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案子是皇城司受理了,衙門便無權過問,所以你若真是想爲你兒子討個公道,這時候,就不該在這兒耽擱時間。”上官海瀾冷冷看着他說道。
“這……”那男人還在猶豫。
外面圍觀的卻不知誰喊了一聲,“快點快點去皇城司看看,別不是你親兒子,你在這兒裝蒜吧?”
男人一聽,就是一頭的冷汗,扭頭往外看,卻是瞧不見是誰喊得。那人喊完就消失在人羣裡。
“就是就是,不去找自己兒子,在這兒耽誤工夫……”
議論之聲壓在男人背上,男人只好起身。“那,那皇城司在哪兒?”
上官海瀾咧嘴一笑,“走吧,我帶你去。”
自稱是死者爹的男人被帶到了皇城司。
皇城司不許閒雜人等靠近,百姓見無熱鬧可看,便漸漸散了開去。
那男人被一路引着,直接領進了牢房,關了起來。
他原想着皇城司的侍衛是待他去認領屍首,可當沉重的牢門鎖上之時,他才發覺不對。
“你,你們怎麼把我關在這兒?還有沒有天理了?有沒有王法了?我是來告狀的!”男人大喊起來,像是怕人聽不到一般,“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不知道那殺人的是不是太子。但我兒子好好一條命,不說讓他賠一條命了,怎麼着也得給我個說法呀?這把我關起來,算怎麼回事兒?”
那侍衛冷冷往裡看了一眼。輕哼道:“你想讓人聽見,那就再大點兒聲,這是地牢,聲太小了站你頭頂上都聽不見。”
那人這才害怕起來,吶吶看着牢房外的侍衛。不知該說什麼。
那侍衛冷哼一聲,出了地牢。
“已經查到了,死的人是臨安城北的地痞無賴,以敲詐街邊小販爲生,牢裡的男人確實是他爹,父子兩人都好賭,欠下了一大筆賭債,前幾日父子兩人像是發了大財,還了賭債,還一連好幾日都沒有去賭。昨日晚間死者曾經去賭了一把,還說過了今天,他們父子就翻身了。”路明陽在宣紹的房間裡回稟道,“不過旁人聞到他身上有酒味。以爲他說的醉話,誰也沒有當真。”
宣紹微微點了點頭。
看來是有人提前了幾日就布好了局,在等着太子。
“死者死因查明白了麼?”宣紹吹了吹茶葉,輕啜了一口茶。
“死者沒有中毒,是被猛力擊中要害致命。”路明陽躬身說道。
“去查前幾日和這父子兩人接觸過的都是什麼人,背後是誰在指使。”宣紹放下茶盞。
“是。”路明陽躬身退了出去。
煙雨一直沒有回宣府。
宣家的馬車前往宮中去送太子了,且宣紹的傷勢還未痊癒,她想等着宣紹忙完,兩人一道回去。
宣紹待路明陽退出房間,起身到裡間預備叫她一起回府之時,卻瞧見她坐在桌邊奮筆疾書。
“在寫什麼?”宣紹上前問道。
煙雨沒有擡頭,只問了一句,“那死者爲何真的是被打死的?”
