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之前,有這樣一羣三界上最強大的神靈,他們鍾愛着這個世界,也對衆生充滿了慈愛。
他們之間相互爭論着怎樣引導衆生從苦難中脫離出來,但是卻始終沒有得出結論。
有人認爲萬物有道,不應該去幹涉三界的發展,他是太上,他無爲,所以兜率宮中千年煉丹,靜頌黃庭。
有人認爲有生皆苦,所以必須讓他們明白自身苦楚,然後拋棄慾望,得大喜樂,他是如來。
他爲衆生講佛法,他望衆生脫離苦海,想要人間處處都化作淨土,再無紛爭。
可惜,收效甚微,衆生執迷不悟,天庭一直都死死的把持着中土,不容佛法傳播。
那麼,如何才能讓衆生明悟呢?
他深思,他苦想,最後發現一個很簡單的答案:不曾大亂,怎得大治?
不曾明白什麼是地獄,人又怎麼會嚮往淨土的快樂呢?
那麼便開始吧,讓這三界如火宅,讓着衆生明白自己的慾望是如何可怕的東西。
這時候,有人站出來,擋在他的前面,阻擋衆生明悟。
他們都堅信着自己秉持着大愛,自己纔是真理,所以針鋒相對,所以絕對不容許對方阻擋自己,或者將整個人間都化作燃燒的火宅。
事已至此,那便無需多言,在一場天崩地裂的爭鬥之後,如來勝利了。
輸了的那個人回到方寸山,封山千年,冷眼看着他如何作爲,答應如來教出兩個弟子來,去親眼見證,去親身體驗三界是如何在他手中改變。
在如來的縱容和推動之下,人間從盛世走向腐朽,最後社會的演化徹底停止,變革未曾發生,或者說被不斷的掐滅。
整個世界化作無數人私慾和貪婪所鑄就的熔爐。
無數人在熔爐中死去,帶着怨氣和暴戾走入地獄,世間化作鬼蜮——每至夜晚,百鬼夜行,甚至青天白日之下也有鬼魅作祟。
這個時候,再次有人站出來,擋在如來的前面。
這一次,阻擋他的,竟然是如來昔日的追隨者。
他苦求七日,如來不動,再辯論佛理七年,如來亦不動,不忍衆生苦難,他絕望和憤怒之下發大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他在淨土之中怒吼:如果要讓人間化作煉獄才能夠成就正果的話,那麼正果我寧肯不要!
我阻擋不了你,也無法坐視他們就連死後都不得安寧。
你的大愛,我不懂!但是衆生苦難,我無法當做看不見,如果你還執意要讓整個世界化作地獄的話,那便由我到地獄去吧!我來將這一份罪業超度。
不惜金身,他墮入地獄最深處,普渡無量惡鬼,由自己去償還如來的惡果。
從此,黃泉之畔,彼岸花開遍,有僧人普渡惡鬼,晝夜不息。
這場大亂延續了七百年,中土民不聊生;而西方諸國妖魔肆虐,甚至出現妖魔持國,女子爲王的怪異景象。
太上隱居之後,衰落的天庭已經再無法阻擋淨土的侵蝕,日益衰敗,甚至無力將盜天書下凡的仙人捉拿回來,只能責令他永生看守自己所刻下的天書,不得將不屬於凡人的東西傳入人間。
這只是整個龐大世界的一個小小插曲,於是有了天書的奇譚。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了,如來耐心的等待着,等待有一個契機的出現。
就在這個時候,在東勝神州,傲來國的境內,有一塊石頭中蹦出一隻猴子。
他是石頭中跳出,眼睛放出精光,掃射四方,幾乎令天庭動盪,真是良才美玉啊。
而就在命運,或者說是如來的安排下,他明白人生苦短,他想要長生,所以他走向了求仙問道的道路……
於是,一切開始了。
如果這個美好的計劃不出茬子的話,頑劣的猴子會因爲一個過錯被如來鎮壓五百年,從此開始隨着被淨土選中的僧人,將經文傳入東方。
同時,彌勒會降下人間,平定亂世,普渡衆生,引導他們從自身的缺陷中解脫,走向再無苦難的彼岸。
在如來眼中因私慾而產生的天庭遲早會消失,地獄中的無量惡鬼也總有一天會徹底解脫。
從此,人間處處都是淨土,三界永恆平安喜樂,衆生再無苦難。
原本一切都應該是這樣的,三界在苦難之後迎來一個大家都幸福的生活着的大結局。
如果天帝沒有死的話,這一切都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這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一件事情,哪怕神通廣大如太上、如來,也沒有想到,天帝就這麼突然的死了,被猴子擊殺在凌霄寶殿之上。
於是,完美的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被打斷了,出現了致命的空缺。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昔日的小人物再次出現,那個由方寸山所教導出來的人擁有着更加貼近佛門的身份,也遠比孫悟空要更加的強大。
對於如來來說,這簡直是連蒼天都站在了自己的這一邊,哪怕是缺少了猴子,也有更加優秀的人來替代他。
所以,他必須要承擔拯救衆生的職責,他是由如來選定的救世主,來拯救整個三界。
……
“這就是如來的往事,方寸山的往事……還有我的往事。”
在寂靜之中,地藏說完了最後一句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顯露出一絲從未曾顯露在人前的疲憊和痛苦。
白朔沉默着看着地藏,不發一語,昏暗的空間中重歸平靜,直到寂靜再次被冷笑聲打破。
“嗤……”白朔靠在石柱的殘骸上,像是聽到了一個了不得的笑話,笑得幾乎喘不過去來:“拯救世界啊……”
直到良久之後,他終於停下了笑聲,表情上殘留的笑意卻帶了兩分惱怒的猙獰:“我說,如來將人間當成了什麼?將所有人當成了什麼?”
