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了大廳,聽見趙太子問:“郡城有什麼特產沒?東方弟也不帶些回來!聽說那兒的流連燒餅,很受歡迎,想必是另一番風味。什麼時候去郡城了,東方弟可不能吝嗇,要請我嚐嚐纔是呢。”
東方爺怔了一下,道:“說來不巧,那賣燒餅的女主人,於我回來前幾天晚上被人擄走了,可是銀兩半分未丟。至今是個懸案,下落不明。”
說這話時,東方爺暗暗觀察着趙遷的反應。
趙遷很訝異道:“居然有這等事!東方弟的辦案水平可是一等一的啊,多少時隔兩輩子的冤案都被你洗清了,這個案子竟成了懸案?如果連你都查不出,裡面那可是大有文章了!”
東方爺嗯道:“天下大有文章的案子,多得數不清呢。我的能力也很有限。”
趙遷嘆道:“可能是你現在的精力不比往常了,想不到也是有可能。要好好保重纔是啊!”
“遷兄也一樣。”東方爺看到走來的兩女子,道:“你們談的什麼,不見開懷,卻雙雙面含愁容地回來了?”
柳採娉和素蔻公主對視一眼,恢復了笑顏道:“我囑託蔻兒好好保養身子,到時候生個胖兒子,讓東方弟好生高興一番呢。”
東方爺咳了聲,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趙遷道:“我跟東方弟恰恰也說這件事,讓他不要過度勞累、好生調理身子呢!”
柳採娉婉笑道:“妾身無論什麼時候,都逃不過太子所想。”
四人又溶溶閒談了一番,從遠遠看,很是伉儷情深、夫唱婦隨的恩愛場景。最後東方爺實在倦得撐不住,道:“時候不早了,明兒個初一,不適宜在太子府中。得連夜趕回了。”
祖制規矩,傳統習俗,太子夫婦也就不再挽留。
出得門去,東方爺似是無意想起了什麼,道:“聽說我去郡城之後,咱兄弟倆久不去甘霖院,那兒就荒置了下來。不知從前的丫鬟婆子們,調到哪裡去了?我看裡面有一兩個順眼的,如果遷兄發愁沒處安置,不如讓我帶到郡城吧?宰相府那些,沒一個合我眼緣的。”
這話說出,趙遷和素蔻公主神色頓變。
過了好一會兒,趙遷才道:“我也記不清都把她們分派到哪兒了,如果東方弟點名要她們,我再留心一下,擇日送到宰相府去。”
柳採娉不知其中的波濤漩渦,含笑道:“除了一個絲欒在我房裡侍奉,其她……我倒是記得兩個的,自五六月份始,一直都在書院那兒打雜。好像一個叫如谷,性情溫順懂事,好端端的不知怎麼變成了啞巴,真是可憐;還有一個叫秋颯吧,是蔻兒未出閣前侍奉蔻兒的……”
素蔻公主臉色越來越沉,道:“嫂子你不挑些好的,專揀這些歪瓜爛棗的說!東方爺去郡城,本就諸事不便,丫鬟再不隨心隨力,那還能做甚麼!要個啞巴有什麼用,你給她傳個話兒,她若轉述,連表達都不能,豈非急死人了!還有那個秋颯,是我看不上的,才留下沒帶走,既然她在書院幹些粗笨雜活還成,那就呆着便是,怎麼能伺候得東方爺?”
東方爺聽罷,搖頭溫和笑道:“不妨事,太機靈的我不放心。啞巴怎麼不好?比那些長舌的省心多了!只要手腳麻利、善解人意就行,每天案牘勞形就夠煩躁的了,留她反而清淨。那個秋颯,我順便看一看,若看着還行也一併要了,反正我對這些婢女的要求不高,敦厚朴實就行了。”
說罷,東方爺問趙遷:“不知遷兄是否願意帶我過去看看?”
