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楹、詩詞、長賦,她熟讀千百年來的文學經典,要選出幾首震撼場面的又有何難?
似乎一切都早已準備,紅木桌子,筆墨紙硯,有條不紊的擡到她面前,果然樹大招風,她在貢院露的那一手,本意是自保,卻也陰差陽錯的刺激到他們自大驕傲的神經了,看來還要考驗她的書法了!
“開!始!吧!這筆墨紙硯可都是慕文齋的東西,莫要浪費了。”
慕文齋是天下最有名的盛產文房四寶的老字號店鋪,出的東西自然都是精貴不凡,素來是讀書人最喜愛的,只是價格不菲,讓許多寒門學子望之卻步。
穆青當然也聽過,只是用不起那裡的東西,聞言,似笑非笑,對那話裡不加掩飾的譏諷不緊不慢的回了過去,“浪費?能被用來寫下佳句,是它們的榮幸!”
他就不該多說後面那一句!展雲鵬今日算是領教了有些人是多麼的囂張自信了!和某位爺絕對有一拼!
穆青漫不經心的拿起筆,和世人眼裡難如登天的三關相比,她的注意力在筆墨紙硯上更多一些。這應該是正宗的狼毫筆吧?前世多假貨,想買一支貨真價實的還真是不容易。
柯逸軒從容的上前一步,自然的開始研磨,俊秀的容顏淡淡,前面貴氣逼人的海藍色映在他眸底是少有的清冷,只有在看向身邊人時,才漾起一抹溫柔而堅定的笑。
穆大勇袖子裡的手一直攥的緊緊的,這輩子他都覺得沒有這一日忍的辛苦!可是再辛苦,他也忍了,他不能壞了她的決定。
不管她要做什麼,不管此刻的他懂不懂,他的心都義無反顧的支持到底。
鬆開拳頭,繃着一張臉,爲她小心翼翼的鋪展開宣紙,骨節分明的大手壓在一端,力透紙背。
而遠處,站在馬車邊上一直面色凝重的穆忠不動聲色的離開了。
穆青左右望了一眼,一眼即溫暖如春,任前面冷漠、百般刁難,她不是孤身一人。
上好的宣紙鋪在尊貴的紅木上,雪白耀眼,玉石的硯臺古色古香,漆黑烏亮的墨散發着特有的清香,穆青勾脣一笑,豪情頓生。
門口張貼的門楹她剛剛早已看過,文采斐然,十分高大上,盡顯一代大儒的風範,讓她雖未見其人,卻早已心生崇敬。
她看過無數古代書院的著名門楹題詞,其間能與這一副可媲美的也有好幾副,都是走高端路線,她不想這樣,拿着別人的東西來用,已經有些勝之不武,還要再用力壓人家一頭,豈不是更不厚道!
想來想去,還是選了一副雅俗共賞,又意味深長,又流傳千古的。
揮毫潑墨,筆走龍蛇,穆青一手行書寫的如行雲流水,甚是瀟灑,那片海藍色人牆不由自主的緩緩靠近,雖然還未看清寫的什麼,只那運筆的姿態就讓人爲之驚豔。
半山腰出,十幾雙眸子也情不自禁的眯了眯,單薄嬌小的身影握着一指粗的狼毫筆,揮灑自如,一氣呵成,淺藍色的衣袍被風輕弗,揚起飄逸的弧度,容顏清淡,眸底清澈,遠觀如一副畫,周圍的一切都似乎成了陪襯,陪襯出她超然脫俗,遺世而獨立的驚豔風姿。
筆落,墨微幹,微聚過來的人牆中頓時響起細細的抽氣聲,有人更是情不自禁的誦讀出聲,“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初聽,覺得簡單通俗,貌似無新奇出彩的地方,可越是仔細品味,卻越是覺得不同凡響!
穆青望着眼前一片不敢置信,又沉思默然的人牆,挑了挑眉,眸光卻是轉了個角度,對着某個正對東方的方向,輕輕的吐出兩個字,口型清晰可辨,“如何?”
