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1
子時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爭先恐後地發出清脆的聲音，我走在盛京的小巷子裡，從天而降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身上，溼漉漉的頭髮散亂地披在肩上，透徹心扉的涼意鑽入我的骨頭裡。
你不是尹胤的女兒！你不是！尹胤愛了葉以沫一生，寵了她一生，可是他的女人這一生卻只爲別的男人生了兩個孩子！
不……不可能！
我怎麼會不是爹爹的女兒！孃親那麼愛爹爹，爲了爹爹她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她怎麼可能會背叛爹爹！那一定都是騙我的！一定都是騙我的！
我拔腿便跑，彷彿身後有張牙舞爪的惡魔在追趕着我。
原來，背叛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啊——”腳下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跌了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手臂，膝蓋都傳來了劇烈的疼痛。
好像比跟師傅學武時被師傅打的渾身淤青時還疼。
爲什麼會這麼疼？
我爬起來，坐在盛京的街道上，落魄地像只無家可歸的小狗。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十五歲以前，我尹素在盛京城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個個都道尹素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集世間所有的幸運於一身。
然而一切都在十五歲那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來素安郡主是叛賊的女兒！
還記得七年前的那一夜，那個畜生將我壓在身下，他一字一句地說：“尹素，你疼嗎？不疼吧，這小小的痛比起你一夜失去一切的痛要輕多了吧？”
我在盛京的街道上哭的像個沒人要的孩子，不，不是像，而是就是。
我哭的連氣也喘不過來，面前卻出現了一雙暗紫色的鞋子，之前瘋狂打在身上的雨水漸漸挺住，我擡頭看向那人——
蘇流撐着雨傘站在我的面前，在月光的照耀下，他高大挺拔的身軀一點一點地進入我的眼眸裡。
他蹲下，輕聲對我說：“跟我回去。”
“去哪兒？”
“回家。”
“我……沒有家……”雖然止住了哭泣，但是聲音裡還是帶着哽咽，雙頰還有淚水被風乾的痕跡，肩膀時不時抽搐一下。
“不，你有家。”他的雙眸幽暗卻透着光。
很多年後，那雙眼眸一直印在我的心裡，到死都無法將它從我的心裡抹去。
戰王府。
“姐姐，先把衣服換下吧。”尹絮拿着一件全新的衣服走了進來，伸手將我的衣服釦子解開，幫着我換下了髒兮兮的衣服。
我看着她那張溫和祥靜的臉，心裡有些苦澀——
原來，我不是爹爹的女兒；原來，尹絮纔是尹家唯一的血脈；原來，她並不是我的親妹妹；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絮兒。”我的嘴脣蒼白。
“嗯？”尹絮低頭認真地爲我扣上一個又一個的鈕釦，繫好腰帶，是否每日清晨的時候她便是如此伺候着
蘇流，讓他光鮮亮麗地出現在朝廷之上。
“明日和我去見見爹爹吧。你認祖歸宗之後，便一直忙碌着成親的事情，我還沒有帶你去見過爹爹。”
“絮兒見過了。”尹絮的動作微微停滯了一下，說，“成親的前一天，孃親帶我去過皇陵，讓我給爹爹磕了三個頭。”
我嘴角微勾，道：“爹爹不在皇陵。”
皇陵裡只有爹爹的衣冠冢。當年爹爹以叛國的名義被處斬，根本沒有人敢給他收屍，更別談立個碑。爹爹的屍體是我在垃圾堆裡和一羣啃食爹爹屍體的野狗口中搶回來的。
皇家就是這樣對待爹爹的。
“姐姐。”尹絮低低喚了我一聲，“嫁給王爺吧。”
我微微一愣。
“王爺說，他要給姐姐一個家。”她擡頭看着我，眼睛紅紅的，“我知道王爺不喜歡我，王爺喜歡姐姐，姐姐就嫁給他吧。”
我抓住她的手，說：“你不恨他嗎？”
“從嫁給王爺的第一天我就知道王爺不喜歡我，王爺遲早有一天會娶一個他喜歡的女子進府做戰王妃。”她頓了頓，“如果非得有這麼一個人，我寧願那是姐姐。”
“爲什麼？”疑問脫口而出。
“因爲他是我的夫君，姐姐是我的親人。”她理所應當地回答。
看着她那雙潔淨的雙眸，我的鼻頭微微一酸。呵呵，傻丫頭，我不是你的親人啊，是我認錯了人。
尹絮剛剛打開房門，便看見蘇嚴之的身影。
“我……想與素安公主談談，不知公主休息了沒？”蘇嚴之輕咳了兩聲，天已經矇矇亮了，蘇嚴之只怕也是一宿未睡。