趙遷遲疑片刻,推辭不得,對柳採娉和素蔻公主道:“時間不早了。你們兩個在這兒先等着,我和東方弟去去就過來。”
柳採娉、素蔻公主不好說什麼,就沒過去。
一路上,趙遷心裡在矛盾着。他之所以利落答應了東方爺,是因爲東方爺逼得緊,不得不帶他去書院看看。若是推辭到白天再帶他過去,萬一丐兒在水上閣散步的話,就會被東方爺看到,而在此時,深更夜半,丐兒肯定睡得正熟,是唯一的好時機呢。
那個啞巴丫鬟,倒構不成什麼禍患,只是秋颯,是蔻兒在宮中的眼線,知道秘密太多,如果東方爺執意帶走她,怕是不能留了。
原本新年見血不好,打算緩一段時間再做安排呢,看來必須在東方爺走之前給處理掉了。
一路無話,來到書院,月明星稀,枯木亂石意境深遠。兩人腳步極輕,未驚醒這個院裡的一草一鴉,東方爺環視了一圈,以極低的聲音道:“那座水上閣樓是新建成的嗎?遷兄不說,我竟不知!改日定要過去坐坐,在那裡抱壺暖酒喝,還真是一件意趣事兒!”
趙遷的心咯噔一沉,忙道:“原本是要告訴東方弟的,但你回來的時日短,只見過一次面,只顧問些別的,就把這個小事忘了!去亭上小酌一壺酒確實不錯,但是冬天太冷,寒氣容易侵及身骨,不如等到夏日炎炎,前去避暑,清風徐來,水氣涼爽,倒是賞心悅事。”
“嗯,說的是。”東方爺並未多糾纏,笑道:“書房就到了呢。”
太子悄悄地叩了門,一聲顫顫老音問道:“誰啊?”
可能是老年人睡眠淺的緣故,是位老宮醫開了門。
“那倆打雜丫頭在哪?”趙太子問。
老宮醫指了指另一側的兩間房,道:“不知是在哪間。冬日裡冷,她倆睡在一間房了。”
“你去叫醒她們。”趙遷吩咐道:“注意別驚動了其他人。”
老宮醫也是個較穩妥的,叫道:“如谷……如谷……”
房間裡傳來唔唔的聲音,似是應答。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響起,另有一個迷糊的女子音,含含糊糊地道:“你做什麼?”
如谷嗯嗯兩聲,起牀倒水,打開房門。看到太子和東方爺,驚得呆了半天,趕緊跪拜。
起來後,趙遷讓她把秋颯也叫來。
不需多時,秋颯慌慌張張跑了出來,驚詫道:“太子,東方爺……”
趙遷和聲說道:“東方爺想在年後帶你倆去郡城,可願意嗎?”
太突如其來的消息,兩人互視了很久,如谷比劃了自己的心,在地上畫出一個女子的形貌。
“什麼意思?”太子和東方爺不解。
秋颯道:“她是說,要在這兒等丐兒主子回來。”
在書房裡打雜的如谷和秋颯,丐兒在地室時,趙遷爲避免走風聲,對她們下了禁足令。丐兒逃了之後,趙遷心裡鬱悶,沒怎麼來書院,是故不曾解除禁令。她們無法出書房門,所以沒能見到丐兒這次回來。而丐兒把這片地方當做回憶傷心處,也不曾來看過。
東方爺並不知此節,愣了許久,頗是動容道:“好忠心的婢子。”
隨後走到如谷跟前,笑道:“你主子不會回宮了,她去尋找自由了。”
如谷怔了半晌,淚落下來,點了點頭,手指着遠方,畫了個人形。
秋颯解釋道:“她意思是,願和東方爺一起走,在外面的世界等着主子。”
東方爺點點頭,問秋颯:“你呢?”
秋颯怯怯看了太子一眼:“奴婢原是公主的人,後來公主把奴婢送給了太子,只要太子同意,奴婢就沒什麼可說的。”
東方爺淡聲道:“這次給你們自由選擇的權利。”
秋颯低低道:“奴婢想和如谷一起。服侍東方爺就是服侍公主。”
“好。”東方爺對趙遷道:“遷兄,那就讓我帶走吧。”
趙遷微皺眉頭:“等你去郡城之前吧。我也好安排別的人,先向她們學習一番才能應手。”
東方爺頷首道:“這兩人我要定了,勞遷兄幫我照顧這幾天。”
事定之後,東方爺和素蔻公主一起返回宰相府。柳採娉對趙遷道:“東方弟這次回來有些不一樣,竟到咱府上要丫鬟。”
趙遷面無表情,語氣不悅道:“以後在人前,你的話少些!”
柳採娉愣愣的,喃喃道:“我說錯了什麼嗎?”