她雖然在感情上遲鈍,可不表示在別處不敏感。那個方向有一道視線實在太強烈了,強烈到她這個不懂武功的人都忽視不了!
那隻妖孽會看口型吧?
豈止會看,他簡直會看的太有水平了!絲毫不猶豫,就知道她嘴裡說的什麼,這隻小狐狸是在……向他示威呢!
如何?還能如何!一點都不好!俗!俗不可耐!
可惜,他被扭曲的心聲沒有被別人聽到,他火氣騰騰的美顏也沒有被人看到,就聽旁邊一聲激動的大喊,“好!好!好!”
唯恐天下不亂的八爺拍桌而起,彷彿看到文曲星下凡一樣,一連幾個好字,着重強調着某爺正在努力不屑的門楹。
雙喜又無聲的退的更遠了些,今早上就不該讓八爺進院子,本指望他幫爺出出主意,誰知……這就是一來添亂的主啊!
夜白飛了一個鄙視的眼神過去,八爺,就您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識,知道什麼是好不?您的能力是表現在採花引蝶上,門楹……實在與您無關!
無痕搖搖頭,撇開臉,從現在開始,她決定屏蔽她的耳朵了。
九爺卻屏蔽不了,銀牙咬的咯吱咯吱響,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擠,“好在哪兒?”
陰沉沉的幾個字,但凡有點腦子的就聽出那是個什麼意思,奈何亢奮中的八爺就以爲人家是在虛心求教他指點好在哪兒。
“嗯,看似通俗無奇,可字字句句寓意深刻,對仗又精闢工整,所謂大俗即大雅,哈哈,比起紀老夫子的那一副文縐縐的來有過而無之不及啊!”
幾人看着他誇張的,真心喜歡的模樣,集體無語了,開始認真思考,爲了九爺不會暴怒把他給一掌飛出去,更爲了自身的安全,是不是要把他給請走呢?
隱約聽見手關節嘎吱嘎吱響,吐出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的挾着刀子的凌厲,“既然你那麼喜歡,就掛在你門上日日夜夜欣賞如何?”
激動的八爺聞言楞了一下,片刻終於清醒,急忙擺手,“不用,不用,還是……看一眼就好!咦?其實再仔細這麼一看,用力一琢磨……也不怎麼樣呢!呵呵呵,一般,一般,到不了日日夜夜相對的地步。呵呵呵……”
開玩笑,要是真那樣,他還不得成爲全崇文館的公敵啊!公敵倒也不怕,最主要的是他不適合這風雅路線,還是美人兒掛在門口更好看些。
九爺從鼻腔裡重重的哼出一聲,算他識相,只是門口的那些怎麼就不識相呢!那臉上是什麼表情?
還能是什麼表情,當然是不甘,不願,卻又不得不認可的表情唄!
他們雖然盛氣凌人,傲慢自大,看不起從漢陽府來的窮小子,可是這點氣度的底線還是有的,而且他們也不能睜眼說瞎話。因爲從來清冷的崇文館門口,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多了好多的老百姓,都在翹首朝這邊探看,衆目睽睽,大庭廣衆,誰也丟不起那個臉!
而且,後面還有兩關,就算她這關僥倖過了又如何?
“通過!”兩個字一錘定音,展雲鵬繃着個臉,強自剋制着不多看那副門楹一眼,早就聽說她的一首字飄逸靈動,征服了當時貢院的那些監考官,迫不及待的快馬送到崇文館來,又引的夫子門交口稱讚,他未曾見過,想象不出來那是什麼模樣能讓眼高於頂的夫子們看的愛不釋手,如今……只一眼,他便明白了!
竟是自創一體,獨一無二!
穆青多看了他一眼,雖然刁難她很討厭,不過還不至於沒了節操底線,他要是硬說不通過,她還真就不好辦了。點點頭,又是漫不經心的問,“第二關呢?可有什麼具體的要求?”
