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從懷中掏出安念之寫的藥方,交給宣紹。
“他說,便是有了這藥方,解藥除了他旁人也是配不出的。怎麼辦?”
宣紹接過藥方。微微垂了垂眼眸,“且試一試吧。”
轎子內的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煙雨心頭浮上深深愧疚。
“你有沒有注意和管家一同坐在花廳那男子?”宣紹忽然問道。
煙雨點頭,“是,他是什麼人?我怎瞧着有些眼熟呢?”
“還記得那晚,我們在後院涼亭中遇刺麼?”宣紹沉聲說道,“他身形和那黑衣人很像。”
煙雨經他提醒,驟然想起那個讓宣紹一反常態的夜晚。
就是那天夜裡,他將隱藏在心中八年的憤然怨氣告知與她。就是那晚,她得知八年前皇上遇刺的驚險,得知他也曾命在旦夕。
“那黑衣人後來不是被璇璣閣閣主救走了麼?他怎麼會在高坤家裡?他和高坤什麼關係?又或者說,高坤和璇璣閣什麼關係?”煙雨駭然想到這其中關聯。
宣紹說,那黑衣人所用招式,和八年前行刺皇帝,害他受傷之人如出一轍。
這麼說。那男子很有可能和八年前行刺皇帝的人有密切的關係。
如今這男子又和璇璣閣,和高坤有所聯繫。
這麼說來……難道是璇璣閣意圖謀反?
高坤日日守在皇帝身邊……如此一來,皇帝豈不是很危險?
煙雨想到這些,駭然抓住宣紹的手。
“他在高府說話,比管家還有用,這麼說來,他和高坤關係不淺。高坤若想要謀害皇上……”煙雨語氣有些急。
宣紹輕撫着她的背。
“別急別急。不會那麼容易的,自從八年前遇刺之後,皇上身邊貼身保護之人不下二十人,皆是武功高強之人。且高坤身邊亦有人盯着,他不敢輕舉妄動。”宣紹的聲音透出沉穩來。
煙雨靠在他溫暖的懷中,這才覺得心安。
轎伕擡着轎子,吱呀吱呀的響着。
煙雨有些困了,孕婦多少都會有些嗜睡。
今晚又實在太過勞神了些。
還未回到宣府。煙雨便在宣紹懷中進入了夢鄉。
後來她是怎麼回到了府上,又是如何被宣紹抱進了房間,第二日醒來之時,她已經全然沒有了印象。
她睡醒之時。陽光明媚,窗外鳥啼清脆。
浮萍聽到動靜,推門而入,伺候她起身,她只覺今日整個人都鮮活了許多。
好似重獲了新生一般。
浮萍臉上也盡是笑意。待她用罷了早膳,浮萍的笑容還掛在臉上,絲毫未褪。
“你怎的這般高興?”煙雨忍不住問道。
“奴婢是爲主子高興!”浮萍掩口道,“昨夜瞧見公子抱了少夫人回來,那般小心翼翼,還在正房留宿,這可是許久都沒有的事兒了……”
後面幾句,她說的很小聲,說完,自己的臉先紅了起來。
煙雨心中一酸,忙點頭掩飾。
若不是她曾經執迷不悟,何至於和宣紹走到這般地步?
宣紹昨夜歇在正房麼?她睡得太熟,已經全然沒有印象了。
“公子已經走了麼?”煙雨問道。
“是。天不亮就走了。”浮萍瞧着煙雨氣色不錯,“今日天氣好,主子要不要到外面走走?”
煙雨本想搖頭,雖昨夜睡得不錯,可她還是有些乏力。
可低頭看到自己平坦的腹部,想了想,還是點頭到:“好,略走一走也好。”
活動一下,呼吸下暮秋清冽的空氣,對身體好,想來對腹中孩子也是有好處的吧?
宣夫人說,她沒有做過母親,不理解做母親的心,那麼她現在就要開始學着做一個好母親了。
略走了幾步,她就覺得乏。
浮萍勸她不要勉強,累了就坐下歇歇纔好。
她在長廊裡坐了,忽而想到,這幾日見宣紹,都匆忙,不是自己狀態不好,就是在想着旁的事情。
竟沒顧上問一問,秦川他們可放出來了?
