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1
我伸手擦去臉上的淚水,輕笑道:“怎麼?來看我的笑話?”
“素兒。”東方祁眉頭微皺,“皇兄是皇帝,他也有他的無奈,其他的我沒法多說,只是請你,理解他吧。”
我嗤笑一聲,鳳眸瞥向他,說:“生在東方家,是我的錯。”
“我……”東方祁一時語塞。
“你?你什麼你?東方祁你從小就跟在他身後替他辦事,就算我們分別十年之久,但是你們之間什麼習性我還不清楚麼?!”我蹭得站起來,瞪着他,“本來我什麼都不在乎了!可是你們偏偏要把我鎖在這個皇宮裡!現在卻來告訴我他要立後了!”
東方祁瞪着我,過了許久拽着我的手臂走出了憶尹殿。
一路上,我什麼話都不說,他也沒說什麼,只是一路狂奔,最後在太液池的中心一座島嶼處停了下來。島嶼上建了一座宮殿,頂頭“箏雨居”三個字映入我的眼簾。
太液池極大,幾乎佔了四分之一的皇宮,小時候我就常常和東方祁東方顥東方袂還有清宸五人在此處玩耍。太液池幾乎佔據了我年少時所有的回憶。
“你知道當年的尹王府有多大麼?”東方祁的聲音在我耳旁響起。
我搖了搖頭。
“總共三千一百五十二平方米,是盛京城中最大的府邸。是當年端柔夫人嫁給皇叔的時候父皇賜的府邸。”東方祁頓了下,說,“而箏雨居也是三千一百五十二平方米。一平米不多一平米也不少。”
“箏雨居是皇兄登基之後第一個下令造的宮殿。皇兄命人在太液池的中央劃了三千一百五十二平方米大的地方,然後再底下用大理石填滿,作爲地基,建了箏雨居。”東方祁微微一笑,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說,“你進去看看。”
我好像着了魔一樣,緩步上前,推開大門。
推開大門之後,我完全驚住了。
儀門至正殿只一條兩車寬的漢白玉道相接,兩旁鑿開池水清明如鏡,雖然已經是入冬,可是池上依舊開滿了各式的荷花,漂浮在池水之上。
這和我記憶中的尹王府是一模一樣的。
往裡走,就是櫻花苑了。和以前一樣,櫻花苑裡種滿了櫻花樹,我數了一下,一共三十棵,原來爹爹和娘成親已經有三十年了。我推開了櫻花苑的門,冬天並不是櫻花盛開的季節,可是我彷彿看到了娘在苑裡翩翩起舞的樣子。
她側頭微微一笑,對着我身後輕聲喊道:“阿胤。”
爹爹的名字叫尹胤,以前娘喊爹爹就喊他“阿胤”。
我轉頭,便看見一個男子抱着一個小娃娃跑了過去,那小娃娃還不會說話,咿咿呀呀地伸手要娘抱。當看到那小娃娃的臉時,我破涕爲笑,那小娃娃好像就是兒時的我。
我推開了櫻花苑裡櫻花堂的門。
櫻花堂擺着兩個牌位。一個刻着“愛妻尹葉氏以沫之位”,一個刻着“愛父尹胤之位”。我跪在兩個牌位之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櫻花苑的寢殿叫繡廂殿。殿裡點着蠟燭,搖曳的燭光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到來,窗外一鉤清淺的彎月掛在空中,月光灑滿了整個繡廂殿的地,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月光帷帳垂在地上
,隱隱地有兩個身影在帷帳的後面。
我一驚,待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提着裙襬撩起一層層的帷帳奔向那兩個身影。
寬闊的牀榻上,一男一女依偎坐着,臉上帶着祥和幸福的笑容。在燭光的映襯下,女子眼角處的淚痣越發明顯。
“爹,娘。”脫口而出的呼喚,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可是馬上我發現,這只是兩尊石像,但雕刻地太像,還穿着爹和孃的衣服,這其中畫師的功勞可不小,把爹孃的樣貌描繪地栩栩如生,讓我產生錯覺——我還以爲他們還在,從來沒有離開,那往年的一切一切不過是我所做的一個噩夢而已。
“這是蘇流送來的。”東方祁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
“爲什麼……”我的大腦在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好像停止了運轉一般,雙腿無力,跌坐在地上,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到底爲什麼?他爲什麼要這樣?”
耳朵上戴着的流蘇好像火一般地燙起來。
我相信東方袂的背叛是有理由的,一定有他說不出口的苦衷,一定有他不得不做的理由,只是我實在無法去想象扳倒了爹蘇流會得到什麼好處!當初的接近是不是都是一場陰謀,從頭到尾他都是虛心假意的麼?
