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6
清風谷。
我扶着華嫣然一步一步上了山，屏退了下人，就連若織都在山腳下等我，只和華嫣然兩個人上山。一座山我們兩個爬了一個多時辰，她老了，我似乎也老了。
“絮兒，我們這是去哪兒？”華嫣然拍着我的手，問道。
“我們去看看爹爹，還有大娘。”我朝她微笑，“已經很多年沒有來了，孃親很想念爹爹吧？我的生辰與爹爹的生辰靠在一起，正好來盛京了便來看看。”
“阿胤啊……”華嫣然微笑地看着山頂上的那座茅草屋，道，“的確是很多年沒有看見他了，好像我和他成親還是昨天的事情。轉眼間絮兒你都這麼大了，連孩子都有了，你爹爹在天上一定會很開心的。”
“爹爹若是看到你來看他，也一定會很高興的。”我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上了一個又一個的臺階，終於到了茅草屋。
“真的嗎？”華嫣然的語氣裡帶着驚喜，摸着自己整齊的髮髻，問道，“絮兒，快看看我的妝容，有沒有亂？還有我的衣裳和頭髮！你爹最喜歡看我穿妃色的衣裳了，他說我穿妃色是最好看的，他喜歡……他喜歡……”
華嫣然樂滋滋地擺弄着自己的衣裳，我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這樣的華嫣然，是幸福的吧。什麼都忘掉的她，停留在自己的世界裡。那個世界裡有她最寶貝的女兒，有她最愛的夫君，一家三口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繞過茅草屋，我便看見草屋後面的三座墓碑。
“阿胤……”華嫣然拂去我的手，徑直朝爹爹的墓碑走去，小心翼翼地坐在墓碑邊上，手指劃過墓碑上的大字，輕輕地將頭靠在墓碑上。
“阿胤……”華嫣然喃喃地念着爹爹的名字。
我輕輕地將頭轉了過去。從前在王府裡，她從來沒有這樣喊過爹爹的名字，總是喊爹爹“王爺”，那樣帶着疏離感。離府的那日，她站在馬車邊上，看着當初迎她入府的男人，笑着說：“王爺，我從來不曾喊你‘阿胤’，因爲我知道那不是我可以喊的。”
“知道就好。”爹爹面無表情地說，“快走吧，本王還有事。”
她從自己的腰間解下一個玉佩，放到爹爹的手中，道：“許是以後再也不會相見了，今日就容我放肆一次吧。阿胤，不要忘記我。”
說罷，她轉身便上了馬車。爹爹站在王府門口，看着遠去的馬車，又看了看手中清澈透明的玉佩，扭頭將玉佩丟給了管家，道：“放到竹影閣去，封閣。”
從那以後，竹影閣再也沒有開過門，爹爹也未曾進去過。
我將手中的竹籃放下，從裡面拿出了一壺上好的桃花釀，放在爹爹的墓前。這桃花釀是我親手釀的，和孃親釀的酒還相差甚遠，但我想爹爹是不想嫌棄的。
有一片花瓣輕飄飄地落下，落入了酒杯裡。我擡頭看了看，輕輕地笑了。蘇流在這清風谷裡種上了幾棵櫻花樹，他知道我們一家人都愛極了這種
樹。
我又想起了歡意閣的那些桃花樹。剛入府的時候，我總是喜歡坐在桃花樹下的鞦韆上，吹吹東方顥送我的玉簫，後來吹的便是他送予我的玉簫。他總在處理完朝政後，便與我一起坐在桃花樹下，那時候的日子，真是清閒。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我緊了緊身上的衣裳，清風谷總是要冷一些，這些桃花樹能活下來，蘇流定是費了極大的功夫了。
我轉頭看了看我自己的那塊墓碑，不由地笑了。
這是六年來，我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墓碑。真是好笑，明明我還活着，可我的碑卻已經立好了六年。且這六年來，我的夫君都一直悉心照料着。
在清風谷，我和孃親爹爹，算是一家團聚了。
“蘇尹氏……”我輕笑，“都已經不是夫妻了，還冠什麼夫姓啊。真是個壞人，我都死了，還不肯放過我。”
“當然不能放。”
我訝異地轉頭看去，蘇流站在一棵桃花樹下，粉嫩的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他的目光灼灼，落在我的身上，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
他踩着花瓣朝我走來，腳步定在我的面漆那，道：“已經三月了，桃花也是時候開了。娘子，陌上開花，可緩緩歸矣。”
我退後了一步，他緊緊地抓住我的手。
他將我攬進懷裡，低聲道：“六年了，你還要躲多久的時間？即使是懲罰我當年放下的錯誤，那時候也夠了。”