也不知蘇雲珠的家人通知了沒有?
於蘇雲珠她着實心有愧疚,等宣紹回來,定要問問清楚。
煙雨在外坐了會兒,又讓浮萍扶着她回了房間。她原本打算去看看宣夫人,並去向宣大人賠罪。
可想到解藥還未配出,雖然她下定決心要救回宣大人,可畢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還是等真的救醒了宣大人,她再前去賠罪吧。
煙雨心結打開,整個人的狀態都好了很多。
噁心的時候少了,只要不是很油膩的飯菜也能吃得下了。
有時還會有些嘴饞,想要吃些平日裡並不會想起吃的東西。
倒是浮萍說,這事兒好事兒,她以前聽聞女人們有了身子,都是這麼個反應,說明肚子裡的孩子健康。
煙雨不知她是安慰自己,還是果真如此,不過聽了仍舊十分開心。
待黃昏時候,宣紹匆匆從外面趕回,竟是爲了專程回來陪她用晚膳。
用過晚膳之後,他還要走。
看他如此忙碌,面上神態也帶着些疲憊之色,可卻會在百忙之中仍舊抽出時間專程趕回來,只爲了陪她用一頓飯。面對她的時候,還會擺出最是和煦的笑臉。
煙雨甚至懷疑曾經的自己是被豬油蒙了心,怎捨得去傷害如此待她的宣紹?
待飯畢,他連茶也顧不上用,正要離去之時。
煙雨喚住了他,“相公,你既已經知道我的身世,想來,我和秦川的關係,你也是十分清楚的吧?”
“他是你母親嫡親妹妹的兒子,你的表兄?”宣紹隨是問句,臉上卻沒有疑問的表情。
煙雨點點頭,“是,八年前他的家人也在丞相府遇難,所以只剩下我們兄妹兩人相依爲命……他會去牢中救我,也是出於……”
煙雨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索性跳過那些紛亂的過程,直奔重點道:“既然我都出來了,那他們?”
宣紹一直看着她,沉默不語。
煙雨一開始有些窘迫,後來想到,自己有個表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如今已經將一切都與宣紹攤開了言明瞭,秦川是喜歡過她,她也曾一度以爲自己會和秦川攜手一生。可那不都是曾經麼?誰還能沒有個過去?宣紹還有個表妹林玉瑤呢!
想到這兒,她便也擡起頭,毫不示弱的看了回去。
宣紹繃不住輕笑,“就像這樣,有什麼話,直接對我挑明瞭說多好?從你嫁給我那一刻起,我們纔是最親最近的人,夫妻一體,榮辱與共。彼此分擔,無需小心翼翼的隱瞞。”
煙雨怔怔看他,她從不知,冷麪如宣紹,也會這麼感性。
“嗯,我記住了。”她重重的點頭,“以前我做的不好,以後我會努力的。”
宣紹上前,雙手輕輕握住她的肩,“好,秦川他們畢竟是劫了牢獄。那是臨安府衙的大牢,便是要救他們出來,也還有一些程序要走。我已經讓人在辦了。如今盯着宣家人很多,萬事馬虎不得。最快,也得明後兩日才能將他們放出來了。你不必擔心,他們在牢中一切安好。”
“嗯,多謝你。”煙雨輕聲說道。
宣紹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頂,輕笑着轉身離去。
煙雨不知宣紹近來都在忙什麼,但看他面上不減的疲憊也知他定是許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她雖想要幫他分擔,卻空有此心,沒有能力,如今她能做的,也唯有照顧好自己,讓他少操些心來。再有就是希望路南飛能儘快的配出解藥,救醒宣大人,想來他心中的壓力定然會減少許多。