“太子身邊近侍怕是被人收買了,下得狠手,不過是太子沒瞧出來罷了。皇后並非心思單純之人,太子卻被教的這般輕信於人,真是……”
宣紹搖了搖頭,真是怎樣,他沒有說下去。
他一手支在桌案上,側臉向煙雨正書寫的東西看去。
“喲,你真是話本看了不少,竟自己編起話本來了?”宣紹將她鬢邊碎髮別至耳後。
煙雨擡頭衝他輕笑,“閒着也是閒着,算是幫你吧。”
待煙雨寫完,擱下筆,吹乾了墨跡。宣紹將煙雨寫好的“話本”交給上官海瀾,兩人便回了宣府。
第二日坊間便有了關於前一日,御街上太子縱奴打死人之事的說法。
茶樓裡的說書人講的有板有眼,有前因有後果,一時間,引得茶樓的生意也是暴漲。
話說,前一日,乃是太子微服出巡,體察民情,行至御街。瞧見一宵小尾隨在一妙齡女子身後,欲行不軌。太子義憤難忍,當即呵斥。那宵小有眼不識泰山,竟對太子出言不遜。還大言不慚,自己在城北這霸佔民女之事幹的多了,也不見誰敢將他怎樣?言下頗有些嘲笑當今朝廷之意。是可忍孰不可忍,太子當即命人將他抓捕交給衙門。那人百般抵抗,太子近侍失手將人打死。與那宵小同行之人見同伴死了,立時撲上前去,抓住太子,想要訛錢。太子身邊近侍說漏嘴,叫那羣宵小聽見,更是覺得有利可圖,不肯收手。
此時皇城司宣公子恰好路過此地,聽聞此事,雖認出太子,卻本着“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之理,將太子和一干人等全部壓入天牢。
那宵小的爹不知皇城司已查出他們身份真相,還要聚衆鬧事,結果被皇城司收押。城北百姓聽聞此父子惡霸具被收拾,甚是歡欣鼓舞。甚至有那曾經被此惡霸欺壓過的良家女子,忍不住喜極而泣,等等。
不過幾日時間,諸多版本在坊間流傳。
大意皆是太子懲治惡霸,百信歡欣鼓舞,中間雖有誤會,但最終惡人收到懲罰的完美結局。
一時間,太子在臨安的口碑竟越發好了起來。
茶餘飯後,百姓皆贊太子是微服出巡,爲民除害的賢德儲君。
這話傳揚的連東宮,連鳳儀宮都有所耳聞了。
太子暗自在心中感嘆,宣紹雖辭了太傅之職,想來心中還是偏袒他的,這事兒辦的多敞亮!不讓旁人污了他的名聲。
雖說偷偷出宮的事兒在皇后那兒,又捱了罵,但太子心中還是美滋滋的。
煙雨和宣紹一直靜靜的在宣府裡呆着,一個好好養傷,一個安心養胎。似乎外面的事兒,兩人皆沒有關注一般。
今日陽光正好,院子一角的紅梅開的正好。
宣紹本想親自爲煙雨折一直紅梅來插在瓶子裡。
卻被臨窗而望的煙雨叫住,讓人擺了畫布,支了架子在院中。
“你與紅梅比鄰而立,甚是好看,自是一番風流姿態,比那開的妖豔的紅梅還叫人移不開視線。”煙雨說着,就在畫布前坐下,“正好,我不是欠着你一副畫麼?此情此景倒是好得很。”
宣紹無奈一笑,“我是不累,你不怕冷麼?”
煙雨接過浮萍遞來的暖爐,踹在懷裡,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我不冷。”
她很久以前,就想好好畫一副他的畫,送給他。記得他書房博古架上最是顯眼的位置還放着一個匣子,匣子裡是她那日隨手畫的他的幾張小相。那不過隨意之作,哪裡能放在那麼顯眼的位置,如今也好重新繪上一副,將那些拿不出手的畫像換下來。
宣紹站在紅梅邊上,遠遠看着煙雨。
煙雨一面看他,一面在畫布上落筆,專注非常。
她未提前調好顏料,今日便只細細勾出輪廓,便收了畫布,待調好了顏料,再來填色。
宣紹終是可以動了,折了幾隻紅梅,插在窗口的細口大肚瓷瓶裡。
“待我畫好了這幅畫,你便可以掛在書房裡了,瞧見畫,便能想起我。”煙雨笑說。
宣紹輕笑,“瞧不見畫,我也無時無刻不敢不想着你。”
煙雨掩口而笑,“你說的我好像河東獅一般。”
“怎麼,你不是麼?坊間纔多久不議論宣家少夫人是河東獅了,你就忘了?”宣紹挑眉。
煙雨聞言,倒是將話岔向了別處,“我的‘話本’效果可好?”
