭美玉轉到徐俊英右手邊,輕輕搖着他的手臂,撒嬌地說道:“表哥,你看這丫頭”
徐俊英抽回手:“既然如此,你們看看薔薇花也罷了。不單隻清華院有玫瑰吧,別的院子難道沒有嗎?。”
莊玉蘭柔聲說:“沒關係的,既是要入藥,我們便到別處去看吧。玉表妹,聽說明天三奶奶的幾株名蘭盛開,我們請表哥帶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鄭美玉高興地應道:“好啊,表哥明天帶我們去看蘭花”
徐俊英說:“我明天可沒空,同僚家裡牡丹花盛開,辦花會,下了帖子,我得去應個景”
鄭美玉試探地問:“請女眷的吧?表哥不如帶蘭姐姐一起去”
莊玉蘭在袖裡緊握住雙手,心想若是若是徐俊英答應了,她便投桃報李,拉上鄭美玉作陪,這樣,兩個表妹一起隨同,別人沒什麼話說。
徐俊英看看鄭美玉,又看看上房,淡淡地說:“長樂候夫人請了媚娘,她和我一起去”
莊玉蘭的指甲掐進肉裡,痛得鑽心。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