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從一路走來, 府上也算安靜,卻在路過前廳時,忽然就聽到了大門處傳來嘈雜人聲, 他不動聲色走到不遠處去瞧。卻見數名楚兵正與府上的護衛對峙着, 蔡從一個激靈, 隱約聽到對話聲:
“閃開, 陛下尊駕爾等也敢攔阻?”
就見一個楚兵將護衛一把推到一旁。繼而楚兵魚貫而入。
蔡從立馬悄悄超近道往雲水居奔去。
幸好棄疾並未離開, 還在那裡。蔡從跑到棄疾面前,大喘着氣:“公……公子……陛下……果然來了,還帶了許多兵卒。”
棄疾聞言大驚:“陛下人呢?”
蔡從喘了兩口氣正要說話, 突然被一個男子聲音打斷:“寡人在此!”
棄疾循聲望去,熊虔已出現在不遠處。一隊楚兵分兩列小跑進來, 在他們四周站定。一時間安靜小巧的院子變得躁動不安。
棄疾仍舊安然行禮:“拜見陛下。不知陛下夜晚找棄疾所謂何事?”
熊虔冷笑道:“所謂何事?寡人今日在放鷹臺遇刺, 當然是來查那殺手的幕後主謀。”
棄疾驚訝道:“什麼?陛下遇刺?那陛下可有哪裡受傷?”
熊虔緩緩走到棄疾近前, 兩人距離只餘一步之遙,聲音不大語氣緩慢, 卻聽來壓抑:“你是不是巴不得寡人受傷?”
棄疾大爲惶恐:“陛下何出此言啊,臣弟怎敢做此想!”
熊虔冷目盯着他:“你不敢做此想,卻敢如此做!”
棄疾道:“臣弟萬萬不敢,還請陛下明查!”
熊虔自袖間摸出那枚玉墜,提溜到棄疾面門前:“寡人在刺客身上發現了此物, 直覺眼熟, 想了許久纔想起來, 這不正是當年父王賜予我們五兄弟每人一對的玉鐲嗎?”
棄疾笑道:“這一點殘玉哪裡會是玉鐲?”
熊虔道:“寡人方纔已找宮中玉匠看過, 這殘玉與我們那玉鐲材質一模一樣。”
棄疾道:“陛下, 臣弟的玉鐲一直在臣弟這裡,又怎會在刺客那處?”
熊虔冷笑道:“哦?是嗎, 那你就拿出一對來寡人瞧瞧!”
棄疾心下有些爲難,但面上卻還淡定:“前幾日陛下不是已經看過了嗎?”
熊虔道:“寡人只見了你手上的一隻,並未見另一隻!”
棄疾笑道:“興許是放到哪處去了,容臣弟找找,若找見了立馬呈與陛下。”
熊虔冷哼一聲:“哼!既然如此,那五弟你最近不必上朝了,在府中慢慢找玉鐲!來人!”
一名兵官小跑上前:“陛下。”
“司馬棄疾,涉嫌謀刺君王,在未查明真相之前,司馬府上下不得踏出府門半步,違者就地正法!”
兵官道:“唯!”
熊虔最後再盯了棄疾一眼,甩袖而去。
兵卒們也隨之而出。
不一會兒,雲水居只剩下棄疾與蔡從二人。
棄疾目送熊虔走遠,纔對蔡從道:“夫人呢?”
蔡從道:“方纔從還沒找到夫人就看見陛下來了,於是就緊趕慢趕地跑回來,想必夫人還在前廳用膳。”
棄疾不再多言,快步朝前廳走去。
等趕到前廳,卻發現杜荔陽已趴在案上睡着了,飯菜也剩了許多,都已冷透。
棄疾蹲下身,伸手輕輕地把她耷拉在臉上的頭髮捋到耳後,或許是感受到了什麼,本來熟睡的人換了換姿勢繼續睡。
棄疾嘆了一聲,動作極輕地將她抱起走出前廳。
把杜荔陽抱回雲水居安頓好後,棄疾並沒打算休息,而是獨自來到書房,現下侍女奴僕不在身邊,他自己點亮書房中的燭臺。他走到裡間的屋子,在最內的一層書架的最上一層取下一隻小木匣來。木匣上積了許多灰,他用手拍了拍,驚起一陣灰煙,又抱到几案上,坐下,打開木匣,燭光雖暗,卻也能清晰地看見那木匣中安安靜靜地躺着兩節碧綠的弧形殘玉。他取出殘玉在几案上擺弄了幾下,兩節殘玉拼湊出一個圓。
說是圓,也不盡是,因爲那圓還缺了一點。
—*—
杜荔陽一覺醒來睜眼就看見棄疾一雙眼直直地盯着她,還唬了她一下。
“嚇我一跳。你早醒了?看着我做什麼?”杜荔陽就那樣躺着伸了個懶腰。
棄疾微笑道:“就是想多看看你。”
杜荔陽道:“早上起來眼腫臉腫的,有甚好看?”