宣紹點頭,“夫人出馬,自是所向披靡。”
“這麼說……你是打算支持太子的了?”煙雨小心翼翼的捲起畫布,低聲問道。
記得曾經,無論是宣紹,還是宣夫人,都一再向她強調。宣家是忠於皇上的,絕無自己的私心,更不會結黨營私。
可如今皇上無心政務,一心求道昇仙,宣家作爲肱骨重臣,勸誡皇帝不能,也是時候重新抉擇了。
宣紹聞言,深深的看了煙雨一眼,“不是我打算支持太子。此時還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只是路明陽已經尋到當初給了那對市井無賴的父子銀錢,讓他們還了賭債之人。順藤摸瓜,查到了宮裡,查到了二皇子身上。”
宣紹輕嘆一聲,“二皇子年幼,卻有這般心思。倘若天下皆被交到這般心術不正之人的手中,乃是百姓之苦,天朝之不幸。”
煙雨聞言,反問道:“那日你還說太子心思太過單純,如今又嫌二皇子太過有城府,在你看來,豈不是怎麼樣都不對?”
宣紹搖頭,“有城府不是壞事,但是要看心思用在何處。就好比一把刀,握在善人手中,便是楊善除惡的利器,握在惡人手中,便是行兇殺人的兇器。不在刀爾,在人心也。太子單純,只要將其往正路上引,便是將利器交於善人手中。二皇子雖年幼,但卻歹毒的心思已經成形,只怕……不過究竟如何,還是要看皇上的心思。”
屋裡只有煙雨和宣紹兩人,本事不該議論的皇家之事,兩人倒也說得無甚拘謹。好在有煙雨在,也不怕會讓旁人偷聽了去。
宣紹沒有繼續往下說,煙雨卻是知道,他定然是已經有了安排。
這日皇帝守在丹爐房,眼瞧着玄機子又成功煉出一爐泛着瑩瑩光華的丹藥來。
已有皺紋的龍顏之上,頓時一片喜色。
“皇上,”玄機子一面雙手捧着托盤,獻上丹藥,一面覷着皇帝的臉色,小心翼翼道:“不知皇上發現沒有,近日出丹率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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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笑着點頭,親手捏起一顆丹藥來,放入口中,一臉享受的模樣,“這是好事兒啊!”
“是,是好事。以前貧道在山中靈氣充裕之地,煉丹,也不曾有過如此高的成功機率,更不會有這麼高的出丹率。皇宮雖紫氣充裕,但貧道覺得,這也是上天給的一種預示!”玄機子捧着淨白的拂塵,高深莫測的說道。
皇帝聞言,凝神看他,“哦?上天的預示?道長不妨說說,這是預示着什麼?”
玄機子微微蹙眉,似是不願開口。
他越是擺出一副不可說的樣子,皇帝越是心急,“道長莫要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朕贖你無罪!”
玄機子聞言,卻是噗通跪倒在地,朝皇上行叩拜大禮。
“道長這是做什麼?”皇帝驚訝。
“皇上,貧道以爲,這是上天預示皇上您的道昇仙的契機到了!”玄機子以頭觸底,說的分外認真。
皇帝聞言雙手微微顫抖,“道長此言當真?”
“出家人不打誑語,貧道更不敢欺瞞聖上!”玄機子沉聲說道。
“哈哈哈,好!好!好!”皇上連嘆三聲,一張虛胖的臉上竟綻放出光彩來,“這是好事啊,道長爲何這般口氣沉重?”
“回稟皇上,以皇上的誠心,此事原不該拖上這麼久。只是……”玄機子欲言又止。
皇帝上前,親自攙扶了玄機子起身。
“道長與朕相處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道長有何話,但說無妨,說錯了,朕也不會怪你的。”
“謝皇上!”玄機子捧着拂塵道,“修道講究身心歸一,心無旁騖,皇上九五之尊,本是得天獨厚的條件。可皇上心不淨,這才一直未能突破。”
皇帝聞言皺眉,“朕如何心不淨了?朕已將旁的雜事都安排下去,一心和道長修道,這還叫心不靜麼?”
