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也跟着頷首道,“可不是,這景慕京城的城門被破如今已只是時間問題,他若順着駙馬給的臺階直接投降足可保得一命,如今這般硬撐下去,也不過是枉送自己一條性命罷了。”
“這世間總有些東西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鳳凰對於她的話也沒多說什麼,只淡道了一句,說罷想了想,又補充道,“也罷,我便再送那人一個人情。”說着提筆在一紙條上寫了一些什麼,招手讓一個影衛進來,將紙條給了他,並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影衛應了一聲去了。
鳳凰放下筆,站起身,懶懶伸了一個懶腰,笑道,“這一戰天黑前便能見分曉,我們現在也該將這個好消息送去給我那個父皇知曉知曉纔是。”
她說的俏皮,青玉這次卻沒敢笑,無它,只因此時的鳳凰雖一臉淺淺笑意,眸中卻是清泠泠一片,說不出的寒涼刺骨。
景慕帝的寢宮外頭如今連個侍衛都沒有,只歪歪咧咧的站了個小太監,如今正半倚在門上打瞌睡。聽見鳳凰的腳步聲,那小太監猛地睜開眼,見是鳳凰,忙笑着上前請安。鳳凰揮揮手讓他回去歇着,自己則徑自推開門走了進去。
寢宮內照例是陰暗而晦澀的,但除了這些,內裡還瀰漫着一股幾欲將人薰暈過去的惡臭,味道是從景慕帝睡覺的地方傳出來的,不用想也知道是一直陷入昏厥的景慕帝大小便失禁了。
皇宮內院是個最勢利的地方,自太子佔領皇宮,景慕帝寢宮內的寵妃和老太監相繼被殺,再沒有一個人願意到這個曾經做夢都想進來伺候的寢殿來。沒人來自然也就沒有人幫昏厥的景慕帝清洗,寢殿內的門窗又一直緊緊閉合着,因而纔會在短短三天的時間裡發酵出如此一股惡臭。
青玉剛剛在鳳凰推開門後差點沒直接被臭味薰暈過去,她三兩步趕到鳳凰前頭將內寢的窗子打開,一邊不停的甩着袖子驅散內裡的臭味,一邊嘀嘀咕咕的對鳳凰道,“閣主,這宮裡的太監宮女也太勢利眼了,這才幾天啊裡面居然就臭成這樣,要時間再長點,這老皇帝都不需要毒發,直接就會被活生生餓死了。”
“人情冷暖,人之常情,”鳳凰從進來後就面色如常的好似什麼也沒聞見一般,聽聞青玉的話,她淡淡一笑,開口道。
青玉卻是一皺小鼻子,不贊同道,“纔不僅僅是這樣呢,如若是閣主您有什麼好歹,我們一定會盡心盡力服侍您的。”
鳳凰進來後本來心情還有些不虞,聞言卻是突然哭笑不得,“聽你這話,我是該感謝你們對我如此的忠心?還是該狠狠呵斥你這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青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呸呸,我這說的什麼鬼話,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鳳凰搖了搖頭,不再管整天神神叨叨的她,擡腳徑自走到景慕帝的牀前。景慕帝正安靜的躺在那裡,整個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乍眼瞧去簡直和一個骷髏躺在那裡沒兩樣,那形容枯槁的模樣好似早已死了多時。
“閣主,老皇帝不會是已經死了吧?”感覺裡面惡臭略淡了些的青玉走過來,看了一眼牀上的景慕帝,朝鳳凰問道。
“沒那麼容易死,”鳳凰臉上淡道,說着直接伸手在景慕帝身上的痛穴上按了一下,也不管他身上有多麼的醃漬。
她和鬼醫學習毒醫之術多時,自然對人體的經脈穴道瞭如指掌,這一下按下去,一直死魚般直挺挺躺着的景慕帝立時便有了反應。
起先只是一聲細不可聞的呻吟,須臾後便是一陣不可自抑的痙攣,那痙攣一開始出現在枯枝一般的手指上,隨着時間的推移又逐漸的蔓延到全身,且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劇烈,直至後來,簡直痙攣的和得了癲癇沒什麼兩樣。
“閣主,您不是隻按了一下痛穴麼,怎麼會反應這麼大?”青玉臉色不太好看的問鳳凰道。雖然因着自家閣主的緣故,她十分的討厭景慕帝,但眼睜睜的看着這樣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在牀上作垂死掙扎狀,任誰也不可能心情好。不過倒也並非是覺得自家閣主的手段有問題,只是單純的有點不舒服。
“是之前下在他身上的劇毒起了連帶反應,”鳳凰的臉色有些淡,眸光無波無瀾,看不出具體在想什麼。