宣紹雖忙,救秦川等人的事情卻沒有耽擱。他說最快明後兩人,他們能出來。
果然第二日下午的時候,坐在房中的煙雨就聽聞家僕稟報,外院老爺身邊近衛求見。
初聞此話,她還愣了一愣,恍然想到定是秦川。
秦川外男,不便進內院,她讓浮萍扶着她,緩緩往外院裡去了。
外院花廳,兩人隔着屏風相見。
彼時秦川已經沐浴更衣,洗去了牢獄之氣。
但隔着清透的蘇錦屏風,煙雨還是瞧見,秦川的身形,似消瘦了許多。
“你……近來還好麼?”秦川低聲問道。
煙雨坐在裡間的圈椅之上,一手擱在小几上,指尖摩挲着溫熱的杯盞。
浮萍就立在她一旁伺候。
她與秦川所有的一切,在如今看來不過是曾經,他們之間現下也只剩下了親情。但煙雨不想讓宣紹心中生出芥蒂,便專門讓浮萍留了下來。
浮萍好奇的透過屏風往外打量。
以前蘇雲珠還在的時候,她也從蘇雲珠口中聽過很多次師兄。隔着屏風見到蘇雲珠的師兄倒還是第一次。
“我很好,表哥不用掛念。”煙雨輕嘆了一聲,“表哥,有許多話,我知現在說,也許晚了些。但事情已經到了今天這地步,作爲當年唯二逃出滅門之災的我們,我實在應該將我所知告訴你。”
屏風外的秦川,聞言,擡頭向屏風裡望了一眼。
“你說吧,我聽着。”
煙雨觸摸着杯盞,好似一時沒有想到,從哪裡開口合適。
花廳裡沉默良久,才聽聞她清淡的聲音:“你知道,我原本接近宣紹,是爲了當年卷宗,可卷宗沒找到。我卻意外聽聞,當年之事是宣大人做的。原本我不信,宣大人怎會是那樣的人呢?”
屏風之外的秦川皺眉聽着,當他得知宣大人是被煙雨毒害之時,他就猜到了其中緣由,但如今聽她親口說出來,還是覺得難以置信。他是宣大人的近衛,和宣大人可以算是朝夕相處,宣大人的爲人,他十分清楚。那種滅人滿門之事,實在不像是他所認識的宣大人能做得出的。
“可後來,竟讓我意外聽聞,宣大人親口承認……真的是他。”煙雨頓了頓,“你我尋找了八年的真相,原來兇手就在我們身邊,這讓我如何也沒有想到。我一刻也等不了了,再也忍不下去,所以,我做下了那日之事。我以爲,我這麼做,是對的,縱然心狠卻也無可厚非。我只用他一個人的命,來償還我滿門之命啊?這樣還不夠大度麼?”
說到這兒,煙雨長嘆一聲,“可是表哥,你知道麼?待我從牢中出來之後,我才知道,當年我爹是真的有私心,真的做下了不該做的事。宣大人雖是滅葉家滿門的兇手,卻也是拯救葉家九族的恩人。很矛盾是不是?”
外間的秦川一直沒有做聲。
煙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所以,這件事情就到此爲止吧。放下過去的堅持把,根本沒有什麼仇人,沒有值得執念一輩子的血海深仇。我如今只想救醒宣大人,和宣紹好好的過下去。表哥……你有什麼打算麼?”
煙雨簡單的交代了事情的經過,卻仍舊避開了安念之沒有談。
她覺得安念之實在太過邪門,且安念之對她母親的感情,也讓她覺得不?,如今曾經的執念都變成過眼雲煙,驟然失去一個師妹,秦川心中定然也不好過,還是不要讓這種事來讓他煩憂了。
秦川沉默良久,“你能放下仇恨,這很好。我想,我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如今,我知……我知你和宣紹是真心相待,我……打算離開臨安了。”
煙雨摩挲着杯盞的手指驟然停了下來。
離開?是啊,他的父母死在這裡,他的師妹也死在這裡,臨安是他的傷心之地,能離開這裡,對他來說是最好的吧?
