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一一目色微動,只聽得上頭清冷的聲音緩緩落下,“只願南荇姑娘能行心中所願,莫要因旁事亂了自己的看法。”沈硯安站起身,模糊的身影走到欄杆邊,隱隱可以看清他腰上的雲紋黑錦腰帶,“這一萬金若能換了姑娘一日自由,也便不算什麼。”
這口氣語調分明就是那個下午才與即一一分開的人——沈硯安,他認出了自己是她心裡可以肯定的事情。
即一一擡眸,隔着嘈雜的人羣和昏暗的燈光看向簾後人,像是隔了遠山與深海,深深福了一禮,銀鈴叮噹作響,樓上人聽得清徹。“十公子厚愛,南荇今日怕是擔不起了。“
她直接了當的沒有婉轉的拒絕了他,在這懸崖之上的一根稻草便如水中浮萍散去。沈硯安泛酸的心臟好像被什麼狠狠捏了一把,難受的厲害。
她的性子,總是如此倔強,倔強到讓人心冷。
……
微寒的空氣裡,雪花從頭頂飄落,沈硯安捏住眼前人的手腕,雪亮的匕首下,胸前血汩汩的流着。
“一一,不要去。”他的語氣,是極真摯的懇求,在那個大雪之夜,他懇求她不要離開,卻沒想到自此再無見過這幅容顏。
“殺了你,是我最後的任務。”即一一微顫着鬆開了滿是鮮血的手,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滑落,聲音定定道,“侯爺,你不會死的,而我會回來。”
她笑着,如同雪後燦爛的太陽,目中是殷殷的期待和期盼已久的釋放,轉身離開的腳步堅定而又決絕。
“等我。”
一句話,一個人,他等了幾十年,可始終沒有等到那笑顏如花。
……
沈硯安攥緊了拳頭,一口話被即一一噎在了嗓子眼裡,此時他便明白了,自己有意透露身份,而她的拒絕,正是因爲要用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情,所以纔不願讓自己插手。
悠揚的聲音傳到捲簾後,五公子滿意的笑了。
“五公子擡愛,南荇卻之不恭。”即一一伸手,接過了叫價人手中的另一朵鮮花,如此一來,首輪出場的若水就被輪空,依照雲春來不會放過一分錢的做法,若水自然被出價排名第二高的公子帶走了。
看樣子,是個外地來的貴人。
即一一自然便被五公子的人帶到了樓上的包房,縱使這些高管富商買了雲春來的這些女子,也不過是買了她們的初夜,人,自然是不能帶出雲春來的。
不過,此中常有女子第二日就莫名其妙的失蹤,雲春來找不到人,官府也是沒轍,事兒也就這麼晾着了,畢竟這雲春來不是沒人打着逃跑的心思的,老鴇一次性賺夠了錢所幸也就當做放人一馬了。
可唯有即一一知道,這錢定是進了南宮臨的口袋,而南宮臨不會輕易放過所謂“逃跑”的人,她半眯着眸子,隨人進了一片裝飾華貴的樓層。
鄭陶陶湊到沈硯安身邊,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癟了癟嘴道,“這下好了,人姑娘不選你,白白讓我打了別人一拳。”
沈硯安收回思緒,語氣忽而放得沉穩下來,“你打了別人,不吃虧。“他簡略的話語隱隱有調侃的味道。
鄭陶陶失笑一聲,好奇的盯着沈硯安突然轉換的態度,剛纔這人還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現在又淡漠如水了,簡直比女子變臉變的還要快,“大哥,你可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啊,這打人的是我,回頭那奚國的五皇子記起仇來,還不是報到我身上。”
沈硯安勾了勾脣,淺嘗着杯中酒,笑而不語。
“哎,不是,你偷了人家的錢去找姑娘,就不怕人家拆穿你再把錢要回來啊。“
“他不敢。”
“這你又如何知道?”
沈硯安擡眸看向已經人去座空的五號,沉聲道,“奚國五皇子,性喜奢靡,第一輪便出得起一千金,方纔又肆意加價,就證明他這次出門帶的金子並不在少數。”
“所以,你一開始想也不想的就加價,是在試探他?”鄭陶陶恍然大悟。
沈硯安點了點頭,應道,“沒錯。“
“不過,即便奚國的盛產黃金,他也不可能將大量真實的金子放在同行的馬車上,應是帶了會票在身上,這樣的闊綽的出手,會心一算便知有個一萬兩,甚至於兩萬兩黃金。“
“奚國王后的嫡幼子偷偷前往京業的煙花之地,身上怎能不多帶些錢傍身呢。”
“哦~”鄭陶陶半張着下顎,拍手就站了起來,“此時此刻這五皇子應當跟着他們的大國師閉關修行,誰都知道這事兒,所以就算錢丟了他也不能大張旗鼓的去找,只能嚥下這個啞巴虧。”
他嘴角大咧着笑道,“因爲他不敢叫人發現自己偷溜去雲春來啊。”
“硯安,你草船借箭這一招用的妙啊。”
“哈哈哈哈哈,這事兒要傳了出去,那面子比天重的奚王,豈不是要砍了他的手了。”
沈硯安淡淡瞥了他一眼,立時便知道了這玩鬧鬼的心思,“別自找麻煩。半年後奚國的人便要來朝訪問。”
“在這之前出了任何岔子,對我們都不是什麼好處。”
鄭陶陶眉頭一耷拉,身子散散的一屁股坐下,“真沒意思。”
“硯安,你從前可是對這些仗義執言、懲罰小人的事情最敢興趣的,怎麼病了一場,就前怕後也怕的了。”他嗔怪着,腦海冒出一個人影,“你就不該幫那什麼大皇子奪嫡。”
“打一開始就讓他在那邊城自生自滅算了,作何巴巴的派人上門找他,還去勸陛下把人接回來。”
“陶陶。”沈硯安冷了一聲,鄭陶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斂了目色,語氣軟了起來,“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您沈小侯爺大人有大量,就自己在這兒呆着消氣吧。”
“你去哪兒?”
“我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
沈硯安目送着他離開,但腳下並沒有動作,他知道鄭陶陶還要處理雲春來易主的事,而自己暫時也不能離開這裡。
隨着大堂的看客散盡,平日裡歌舞昇平的雲春來又恢復了原狀,飲酒對酌,談笑風生,好不愜意。看臺左側戴着黑色斗笠的男子,顯得有些不協調,在引人注目之前,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