青玉還待再問,卻被一聲慘聲痛吟給直接打斷。
是不堪疼痛的景慕帝生生被疼醒了。
只是雖醒了,那半開的雙眼仍渾濁一片,眸光渙散的落在站在牀沿的鳳凰身上,好半天都沒有對準焦。
鳳凰靜靜看了那毫無焦距的眼眸半晌,這才突然伸手過去鉗制住他的下頷,迫使他張開嘴,然後將手中拔開塞子的一小壇酒盡數倒入他的口中。
豈料她這動作竟引得本毫無反應的景慕帝突然反彈起來,只見剛剛還仿若瀕死的景慕帝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就將鳳凰鉗制的手一把揮開,跟着便趴在牀沿對着地上就是一陣乾嘔。他這幾天都沒怎麼進食,除了剛剛灌進去的酒,自然再嘔不出什麼其他東西來。但他身上本就醃漬的不行,如今再一嘔吐,那形容模樣便益發狼狽悽慘了起來。
青玉見狀皺眉後退了半步,鳳凰卻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哪怕那嘔吐出來的髒污飛濺到她的鞋面褲腳,她都沒有移動分毫。她看着恨不得將枯柴一般的手指伸進嗓子眼摳掏的景慕帝,神色平靜的清泠泠道,“不用吐了,只要有頭髮絲那麼一點滑入你的喉嚨口,你吐死了也沒用的。”
她說完景慕帝摳掏的動作便是一頓,他一把抽出手指,猛地擡眼惡狠狠望向鳳凰,嘶聲啞道,“賤人,你給我喝了什麼?”明明剛剛還眼瞳渙散渾濁的好似下一秒就要翹辮子,此時再次擡起的眼眸卻驀地清明瞭起來,內裡有精光耀耀,一眼瞅去,卻哪裡還像個垂死之人。
“你說呢?作爲一個從小被你百般‘寵愛’的好女兒,你覺得我還能給你喝什麼?”鳳凰聞言卻是似嘲非嘲的輕笑了一聲,不緊不慢道,“只是父皇你不是一向喜歡在我面前裝慈祥和善的麼?怎麼現在不裝了麼?”
景慕帝直接無視鳳凰嘲諷的口氣,眼神宛若蛇信子一般,惡毒的死死盯着鳳凰,一字一字道,“你給我下毒?”連聲音亦是中氣十足。
鳳凰一聽頓時笑出了聲,“父皇也覺得依你過往的所作所爲,作爲你女兒的我只能還你一杯毒酒麼?”
鳳凰的笑聲讓景慕帝沉了臉色,他慢慢從牀沿爬起身坐好,眯眼瞧了鳳凰半晌,這才凝聲問道,“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裝瘋賣傻?”眼前的鳳凰和以前的那個根本就判若兩人,他不相信一個人隨隨便便的就能性情大變至此,唯一能解釋的也只有鳳凰其實一直在僞裝。
“唔,也不是在裝瘋賣傻,”鳳凰慢慢搖了搖頭,哂笑了一聲,悠悠道,“你可以將我如今的改變看作老天爺看不過你的喪心病狂,特地開了我的靈智,以便替天行道。”
“哈,喪心病狂?替天行道?”景慕帝聞言卻是驀地狂笑了起來,直笑得滿臉紅紫,兩眼泛淚。
“難道不是麼?你盜國竊權不說,還以前朝皇室成員的性命威脅我娘,迫使我娘嫁給你,最終導致她鬱郁而亡,”鳳凰淡淡道,說着她冷眼睨了景慕帝一眼,“我勸父皇你還是保重一些的好,你如今雖說迴光返照,但也經不住你如此折騰。”
“住嘴!朕纔沒有迴光返照,朕身子好得很!”鳳凰剛一說完,景慕帝便暴怒的吼了起來,聲音洪亮,滿臉紅紫,倒的確不像垂死之人。
鳳凰清泠泠地睇着他也不反駁。
景慕帝吼完胸口劇烈起伏了好半天方纔稍微平復下去一些,他擡眼惡狠狠的看着鳳凰,啞聲道,“你果然和你娘那個賤人一樣,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說着他略一停頓,微喘了口氣後,又用一種充滿惡意的語氣對鳳凰冷笑道,“聽你這口氣,看來你還不知道你娘那個賤人其實就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吧?!呵,也是,她本就長了一張騙盡世人的清純臉蛋,要不然朕當年也不會瞎了眼般對她千寵萬嬌,爲了讓她高興,甚至大肆蒐羅天下奇寶,就差沒讓人直接將天上的月亮摘下來逗她開心了。
“可結果呢?結果她卻揹着朕和別的男人生下你這麼個野種!你說,你說她是不是個人盡可夫的娼婦!”他起先語氣還算平靜,說到後來語氣卻是越來越激烈,直待最後一句,整張臉都扭曲至猙獰,怨毒的眸光中卻又顯露出深深的惡意來。
鳳凰對此只臉上平靜的看着他,然後語氣平靜反問道,“當年你脅迫她的時候難道不知道她已心有所屬?你一口一個曾賜予了她何等的寵愛,爲何卻不提你是如何卑劣的逼迫於她?又怎麼不說你是怎麼使得她一個享受萬千寵愛的公主國破家亡淪爲禁臠的?”
“閉嘴!你懂什麼!”景慕聞言卻是暴喝一聲,“我做了那麼多隻是因爲愛她,難道這也有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