棄疾俯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道:“快起來了,爲夫有重要的事與你說。”
杜荔陽“哦”一聲爬起來,開始慢慢穿衣服。
衣服穿好後,棄疾早已坐在房間裡喝了一杯水。
“說吧,有什麼重要的事。”杜荔陽一邊拴腰帶,一邊走過來。
棄疾拉住她的手一扯,杜荔陽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到了他懷中。
“你幹什麼呢?有事就說。”杜荔陽嬌羞道。
棄疾溫柔道:“夫人,你有多時沒回鄖地了吧,今日我叫人送你回去探望一下岳父,可好?”
杜荔陽道:“的確許久沒見父親了,甚爲想念呢,那你呢?爲何叫人送我去?你不去麼?”
棄疾笑道:“我……我還有些緊急的事,等辦完了就來找你。”
杜荔陽嘟嘴委屈撒嬌道:“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嘛,難道有比陪夫人回孃家重要?”
棄疾伸手撫摸她的臉:“聽話,我命人送你去,過幾日我就來找你。”
杜荔陽把臉撇向一邊:“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棄疾道:“難道你就不想你父親?”
“可是我一個人回去一路上多無聊呀!”
“爲夫只要辦完事就來,真的。”
杜荔陽埋頭想了想:“不對呀,我怎麼感覺你是在支我走呢?老實交代,發生了什麼事?”
棄疾道“能有什麼事?無非都是些朝廷的事,你也不懂,而且爲夫是念你多時沒見父親了,便想着特意送你回鄖城看看。”
杜荔陽回了回味:“嗯……雖然你是好心,但我總覺得不太正常!”
棄疾道:“哪裡不正常了?爲夫爲你着想還不正常?好了好了,就這麼定了,我叫侍女來給你收拾一下就上路。”
“這麼急?”杜荔陽訝然。
—*—
侍女越開開心心地收拾起東西來,想着多日沒有回鄖城,她也着實很激動。可是杜荔陽卻沒有多興奮。她手托腮坐在院子裡想了半上午,最終決定,不回去!她跑去找到棄疾,告訴他:“不,我不回去了,過些天等你忙完了我們一起回去。不然父親又以爲我們吵架了,我是被你氣回去的。”
棄疾語重心長道:“你多日沒回去了,沒準岳父也想念你呢,你可以早些回去看看,我隨後就到了,也就幾天的事兒。”
杜荔陽思索片刻,想到自己的父親,棄疾說的也不無道理,糾結了一番道:“那好吧,那你快點處理事情,好來找我。”
“嗯!”棄疾的眼神留戀地在她身上打轉,下意識舉起手去撫摸她的髮鬢。
他如此舉動,頗令她意外。但見他眼光柔舒溫暖,在上午的陽光裡散發着黑珍珠的光彩,瞬間柔軟了她的心,就像是一片潔白的羽毛輕柔地飄落到一池平靜的水面。她眯起眼睛衝他一笑。
“好了,你快去看看還有什麼要帶的,我待會兒叫馬車送你。”棄疾道。
杜荔陽想了想道:“哦,對了,前幾天我做了只陶虎,專程給父親的,我去裝上。”
棄疾道:“去吧。”
杜荔陽離去。
棄疾見她走了,悄悄去找府醫拿了些迷藥。
—*—
杜荔陽動作慢,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已經到了吃午飯的點。這頓午飯還挺豐盛,都是杜荔陽平時愛吃的。她吃得不亦樂乎,卻發現棄疾沒怎麼動筷子。嘴裡還包着一口肉,囫圇道:“你怎麼不吃?”
