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終於走出了山谷,但見丘陵縱橫,河網交錯,一條大路向東南方延伸,大路的盡頭,隱隱可見一座小城。
馮國璋指着小城嘆道:“前面就是成歡了,我們一行八人離開成歡,回來就只剩兩個了。”
跟着馮國璋前往京城的餘光忻、辛得林,還有四名清兵,再也回不來了!
周憲章問道:“成歡的主將是葉志超?”
“對,他是主將,副將是聶士成,另外,葉志超的兒子葉燾也來了,你認識他,天津武備學堂的警衛營營官。”
“左寶貴呢,他的奉軍來了沒有?”
馮國璋搖頭:“他們不會來了,我離開承歡的時候,左寶貴送來書信,他的奉軍到達了平壤,朝廷命令他們堅守平壤,等待援軍。看樣子,朝廷已經預見到京城必然失陷,朝廷想的是,守住朝鮮北方的半壁江山。”
李國革驚問:“在平壤等待援軍,那我們呢?誰來增援我們?”
“聶總兵說,李鴻章大人已經命令駐北塘、蘆臺、天津的仁子營、仁字副營、武毅軍步兵1300人乘英國汽船從大沽口出發,前往牙山。另外,天津練軍、護衛營、親兵前營1200人攜大炮12門,乘英國“高升”號汽船從大沽口出發,不日也將抵達牙山。這兩支部隊趕到後,成歡守軍將增至五千人,雖然不足以克復京城,但守住成歡,應該是沒問題的。成歡是京城到全州的咽喉,只要我們守住成歡,就有機會!”
周憲章心中打鼓,他在天津武備學堂得罪了李鴻章,也得罪了葉燾,本來是來找左寶貴求條活路,沒想到,左寶貴沒找到,卻找到了冤家對頭。那葉燾心胸狹窄,手段毒辣,此去成歡,怕事凶多吉少。
周憲章急忙說道:“各位,我來京城,是幫姝兒,奪回她爸爸的遺骨,還有一百多弟兄在封魂谷等着我回去贖他們的項上人頭,我和姝兒就此作別……”
馮國璋苦着一張臉說道:“大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我怎麼不對了?”
馮國璋問道:“你贖了你那一百多兄弟之後,又去哪裡?”
“去平壤,找左寶貴。”
馮國璋說道:“你去平壤找左寶貴是打小日本,留在成歡也是打小日本。而且,現在成歡更需要你!大哥!你不應該看不出來,成歡和平壤,一南一北,正好對日軍形成一把鉗子,使得日軍首尾不能相顧,只要我們守住成歡,日本人就算佔了京城,也不能施展開來。如果成歡丟了,我看,平壤也守不住!”
馮國璋一席話,點在了問題的要害上。成歡雖小,卻是朝鮮戰場的關鍵點。成歡不僅是連接南北的交通樞紐,而且,是清軍從海上發起進攻的橋頭堡。只要能守住成歡,清軍就可從海上進軍朝鮮。目前,日軍雖然佔領了京城,但日子並不好過。清軍對日軍呈南北夾擊之勢,還掌握着戰場主動權。
日軍要想奪取主動權,必然要在南北兩個方向上有所突破,而突破點必是成歡!
這是因爲,成歡弱,平壤強;成歡在日軍的後方,平壤在日軍的前方;成歡威脅着日軍的登陸點仁川,平壤對日軍在南方的行動毫無威脅。
更爲重要的是,日軍一旦佔領成歡,就可控制牙山,一舉切斷清軍的海上運輸線。
因此,日軍必然集中力量攻擊成歡。
成歡將有一場大戰,正是用人之際。馮國璋不希望周憲章在這個離開成歡。在馮國璋看來,把周憲章這樣的人物放在平壤簡直是浪費戰爭資源。
周憲章還在猶豫,樸永烈冷笑一聲:“剪了別人的辮子,自己一走了之,這恐怕不是大哥所爲吧!”
“放屁!”那哈五喝道:“我們總爺什麼時候當過縮頭烏龜!”
