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9
太陽已經升起，到了中午時分，烈日高高掛在空中。
而此時在陌城的大街小巷裡到處都躺着死去的人，他們的死相併不好看，有缺了胳膊的，有少了半個腦袋的，有少了腿的。到處都是成羣結隊的蒼蠅，在死人的臉上爬行着，嗡嗡着。到處都是血。汗臭，血腥，爛肉臭，屎溺臭，順着熱風一陣陣地撲過來……
我和蘇流、完顏睿晟、東方袂走在陌城的街道上，冷眼看着士兵擡着屍體來來往往，他們把敵軍與東臨國的士兵屍體分開堆在城門外，一把火點燃。
“接下來是哪裡？”我開口，冷聲問道。
“不急。”蘇流說，“丟了陌城，滅君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一定還會再回來，我們接下來的任務就是要先守好陌城。”
“蘇將軍說得對。”東方袂低沉地聲音響起，“我和司瑾軒是打過交道的，他不是一個省油的燈，陌城是東臨國的命脈之一，他和東臨國有仇，就一定會想辦法拿下陌城。”
我沉默了。
殘，什麼時候你才能放手，什麼時候你才能放下仇恨？東臨國是你的敵人，亦是你的親人，東方顥也是你的親人……
“駕——”遠遠地便傳來了一陣馬蹄聲，衆人轉頭看去。
“聖旨到——”東方清宸清脆的聲音刺破我的耳膜，傳入我的大腦，那一瞬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清宸舉着金黃的卷軸，身後跟着一批士兵。
身邊有人扯了我一把，我跟着大家一起跪下。東方清宸拉緊繮繩，將馬兒穩穩地停住，坐在馬兒上打開了卷軸，我只看見她的紅脣輕啓：“聖旨到——戰郡王、平北將軍、撫遠將軍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三位將軍數月奔波爲國效力，朕深感欣慰，朕已與雲之國冰帝達成協議，故大軍於三日內退兵，撫遠將軍帶領十萬大軍留守陌城，欽此。”
聖旨唸完，蘇流的臉色極其難看。
東方清宸跳下馬兒，小聲提醒道：“將軍，請接旨。”
“臣接旨。”蘇流頓了頓，還是伸手將聖旨接了過來，剛接了過來，完顏睿晟便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臉色亦是十分難看。
“清宸！”我走到她的面前，聲音裡壓抑着憤怒，“你怎麼會來這裡？！”
東方清宸的眼眸很是黯淡，完全沒有以前的那抹雀躍，她低聲說：“九哥……九哥死掉的消息已經傳到了盛京……是我求皇兄，求皇兄讓我來接九哥回去……”
“我會帶九哥回去的！”我的聲音漸弱，“來的路上有沒有危險？”
東方清宸轉頭看了看她身後不到一百的士兵，說：“就剩這幾個了，皇兄派了五千人保護我，到了驊城的時候就剩這幾個了……”
我伸手抱了抱她，說：“再等等，我們馬上就回驊城，你好好休息休息。”
清宸是皇后生的，又是先皇最小的女兒，東方顥幾個兄弟又極其疼愛她，從小便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從盛京到陌城的這條路她只怕受了不少委屈。
“清宸……”我身後傳來了東方袂的聲音。
東方清宸擡頭看了一眼東方袂，又把頭埋進我的脖子裡，我輕咳了兩聲，說：“清宸，快見過七哥。”
“他不是我七哥。我七哥已經死了。
”清宸悶悶的聲音響起。
東方袂笑了笑，對我說：“現在陌城也攻下來了，你們又馬上退兵，這邊的戰事是可以告一段落了，我就先走了。”
我的臉色微僵。
蘇流皺着眉頭問：“東方公子接下來要去哪兒？出了陌城下面都是滅君的地盤，只怕也不會怎麼太平。”
“去哪兒都好，有月兒陪着我。”東方袂笑道。
東方袂說完，朝着蘇流抱拳，道：“這一路回去，還望將軍多多照顧素兒和清宸，她們兩個……還請將軍務必將兩位姑娘安全送回盛京！”
“一定！”蘇流的聲音篤定，“東方公子慢走。”
東方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牽過一旁的馬兒，就往城外走去。
“等等。”我懷中的清宸擡起頭來，朝着東方袂大喊，“出發前皇兄交代過我，如果遇到了你，就讓我告訴你，皇兄已經不生你的氣了。如果累了，就回去。”
我看見東方袂的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毅然決然地離開了。
七哥，再見。
我拍了拍東方清宸的肩膀，對蘇流說：“走吧，先會驊城，這裡還亂得厲害，我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
“爲何退兵？”蘇流看着清宸，冷聲問道。