她話音剛落,忽然從人牆後面傳來一道聲音,“第二關的詩詞就請公子以梅蘭竹菊爲題,各作詩一首可好?”
一副溫和商量的口氣,卻……偏生提出這般高難度的要求!梅蘭竹菊,花中四君子,素來是文人墨客的最愛,引爲經典的佳句多不勝數!要想做出一首已經是極致,還四首?
夠狠!虧他敢說!
回過神來的海藍色人牆都要對來的人豎大拇指了,看不出向來溫和無害、不與人爭、不喜熱鬧的丞相之子一旦出手,竟是……這麼強悍刁鑽!
不由的紛紛讓路,丞相在朝中權利甚大,極得皇上賞識器重,不偏向哪一位皇子,也不靠近那一股勢力,是難得的清流之派!作爲丞相嫡子的蘇子涵在崇文館裡更是獨來獨往,行事低調,今日卻一反常態,竟是來湊這個熱鬧,有心思的人不免就活動開了。
要說,吟風弄月這等風雅之事似乎也沒見他平時多喜歡啊!這是……意欲何爲呢?
穆青可不知道這些,對上來人一雙含笑的眸子,眸光微閃,長得溫和無害,甚至看上去有些敦厚忠實,那眼神也不似奸詐之輩,怎麼一上來就給她個這麼大的禮呢?
這也是太仰慕她的才華,所以想要盡最大可能的挖掘?
她眸光淡定,他含笑以對,似乎看不懂她眼底的沉思,也無視她身邊兩人不太友好的瞪視。
要是真有才華,這可是一鳴驚人的最好時候!比起貢院的那一走,可要來的震撼多了!他這是在往高處捧她啊!
門口可是聚集了不少的老百姓了,一傳十,十傳百的,很快就會傳遍京城,名滿天下,他難道不應該得個感激的眼神?
“如何?若是實在不行,就……”
“可以!”穆青勾了勾脣角,以退爲進,看來這一位比起剛剛的那個道行要深許多,只是不知道上面的主子又是哪一位?既然他那麼想成就她的美名,她就只好卻之不恭了。
蘇子涵無聲的笑了,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好奇和期待,竟是慢慢的走了過去,把門楹毫不客氣的拿在手裡,另一隻單手把宣紙鋪好,“請吧。”
展雲鵬眸光有點冷,卻站在那兒不再言語,其他衆人只顧着驚奇不解,消化這突發的變故,心底隱隱的也興奮起來,事情雖然意外生變,卻越來越有意思了。
“青!”“穆青!”身邊兩道深淺不一的喊聲,都帶着濃濃的關切和憂心。
“無事,既然別人想成全,我們沒道理不接受!”穆青再次拿起狼毫筆,沾足了墨,連停頓都無,便開始筆走龍蛇般的揮灑。
梅蘭竹菊的詩詞她腦中不知儲存了多少,今日就讓這些古人開開眼吧!
視野最佳的青蓮院,正獨自生悶氣的九爺看到這一幕,眉頭不由一蹙,“蘇子涵去做什麼?”
他不是向來不拉幫結派的?門口那一堆人裡,幾個皇子的人都有,他這是要去趟這渾水了?
還是……難道這兩人也有他不知道的過節?
想到這個可能,不知爲何,心底的怒火忽然更盛了,可惡!她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咳咳,九爺您這醋着實吃的也太早了點吧?
剛剛纔安分一點的八爺聞言也不由自言自語,“對啊,這個蘇子涵平時最不愛湊熱鬧,今兒個怎麼轉性了?不過轉性好啊,比以前那個不冷不熱、不陰不陽的可愛多了!真是令人羨慕啊,可以離得那麼近看,唉!”
呢喃到最後,貌似十分遺憾,儘管這青蓮院視野也極好,可是哪趕上身臨其境、直接參與更有趣啊!
某九爺那牙根和關節一起咯吱作響了,“你、也、可、以、去!”
這是要發飆的前兆啊!
