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頓軍校的大禮堂,臨時佈置成了可供千人蔘加的開放式宴會場。入夜之後,巴斯頓軍校全體教員、學員以及聯邦軍政官員、工作人員,還有來自諾曼帝國的賓客們,在此共享盛宴,舉杯相慶。
既是開放式晚宴,巴斯頓軍校學員們便有機會跟來自諾曼帝國陸軍第一軍事學院的同行們進行面對面的溝通交流。在奧倫斯星球,諾曼帝國多數居民使用的是諾曼語,該語種屬於歷史悠久、影響廣泛的諾曼語系,而阿爾斯特自由聯邦以阿爾斯特語爲官方語言,境內還有另外幾種地方性的語言,它們大都屬於埃斯特語系。諾曼語系跟埃斯特語系有着各自的文化傳承,兩者無論發音、書寫還是語法都有較大差別,在不通對方語言而且沒有翻譯者的情況下,雙方几乎無法進行溝通。因此,聯邦方面爲來訪的每位諾曼賓客配備了一名翻譯,這些翻譯有的來自政府和軍方,但更多是臨時從幾個開設有諾曼語專業的院校徵募的志願者。
因有任務在身,在進入宴會場之後,魏斯囫圇吞棗地吃了些東西,便循着那些穿着墨綠色軍禮服的身影去了。來自諾曼帝國皇家陸軍學院的學員,每人胸前都佩戴了一塊銀色的金屬銘牌,上面用諾曼語和阿爾斯特語刻出本人的全名。與之相應的,巴斯頓軍校生此次也在胸口綴了一塊用雙語刻寫名字的銅製銘牌,以利於雙方的溝通交流。
只有對方名單而沒有詳細資料,以穆斯德根爲首的兵棋推演團隊,最終是以無差別分配的方式進行了“配對”。魏斯選了個名爲“沃爾夫岡-赫克託-海因茨”的目標,如果非要探究他選這個人有什麼緣由,這個名字讀起來比較順口,而且似乎有那麼幾分貴族味道。
在那些惹眼的諾曼帝國皇家陸軍學院學員當中,魏斯沒怎麼費力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標。這人的個頭估摸着有六尺三,也即一米九,而且體型勻稱、四肢矯健。這身高,這體形,不但放在地球上讓人羨慕,在奧倫斯星球的成年男性當中,也是非常標緻的身材了,何況這位小哥生得濃眉大眼,脣紅齒白,真是個風度翩翩的英俊少年,搭配這筆挺帥氣的軍禮服,在諾曼帝國絕逼能讓無數少女懷春、令衆多婦人垂涎吧!
等到走近,魏斯赫然發現,配給這位“海因茨”的翻譯居然是個文靜恬美的小女生,她個頭並不矮,只是在這名諾曼青年的襯托下顯得有些嬌小柔弱。他們各自端着一個高腳杯,青年頻頻跟走到自己面前的聯邦人員舉杯示意,時而側耳傾聽翻譯的話語,時而微笑着說上幾句。
目標確定了,但難題也來了。寥寥數語顯然不足以摸清對方的性格脾氣,更不用說兵棋推演的戰術套路,有什麼辦法既不失體面又能順理成章地讓對方跟自己聊下去?
魏斯撓了撓頭,這事有些棘手,但總不至於會比搭訕妹子更難吧!
試探的機會也許只有一次,穩妥起見,魏斯悄悄從背後靠近自己的目標,然後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側身站定,打算先旁聽一下他跟別人的交談。結果呆了幾分鐘,聽到的要麼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客套話,要麼是連內容都聽不清的話語——那文靜恬美的小女生,說話聲音實在有些太過“嬌柔”啊!
無奈之下,魏斯只好若無其事地往他們那邊走了兩步,結果,那位“海因斯”赫然轉過身,眼神恰好停留在了魏斯的臉上。
進退之間,魏斯瞬間做出了決斷,他轉過頭,衝自己的目標微微一笑,舉杯道:“您好,尊敬的……沃爾夫岡-赫克託-海因茨先生。”
魏斯的話語故意在對方名字前停頓,目光也適時地在對方胸前的銘牌上停留片刻,假裝成“偶遇”的情形。不過,這一表演,就連他自己都感到很不滿意,若是被對方看穿也不足爲奇了。
“您好,尊敬的……龍-克倫伯-海森先生!”讀出魏斯的名字,這位研製身材氣質俱佳的諾曼青年似乎眼前一亮。接着,他飛快地說了些魏斯完全聽不懂的話語。
等他全部說完,身旁的那位嬌小女生才柔柔地說道:“海因茨先生說,在來的路上,他在報紙上看到過你的名字,知道你來自一個當地有名的制槍家族,是那個家族年輕一代裡面最具天賦的設計師。”
正愁不知如何展開話題的魏斯,聽了這話是既驚又喜:自己的名頭如此響亮,以至於外國友人一入境就知道了?話說……那份報紙叫啥名字?自己是不是該買個百來份好好收藏起來?