“皇上息怒,敢問皇上可願禪位,隱居鳳凰山只做不聞世事的太上皇?”玄機子沉聲問道。
“大膽!”皇上呵斥一聲。
玄機子只微微俯身,面無懼色,“貧道莽撞。便是皇上賜貧道一死,貧道話既然已經出口,斷無收回的道理。敢問皇上可願意?若是不願,又是爲何?可是心中還有所貪戀?貪戀凡塵俗世,又談何得道昇仙?”
“放肆!朕是太縱容你了!”皇上指着玄機子冷聲道。
玄機子要說的話已經說完,聞言便折身跪伏在地,靜默等着皇帝下令懲治。
皇帝皺眉看着他,耳邊卻反覆迴盪着他剛纔問出口的幾句話。
果真是如此麼?自己果真還是在貪戀這凡塵俗世麼?自己真的舍不下這皇位麼?
若是禪位,安坐太上皇,和如今又有什麼不同?
煉丹房中是良久的沉默。
玄機子的膝蓋都已經跪的疼了的時候。
外面忽然傳來小太監一聲回稟:“啓稟聖上,二皇子前來陪聖上悟道。”
皇帝聞言,擡眼向門口看去。
緊閉的房門上透出淺淡的日光,皇帝似怔怔有些回神。
他緩聲道:“今日不必他陪,讓他回去吧。”
“是。”小太監應聲走遠。
“起你來。”皇帝看着玄機子道。
玄機子從地上站了起來,用拂塵掃了掃道袍上的灰塵。
皇帝神情有些恍惚的說道:“剛纔,你那一席話似乎叫朕悟到了什麼……似清晰,似捉摸不定。朕似乎看到了天上的東西,似看到了仙人所用之物。這凡間,斷不能與之相比。”
玄機子跟在皇帝身後,緩緩走出煉丹房,只側耳聽着,並不接口。
“如此看來,皇位也真的只能是拖累……”皇帝嘆了一聲,“也許你說的對,朕,真的……是時候放手了。”
皇帝將自己關進御書房,屏退了身邊伺候的衆人,只留了玄機子在屋內。
他讓玄機子鋪展開一張裝裱好的聖旨,並讓玄機子研磨,親自握了狼毫,不知是身體的緣故,還是心情難以平靜,皇帝握着狼毫的筆卻是止不住的顫抖,良久聖旨之上,都未落下一字來。
皇帝長嘆一聲。
旁人不知皇帝將自己關在御書房裡是在做什麼。只知皇帝這日竟未在禪房悟道,一直在御書房待了兩三個時辰,才滿目疲憊的在玄機子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自然有人向玄機子打聽,唯有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皇帝身邊近身伺候。
可玄機子頗有仙風道骨的道長派頭,不管誰來打聽,皆是一問三不知。
正在衆人心中惴惴不安,猜測不停之時。
皇帝召見了宣紹與宣文秉。
並親封宣紹爲太子太傅。
曾經一度拒絕,表示自己無此才能的宣紹,這次卻是沒怎麼推卻就答應了下來。
衆人觀着風向,對皇帝的心思便有了猜測。
皇帝會突然任命宣紹爲太子太傅,不僅一直伺候在皇帝身邊,陪皇帝悟道的二皇子沒有想到,便是太子,也是十分的意外。旁人不知,他可是再清楚不過,他曾經多次向皇上請求,讓宣紹做他的太傅,可皇上都沒有理會。
這次他未求,這太傅倒是從天而降了。
宣紹身負太傅之職以後,立即來到太子東宮。
太子見到宣紹,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上前便要行師徒之禮,被宣紹攔住。
“上次御街之事,還要多謝太傅相助,小王是被冤枉的,多謝太傅爲小王洗盡冤屈。”太子仍舊躬身說道。
宣紹雙手扶了太子直起身,“太子本就是被人誣陷,臣不過是做了當做之事。只是經此一事,卻是不難看出,太子身邊有背主之徒,不得不防,太子日後行事,也當更加謹慎纔是。如今正是最關鍵的時候。”
宣紹最後一句話聲音低沉,着重。
太子聞言擡頭看了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多謝太傅提點,小王明白了。”
在宣紹幫助之下,太子開始清查自己身邊之人,看是何人在他身側佈下爪牙。
二皇子卻是見勢頭不對。
心下驚疑不定,皇帝分明最近一段時間都對他讚不絕口,且他在道學上的造詣也受到皇帝的肯定。
爲和皇帝會突然在這個時候讓宣紹做了太子太傅?這不分明是將宣家的勢力劃歸在太子麾下麼?難道是皇帝對他哪裡心生不滿?他哪裡做的不好?