奈何,八爺噌的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興奮激動的紅光滿面,“真的?哎呀,九弟,還是你最善解人意了!哈哈哈,那我可就去了,放心,我一定會看的仔仔細細,回來講給你聽的!”自顧自的一疊聲的說完,便歡天喜地的飛奔下山了!
身後,九爺的那張美絕人寰的俊顏早已陰沉如暴風雨來臨!其他幾人則是風中凌亂,無力吐槽!
心裡磨練到強大的無痕,面無表情的追隨而去,反正主子丟臉的事也不是幹了這一回了,無視屏蔽就好!
南側思賢居,齊斐皎若明月的玉顏有一絲沉思,在品味着剛剛看到的那一幅門楹,心底一時有些複雜。
紀清宜雖被尊爲天下第一才子,只是那武功卻不出色,之前看到的景象也就是個大概,至於那一首令人驚豔的字就沒辦法看清了,“四爺,她寫的是什麼?”
齊斐回神,忽然一笑,“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清宜,以爲如何?”
紀清宜微微一震,清雋的眉眼皺了皺,“初聽簡單直白,再品……意味深長,深思直擊心底,令人發省!”
齊斐點點頭,深邃的眸底有一抹欣慰,清宜雖然清高驕傲,卻心胸開闊坦蕩,對有才之人不嫉妒、不排斥,直言胸臆,這也是他最欣賞他的地方。“那清宜覺得,比之紀太傅的又如何?”
紀清宜沉吟了片刻,實話實說,“清宜實在不好擅下判斷,兩幅門楹各有千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聞言,齊斐竟是呵呵呵的輕笑出聲,“好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太儒幾十年的文學修爲,而她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只此一樣,她便是贏了!
身後的江月聽着主子難得愉悅的笑聲,不由的發怔,那一幅門楹有那麼好笑嗎?
而北側的寒月閣,齊墨的俊顏則有些發冷!鳳眸凌厲的盯在蘇子涵的身上,彷彿要盯出一個窟窿。他來湊什麼熱鬧?
身後的司馬卓然忽然開口,“展雲鵬是宮中良妃的親侄子,而良妃膝下無皇子,這麼多年卻不見她依附哪一宮,而展尚書也是隻老狐狸,每次想要試探他,卻總是被他插科打諢的蒙過去,他極有可能是四皇子的人。可是這個蘇子涵……”
他就真的看不懂了!幾方勢力都向他示過好,他都明明白白的拒絕,油鹽不進,他要是真的保持中立倒也罷了,就怕他暗處不知道投向誰!丞相府可是一股極大的勢力,不得不妨啊!
“不管蘇子涵是誰的人,這個穆青……本殿下要定了!”擲地有聲,霸氣側漏,連一個人他都做不了主,將來如何執掌天下!
門口,被圍在中間的穆青正在奮筆疾書,一句句流傳千古的詩詞從筆下躍然紙上,綻放出璀璨耀眼的光芒。漸漸的恍了衆人的心神,奪去了衆人的呼吸!
有人彷彿受到盅惑一般喃喃頌吟,“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不因韌取堪爲佩,縱使無人亦自賞!”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爲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一句一句的讀完,門口忽然安靜下來。彷彿這一刻,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的陷入這四首詩詞中,梅蘭竹菊的詩詞誰都能吟誦出幾首,可是都不及這一刻來的震撼動容!
只有當事人穆青自始至終淡然從容,擱筆,揉揉手腕,她選的這幾首算是描寫這花中四君子中的經典之作了!
看這些人怔怔愣愣、癡癡然然的驚豔表情就知道,這一關過了!
連一直溫和含笑的蘇子涵都收斂起隨意之態,難得的有幾分鄭重和沉思,心底則是波瀾壯闊般的起伏,“這四首詩詞可否送給我?”
極力剋制的嗓音細聽之下,難掩那一絲激動!他整日苦思冥想的的事貌似有眉目了,看到希望的那種感覺真是難以言表啊!
穆青眸光閃了閃,很隨意淡然的一笑,“有何不可?只是這第二關可算是我通過了?”