“我要先回去青城山,將雲珠的骨灰送回去。雲珠是我師父師孃最疼愛的小女兒……跟着我下山,卻……”秦川有些說不下去。
煙雨心中也是澀的發痛。
蘇雲珠閃身擋住那根羽箭,無力的垂倒在秦川懷中,以及她臨終那幾句話,都讓煙雨痛惜不已。
“你保重吧,我明日就起程,臨走……就不來看你了。”秦川的嗓音有些澀。
煙雨眼眶也是一熱,她點了點頭,沉聲道:“嗯,我知道了,表哥也一路保重。”
秦川凝望着屏風裡面影影綽綽的身影,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可良久,只化作一聲輕輕的嘆息,他終是未置一詞,轉身,一步步走出了花廳,一步步遠去。
煙雨讓浮萍扶着她,來到外間,默默立在花廳門口,默默的目送秦川的背影漸行漸遠。
……
如果此時能有蘇雲珠相伴,表哥的身影是不是就不會顯得那麼落寞?那麼蕭索?
煙雨垂首,看着地上還來不及掃去的黃葉,百般離愁別緒涌上心頭。
走了好,走出臨安這是非之地。當年秦川的父母纔是無辜被牽連的。
如今秦川又被她牽累,害他失去師妹。
也許秦家人就不該來臨安,不該攪入這一場場的陰謀算計和殺戮之中。
“主子,人走遠了,咱們回去吧?”浮萍攙着她道。
煙雨點點頭,邁出花廳,往內院而去。
秦川第二日要走,當晚便向宣紹辭行。畢竟現在宣文秉不在,宣家的一切事物都落在了宣紹一個人的頭上。
宣紹以往看秦川處處不順眼,如今到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
讓人給秦川備下豐厚的路費,同意了他離府的請求。
只是夜裡宣紹回到自己院中之時,臉上的表情卻昭示着他的心情很是不好。
難得今日煙雨沒有早早睡下。
宣紹看見她目中擔憂,想要衝她微笑,以示安慰,卻笑容勉強得很。
煙雨扶着宣紹的手,在他一旁坐下。
“你說你我夫妻一體,一切都改坦誠相待的。我雖幫不了你什麼,可看你憂心忡忡也難免擔憂,你若有什麼心事,不妨與我說說,有人分擔,也許會好些。”煙雨溫聲勸道。
宣紹聞言看她一眼,又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路南飛仔細看過了那藥方,藥方應是沒有錯的。只是……解藥卻着實不好配出。”
煙雨聞言,眉頭蹙起。
宣文秉躺下的時間越久,救醒的機會就越小。
如今時間越來越緊迫,如果路南飛配置解藥還沒有進展,那……
煙雨目光落在黃花梨的小几上,花梨木行雲流水的紋路甚是美麗,她的視線卻好似透過了花梨木不知落在了何處。
“那用穆青青交換解藥……”
宣紹聞言看向她。
煙雨卻垂着視線,自顧自說道:“安念之想要救醒母親,已經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只要我們從冷宮裡,把穆青青帶出來,用穆青青要挾他,讓他用解藥交換。想來也並非不可一世。穆青青如今在冷宮,便是出來,也不再是昔日的賢妃,想來也沒有了害我的能力。”
煙雨說到這兒,才擡起頭來,看着宣紹,“時間緊迫,若是路大人不能及時配出解藥……不如我們做兩手的準備,能配出自然是最好,不能配出,我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啊?如今我知道,活着纔是最重要的,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宣紹緊緊看着她,“你真的這麼想?真的,這麼想要救醒父親?”
煙雨點頭,“是,我已經錯了八年,不想再錯下去,也不想愧疚一輩子。”
宣紹點頭,“好,既如此,明日我約高坤相見。”
煙雨深吸一口氣,卻是搖了搖頭,“不行,得我約他相見。”
宣紹看向她。
“安念之此人多疑,你與高坤相見,想來他定會更加懷疑我那日所說。”
宣紹想也不想就反對,“你如今懷有身孕,多有不便。他要懷疑便懷疑,只要將他想要的穆青青捉到手就行。”
“安念之用毒用醫都很有手段,且心思狠毒,還是能減他一份懷疑,就減一分的好。”煙雨擡手握住他的手,“我們都想快點讓父親大人醒過來,不是麼?”
宣紹凝望着她,終是點了點頭。
當初她將穆青青算計進冷宮,卻不想會有這麼一日,還要將她從冷宮裡弄出來!
