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某見過郡主。”
“田兄,快快請起。”
佟雅萱伸手虛扶了一把,若說第一次見到田文清時,田文清給予她的印象就是一個經營店鋪十多年,身上流露出一定威嚴的管事的話,那麼,此刻,再次見到田文清,她就發現田文清的身上已流露出一絲常年累月身居高位者的斜睨世人的不凡氣勢。
田文清仿若未察覺到佟雅萱話語裡的試探之意似的,在佟雅萱的示意下落坐,笑道:“郡主,田某隻是一介粗人,向來心直口快,若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還望郡主不吝指點。”
“田兄過謙了。”佟雅萱笑了笑,道:“就如我之前所說,文嬤嬤是我的奶嬤嬤,田兄是文嬤嬤的乾兒子,又年長於我,往後直呼我的名字即可,無需這般見外。”
田文清思忖了下,笑道:“既然郡主如此說,那麼,田某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佟雅萱挑了挑眉,語含威脅:“田兄,你剛纔喚我什麼?”
“呃……”田文清撓了撓頭,訕笑道:“抱歉,抱歉,一時口快,還望靜雅妹妹原諒爲兄則個,爲兄在這兒跟靜雅妹妹賠禮了。”
“這個嘛……”佟雅萱沉吟了好大一會兒,直到田文清那胖胖的面容擠成了苦瓜樣,才輕笑出聲,道:“好吧,念在田兄初犯,今日我就原諒田兄了!”
田文清長舒了口氣,這時才察覺到裡衫不知何時已被浸溼,心裡除了苦笑外,就只有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畏懼。
即使佟雅萱方纔那番話極爲平淡,但,不知爲何,他卻從這般平淡的話語裡嗅出了不可預料的危機,仿若稍有不慎就會落得一個粉身碎骨、屍身不存的可怕下場。
幸而這樣不該出現的詭異情緒轉瞬即逝,否則,田文清還真不知自己是否還能繼續在佟雅萱面前維持那份獨屬於田家那永不屈服的傲骨了。
雖然到目前爲止,他的身世都未跟任何人提及……
不過,只要一想到自己如今成了皇帝欽賜的銀樓總辦,官居六品,報仇的機會又多了一分,就讓他滿心慶幸和感激給予他點撥、支持的佟雅萱。
雖然佟雅萱最初也只是出於爲她自己着想,但,就目前情況看來,按照佟雅萱提供的那些建議和意見繼續下去,總有一日他會成長到足夠和仇人一拼的地步!
田文清心裡轉過的這些念頭,佟雅萱並不知曉,此刻,她笑眯眯地看着田文清,道:“恭敬田兄得到皇帝舅舅賞識,被任命爲銀樓總辦!”
“說起此事,還要感謝靜雅妹妹當初的指點、提攜。”田文清突然起身,一臉慎重地行了一禮:“還請靜雅妹妹受某一拜。”
田文清的舉動在佟雅萱意料之內,不過,她並未避開,而是結結實實地受了這一拜,只因這一拜是她應得的,而也只有這樣一拜,才能藉機順勢再敲打田文清,以免田文清一時激動過頭而做出某種錯誤的決定,從而不僅將才剛剛發展的銀樓拖下水,更會陷她於泥淖深潭裡!
縱然如此,佟雅萱卻也挺欣賞田文清的能力的,遂也跟着起身,回了一禮,道:“我也要感激田兄的傾力相助。”
“唉……”田文清忙不迭地擺手,眼底有着連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激動:“這可便不得……”因着佟雅萱的這個舉動,田文清剛纔看見佟雅萱不閃不避地受了他一個大禮後心裡生出來的不豫等情緒立刻消失。
“田兄,你當得起!”這句話,發自佟雅萱肺腑。
再次重生時,佟雅萱雖已猜測到太后等人會因爲她和齊王杜偉澤退婚一事中做出來的改變而修正對她的印象,但,她怎麼也未料到太后等人竟然願意讓她遠避江南“修身養性”,以至於待到她知曉自己只能在盛京停留半個月時,曾想過讓田文清停止手裡的計劃。
不過,許是佟雅萱還是想看看前世並不受她惡名拖累,且將文嬤嬤照料得極好,並且還自己做出一份小事業的田文清,今世有了她精神和行動上的支持後是否會有更大的發展,抑或是其實她自己也預測很快就會回返盛京,故,她在得知田文清已按照自己的交待執行的時候,心裡那本猶疑不定的天平立刻就出現了偏移。
如今瞧來,田文清確實將這些事情都處理的極爲妥當,就連她都挑不出絲毫錯誤。
眼下,因着皇室的介入,這所謂的銀樓可謂是現代社會裡的銀行。平民百姓可以將閒置不用的銀兩存入銀樓,銀樓視年份多少等提供一定的利息,需要用到這些銀兩時可以隨時前往銀樓提取,不用再像往常那般擔憂銀兩放在家裡會否被賊人偷盜了。
銀樓還提供貸款業務,按照貸款年限收取一定的利息,可以拿地契店鋪等作爲抵押,若在規定的期限內無法支付貸款,則銀樓有權將抵押的地契店鋪收爲己有。
看似最簡單的兩種功能,卻爲皇室帶來極大的好處。正因如此,在佟雅萱返回盛京,得知田文清將銀樓經營得不錯後,纔會立刻入宮求見皇帝,並毫不猶豫地將銀樓所有權移交給皇帝,而田文清這個銀樓總管事也因此事而得到提升,由一介普通的奴才一躍而成爲平民百姓仰望的六品官員!