“通過!通過!”蘇子涵大喜,忙小心翼翼的把四張紙收好,也不管其他的人有沒有看夠,就急着離開,走出人羣,忽然又回頭,雙手抱拳拱了拱,“在下蘇子涵,幸會幸會!”
穆青覺得好笑,這算是不打不相識嗎?她也跟着拱拱手,“在下穆青!請多指教!”
“好說!好說!”蘇子涵傻兮兮的笑着,拿着她寫的詩詞還有門楹都一併捲走了!他要拿給那人看,想必也會震撼到吧?
回過神的衆人看她的眼神徒然就幽深了!
征服了貢院那些閱卷素來刁鑽難纏的監考官,又征服了自視甚高,眼高於頂的崇文館夫子,這會兒,還沒進門,就又貌似拿下了從來獨來獨往、低調行事,不喜與人結交的丞相之子,這本事……說是青雲直上、一日千里都不爲過了!
而其他人雖然都還心底不甘,卻也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有過人之處!
衆人這會兒都沉默了,訕訕着自發的退的遠了些,這第三關,誰也不敢再提。展雲鵬目光沉沉,似乎也忘記了接下來還要再繼續,遠處朝這邊看的老百姓卻在激烈的指指點點,他們看不到寫的什麼,只是看衆人的表情,便自我腦補出豐富多彩的故事情節來,比真實版的還要精彩好看,激盪人心!
穆忠站在人羣中間,揪着的心踏實了幾分,有這麼多的老百姓看着,那些名門公子就不會再明目張膽的欺負人了,三關過後,也不會不認賬,如此,這崇文館的大門就踏進去了!
他原本還擔心他們三個年輕氣盛,又書生意氣,會一氣之下,扭頭走人,沒想到穆青……忍的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啊!
半山腰處,幾處精緻的庭院裡,幾人因爲她的幾首詩詞,從來冷靜自制的心又再起波瀾。
齊墨就算不喜吟詩誦詞,也不由的爲那詩詞中強烈流露出來的氣息而微微動容,梅的潔白冷傲,蘭的孤芳自賞,竹的堅忍不拔,菊的迎霜怒放,還有……屬於她的清冷、孤傲、堅韌不屈,甚至張狂不羈!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他年我若爲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誰能想到,那淡定從容、超然脫俗的外表下是這樣一顆心!
堅硬如鐵,冷如寒冰的心再一次裂了一絲縫隙,不受控制的生出一抹他也不懂得熱!
而遍植梅蘭竹菊的思賢居里,那震動就更大了!
齊斐深邃的眸光追隨着那一支狼毫筆,隨着一個個飄逸靈動的字瀟灑的躍然紙上,他的心跳就越來越急促,呼吸也凌亂了,等到把那幾首悸動的詩詞刻進腦海,已是失神。
他最鍾愛的梅蘭竹菊,被她賦予這樣的靈魂,他如何還能無動於衷?只是……她只是他的一顆棋子啊!如今,他這執棋之人卻被棋子輕易的牽動,齊斐猛然驚醒,心裡一顫,他怎麼能犯這樣的錯誤!
一時,皎皎若明月的玉顏清透涼寒,讓人無法靠近,不敢直視!
江月大驚,四爺,有多久沒有露出這樣的表情了?只是……這一次是爲了什麼呢?
紀清宜與齊斐自小認識,自然熟知他的表情變化,見狀,也不再問他,想着究竟是看了什麼,會讓他失去了慣常的溫潤、寧靜。
退後幾步,用眼神詢問江月,這裡除了他,目力都極好,江月偷偷的瞄了主子一眼,見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便小聲的把剛剛看到的幾首詩詞唸了出來,身爲玄武衛首領,雖然不會吟詩作對,可是都具備超強的記憶力,看一遍,便都爛記於心!
隨着他一首首不帶任何感情的念出,紀清宜的神情便越來越驚異、撼動,等到聽完,便完全沉默如雕塑了!
