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相認
袁小蝶道:“回來的時候聽府裡下人說了,六公子今兒要納巧芝爲良妾,正令婆子、丫頭們收拾院子,往後喚作芝姨娘。”
“不是還有個鄭四小姐麼?”
“鄭四小姐是六公子的貴妾,喚作鄭姨娘。因年紀尚幼,過兩年再行圓房禮。人已經搬到一早備好的院子裡了,與芝姨娘同住一院。”
所謂的同住一院,中間有一道不高的圍牆,將原來的院子一分爲二,稱爲東跨院、西跨院,自來東爲尊,鄭四是貴妾,自是住在東跨院。巧芝算是六公子娶嫡妻後第一個被擡爲侍妾的女子,雖有鄭四在家,但鄭四隻是頂了個名,也算是六公子對她的疼愛。
李氏嫁入豫王府不過才一月,五月二十六成的親,如今是六月二十八,六公子便要擡早前的丫頭爲良妾,今晚就要舉行婚禮,不過是讓巧芝穿上桃紅錦袍,呆在自己貼有囍字的閨房裡,從此後,巧芝就是六公子的侍妾。
六公子納妾的事,原是豫王妃應允的,昨兒新納鄭四爲貴妾,搬進了瑞兆院後面的茗香院。今晚又要擡巧芝爲良妾,一下子有了兩位侍妾,也難怪李氏心頭不高興,卻又不敢發作,只推說染了暑氣,不願張羅六公子納妾的事。
李氏裝病不出門,而茗香今兒一早就忙碌開了,將巧芝住的屋子裝飾一新,只等着晚上就做新人。
雲羅思忖片刻,“我記得還有一個叫……”着實想不出名字來。
袁小蝶一語道破:“王令藍,相傳是罪臣王魁臣的孫女。”這可是她的仇家,袁小蝶記得更爲清楚,“聽府裡的丫頭們議論,仗着自己是王丞相的孫女,目中無人,不好好服侍六公子,這不巧芝擡了姨娘。卻沒她什麼事。”
王令藍到底是罪臣之後,被貶爲官婢,她的命運都捏在六公子手裡。六公子一句話,能讓她生。也能讓她滅,偏與六公子擺着大家小姐的款兒,六公子頗不待見,每次令她伴枕,好似都是六公子強要一般,每回這樣,六公子也就煩了,再不肯去找她。
倒是巧芝,因一早原就是丫頭出身,又知道迎合討好。頗得六公子之心。一月之期一滿,六公子先納鄭四,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巧芝。
袁小蝶道:“聽說洛陽豫王府那邊,原有兩個服侍六公子的通房丫頭,有一個是要留下做姨娘的。過幾日要擡了位份做六公子的姨娘。”
六公子納妾。五公子只怕也快了。
袁小蝶似瞧出雲羅的意思,道:“豫王妃與五公子提了納妾的事,五公子回豫王妃說,想等五奶奶有了身孕再納不遲。”
鄭氏有了身孕,就不能服侍伴枕,五公子自然就可順理成章地提納妾的事。
雲羅笑道:“小蝶若是有相中的男子,可別挑這種富貴人家的。三妻四妾還不得把人給鬱悶死,光是妻妾爭鬥就夠讓人煩的了。”
“那公子還喜歡廣平王?”
雲羅訕訕地笑道:“他不一樣。他答應過我,不會弄這些烏七八糟的堵心事。”
她寄出的信已經有幾天了,他還好麼?
七月初一,雲羅領着袁小蝶去寶相寺靜修。
天暮之後,她住的香客房外來了一位訪客:謝玉本。
雲羅擺了棋盤。表兄妹相對而坐。
謝玉本執了黑子,道:“‘摧花案’結案,因神寧大公主求情,皇上下旨,凌雨裳死罪可免。剝奪郡主封號貶爲庶人,賜十杖也示懲戒。”
雲羅凝眸注視着棋盤,“這一次,神寧府身敗名裂,還得罪了不少官宦人家。他日,世人與神寧府交好,也得掂量一二。”
謝玉本勾脣笑道:“還是表妹好手段。在審案之前,做好了一切準備,之前連紀大人和公孫先生都沒把握,畢竟只一個犯過的張虎難讓凌雨裳伏法。”他一臉感佩,“此次紀大人能順利結案,與表妹的周旋分不開。”
這並不是她做的。
就說是巧芝出堂作證,就憑雲羅與六公子說的那幾句話,六公子不可能讓巧芝出面,還有六公子也不可能冒着得罪神寧府危險來幫她。
她是想他們出面作證,可是又不想讓六公子等人知道她恨神寧府的事。
謝玉本驚道:“這事不是表妹做的?”
雲羅搖頭,“難不成當真是巧芝良心發現?”