二皇子雖比太子年幼,心思卻是比太子多,當下思來想去,這便想到了幾日前,他前去陪皇帝悟道之時,皇帝沒允他,打發了他走,又和道長在御書房裡呆了良久。
莫不是皇帝已經下定了什麼決心?
二皇子越想越覺得如今形勢對自己是大大的不利,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的表現可圈可點,這段時間的努力不能白費,天知道每日陪着父皇悟道是多麼無聊,他都捏着?子忍過來了,總算盼到父皇要下定決心的時候,那自己期盼已久的東西卻不能歸了自己?
這讓他如何甘心?
二皇子當下便打聽了皇帝所在,整理的心情,尋了過去。
二皇子尋到皇帝之時,皇帝正在禪房裡和玄機子相對而坐,聽玄機子講道。
宮人稟二皇子求見,皇帝擡了擡眼睛。
玄機子停下了話音。
“他一向知道這時候是朕聽道的時候,斷不應該前來打攪的。若非提前來,與朕一同聽道,就該避過了這段時間再來,今日這是怎麼了?”皇帝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玄機子。
玄機子垂首,“許是二皇子有什麼急事,等不了了。”
皇帝聞言,呵呵一笑,“急事?怕是事情不急,心急而已。”
玄機子忍不住擡頭覷了覷皇帝臉色,他怎覺得這兩日皇帝整個人都不似以往混混沌沌,反而越發清明瞭呢?
玄機子沒有敢接腔。
皇帝擡手,“道長先行退去吧。”
玄機子應聲,緩步退出了禪房。
出來迎面瞧見二皇子。
二皇子確實一臉焦急之色,聽聞宮人通傳他進去之時,還瞧見他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才邁步進去。
“兒臣叩見父皇!”二皇子跪地行禮。巨醫狂技。
皇帝擡手,指了指面前蒲團,“坐,朕與你父子情深,也沒有外人,無需客套。”
聽見這話,二皇子心裡突然生出些勇氣來,準備好的一肚子的話,似乎也找到了突破口:“父皇,您,您真的覺得您與兒臣父子情深麼?”
皇帝擡眼看他,“怎麼?皇兒看不出?”
“那……那父皇爲何突然命宣紹任太子太傅?”二皇子顫聲問道。
皇帝垂了眼眸,微微笑了笑,“誰任太子太傅,與你有何關係?”
二皇子被問的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是好。
他抿了抿嘴脣,皺眉看着皇帝道:“父皇,您曾親自說過,孩兒聰慧過人,您也說孩兒悟性極佳,您說孩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將來說不得會有大的造詣,這些話……難道都是哄孩兒的麼?”