江月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不解的搔頭,那人寫的詩詞是有什麼魔力啊,怎麼惹的一個一個泰山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人變了樣子呢?
還好,他不懂,不然,現在站在這兒的就是三尊雕塑了!
青蓮院裡雖然沒有雕塑,可是卻有一隻頻臨爆發的火藥桶!
雙喜看不見,着急上火的想要夜白悄聲告訴他,奈何夜白的注意力只集中在九爺的面部表情,某女的神態變化,還有即將出場的八爺身上,詩詞?他不感興趣行不!
九爺也不感興趣,可是卻一字一句看的清晰無比!看完了,依然堅決不承認某女寫的好,暗暗惱着那個蘇子涵激動成那樣簡直給他老爹丟臉!
不就幾張紙嗎,還當寶貝似的求了去,還笑的天花亂墜,他怎麼就不知道他蘇子涵何時對人這般熱情了?
剛剛不是還跟她有仇似的,怎麼一轉眼就成了惺惺相惜了?這隻小狐狸……果然奸詐狡猾,魅惑人的本事越來越見長了!從監考官到那些老夫子,再是丞相之子,下一個又會是誰?
門口的詭異沉默沒能保持多久,就被一陣膩人的笑聲打破。
“哎呀,門口這般熱鬧啊!哈哈哈,本殿下倒是來晚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含糖量很高,爛桃花的命中率很高!
等到衆人紛紛讓開,躬身迎接,一片海藍色裡盪漾出一抹風騷無比的紅色錦袍時,穆青覺得她真相了!
脣紅齒白,雪肌玉膚,桃花眸子隨時都像是在放電,整張臉生的很精緻,此刻卻笑的如一朵花似的,生生讓人覺得妖氣太重!尤其是他那一身華麗濃重的大紅色,扎眼是扎眼,只是混在一片藍色裡,還真是詭異!難道他不知道,紅配藍、萬人嫌?
“見過八殿下!”
齊瑞嬉笑着,不甚在意的揮揮手,晶亮的桃花眼只灼灼的盯着穆青看,彷彿她身上長了三頭六臂一般!
穆青微微一怔,八殿下?她是怎麼又招惹上這一位了?
柯逸軒不喜歡他看她的眼神,那裡面的興趣太濃烈,讓他覺得不安,還有一絲不明的酸意。
穆大勇似乎也嗅到了危險的味道,那人看似笑的歡天喜地,可那雙眸子裡閃爍着的可是狐狸般的光,一準沒安好心!
不知情的八爺要是知道自己引以爲傲的無敵惑人微笑被腹誹成這樣,不知道還笑不笑的出來!
不知道是幸福的!他這會兒就很幸福!
唉吆,近距離看就是比遠觀刺激啊!你看看那神情,那眼神,那似笑非笑的脣角,多麼……嘖嘖,令人賞心悅目、期待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啊!
邁着自以爲瀟灑無比的步伐走上前,展開甜膩到醉人的微笑,身後卻冒出誘拐小紅帽時大灰狼的尾巴!
“第三關就由本殿下出題如何啊?穆公子一定不忍心拒絕吧?”
穆青勾了勾脣角,“多謝八殿下擡愛,穆青是有點……不忍心了!”她不忍心被惡寒到的幾人再繼續被荼毒,還是速一點答應好!
後面那幾個字咬得頗爲意味深長,秒懂的人便神色古怪,不懂得就在屏息等待,向來只愛美人,不愛讀書的八殿下會出什麼樣的題目?
興致很高昂的八爺也沒有秒懂,他的心思都集中在他想出來的那個絕世美妙的題目上,從山上下來時,就忽然有了這麼個瘋狂的想法,一想到等他說出來後,某人的美顏會是什麼樣的鉅變,他就控制不住的激動啊!
來回有模有樣的踏了三步,見衆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雙掌一拍,作忽然靈機一動狀,“有了!這第三關不是寫長賦嗎,就以蓮爲題好了!”