可是,魏斯轉念一想,不對啊!即便報紙上登載了關於克倫伯-海森家族的新聞或是訪談,也應該是在不起眼的角落裡。它角逐軍方制式狙擊步槍競標獲勝並得到第一批3000支狙擊步槍訂單雖然不是什麼絕密消息,但也不會在主流媒體上長篇累牘地進行報道。諾曼帝國的訪問人員入境不過短短兩天,難道就有這麼巧讓這位諾曼帝國皇家陸軍學院的青年在一份地方小報不起眼的位置看到了關於克倫伯-海森家族的信息,而且這麼牛掰地記住了自己的名字?這樣的機率,應該跟中彩票差不多吧!
想到這裡,魏斯頓覺後背一陣涼意。如果說諾曼帝國的情報工作已經細緻到了這種地步,而且讓出訪的學員張口就來,簡直就是知己知彼,若是兩國交鋒,勝負天平恐怕已經朝他們傾斜的一塌糊塗了……
見魏斯愣在那裡,“海因茨”主動與之捧杯,並用阿爾斯特語說了句“祝健康”。
魏斯下意識地回了句“祝健康”,而後驚訝地看着對方:“您會說阿爾斯特語?”
“海因茨”微笑道:“阿爾斯特語,威塞克斯語,我都學習了一些,能說,但不流利。”
短短一個回合的交談,魏斯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突然看到飛機的古代人,認識受到了巨大的衝擊,而且還得慶幸自己是在宴會場而非戰場上遇到對方,否則的話,自己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但更讓魏斯震驚的還在後頭。
“海因茨”突然湊近了一些,低聲對他說:“克倫伯-海森……嗯,其實這是個令我印象很深的姓氏,因爲我有個老朋友,他來諾曼帝國之前,似乎也叫克倫伯-海森。”
他所說的,難不成就是自己那從未謀面的哥哥?他真是去了諾曼帝國,而且加入了諾曼軍隊,得到了進入高等軍事院校深造的機會……真是這樣麼?
見魏斯一臉訝異、滿眼糾結,“海因茨”轉過頭,笑着對他的翻譯說了些什麼。那看起來文靜嬌弱、天真無邪的小女生遂對魏斯說:“海因茨先生說他的阿爾斯特語水平有限,特別是發音帶有濃烈的諾曼口音,你聽不懂也是正常的,不必爲此介懷。”
啥叫聽不懂?啥叫水平有限?這傢伙的阿爾斯特語雖然確實有些奇怪的口音,可是語法準確、表述清晰,溝通起來絕無半點問題。
魏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此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從那份名單上挑了個非常可怕的目標,又或者說,12名諾曼學員個個都是這般厲害的角色,無論自己怎麼選怎麼挑,都逃不出他們的套路。
儘管這宴會場,自由聯邦的軍人和軍校學員百倍於諾曼人,魏斯卻陷入到了深深的無助當中。這一刻,他無比想念尼古拉,因爲那是唯一一個有能力且願意幫助他的人。
“海因茨”緊接着又對翻譯說了兩句,小女生隨即將其轉換成阿爾斯特語:“海因茨先生說,相逢即是緣分,何不坐下來邊吃邊聊?”
這原本是魏斯求之不得的機會,現在卻像是在與狼共舞,更糟糕的是,他根本沒得選擇——即便逃得了一時,又豈能逃得了一世?
魏斯只能硬着頭皮接受邀請。於是,三人各自取了餐盤,選了些餐食點心,找了張圓桌,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
落座之後,“海因茨”對他那文靜恬美的翻譯說了句話,小女生應了聲好,旋即起身朝取餐區走去。
翻譯離開後,“海因茨”以流利的阿爾斯特語低聲對韋斯說:“你看起來很緊張,克倫伯-海森先生,這完全沒有必要!作爲澤-克倫伯-海森的朋友,我絕不會做出任何對你有害的事情來。”
澤-克倫伯-海森,沒錯,他就是自己那位失蹤多年的兄長,克倫伯-海森家族曾經的驕傲和法定繼承人。
魏斯眯起眼睛,正如上午這羣諾曼人下車時他眯眼甄別時的情形一樣,躍然眼前的虛框全部是白色的。這意味着他們當前的立場是中立的,或者說是“非敵對的”。至於他們日後會不會“白轉紅”,悍然發動新的戰爭,那就很難說了。
“海因茨”嘴脣微動,語速飛快:“機會不多,我直說吧!對於克倫伯-海森家族近年來的境遇,還有你在槍械設計和軍事指揮方面的才華,我們已經有所瞭解。你的兄長之所以選擇爲諾曼帝國效力,正是因爲不甘心自己的家族被格魯曼集團打壓欺凌,因爲他無論承襲家族產業還是投身軍界發展,都面臨着重重困難,而在諾曼帝國,他能夠盡情施展才華,能夠體現自己的價值。你們絕大多數人都以爲諾曼帝國是個黑暗、腐朽、官僚的國度,因爲你們的媒體輿論是這樣宣傳的,民間傳言也是這樣散播的,久而久之,你們都形成了這樣的觀念。等你有機會去諾曼帝國走一走、看一看,你就會發現,你的兄長做出了一個非常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