皇帝聞言,冷眼看着二皇子。
禪房內的氣氛,一時間冷凝了下來。
二皇子胸腔之中心跳隆隆,可他卻不後悔自己衝動之下,問出了這話。
如今似乎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刻,他若不做些什麼,似乎以往的努力都要付之東流了。
不知過了多久,寂寂無聲的禪房裡卻響起一聲幽幽的嘆息。
皇帝看着二皇子道:“你確實聰慧過人,悟性極佳,朕從未誑你,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朕都承認在道學之上,你比太子有着得天獨厚的慧根。說實話,朕只有你們兩個兒子,在朕心底,還是偏疼你多一些的。”
二皇子瞪大了眼睛,嘴脣蠕動,“那……那父皇……還……”
“所以,朕必須在昇仙之前爲你做好打算!朕已經看透,這皇位於修道成仙而言,只是負累。如今你許是不明白,但日後你終有一日會明白的。你有如此天賦,朕豈能讓皇位來拖累你?太子……唉,他沒有此等悟性,成仙雖是最好的事,只是他沒有這緣法,也強求不得。皇兒,朕的苦心,你可明白?”皇帝目光深深的看着二皇子。
“父皇……”二皇子此時恨不得將自己悔青了的腸子都掏出來,給皇帝看看。
他陪着皇帝修道,陪着皇帝研究丹藥,不過是爲了討好皇帝,在皇帝面前搏個好印象而已。
誰知竟會換來這樣的結果,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麼?他能告訴父皇,他不覺得皇位是拖累麼?他能告訴父皇,就算是拖累他也甘之如飴麼?
如今父皇連“苦心”的話都說出來了,他還能說什麼?說自己不領這情麼?
“朕一番良苦用心,皆是爲你考慮,你……專心修道,莫要讓朕失望!朕會在仙界等着你,待你大道得成之時,定然可以位列仙班!”皇帝面上露出笑來,“皇兒日後也不可懈怠,你兄長爲帝,定然不會薄待你,你衣食無憂,又不用操心國事,這樣纔可專心修道。”
二皇子已經欲哭無淚,垂着頭,看着自己衣袍上富麗的花紋。
良久才緩緩擡起頭問道:“父皇是心意已定了麼?”
皇帝微微點頭,“是,朕心意已決。”
“如此,不會變了,是麼?”二皇子又追問了一句。
“居無戲言,自然不會變。”
二皇子朝皇帝叩了頭,緩緩站起了身,退到禪房門口,躬身說道:“那兒臣就不打攪父皇聽道,先行告退了。”
皇帝看着二皇子,眉頭微微蹙起,似是還想對他說些什麼,一時又覺得自己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完了,剩下的,應該他自己去參悟。
眼瞧着二皇子的身影退遠。
皇帝又獨自在禪房坐了良久,沒有命人將玄機子叫進去講道,倒是先命人傳召了宣紹。
皇帝在禪房之內,與宣紹商議了什麼無人知曉。
只是二皇子回到皇子所之後,甚是憤怒。生生砸了屋裡能砸的動的所有物件,連他的母妃淑妃娘娘送來的他最是喜歡的青瓷筆洗也被他砸了個粉碎。
身邊伺候之人,任誰也勸不住!
二皇子砸痛快了,扭頭看着滿屋狼藉,卻倏爾呵呵笑了起來。
這可嚇壞了一衆伺候之人,以爲二皇子是怒極攻心,失心瘋了。
二皇子笑完,整個人倒是冷靜了下來,“來人,將屋裡清理乾淨。”
一面讓人收拾着滿地的狼藉,一面喚上自己最是心腹的太監,兩人緩步走在皇子所的廊間,低聲細語着什麼。
“二皇子,這……這不妥吧?此時若是被人發現……”二皇子心腹太監周泉低聲勸着。
二皇子勾了勾嘴角,一臉陰測測的神情哪裡像是一個六七歲的孩童,“不妥?是他將我逼到這個份兒上的,我爲了謀劃這一天,花了多少心思?他什麼都不做,卻要坐享其成?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兒?我也是逼不得已,這事兒也怪不得我!父皇只有我們兩個兒子。唯有死人才不能與我一爭高下。”
周泉被二皇子咬牙切?,卻面含笑意的神色給嚇得怔住。
二皇子涼涼斜他一眼,“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安排,若是走漏了風聲,讓他有了防備,小心你的小命!”
周泉慌忙點頭,“是,是,奴才這就去辦!”