棄疾笑道:“你慢慢吃,我不餓。”
“哦。”杜荔陽繼續扒飯。
—*—
杜荔陽做夢夢見自己獨自一人站在一隻海船上,海上風浪很大,整隻船晃晃悠悠叫人站立不穩。就這樣晃了許久,突然天邊的一大片白雲跟活了似的直墜而下,直到將她與海船全部蓋上了白雲被子,憋得她無法呼吸。她不斷地掙扎着,始終於事無補,最終筋疲力盡……
海船猛然一晃,杜荔陽一下子睜開眼來,聽到外面的車軲轆聲與馬蹄聲,再見內裡的情形,才知自己原來是在馬車上睡着了。她身上還蓋了一牀有些厚的小被,捂得她都發了汗。肯定是侍女越給她蓋上的,這麼熱的天,還給她蓋這麼厚的被子,也只有她這麼“關心”她了。怪道她做那麼奇怪的夢。
她看向車門處,車門簾布有些透光,隱約可看見一男一女兩個身影坐在外頭。男的自然是駕者,女的一看就知道是侍女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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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杜荔陽衝車門外喊了一聲。
侍女越聞聲打簾而入:“夫人,你醒啦。”
杜荔陽背靠到車壁:“我是怎麼睡着的?方纔不是還和棄疾用午膳來着?”
侍女越笑道:“夫人你呀,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還是公子把你抱上馬車的。”
杜荔陽詫異:“吃飯的時候睡着的啊!”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又不得不信,因爲吃飯時睡着這樣的事她還真幹過。
侍女越道:“對呀,公子抱你上車,還命我們不要吵醒你,馬車也儘量走平坦的路。”
杜荔陽拉起車窗探頭看了看外頭,映入眼簾的卻是個彪形大漢,看打扮是司馬府中的護衛。再往外看一看,卻發現還不只一個彪形大漢,光她看得到的就有四個。又看遠處的風景,竟已不是繁華的郢都,而是郊外。
她放下車簾道:“外頭的護衛都是公子派來護行的?”
侍女越點點頭:“嗯,公子可派了十幾個護衛呢。”
杜荔陽又道:“我是睡了多久,都出郢都了?”
侍女越道:“也並沒多久,我們只是纔出城門而已。”
杜荔陽忽然想到臨行她收拾的行禮,那隻專門做給父親的陶虎:“對了,我那隻陶虎呢?”
侍女越翻出行禮找了找,卻發現沒找到:“咦,我記得明明裝了的呀,怎麼找不着了?”
杜荔陽也湊過去看了看:“忘帶了?”
又翻了一回,發現的確沒有。杜荔陽默了默,尋思着要不要倒轉去拿,如果這一次不去拿的話,又得等下一次才能讓父親看到自己做的陶虎了,父親管她要只陶虎鎮紙已要了一年多了,雖說到了這個時代還用不上鎮紙,但答應了父親的,還是要辦到的。況且再有個把月就是父親生辰。
“我們纔剛出城?”杜荔陽問。
侍女越不大明白她又問一次是做什麼,只點頭。
“讓駕者調轉馬頭,我們回去取一下陶虎。這次不去取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陶虎給父親。”
“啊?”侍女越蒙然,“可是我們已經出了城了呀,雖沒走多遠,若要倒回去,總是有些麻煩的。”
“哎呀沒事的,回去吧,若拿了陶虎天色晚了大不了明日走便是了。”
侍女越咬了咬脣,心下犯難,勸道:“夫人,我看我們還是趕路要緊,這都已出城了,說沒走多遠也還是走了那麼遠了。”
杜荔陽本來就沒多想單獨上路的,這會子有個非回去不可的說辭,肯定是鐵定了要走回頭路的,誠如她所講的,大不了今天就不走了,等着棄疾一道走豈不更好!“去,讓駕者往回走。”
侍女越道:“夫人!”
杜荔陽洋怒道:“還不快去!”
侍女越忐忑着,只得掀簾告訴駕者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