我用力地掙了掙，他硬是困住了我，沒有鬆手。想着身邊還有華嫣然在，我的臉便開始泛紅，低聲道：“草民聽不懂戰王爺在說什麼，請戰王爺自重！”
“素素，你真的聽不懂嗎？”他的笑聲似乎就在耳邊。
對於他的聲音，我還是沒有任何抵抗力。我嚥了咽口水，道：“草民腦子受過傷，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王爺說的話草民真的聽不懂！”
他鬆開我，灼灼的目光緊緊盯着我的雙眸，我忍不住低下頭，他用手卡住我的下巴，逼迫着我擡頭瞧他，他紅脣輕啓，道：“既然已經忘了所有的東西，你怎的還知道我是個王爺？素素，這慌撒的太不像樣了。”
我愕然，的的確確是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低聲笑了，說道：“軒帝壽宴那日我喝醉了，你告訴我你並沒有中千歲忘，其實你什麼都記得。第二日醒來，我以爲那只是一場夢，原來……原來那不是夢。”
我咬牙硬是推開了他，道：“你可以當成一場夢，我沒有一點意見。”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他拂去我肩頭的櫻花，道，“沒有功夫了也沒有關係，夫君可以保護你，只是你別再逃了。”
我用力地甩開他的手，冷聲道：“我不管你從哪裡聽來的，以後我的事情你少管！也不要去打聽我的事情。你要記得，戰洛王妃尹素已死，還是你親手撅的墳立的碑！眼前站在你面前的是俟溢國雲州人尹非素，與你蘇流與半分關係！”
“是嗎？”蘇流淡淡地瞥了一眼立在爹爹旁邊的墓碑，下一秒鐘掌風一出，墓碑從中間裂開，斷成了兩半。再一掌，墓已經被打開，黑色的棺槨露了出來。蘇流走過來，硬生生地推開了棺木，從裡面取出了一支玉蕭。
那是從前他送我的玉蕭。
“躺在這墳裡的，只是一根蕭而已，並不是我的娘子。”他將玉蕭放在我手中，“不管你是尹素還是尹非素，是盛京人還是雲州人，你都是我蘇流的女人。”
我怔怔地看着裂開的墓碑，久久不語。
突然間，一個身影撲了上來，推開了蘇流！華嫣然將我拉到她的身後，面目猙獰地看着蘇流，費力地說道：“蘇……蘇流……你是蘇流！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阿胤，還想娶我的絮兒！你休想！害了我夫君，還妄想娶我女兒！”
我扶住她的肩膀，低聲說：“娘……”
“絮兒別怕！”華嫣然抱着我，低聲道，“絮兒別怕，娘保護你！這男人不是好東西！他害死了你爹，娘絕對不會讓他好過的！”
蘇流無言地看着華嫣然。
在華嫣然的心裡，雖已經不記得尹絮嫁給蘇流這件事，可對蘇流的仇恨卻已經銘記在心頭了。那種恨，是埋在心底的。
“娘，我沒事……”我的話還沒說完，華嫣然便暈倒在我的懷裡了。
戰王府，歡意閣。
我站在歡意閣的院子裡，擡頭看了眼掛在天邊的月亮。樹上的露珠滴在身上，突然覺得有些冷了，伸手抱着肩膀。
蘇流拿了件衣裳披在我的身上，道：“夜裡涼，多穿些。”
我低頭，緊了緊身上的衣裳，道：“尹絮和爹爹孃親都已經拜完了。待二孃醒了，我就出發回俟溢國了。出來已經快一個月了，不趕快回去卿兒會擔心的。”
他頓了頓，微笑道：“離家的這幾個月，下人還算盡心，把這裡打掃地很好。櫻花也快開了，大約還有十來天，這裡會很好看。”
我的眉頭略皺，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說我要走了。”
“嗯，我聽見了。”他臉上的微笑沒有變，“素素，六年，這院子裡又加了六棵樹，你看，長的都很好。等五月的時候就可以摘了桃花去釀酒了。”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去，有幾棵樹苗還很矮小，枝頭卻已經有櫻花盛開了。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還會站在這個院子裡。”我走到鞦韆邊上，手指劃過上面的滕蔓，總覺得好像什麼都和以前一樣。
“這個院子，一直爲你留着。”蘇流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
我盯着他的雙眼，說道：“可尹絮已經死了。她和蘇執的碑也已經立在凌雲峰上六年了，也許她的遺體已經成了白骨。”
“此生，的確是我負了她。她捨命救了我，我很感激她。”蘇流扶着手邊的櫻花樹，道，“可素素，這一生我只願爲你活着。”
“你是我的娘子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