二皇子站在廊間,看着周泉的身影走遠,他揹着手,仰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天,今日沒有陽光,天氣沉悶得很。
但相信等不了多久,就能撥開迷霧,見朗朗晴空了。
二皇子微微一笑,擡步回了已經收拾好,重新擺上一應所需的房間。
這日傍晚的時候,周泉卻是一臉汗的回了皇子所。
尋到了正在喝茶翻書的二皇子。
二皇子聽聞他回來的聲音,連頭都沒擡,就語氣輕快的問道:“這麼快就安排妥了?”
只聽聞周泉噗通跪地,卻不聞他回答的聲音。
二皇子這才皺眉看他,“怎麼?”
周泉以頭觸地,身形略有些抖,“回,回二皇子的話……事兒,事兒辦不成了……”
二皇子聞言,怒拍了身邊桌案,“放肆,可是你將消息走漏?”
“不,不是不是!”周泉慌忙搖頭,“不是消息走漏,乃是因爲太子身邊之人,已經盡數被換,如今咱們的人不是被遣出了東宮,就是離着太子遠,不能近身伺候,有的連太子的面都見不到。所以……所以……”
“所以我交代的事情,辦不成了?”二皇子摔了手中書,憤然起身。
周泉不敢擡頭,跪在地上,不吱聲,算是默認了。
二皇子面帶怒色,“他下手倒是快!以前那麼久不都沒有被發現麼?怎麼說換人就換人了?還把咱們的人全都給隔離在外?可是他們做事不小心,被太子發現了什麼?”
“回,回稟二皇子,聽聞是宣公子任太傅之後,將東宮一衆伺候的人,來了個大清洗,身份稍有點問題的人都被隔離在外圍,若是查到點什麼的輕者逐出東宮,重者趕出宮闈,不光咱們的人,幾乎人都給換了個遍。”周泉跪在地上解釋道。
“這個宣紹!剛一來,就和我作對!原想着日後若我登基,他還可以爲我所用,如今看來……哼!”二皇子提步向外走去。
“二皇子,您往哪兒去?”周泉慌忙跟了起來。
“我去尋母妃,母妃定有辦法幫我的!”二皇子說着,人已經出了正殿。
周泉忙不迭的跟在後面,心下惴惴不安,“二皇子,怕是……怕是這會兒出不去了……”
二皇子回頭看他一眼,腳步卻沒有停歇,“怎的出不去?還不到落鎖的時辰。”
周泉吶吶不敢開口,心下還抱着一點僥倖。
他沒說,他從外面回來之時,就瞧見皇城司的侍衛,已經將皇子所給圍了起來。
這會兒皇子所,估計已經在皇城司的控制之下了。
他怕他說出來,二皇子會當即削了他。
主僕二人大步來到皇子所院門口,卻立時有帶刀侍衛攔住二人去路。
二皇子當即變了臉色,“這是什麼意思?”
“二皇子得罪了,您不能出皇子所。”皇城司帶刀侍衛板着臉說道。
“放肆!我乃皇子,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攔我的路?”二皇子黑着臉大喝道。
那侍衛卻絲毫不懼,連擋着二皇子去路的胳膊都不曾縮一下。
“誰給你的狗膽,敢將我看管在皇子所?”二皇子擡眼瞧了瞧,門外似乎皇城司的侍衛不在少數。
硬闖肯定不行。
難道是太子發現他的用心,想要先下手爲強,將他囚禁在這裡麼?倘若自己出不去,見不到母妃,那母妃那裡情況又是怎樣?母妃知道他被太子看管起來了麼?
“回二皇子,是皇上下令,皇上讓二皇子潛心悟道,不要受凡塵俗事幹擾。”皇城司侍衛說道。
“我不信,你敢假傳聖旨!”二皇子怒目而視。
這話倒真的像是從父皇口中說出來的,可父皇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將他軟禁起來?是怕他與太子搶皇位?父皇分明表現的喜歡他,竟還是如此偏心太子麼?
“卑職不敢假傳聖旨,此乃皇上口諭,請二皇子不要爲難卑職等人。”皇城司侍衛堅定的擋住二皇子去路,毫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