尹絮轉頭看着我，我點了點頭。
“姐姐還沒休息，公公進去吧。”尹絮側身讓蘇嚴之走了進來，自己則出去，順道將門關上，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臣蘇嚴之給公主請安。”他剛想跪下，便被我攔住。
“丞相不必多禮，以後無人之時方可省去這些俗禮。”我坐在桌子邊，“這個時候丞相來找我，想必有話想說。”
“公主是聰明人。”蘇嚴之微微一笑，“今天壽康宮的事情……”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隻破碎的茶杯便扼在他的頸間，他能夠感覺到只要眼前的女子手上微微用力，他的動脈便會被割破。
蘇嚴之低低地笑出聲，“不愧是以沫的女兒，這性子與她當年幾乎一模一樣。想當初，她亦是拿着手中的扇子抵着先皇的脖子。”
我微楞，將碎片移開，聲音低啞，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一切。”
“三十五年前的以沫還只是一個谷城知縣的女兒，家中僅靠着葉父的微薄俸祿生存，那時的以沫卻是家中的掌上明珠。以沫生的美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谷城中沒有哪個公子不想娶她，提親的人幾年來差點沒把門檻踩壞了。她的姐姐葉以月，當今太后便是在以沫的光環下長大的。”
“以沫及竿那年穀城被墨國的軍隊入侵，戰爭一觸即發
，先皇與尹王爺便是那次戰爭的主將與副將。”
“孃親與爹爹就是在那時相愛的嗎？”我輕聲問道。
“我與她們兩自小一起長大，早在以月及竿那年，我便答應以月待戰事結束了，便娶以月。”蘇嚴之看向窗外，眼神有些飄忽，“只是誰也沒有想到，以月會愛上先皇，而先皇與尹王爺一起愛上以沫。”
“可是孃親愛的是爹爹？”我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怕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嗯。以月的父親在那次戰事中不幸染病去世了，先皇在戰事結束後，執意要帶以沫回盛京，於是以月也跟着去了盛京。”蘇嚴之的眼眶有些發紅，“爲了以月，我不惜重金在盛京打通人脈，因此謀得一職，到了盛京才知道，葉氏兩姐妹被平越侯收爲女兒。”
“而以沫已經是先皇的未婚妻，未來的太子妃。”
“再後來，以沫知道以月愛的是先皇，於是便去懇求先皇成全她與尹王爺，並娶以月。”蘇嚴之嘲諷地一笑，“先皇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便是答應了以沫。”
“所以後來孃親嫁給了爹爹成爲了尹王妃，她嫁給了先皇成了皇后。”不知爲什麼我嘴裡有了一絲苦澀。
“命運就有這麼可笑。以沫與以月在同一天出嫁，花轎分別進了皇宮與尹王府，但是，以沫卻在新婚那天晚上失蹤了。直到一年後，以月生產後的第二天躺在尹王府門口。以沫回來的時候很是虛弱，大夫診斷她……剛剛生產完。但是她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她只記得，尹王爺是她最愛的人，是她的夫君。”
“孃親生下來的……是東方顥嗎？”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蘇嚴之艱難地點了點頭，“誰也不知道以沫這一年去了哪裡，更不知道以沫生的孩子又去了哪裡。而那個孩子，在以月生下她的親生孩子後被替換了。”
我的心忽然抽痛，我抓住胸口的衣襟，哭的有些喘不過氣，我問道：“那我……我又是哪來的……”
“先皇在三年後，再次故技重演，以沫再次失蹤，然而這次她一個月便回來了，但她的記憶卻停留在她失蹤前的那一天，九個月後，她生下了一個女嬰。先皇怕這個秘密泄露出去，便在皇上五歲的時候，派人滅了廣昌王一家。”
“可是就在有一天，先皇喝醉了。他把以月當成了以沫，把所有秘密都說給了以月聽。以月被這個秘密打垮了，她哭着求我幫她……以沫死的那天晚上……以月去了尹王府，她把東方顥的身世告訴了以沫，以沫受不了……”
“所以孃親就自殺了……”我盯着他，“而你心疼太后的一切，你逼迫蘇流接近我，然後毀了整個尹家！”
蘇嚴之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伸手指向門口，說：“滾……滾！立馬給我滾！”
蘇嚴之看了看我，彎腰鞠了一個躬，說道：“老臣告退，公主早點休息吧。明日老臣便命人送公主回宮。”
說完，他退出了房間。
**起桌子上的茶杯砸向門，茶杯碎了，玻璃碎渣遍佈一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