“拯救?那種東西,我們不需要。”他冷笑着,對着地藏豎起手指:“確是,我們帶着慾望而生,因生、老、病、死、怨憎會、愛離別、求不得而掙扎……”
“但是,他又有什麼資格來掌握我們的命運?”
他看着沉默的地藏,提高了聲音,用不容質疑的聲音告訴她:“聽好了,地藏,我們是凡人,我們雖然生來便有重重慾望和困惑,只有短短不到百年的壽命,但我們正因爲如此,因爲愛和恨才稱之爲人。
他重新靠在斷石的殘骸上,低聲的說道:“即便是沉淪,也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我們選擇了紅塵,便絕對不容許一個莫名其妙的拯救者來指手畫腳!。”
地藏終於再次睜開眼睛,嘆息:“這就是你的選擇麼?”
“在你面前的也不是什麼救世主,我只是那隻猴子最後的親人。”白朔眯起眼睛,眼神森冷:“我絕對不會坐視猴子因爲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而死掉,也不會去替如來收拾這個爛攤子,一根指頭也不會!”
地藏沉默了良久,地上頭低聲自語:“果然。”
而白朔卻擡起頭來,看着頭頂隨着黃泉而流動的靈魂之河,縈繞在這個陰森世界數百年的哭號聲再次涌入耳中。
八千萬餓鬼在終日的哭號,憤怒的咆哮:不得解脫!不得解脫!
傾聽着自從自己進入地獄以來從未消散的痛苦聲音,白朔出神的看着無聲流淌的黃泉,忽然開口:“地藏,你剛纔說業力甚大,必然有報,纖毫受之……”
“現在,你聽這八千萬餓鬼哭號的聲音,告訴我,你相信如來會有業報麼?”
地藏依舊沉默,而白朔卻在耐心的等待着他的答案。
終於,他發出低語的聲音:“我不知道。”
如來想要拯救這個世界,帶着這樣的大愛,卻令整個世界化作烘爐。
鑄就了人間七百年大亂,八千萬惡鬼的無量業果,這一份業報,真的有償還的一天麼?
他從一開始,他就不願意去想這個問題,只是現在已經無法逃避。
他想了很久,但是卻不知道,大愛所鑄就的惡果,是否會被如來所吞下。
看着地藏迷茫的樣子,白朔無聲的搖了搖頭,笑容忍不住露出一絲苦澀和嘲諷。
看來拯救世界這種高難度技術活所要擔的風險,也不是一般的大啊,不論哪個世界都是一樣。
不願意再去逼地藏想這個問題,他打了個哈欠,靠在斷石上準備睡覺,但是卻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對了,你爲什麼要告訴我?”
“你原本不用說這些的,也沒必要告訴我什麼天庭共審之類的事情。”
他看着表情灰敗的地藏,忽然覺得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個註定無法成功的犧牲者。
不論是如來是否成功,對於他來說,都是一場漫長到沒有終結的苦刑。
在白朔的目光中,地藏看着自己的手掌,忽然自嘲的笑了起來。
“很久之前,我在地獄,仰望人間,看到有人想殺盡亂世妖魔的樣子……說實話,我很羨慕。”他撫摸着諦聽的頭,低聲的呢喃:“那種樣子,真是好啊。”
很久之前,白朔橫跨東海,重新回到傲來神州,帶着一腔的怒火和悲哀一路殺向花果山。
白朔有些無奈的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那個時候的自己是什麼樣子呢?又狼狽、又憤怒,還帶着一身的重傷。
白朔苦笑着:“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當時狂妄得厲害啊。”
地藏搖頭,眼神嚮往:“雖然很弱,但是不退縮,雖然已經遍體鱗傷,但是卻笑得讓人羨慕得不得了。”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我很久之前就錯了。”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