趙遷道:“明明說錯了卻認爲很會說話的人,才更需要閉嘴。”
柳採娉滿腹裡委屈,也只好閉了口。
初二,東方爺和素蔻公主回宮,對皇上和皇后說過了元宵節就要去郡城,蔻兒非要陪同,於是想請他們勸勸女兒。可是素蔻公主執意堅持,皇上沒有辦法,李皇后把女兒叫到了寢宮,細細開導。無外乎是說,那兒離京城遠,且不說條件苦,如果受了委屈,誰能知道?素蔻公主只垂淚不說話。
李皇后暫略過這事,邊爲她擦淚邊嚴肅問道:“蔻兒,母后給你找的太醫,還行嗎?母后覺得他不擅長婦科,要不再換一個看看?”
素蔻公主受不住了,淚汪汪道:“母后別一見我,就說這些話好嗎?”
“生孩子是女人畢生的大事兒。”李皇后苦口婆心道:“趁着現在仁兒還沒娶妾室,你趕緊懷上,母后也能鬆一口氣啊。雖說你是公主,沒了孩子的依靠,將來也是要孤苦的啊。”
素蔻公主道:“我這輩子沒生養的福分了。”
“怎麼這麼說?”李皇后纖細的眉毛擰成了一條蜈蚣:“告訴母后,到底怎麼回事?”
素蔻公主難以啓齒道:“他與我……沒同房。”
李皇后刷一下站起來:“這麼大的事……你現在才告訴母后?”
“這事兒怎好往外說?”素蔻公主乞求道:“母后千萬別去找東方爺!”
“你好糊塗,我是你的母后啊,你不好往外說,但母后是外人嗎?”李皇后氣急的同時,對素蔻公主道:“我這兩天一定去一趟宰相府!在仁兒去郡城之前,一定要他與你圓房,做真正的夫妻!”
素蔻公主搖頭道:“母后不要!不然蔻兒就死在你面前!”
“大過年的,說的是什麼話!”李皇后道:“我不找仁兒,我找你婆婆說些話不行嗎?”
素蔻公主伏在李皇后的懷裡,哭得止不住。
此時的東方爺,正在太子府中,說元宵節後就要去郡城了,會再來太子府一趟把兩丫鬟接走。趙遷一口應允,說沒問題,他們哥們兒的交情,兩個丫鬟何足掛齒。
等到去皇后宮中看公主的時候,看她眼睛腫得桃子似的,問道:“怎麼了?”
素蔻公主哽咽道:“母后說,不要我去郡城,否則便不認我這個女兒!”
東方爺心中暗喜,勸說道:“早就說讓你放棄這個念頭,你就不聽,眼下惹得母后不快,你就別固執了。你若想我,可以讓府中侍衛傳書信給我,我收到了就會回的。”
素蔻公主仍啜泣着,卻不再一意孤行。
等到正月初四,丐兒的眼皮從早晨蹦個不停,忖着莫非有什麼事發生?她讓南宮峙禮出去打探一下。他簡短道:“一個女人嫁給一個男人,一年不同房,要麼男人有問題,要麼女人有毛病。有人要行動了。”
丐兒聽得糊塗,卻知道這定然與東方爺相關,具體怎麼相關,卻說不出。
話說那天,確實發生了一件事。梅老夫人被皇后召進宮,兩人商量了一整天,然後梅老夫人臉色鬱郁地回去了。晚飯後,梅老夫人把東方爺和素蔻公主叫至身旁,說此後團聚的日子更少了,讓陪她喝幾盅酒。
東方爺、素蔻公主圍坐火爐旁,陪着梅老夫人喝起了酒。隨後,什麼都記不得了,翌日清晨醒來,銷金帳裡,素蔻公主/玉/體/橫/陳,身下的牀單上,一片殷紅的血。素蔻公主在他懷裡,極疲憊地睡着。
東方爺愣了幾秒鐘,快速起牀,穿好衣服。素蔻公主也起來了,摸了摸發懵的腦袋,那樣直呆呆的、無助的看着東方爺。
東方爺臉色發白,嘆了口氣,道:“起來洗個澡吧。”
各種滋味涌上心頭,素蔻公主“哇”一聲哭起來,斷續道:“是母后……婆婆……她們的主意……”
東方爺此時已猜出,昨晚母親給他倆喝的是做了手腳的酒,當時喝着覺得有些不對味兒,可畢竟是母親,就沒怎麼懷疑。
事已至此,東方爺還能找母親質問什麼,萬般苦澀往肚裡咽罷了。
接下來的幾天,東方爺食慾更不振,梅老夫人每每送些吃的喝的過來,東方爺都找個地方倒掉了。
梅老夫人怎會不知,一次對素蔻公主道:“我做錯了什麼嗎?我都是爲你們好啊!”