不過倒也好在她如今是在冷宮裡,倘若她還是賢妃,想要把她弄出宮就不那麼容易了!
煙雨寫了親筆信,連夜讓人送進高坤府上。
趕巧高坤正在家中,所以回信很快被家丁帶回。
高坤約她明日上午老地方相見。
這老地方,自然指的是樓外樓。
宣紹不放心她獨自前去,浮萍不會功夫,雖派了暗衛保護,但她近身沒有妥帖之人,他也難以安心。
如今倒覺出蘇雲珠當初的大用處來。
可惜皇城司清一色的男人,沒有會武的女子。宣紹不禁暗自後悔,當初着實應該多培養些武藝超羣的女子以備不時之需的。
如今已到用時,後悔卻也晚了。
“相公何至於如此擔心,如今便是見高坤,也是合作的關係,且有暗衛在近旁保護,怎的也不至於讓他傷了我啊?”煙雨寬慰他道。
他本就忙碌不堪,她着實不願因自己再讓他分心。
宣紹卻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也許有那人在,事情會簡單很多。
或許如今可以叫那人回來了……
宣紹想到此處,未在多言,只幾番叮囑暗衛,定要保護好少夫人,纔算作罷。
第二日用罷早膳,煙雨便帶了浮萍,乘着小轎往樓外樓而去。
許是因爲知道周遭有暗衛保護的緣故,又許是心裡作用,煙雨總覺得自己好像生活在旁人視線之下,一舉一動都被人盯着的感覺很是不好。
她的耳力不自覺的就會向四周關注,似乎想要尋出哪些聲響是暗衛的聲音。
真不曉得,整日裡身邊都有暗衛的那些人是怎麼過了?許是日子久了習慣了?她卻是覺得自己再過多久也無法習慣的,耳力不住的去向周遭探聽,弄得她出門不久就有些疲憊。
在轎子裡還好,在樓外樓下了轎子,這種感覺便尤爲明顯。
好似被旁人光明正大的窺伺一般。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來這種事,日後還是要少做。
煙雨在雅間裡坐了不久。高坤便來了。
看到煙雨身旁站着的浮萍,他笑了笑,“宣少夫人覺得這種事讓旁人聽了好麼?”
煙雨淡淡看他,“無妨,是心腹。”
高坤垂了視線,“去,到外面候着。”
這話自然是對浮萍說的。
浮萍只看着自家主子煙雨,動也不動。
高坤卻驟然出手,如鷹一般的爪子緊扣在浮萍細白的脖頸上,霎時,她的臉就憋得通紅。
“高總管,你這是做什麼?!”煙雨立時起身。
高坤斜眼看她,“做什麼?宣少夫人你素來聰明,看不到我如今在做什麼嗎?”
“放手!”煙雨皺眉緊盯着他,“安念之沒有告訴你,來是要做什麼的嗎?”
聽到安念之的名字,高坤才冷哼一聲,放開了扣在浮萍脖子上的手。
浮萍立即猛烈的咳嗽起來,細白的脖頸上已經留下了紅的發紫的掐痕。
“讓她出去!”高坤坐下來,冷聲說道,“否則不必談了。”
煙雨衝浮萍點點頭,“你候在外面。”
“少夫人……”浮萍不放心。
“去吧。”煙雨知道,若是高坤想要對她下手,那便是浮萍在,也不過是多賠上一條命罷了。且見過上次高坤在花房之外,對安念之恭恭敬敬的樣子,他應該不會貿然做出什麼危害她的舉動。
兩人再次於雅間裡落了座,安念之臉上帶着諷刺的笑意。
“宣少夫人親自登臨高府,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實在是沒將自己當外人吶?”
聽着高坤的話音,她這才明白,高坤適才突然對浮萍發難,正是對自己那晚,貿然闖入高府,直接尋找安念之不滿。
“高總管公務繁忙,我也是不想多麻煩高總管而已。”煙雨淡聲說道。
“哼,”高坤冷哼一聲,俊逸的面容透着諷刺和不耐,“你若是真聰明,就該把自己的聰明遮掩着點,你直接闖入高府尋找安念之,不是顯得上次我帶你在臨安兜了那麼大圈子,不過是白費力氣麼?若想到日後還能好好合作,就該收斂着點!”