東方清宸微微一愣，說：“前些日子，雲之國的皇帝親臨東臨國，皇兄與冰帝長談了一番，都認爲這仗不能一直打下去，便派了人去與滅君談判。滅君的要求便是要退兵，他要東臨國的三個州雲之國的三個州。”
“司瑾軒的胃口可真大。”我挑了挑眉毛。
“冰帝會退讓？”蘇流懷疑地問道，“那可是三個州，地方可不小，冰帝會這麼容易就退讓麼？”
“皇兄不希望這仗繼續打下去，便答應冰帝將予蓮送到雲之國當質子，十年後接回來。”東方清宸垂下眼眸。
我一腳踢翻了腳邊的東西，憤怒地說道：“冰墨初這算盤打得真***好！”
蘇流沉默不語。
我轉頭看向蘇流，冷笑道：“雲之國新後登基不過兩個月，東臨國就答應把皇子送到雲之國去，蘇柔可真不簡單！”
“這件事不會是柔兒的主意。”蘇流淡淡地說。
“那可是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兒子！”我咆哮道，“臨走前明明告訴過她，要麼選兒子，要麼選冰墨初！她倒好，出了這麼好的主意！”
蘇流不說話。
“轟——”還沒等我開口說話，城門外傳來一聲巨響，隨後便是撲面而來的箭雨，我立刻拉着清宸躲在木板後。
“怎麼回事？！”我大聲地問蘇流。
蘇流撿了一支丟在地上的弓箭，擡頭看了我一眼，說：“滅君的人來了。”
我愣住。蘇流立刻轉頭對完顏睿晟說道：“去，立刻集結軍隊，滅君的人來了！吩咐下去，死守陌城，迎戰！”
“是！”完顏睿晟應了一聲，匍匐着身子跑開。
我轉頭看到臉色蒼白的東方清宸，她的眼眸有些呆滯，我低聲對她說：“清宸你呆在這裡別亂動！聽見沒有？！”
東方清宸點了點頭。
我抓了一把落在我腳邊的弓箭，彎着腰朝城門外跑去。我聽見蘇流在我身後氣急敗壞地咆哮，我轉頭對他大喊：“保護好清宸！”
我
躲過一批又一批的弓箭，爬上了城牆。
我將手中的箭直直投了過去，射中了幾個弓箭手，然後又立刻躲在了城牆之下。做完這些我已經滿身是汗。
經歷早上那一戰，我們的兵力大減，大家的精力也都沒有恢復，如果這個時候再迎戰，只怕沒有贏的可能性——我們的敵人是司瑾軒，與東臨國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司瑾軒。
司瑾軒騎在馬上，看見了我的出現，便下了命令停止放箭。我咬牙切齒地說：“司瑾軒，你說話不算數！”
“到底是誰說話不算數。”司瑾軒冷冷地看着我。
“陌城，東臨國不會給你，你現在立刻退兵，三日內，軍隊會撤退。”我運用內力，大聲地咆哮。
司瑾軒提起手中的劍，指向我，說：“我和東臨國勢不兩立。”
我看着他，說：“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司瑾軒冷笑，說道：“到底是誰會後悔？你如此爲東臨國賣命不就是因爲你喜歡他十年了麼？尹素，回去之後，你就會知道你有多傻！”
我的眉毛在這一瞬間跳動了一下。
直到我回去之後，我才知道司瑾軒的話是什麼意思，那個時候，我便希望此時我已經戰死沙場，永遠都不會再回到東臨國，永遠都不會再見到東方氏的人。
“撤！”司瑾軒調轉馬頭，離開。
我虛脫般地坐在地上，直到蘇流和清宸衝上來找我。我坐在地上看着他們，身上還瀰漫着鮮血的腥味。
思安二年十二月，東臨國與雲之國先後退兵，長達九個月的戰爭終於告一段落，雲之國與東臨國皆損失慘重。
思安三年初，俟溢國建立，定都雲州，司瑾軒與雲州登基爲王。這片大陸在墨國滅亡十年後再次被分爲三塊。
思安三年一月，東臨國大皇子東方予蓮作爲質子被送往雲之國。
同月，大軍到達盛京。
剛剛到達城門外，我便看到東方顥那抹黃色的身影站在城門外等候着，他的身邊站着東臨國的蘇元皇后。
我與蘇流跪在東方顥的面前，低聲說道：“臣護國不利，請皇上降罪。”
東方顥長嘆一聲，“快起來吧。不能怪你們。朕知道你們已經盡力了。如今俟溢國建立，換來一方百姓平安，也不算虧。”
我與蘇流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我轉頭看了一眼蘇縈，她的大肚子已經消失，站在她身後的乳母抱着一個小小的嬰兒，那應該就是東臨國的二皇子吧。
東方顥顯然是看到了我的目光，說：“你們出發后皇後便生產了。一龍一鳳。”
“恭喜皇嫂。”我看着蘇縈的雙眸，她朝着我微微一笑，卻沒有再說話，倒是乳母手中的小嬰兒咯咯地笑了起來。
“皇子這是喜歡公主呢。”乳母適時地笑道。
我抿嘴笑了笑，沒說話。
“素兒。”沒等東方顥說什麼，師傅帶着樑和楚走了過來，師傅連看都沒有看東方顥一眼，我想師傅還是怪他當年沒有保護好我。
“師傅。”我低頭，恭敬地喊道。
“修，當年的事情都查清楚了。”樑站在一邊，用一種我讀不懂的眼神看着我，後來我知道那種眼神叫悲哀。
我不安地看了東方顥一眼，卻見他臉色蒼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