素蔻公主淚水漣漣:“婆婆,您不知道,這樣會讓他覺得難過的!我何曾不想盡一個妻子的本分,但我一直都在等待着,等他願意,等他主動!你們這麼一來,我連等待的資格都沒了!”
梅老夫人老淚盈眶,抱着素蔻公主道:“委屈你了,蔻兒……”
轉瞬元宵節過去了,東方爺這期間一直未對梅老夫人多說話,不得已時,也只用簡單的幾個字寥寥作答。
正月十六,再次進宮,李皇后眉目間的冰雪消融了,對着東方爺和素蔻公主瞧個不住。離別在眼前,東方爺往常,是會說些暖心話來湊合場面的,但這次全沒有。這其中原因,李皇后心知肚明,但斷不會反省,反而對東方爺執有微詞,這孩子也忒任性了。
隨後東方爺去見趙太子,趙遷很感歉意,對他嘆道:“正要跟你說呢,秋颯昨晚跑到那邊的湖裡放花燈,不知怎地失足掉進水裡,找到時都斷氣兒了!怕沖淡了元宵吉祥氣氛,悄悄地埋了,沒公佈。”
東方爺的手指嘣嘣敲着桌面,看不出情緒道:“如谷呢,也淹死了麼?”
趙遷道:“沒有。她那天在屋裡拾掇,僥倖沒出意外。”“
那就帶如谷一個人去郡城吧。”東方爺道。
“要不,你再從我這些丫鬟中選一個?”趙遷歉意道。
東方爺道:“只她一個就可以了。以前沒人伺候,不也一樣過日子的。”
東方爺見到如谷時,她像一隻可憐的小鹿,細微的動靜都能把她嚇得驚恐萬狀。東方爺對她和煦的笑,然後伸出溫暖的手,牽着她慢慢走出了宮門。
素蔻公主按照風俗,在宮裡要住上一段時日。東方爺走的時候靜悄悄,沒有與她道別,省了很多麻煩,也免去了一些尷尬和心傷吧。
回京近一個月,沒打聽到丐兒的下落,東方爺心底卻蘊着希望,她一定在哪個不爲人知的角落裡,好自的生活着,終有一天他們會再相見。
準備了簡單的行李,十八日東方爺啓程。素蔻公主沒想到東方爺不辭而別,從宮裡跑出來追着馬車行了好遠。
一路上,東方爺像哥哥似的對待如谷,終於讓她慢慢走出了陰影。東方爺那天隨口問她道:“秋颯是落水死的嗎?”
如谷死命的搖着頭,似做惡夢一般。東方爺等她慢慢平復了,又道:“是被人推下水的?”
如谷點頭,畫出一個黑衣蒙面的人。
“你看清沒?可認出那黑衣人是誰了?”東方爺問。
如谷搖頭。東方爺沒再問,所料沒錯的話,定是太子支使的心腹了。
那個秋颯先侍奉蔻兒後侍奉趙遷,似乎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世間容她不下。東方爺忖思着,如谷與秋颯在一起生活那麼久,必會了解一些內幕,但是她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他一時也不知從何問起,就算問及一些,她的手勢表情他也看不甚懂。
還是先作罷了。無妨,只要功夫深,鐵棒也能磨成針,東方爺總能想出辦法的。
馬車半月多的顛簸,平安到了郡城。安排好如谷後,東方爺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教你識字吧。”
如谷一臉不可置信的驚喜,先興奮地點頭,隨後又沮喪垂了頭,遍遍數着手指。
東方爺料她是不自信,鼓勵她道:“老天爲一個人關上了一扇門,定會幫她打開一扇窗。你雖不能再說話了,但我相信,靜下心來,你會寫得一手很好的字。”
如谷含着淚重重點了頭,就要給東方爺跪下。
東方爺扶起她,暖如東風道:“放心,絕沒有人能夠再傷害你。丐兒主子怎麼待你,我也怎麼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