周憲章不是不想留在成歡,他很清楚現在的戰爭態勢,守住成歡就等於是守住了朝鮮!只是,葉家父子在成歡,他要是去了成歡,恐怕不僅發揮不了作用,反倒會給馮國璋添麻煩。
周憲章是天津武備學堂的逃兵。按照大清國的軍法,逃兵就是死罪!葉燾如果要抓他,馮國璋也脫不了干係。
馮國璋看出了周憲章的心思,說道:“大哥你放心,聶總兵是成歡的副將,葉志超這個人雖然官居提督,但他這個提督徒有虛名,膽小怯懦,帶兵無方,成歡能打仗的,只有咱們聶爺,他得仰仗聶總兵替他守成歡。有聶總兵在,葉家父子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周憲章說道:“也罷,咱們就去見見聶總兵。如果聶總兵看得起我,我就留下來。”周憲章的意思,要留就要留在聶士成的營中,要是到了葉志超的軍營裡,那就是羊入虎口了。
衆人這才動身,天黑前,來到了成歡,聶士成所部武毅軍的軍營前。
太原總兵聶士成,字功亭,安徽合肥人,自幼愛好行俠仗義,同治元年投效瀘州軍營,先是跟隨團練大臣袁甲三,後跟隨淮軍劉傳銘,參加征討太平軍和捻軍,立下赫赫戰功,同治十二年,以記名提督的身份,任武毅右軍前營管帶。光緒九年,中法戰爭爆發,法軍進犯臺灣,聶士成主動請戰,率軍馳援臺灣。1892年,因攻賞巴圖隆阿巴圖魯勇號,授太原總兵,統領蘆臺淮軍和練軍。
聶士成驍勇善戰,帶兵有方,是大清國一員悍將。更爲難得是,聶士成本人並不精通西洋現代軍事,他的戰爭經驗主要來自國內戰爭,但是,他並不排斥西洋先進武器和戰法,是清晚期少有的開明將領。在他的幕僚中,有很多像馮國璋這樣精通現代軍事學的青年才俊。
聶士成聽說馮國璋回來了,大喜過望,親自迎出營門。
馮國璋見到聶士成,慌忙跪地:“馮國璋有罪,沒能把大院君救出來,請大人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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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士成嘆道:“京城戒備森嚴,我本來就沒指望你們把大院君接出來,只要你能活着回來,就是我聶士成的福氣!也是朝廷的福氣!”
聶士成極爲看重馮國璋,在他眼裡,馮國璋有謀略有膽識,是大清軍隊中難得的人才,一個馮國璋頂十個大院君。
馮國璋心中感動,眼淚汪汪:“多謝聶大人!可是,卑職的辮子沒了。”
聶士成這才發現馮國璋披頭散髮,再一看,身後跟着一行人,也和馮國璋一樣,沒了辮子。
樸永烈急忙說道:“日本人和王宮衛隊盤查極嚴,馮參軍一行爲了潛入京城,不得已剪掉了辮子,這都是戰鬥的需要。”
聶士成一怔,隨即大笑:“我大清國的威儀不再辮子上!馮國璋能從日本人當中殺出一條血路來,這就是我大清國的威儀!馮國璋你無罪有功!快快請起。”
“多謝聶大人!”馮國璋這才站起身來,帶着衆人跟着聶士成進了帥帳。
衆人坐定,馮國璋這才向聶士成仔細彙報了京城一行的情況,向聶士成介紹了周憲章、金姝、樸永烈、那哈五、姚喜。
馮國璋介紹周憲章的出身,詳細敘述了他在鬆谷峰之戰中的表現。馮國璋盛讚周憲章是一位軍事奇才,懇請聶總兵收留周憲章,爲國效力。
聶士成聽完馮國璋的敘述,額頭上皺起一個大疙瘩,沉吟不語。
馮國璋心中大急,慌忙說道:“聶總兵,周憲章私自離開天津武備學堂,觸犯軍法,可這也是事出有因。而且,他炸燬日軍炮兵陣地、擊斃日軍二十多人,也算是功過相抵了。如今,大敵當前,用人之際,周憲章有大將之才,正可賦予重任!”
周憲章站起來,對聶士成施禮道:“聶總兵,在下與葉提督的兒子葉燾有些過節,留在聶總兵處,確是多有不便,在下這就告辭。”
聶士成擺手:“周憲章,你誤會本官了,本官沒有趕你走的意思。”
周憲章躬身說道:“還請聶大人示下。”
聶士成沉默片刻,看了看金姝,問道:“你是金玉均的女兒?”
金姝向聶士成施禮:“是,我叫金姝,是周大哥救了我。”
聶士成又看了看樸永烈,說道:“樸永烈,我聽說,你是朝鮮王宮衛隊的副統領。”
“正是!”樸永烈說道。
聶士成問道:“你們二人到我的營中,不知有何指教?”
樸永烈躬身說道:“指教不敢,在下身爲朝廷命官,自然要遵從朝廷的旨意,光復京城。懇請聶總兵發兵京城,樸永烈願做先鋒。”
聶士成搖搖頭:“遵從朝廷旨意?樸將軍,你打算遵從哪個朝廷的旨意?”
“當然是我朝鮮的朝廷。”
“可是,朝鮮朝廷已經向大清國宣戰了,就在今天中午,你們的朝廷發出詔書,宣佈朝鮮獨立,改國號爲大韓帝國,號召朝鮮軍民與日軍並肩作戰,驅逐清軍,現在,你和金姝,是我大清國的敵人!”
“什麼!”衆人一片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