“原來如此,多謝高總管指教。”煙雨從善如流,並不和他正面爭執。
高坤看她一眼,冷哼了一聲,“說吧,你有何打算?”
“你來之前,舅舅沒有告訴你麼?”煙雨反問。
高坤笑了笑,“如今是你和我談,我自然要聽你怎麼說?”
煙雨聞言微垂了眼眸,低聲道:“我的打算,自然是先從冷宮裡把穆青青撈出來。”
高坤一笑,“宣少夫人好大的口氣,撈出來?你以爲冷宮是皇城司刑獄麼?你想撈誰出來,就能撈誰出來?”
“所以,這不是要和高總管商量麼?我若有那麼大的能耐,今日也不必坐在這裡和高總管商議了。”煙雨不怒,反笑道。
高坤聞言,笑了笑,許是他覺得煙雨的話聽起來還算順耳,“既是安神醫囑咐的,我自然會幫上一幫,但怎麼救人出來,主意還是要你來拿。我只負責從中配合。”
“事不宜遲,今日怎樣?”煙雨直接說道。
高坤一愣,“今日?這麼說,宣少夫人已經有了打算了?”
煙雨緩緩點了頭。若非宣文秉不能再等,多拖上一日,便小一分活下來的機會,她也不至於這般着急。
“是,今日午後,請高總管安排我進宮一趟。”煙雨低聲說道。
“你先把打算說與我聽,我也好配合你。”高坤皺着眉頭問道。
煙雨略作遲疑,但知道自己若什麼都不肯說,高坤必然不會好好配合。
帶穆青青出冷宮,少不了要高坤出力。所以遲疑之後,她還是將自己和宣紹已經商量好的計策大致講出。
高坤垂眸深思了一陣子,“好,就按你說的辦。”
說完,他起身向外行去,臨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煙雨一眼,陰測測一笑,什麼話都沒說,拉開門先走了出去。
站在門外的浮萍瞧見他,狠狠瞪了他一眼,高坤卻擡手在浮萍臉上摸了一把。
在浮萍從怔住轉爲惱羞成怒,就要破口大罵之時,他朗聲笑着,下了樓梯,出了樓外樓。
浮萍擡腳進了雅間。
煙雨還在窗邊坐着。
“少夫人,這人……這人太過分了!”說話間,浮萍脖子上紫紅的印跡赫然在目。
煙雨眸色沉斂,暗聲道:“如今還有他的用處,你且忍耐一時,待日後……”
待日後怎樣,煙雨沒說。
浮萍擡眼向自家主子看去,卻見煙雨眼中堅決的神色。
連自己身邊的丫鬟都護不住,她也委實太窩囊了些。
又坐了一會兒,煙雨才緩緩起身。
“走吧,咱們也回去,該準備午後的事兒了。”
煙雨乘着轎子,一行人又回到宣府。
剛撤下午膳,宣紹就從外面趕了回來。
煙雨如今很少吐了,能吃下飯,氣色自然好了很多,有事做,人也精神很多。
見宣紹回來,她立即起身,“相公可曾用了飯?”
宣紹擺手讓她坐下,“我用過了,你不用忙活,人我已經準備好,是皇城司的死囚,身形和她差不多。”
煙雨點點頭,心中驟然有些緊張,“我已經見過高坤了。”
“嗯,我知道。”宣紹握住她的手,“他對你不敬?”