……
送走了田文清後,佟雅萱就帶着紅梅等丫環婆子出府了。
此次出府,佟雅萱只爲巡視店鋪,順勢敲打一些因爲她離京近一年而有所懈懶的管事。
至於爲什麼佟雅萱都回京三天了,今天才想起巡視店鋪?
這個疑惑,即使聰慧如紅梅都無法猜測出,更不用說其它的丫環婆子了,唯有曾在皇宮裡待了幾十年,極爲擅長揣摩人心的文嬤嬤思慮了一會兒後,纔有所了悟。
不過,文嬤嬤並未說出來,但由她看向佟雅萱時那滿含欣慰和讚賞的目光裡,能猜測出此刻她已有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這種爲人父母者,都難免會滋生出來的驕傲中又帶上了一些失落的念頭。
這一點,佟雅萱並不知曉,其實,就連文嬤嬤自己也未察覺到。
“瞧,那位就是靜雅郡主……”
“天,那就是靜雅郡主?!聽說靜雅郡主囂張跋扈、任性妄爲、更兼不通琴棋書畫女紅管家,可謂是一個才貌皆不備的粗鄙之至的女子。這樣的女子,竟然能得到林王爺的青睬,還真讓人疑惑不解哪!”
“聽你這話,就知道你纔來盛京!”旁邊一人立刻接話,以一種“我很熟知內幕”的驕傲自豪模樣,微擡下巴,斜睨了周圍被他放出來的話給吸引到的路人,語速極快卻又清晰地說道:“靜雅郡主癡戀齊王整三年,奈何她的性情太過糟糕,故不得齊王喜歡。不過,自靜雅郡主及笄之後,也不知她想通了什麼,不僅不再癡纏那齊王,還跪在太后面前請求解除她和齊王的婚約,之後又遠避江南。聽說,她就是在去江南的路上巧遇林王爺,又救了林王爺一命,世人都說‘美女愛英雄’,其實那‘英雄又豈不愛美女’呢!”
說到這兒時,他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露出一種“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目光。
“這麼說來,其實那林王爺只是出於報恩,纔會迎娶靜雅郡主?”一人迅速作出總結之詞,眼眸裡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嘴裡卻“嘖嘖”有詞地嘆息道:“真可謂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真真是可惜了哪……”
誰是“鮮花”,誰又是“牛糞”,無需刻意說明,單從那鬨然大笑聲裡就能聽出來。
……
佟雅萱充耳不聞,繼續往前行去,只是,她那緊抿的紅脣,以及放在身側不知何時緊握成拳的雙手,都表明此刻她滿腹憤怒。
即使知曉三公主蕭雅韻藉由文貴妃之手而放出了許多對她不利的流言,但因着她也給予了回擊,故,嚴格說來,她並未將這件事當回事。不過,此刻,聽着那一聲比一聲無法入耳的流言,看着那一張又一張受人蠱惑而朝她露出譏誚不屑蔑視目光的世家貴公子,就連佟雅萱自己都未料到,她竟然會是那麼地憤怒!
“郡主?”文嬤嬤擔憂地喚道,在佟雅萱未察覺到的時候,狠狠地剜了那說得最大聲幾人一眼,那目光之銳利,令那正說得興致盎然,就差沒有手舞足蹈,以表達自己心裡興奮和激動之情的幾個所謂的世家貴公子們心口也不由得爲之一窒,那纔到喉的更多的譏誚話語則頓在那兒,任由他們的嘴脣蠕動了許多下,也未能順利地說出來。
“不若……”勸說佟雅萱回府的話語還在喉旁打轉,下一刻,文嬤嬤就閉口不言了,只因佟雅萱神情肅穆地看着她,搖了搖頭,身上也流露出一種發自內心的堅定。
待到佟雅萱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前方時,文嬤嬤纔不着痕跡地舒了口氣,剛纔那一瞬間,她還真爲以自己見到了滿身威嚴氣息的太后,無需刻意出聲,單單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心神不寧,心裡更會滋生出連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敬畏。
這是弱者對於強者的崇拜,烙刻在每一個人的骨子最深處。
就連佟雅萱自己也未料到,她今日安排的出府一行,竟然會起到這般意料之外的效果。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