我可以輕易地原諒東方袂,可是我始終無法原諒蘇流!我無法原諒的是他當年的刻意接近,我無法原諒的是他狠心決絕。
櫻花苑往北便是竹影閣。
我只是怔怔地站在閣樓的門口,我沒有勇氣進去,因爲我怕裡面會不會又有兩尊相互依偎的石像在等着我。雖然十年前出事的時候華嫣然曾經爲了尹家四處奔波,雖然華嫣然不顧世人的眼光頂着壓力替爹生下一女。
縱然她一切無錯,但她畢竟是逼死孃的主因。
可是不由自主地,我的腦海裡又浮現了華尹絮的那張臉。初見華尹絮是在東方顥三十歲的生辰上,當時看見她便覺得她特別地熟悉,現在細細想來原來她長得像極了爹爹。
不論華嫣然如何,尹絮始終是尹家的血脈,是爹爹的女兒,是我的……妹妹。
櫻花苑的南邊便是我十年前的閨閣澤雲閣。
還記得,十年前呆在澤雲閣的最後一天是我十五歲生辰的前一天,而那一天我懷着緊張而期待的待嫁之心,等着第二天我的太子哥哥會穿着大紅喜袍,騎着白馬,身後跟着花轎穿越半個盛京風風光光地迎娶我。
甚至,那一天我還在幻想婚後我會和他生許多許多孩子,然後像爹和娘那樣看着他們長大。即使有一天他登上了帝位,我依舊會陪在他的身邊,即使有一天他爲了鞏固帝位不得不迎娶一堆女人來充實後宮,我依舊會站在他的身邊。
因爲我始終知道,他永遠是我一個人的夫君,他只有我一個妻子。
然而那一切一切美好的幻想在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被一道聖旨無情地打破了,我們的婚約不得不取消,我帶着謀反的罪名鋃鐺入獄。
走進澤雲閣的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爲這十五年的噩夢終於醒了,我還是那個天真無知的尹素,我的娘還活着,爹和娘還恩恩愛愛,這個家還在,我還在日盼夜盼着自己趕快長大,因爲我要嫁給我的太子哥哥。
淡黃色的鵝梨
帳,月光下閃閃發光的夜明珠,我掛在牆上的鞭子……
隨後,我注意到梳妝檯邊上有一個裝滿卷軸的青瓷缸。我打開其中一幅卷軸,愕然發現竟是我週歲禮時的畫,畫的下方有一行字——
吾之獨女尹素週歲禮。
我慌忙地將所有的卷軸統統打開鋪在地上,總共五十三幅,記錄着我從出生到十五歲時所有重要的時刻,畫裡的我永遠笑靨如花,永遠都那麼快樂。
“當年尹王府起火之時,我和皇兄衝進去只奪下了這些畫,原本總共有六十一幅,其他的全被燒了,連臨摹的樣本都沒有。”東方祁走到我身邊,輕聲說,“皇叔真的很愛你,我想他在畫這些畫的時候一定是爲你驕傲的。”
我跪在地上捂着臉痛哭:“我知道!我知道!”
正是因爲爹爹深愛着我和娘,所以他明知先皇多疑卻不得不頂着壓力爲先皇效忠,只爲了給我和娘更好的生活,所以他不得不欺騙我和娘頂着壓力娶了華嫣然,只爲了要護着我和娘周全。可是娘離開了他,我不相信他背棄了他。
東方祁扯着我站了起來,拉着我走到了衣櫃前。
打開衣櫃,裡面只有一件衣服疊着整整齊齊地放在裡面,一旁放着珠光璀璨的銀鎦金鳳冠和精巧秀美的繡花鞋,還有一個大盒子,裡面裝滿了當年我預備出嫁時所有要帶的首飾。我抖開衣服,卻笑了。
那是十年前,我沒有機會穿上的嫁衣。
忽然間,一根通體純白的玉簫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不敢相信地望向東方祁。
東方祁苦笑了一下,解釋道:“這就是那年皇兄送你的那根蕭,除了那些畫以外,這根蕭是這整個宮殿裡唯一一個不是臨摹的東西。爲了這根蕭,皇兄差點死在火海里。”
我接過玉簫,下意識地就去找玉簫上刻着的那行字——
贈予東方顥妻尹素。
我從我的身後摸出一根同樣的玉簫,在東方祁差異的表情中我的嘴角綻開一抹苦笑,說:“這是我在建立暗月閣之後命人打造的。只是我沒有敢寫上那行字。因爲那個時候,東方顥的妻子是盛京城裡的第一大美女沈纖。”
“這十年來,皇兄從來沒有放棄過找你。他幾乎翻遍了整個東臨國,每年派出去的暗士不下百個,甚至他還派人去過墨國和雲之國,只是沒想到你一直在盛京。”
一直在他的身邊。
“素兒,這十年皇兄從來沒有忘記過你。”說完,東方祁對着我微微一笑,轉身飄然離開了這個房間。
我呆呆地站在這個宮殿裡,待我回過神的時候東方祁已經不見了。
我倏然轉身,卻看見東方顥站在我身後,他顯得有些侷促不安,眉宇間透露着淡淡地憂傷,卻還對着我微微一笑。
我提着裙襬朝他跑去,幾乎是撲進了他的懷裡。
如兒時一般,他伸手穩穩地接住了我。
“不管素兒變得多麼強大,素兒一直在太子哥哥的身邊,一直愛着太子哥哥,就像十年前那樣。”我靠在他的肩頭,哭着說。
“不。”東方顥推開我,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能愛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
“因爲,朕已經不愛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