謝玉本不信。過了良久,他方道:“很顯然,有人在幫我們。不管怎樣,這次能成功讓神寧身敗名裂,很是解氣。”
早前,雲羅想過會不會是因爲謝玉本,但覺得這可能太小,聽謝玉本說出來便知肯定不是。
“無論暗中幫我們的人是誰,到底欠了他一個人情。”雲羅想着,還是得尋出這個人才好,她把有可能的人都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慕容禕?不是。
李萬財?好像還沒這麼大的本事。但若捨得一筆巨財買通六公子與巧芝,倒有這個可能。
玉傾城、花無雙都曾說過要助她,但這二人如今不在京城,而在揚州,更幫不上忙。
雲羅再也想不出是誰了。
她突地想到慕容禎,他在徽州,她不敢奢望他出手相助,只求他袖手旁觀就好,何況神寧大公主是他的親姑母,慕容禎不會因爲一個外人開罪自己的親姑母。
雲羅問:“舅舅、舅母可好?”
謝玉本笑答:“他們都好。我爹問起過你的事,我沒敢說得太多,只說你過得很好。”
雲羅憶起幾年前,她護送謝如茵的屍骨回東溪縣,避開衆人的耳目與謝如茂相認。因爲謝如茵的原因,凌德愷買通了蜀王府及梓州知州,迫害謝如茂,讓謝如茂辛苦得來的舉人功名付之流水。謝玉基在東溪縣也是個小有名氣的秀才,偏偏遠不及他的人早中舉人,唯有他卻是屢試不中。
謝如茂一直懷疑謝如茵與雲羅的去向,可凌德愷一口咬定,當年他沒有見着人。原是一同離開家鄉前往京城的,馮氏和凌學文相安無事,獨沒了謝如茵母女的下落。謝如茂心下不服,尋了相熟的客商幫忙的打點,一直沒有消息。
謝玉本正色道:“接下來,表妹想怎麼做?”
雲羅咬脣,心頭的恨波逐浪翻滾,“凌雨裳算是毀了,可還有凌學武……”
“表妹要對付凌學武?”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我雖是復仇,卻是正大光明的手段。”她緊握着棋子,“大表哥,當年我娘便是在洛陽白馬寺後山遇害身亡。她真是太可憐了,明知爭不過神寧,只求一紙休書,帶着我回家鄉平安度日,可是他們也不肯放過她……殺妻滅女,這世上沒有比他做得更狠的。我不能殺他,但我可以讓他生不如死,讓他爲自己幹過的錯事懊悔餘生……”
年幼的雲羅漂泊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纔有了今日的風光。在她的光鮮背後,是一顆被痛苦浸泡的心。
謝玉本面露憐惜,“我會幫你。”
“可我卻不想累及表哥,因爲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她含着苦笑,“表哥不該來京城,要是我娘在天有靈,她一定希望謝家可以平平安安。”
“你的母親也是我的親人,她死得悲慘,我又豈能放過仇人?”
雲羅想的是:有她一個人痛苦着便已經足夠了。
謝玉本輕聲重複道:“你也是我們的親人。爹和娘一直都很掛念你,爹最大的心願是能再見到你。他聽說你長得像姑母,直說你一定是個又美麗又得體的女子。”
明明是女子,卻用一襲男袍遮嬋娟,這其間又該有多少無奈。
謝玉本抓過一隻包袱,“這是我進京前,我娘爲你準備的。一針一線,都是玉茵和我娘爲你做的。”
雲羅的心頭一暖,淚盈於睫,沒讓眼淚滑落下來,伸出手來,輕緩地接過包袱,“代我謝謝舅母和表姐。”
“都是一家人,你這麼客套,爹孃知道了會難過的。”
雲羅嫣然一笑。
謝玉本落了一子,“上次玉柱追問你的事,我沒敢多說,他到底太年輕,我怕他知道了誤事。”
“你沒說是對的。有時候不知道也是一種快樂,謝家需要有一個人置身事外,更需要有一個人不曉此事。”
謝玉本沉默了,這也是謝如茂的意思。
在謝家人裡,不曉實情的只怕就謝玉茵、謝玉柱兄妹二人。而謝如茂夫婦都是知道的,當他們知道謝如茵已死卻是在數年之後,當他們知道年幼的雲羅獨自一人生活更多的則是憐惜。
謝玉本突兀地道:“你瞭解建興伯府的韓大小姐麼?”
雲羅一怔,搖頭,她所知道的都是百姓們口裡議論的話題。
謝玉本長吐了一口氣,“怪可憐的,聽說九月才滿十六,原是要在九月出閣嫁人的,竟出了那事兒……”搖了搖頭。
一個深閨的小姐,遭遇不幸,被家人所棄,送往庵堂,如花妙齡,只能以古寺青燈爲伴,只能以悠悠哀怨了此殘身,即便是被人算計,可是又有哪個男子會接受她那樣的過往,回家途中得遇賊匪,不是一人,而是一羣人,失了清白、名節。
雲羅突地憶起,謝玉本的結髮妻子在五六年前就已經病故了,留下了一雙兒女,原是其母楊氏幫着拉扯的。“大表哥莫不是對她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