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將手上毛筆收起來擱在筆架上,然後轉身坐到桌前爲自己倒了一杯茶。太平猴魁茶湯碧綠清澈,在白瓷的茶杯中更是別有一番清新韻味。
“這茶如何?”
竟是問了這麼一句。衛浮煙品一口茶說:“極好。”
周懷意也上前坐下,卻絕口不談今日門青松抓人之事,而是徑自倒了一杯茶輕嗅茶香,然後才問:“你的局是局中局,那麼下一步你要換什麼?”
“看來門青松等到的人,是連你都十分意外的。”衛浮煙卻不想繞過這個話題。
周懷意看着澄明的茶湯道:“何以見得?”
“若是不在意的,或是一刀殺了,或是誘敵招供,你在意的都只是那人背後的人,又哪裡會有心思跑來這裡呢!”
周懷意揚眉看着她忍不住輕笑,道:“那麼不如猜一猜,那人究竟是誰?”
衛浮煙察覺到他初來之際神色凝重,坐下來沒多久卻又頗顯輕鬆,那麼周懷意深夜匆匆趕來究竟是爲什麼?
“無非只有兩種可能,或者我和那人照過面,你以爲我們二人聯手,或是我和那人有些仇怨,你以爲她要害我,”衛浮煙道,“是誰都無所謂,你的家事,我並無興趣。”
周懷意聞言忽然看她許久,看不透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似乎要看出什麼自己從未察覺過的東西。
“下一步,要換什麼?”終究是換了話題,周懷意厭惡她現下平靜下過分低調的精明。
“上次紅花的事牽連到了平王爺,下一步朝中擁戴平王的人便該找你的茬了。至於拓王,他和秀姬在牡丹花會和盛謙遇襲的事中都是運籌帷幄並不現身,但是現在你在洛都是人心所向,他們也是時候現身了。”
這些周懷意自然明白,於是並不插嘴,只是繼續安然品茶。
“上次我進宮時聽皇后娘娘說柴貴妃又要設宴了,名頭是迎接月國的鏡玉公主,如果鏡玉公主去不了,柴貴妃尷尬,拓王和月國那邊便會鬧僵,對你下手也只會更狠更頻繁。拓王謹慎,不逼他出手,你便沒機會抓到他錯處。”
周懷意還等着聽下文,衛浮煙卻只說到這裡,擺明了是不願插手平王府的事。平王爺的性子,此次紅花事件只怕還驚不了他,至於平王妃黃婉卿,衛浮煙雖說有心試探,但眼下也難以將一切看得分明,於是只好作罷。
周懷意並不喝茶,只是把玩着精緻的白瓷茶杯說:“拓王已經出手了。”
衛浮煙平靜地點點頭說:“哦。”拓王隨時可能出手,這件事倒並不意外。
“府上的細作是回暖,夜深之後,只有回暖一人匆匆忙忙跑到秀姬的松鶴樓,然後跪求綠衣女賜解藥。”周懷意淡然說。
衛浮煙閉上眼不動聲色地深呼吸。周懷意這王府的人她沒認識幾個,綺雲和回暖卻是極其熟悉的,竟然是回暖,一直照顧師父、和宿月親厚、待她也極好的回暖。
“怎麼,後怕?”周懷意指尖狀似無意地劃過茶杯問。
衛浮煙難以形容那種心情,一路走來,周懷意不是她認定的那個周懷意,綺雲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天真小丫頭,現在回暖甚至幫拓王做事。
“人一生會認識許多人,可是能留住的卻始終不多。”周懷意淡然說道。
衛浮煙慢慢睜開眼,這一點,她自問比他周懷意更明白。
只是如何處置回暖畢竟不是她有資格插手的事,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將來的事卻懸而未定,孰輕孰重當有分寸。
“下一步,殺個人吧。”衛浮煙漫不經心地說。
殺個人,周懷意皺眉,他手上沾的血多了,可是衛浮煙用吃飯睡覺的平常話說來,竟讓周懷意覺得不寒而慄。
“誰?”
“拓王手下的人,木都統木志敬,”衛浮煙道,“興國長公主大去之時,我在將軍府門外見過此人。此人囂張跋扈不可一世,並且頗爲狐假虎威狗仗人勢,想必仇家必定不少。殺了他,驚一驚拓王和秀姬。至於你如何做,就看木都統最近在做什麼事了。”
周懷意不可思議地放下茶杯皺眉道:“你應當沒殺過人吧?”
衛浮煙避之不答,直接開始細說陳詞:“於公,當初興國長公主薨,拓王帶的職位最高的人就是木都統,可見木都統在拓王陣營裡地位不低;於私,當日在將軍府門口我和他起了些衝撞,若是日後我落到他手裡必然沒什麼好下場,所以我想先下手爲強。不過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木志敬的死對你來說極有利,不要瞻前顧後錯失良機。”
周懷意看着桌上佛經嗤笑道:“你抄千遍佛經,心中無善,又有何用?”
衛浮煙將桌上的紙收起來說:“善惡到頭終有報。我自願承受將來的報應,也就無所謂善惡了。接下來柴貴妃辦宴席迎接月國鏡玉公主,但是鏡玉公主不能現身,宴會最好鬧得不歡而散。接下來盛謙大婚,應當沒人想得到你會那時動手,所以大婚前後殺了木志敬是最佳時機。兩件事前後相接,別讓拓王有喘息的機會,那麼接下來他就不得不出手了。”
周懷意對她言談之間無所謂的表情深惡痛絕,殺人,算計,利用盛謙大婚,她說起來竟然面不改色。
衛浮煙並未在看他,只是輕笑着說:“這兩件事後,拓王和秀姬會怎樣反攻,‘神’又給拓王安排了怎樣的結局,我真的十分好奇。”
此刻夜早已深了,衛浮煙其實已經睏倦,卻沒露出一丁點兒疲憊的樣子來。周懷意先前難以察覺,然而衛浮煙就坐在她手邊,這麼久了他又如何能不知道?
“查府上細作換了一罐茶,這次的提議你要換什麼?”
衛浮煙看他一眼,兩人彼此都是魔鬼,談殺人談計策,彼此都面不改色,於是衛浮煙更加心無愧疚,只是想了許久說:“將你的躺椅撤去,在此加一個小廚房。”
周懷意默默注視了她許久。
這要求未免太小,如果她的計策能夠成功,拓王但凡被逼得有一招破綻就能翻轉局面,可她這個在背後出謀劃策的人卻只提了一個如此簡單的要求。
“你究竟在盤算什麼?”周懷意緊緊盯着她問,“你最後一個要換的會是什麼?”
衛浮煙輕笑一聲說:“那要看你贏到何種局面了,是奪得天下成爲一國之君,還是爲太子做嫁衣裳。你擁有多少,和你能給我多少息息相關,事情沒到結局,我也就不知道自己的結局。”
周懷意目光冷清地凝視她許久才說:“遲早你會栽在你自以爲是的小精明上。”
衛浮煙困的厲害,已經打算送客,聽聞此言略略清醒幾分,十分好笑地說:“那天在安然苑便想到一件極有意思的事,如果你說完那個‘滾’我就被人殺了,那句‘滾’豈不就成了你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周懷意沒想到她會提起從前,一時心下發緊,久久沒有回答。
衛浮煙起身說:“若是沒什麼事我就先睡了,”
周懷意卻只是靜靜看着她,不動也不說話。衛浮煙睏倦之極,面上不露,可是早已經撐不住,更沒心思同他計較許多了,於是徑自轉身欲放下紗帳。
只是下一刻,腰卻被人死死抱緊不得動彈。
“周懷意,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