聞言,衆人那臉色就更加古怪了!蓮?整個崇文館裡可就只有九皇子的青蓮院裡有蓮花!這是要歌頌那兒?九皇子會買賬?
忽然,恍然大悟,喔……難道這是在陷害她引火燒身?
於是乎,自以爲明白的衆人看她的眼光頓時生出幾分同情來!尚書之子不可怕,丞相之子也不可怕,可是九皇子……那就是沒人不怕了!
寫的不管好與不好,就九皇子那陰晴不定,喜怒不明的性子,還真是前途堪憂啊!
穆青不知道這一層,不過看衆人的臉色也能猜出幾分,想必這蓮……大有來頭!
“哎呀,蓮好啊,比起梅蘭竹菊,這蓮可是一枝獨秀,別具風采!不得不歌頌之啊!”
八爺還在那兒搖頭晃腦的一個勁的誇讚,衆人則更加沉默,梅蘭竹菊是四皇子的最愛,蓮是九皇子獨有,諱莫如深、諱莫如深啊!
穆青卻早已拿起筆,開始揮毫。不管那蓮有什麼來頭和忌諱,她這首傳誦千年的經典愛蓮說,任誰也挑不出半點瑕疵來!
衆人的目光便又都集中在她的筆端,連八爺也安靜下來,盯着她寫出的每一個字,興奮的像是看到了此刻某爺精彩紛呈的美顏!
九爺此刻的臉已經不能用精彩紛呈來形容了,騰的站了起來,在夜白以爲他會飛一般的去掐住八爺的脖子時,忽然又生生的頓住,只是那雙白玉般的手緊緊的抓住椅子的扶手,一個用力,千年楠木打造的椅子應聲而斷,彷彿那是某人的脖子,“齊瑞!穆青!”
好!好!好的很!一個敢說,一個敢寫!真真是好的很!
雙喜憂心忡忡的忘了一眼滿池塘的白蓮,爺不會一氣之下都給毀了吧?不要啊,爺不稀罕,所有崇文館的人可都稀罕的緊呢!哪個不是偷偷的爬到山頂遠遠的看一眼啊,這白蓮品種很難養活,好不容易從山上下來的水有靈性,才活了這麼一片,要是毀了,太可惜了!
大約一刻鐘,穆青洋洋灑灑一篇愛蓮說新鮮出爐!神一般的下筆如有神,神一般的華彩絕豔,神一般的再次刺激了衆人的眼球、擊中衆人的心底!如一股龍捲風,從海平面的那一頭呼嘯而來,捲起鋪天蓋地的巨浪,將所有人的心跳呼吸淹沒!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
……蓮之愛,同予者何人?……
這一次,沒有人讀,鴉雀無聲!
柯逸軒一直站在她身邊,她每寫下一個字,一句話,他眼底的光芒就更燦亮一分,直至寫完,溫暖如春風的眸子已是熾熱如驕陽!
比之之前那幾首詩詞裡的清高孤傲,堅忍不拔,他更喜歡她在這首長賦裡所表達的不慕名利,淡泊寧靜的高風亮節,還有清雅脫俗的潔身自愛、堅貞灑脫!
這纔是他眼中的穆青!真正的穆青!她天生就該是這樣的,不是梅,不是竹子,也不是菊,她是水中的白蓮!
懷揣着一份莫名的激動和欣喜,柯逸軒誦讀出聲,乾淨溫柔的聲線飄散在門內、門外,半山腰處,飄散在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海藍色的人牆早已無聲的讓開一條寬敞的路,紅木桌子也被擡離,連神經兮兮的八皇子殿下都恢復了幾分正常,展現在穆青眼前的彷彿是一條光明大道!
只是,下一刻,夜白頂着一張面癱臉飛奔而至,仔細研究就會發現,他內心是多麼的歡脫興奮!以至於一時不查,聲音拔高了好幾度,底氣十足的男中音響徹崇文館!
“九殿下十分賞識穆公子的才華,特准許穆公子入住青蓮院!今後可以日日欣賞白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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