煙雨輕笑,“不算什麼事,如今救父親要緊,拿回解藥,不再受制於人,再回過頭來收拾小人不遲。”
宣紹見她神色自然,是真的沒爲這點事難過,才點頭未在多言。
下午時候,宮裡來人請宣少夫人進宮。
說是皇后娘娘召見。
來人並非煙雨所見過的皇后身邊宮女,自然知道這是高坤的安排,對他每次都憑白借皇后的名頭很是無語。
但還是帶着浮萍,從容上了自家的馬車。
這是宣紹專門留在家中的他平日裡乘坐的馬車,他的馬車大而舒適,坐起來寬敞,且不會那麼顛簸。
畢竟煙雨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大意不得。
煙雨到沒有拒絕。
因着馬車大,自然會有別的好處。
所來宮人倒也並未執着,見宣少夫人上了宣家自己的馬車,也爲未多說,跟着宣少夫人的馬車,滾滾往皇宮而去。
駐守宮門外的侍衛見到是宣紹的馬車,並未過多盤問,便將他們放入宮門。
待進二道宮門之時,馬車卻被攔了下來。
“外臣及其家眷車馬不得入內宮。”宮門口守着的侍衛大聲道。
車內浮萍轉臉看向煙雨。
煙雨也是一愣,高坤不是答應了他會安排好的麼?怎的還會被攔下來?
浮萍挑開簾子衝外面說道:“這是宣公子的馬車,裡面是我家少夫人,我家少夫人身子不適,不宜勞頓,請諸位官爺行個方便。”
“那不行,咱們得公事公辦,裡面夫人要是身子不適,咱們可以遣人叫個步輦來。”守衛宮門的侍衛說道。
步輦之上可是藏不了個大活人的。
煙雨和高坤商量好的,他安排好宮中事宜,讓她可以乘馬車入內,所以宣紹從獄中提出的死囚此時正迷暈藏在馬車上,到時救了穆青青出來,以這女囚替了穆青青以死而遁。
高坤,果然是靠不住麼?
他不是聽命於安念之的麼?
“少夫人,這該怎麼辦?”浮萍急道。
高坤打的什麼鬼主意?
“您還進不進去了?”外面的侍衛已經開始催促了。
“我這會兒子有些頭暈,咱們先將馬車停在一旁,歇息一會兒。”煙雨忽而說道。
車廂的車伕聞言,立即將馬車趕向一邊。
只要不擋在宮門口,侍衛倒也不來管轄。
同行的宮人已經下了馬車,等在一邊。
煙雨將宣紹提前交給她的解藥從袖袋中翻出,來到馬車車廂的隔間裡。蹲身在那死囚身旁。
“少夫人,您要做什麼?”浮萍立即上前,壓低了聲音問道。
煙雨看她一眼。
浮萍已經換了高領的長衫,脖子上紫紅的掐痕被豎起的領子完全擋住。
“你別急,總有辦法的。”煙雨低聲讓她讓到一邊。
浮萍緊張的看着煙雨,不知她打算如何。
煙雨半蹲在死囚身邊,將解藥吹入她的鼻息。
等了不到一刻鐘,那死囚輕咳着醒了過來。
睜眼瞧見煙雨,正要說話,被煙雨眼疾手快的捂上了嘴。
煙雨衝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那死囚很有些驚慌失措的看着她。
“我放開你,你別亂叫。”煙雨低聲道。
死囚倉惶的點了點頭。巨撲斤才。
浮萍皺眉等在一邊,不明白此時,主子爲何不急着進宮,反而要將這死囚喚醒?
煙雨的手緩緩離了那死囚的嘴。
女子大口的喘着氣,不過到真的沒有大聲喊叫。
“聽聞你是不忍家中相公毒打,下毒謀害了親夫,被下了獄中的,是麼?”煙雨小聲問道。
那女子瞪大眼睛,警惕的看着煙雨,點了點頭,“是,你是什麼人?我怎會在這裡?”
那女子說話聲音也十分的小,但嗓音微微有些嘶啞。
她打量了一下煙雨的衣着,看她一身貴氣,知道不會是普通人家,心中更是驚懼。
煙雨聽聞她心跳砰砰十分急促,輕笑道:“如今就要赴死,你可還有什麼牽掛?”
女子一怔,渾濁的眼中竟倏爾淌下淚來,“我家裡還有一個女兒,才五歲大,若非……我也不想做出這種事,他打我也就罷了,孩子還那麼小,卻也要受他毒打,喝醉了酒,就將我們娘倆打的半死……”
女子說着,竟嗚嗚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