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白朔緩緩的睜開眼睛,再次看到前面默誦經文的地藏。
“睡得真不錯。”他深吸了一口氣,腦袋枕在碎石上,發出愜意的聲音:“沒想到,在地獄裡都能睡得這麼舒服。”
地藏緩緩的睜開眼睛:“無關地獄,是居士心中有樂土。”
他從地上大片的曼珠沙華中撐起身體,打了個哈欠:“到時候了?”
“真的考慮清楚了麼?”地藏擡起頭,認真的看着他:“一旦從這裡走出去,失去了地獄的庇佑,那就是和整個世界爲敵了。”
“庇佑?我什麼時候需要過那種東西?”白朔忽然笑了起來:“十八層地獄?八千六百萬惡鬼……哪怕是無量罪業,我也背給你看!”
在低沉的怒吼着,他緩緩的直起腰,手掌撐着身體,渾身的青筋展露,獰笑着從原地站起。
轟鳴聲響起,靜謐流淌的黃泉中傳來海浪滔天的巨響,在巨響中開始倒流。
猩紅的曼珠沙華在瞬間經歷幾度枯榮,無數的血紅花瓣沖天而起,恍若七百年間灑落的血。
白朔的身體顫抖着,在低吼中直起身,屹立在地藏面前,發出咆哮的聲音。
無量罪業所化的重量施加在他的身上,被他的身體撐起,整個地獄的重量被一人之身以不可思議的偉力舉起。
崩!崩!崩!
大地在轟鳴着震顫,十八層地獄中開始了史無前例的劇烈晃動,就像是在地獄的最深處有瘋狂的巨獸從沉睡之中睜開眼睛,咆哮着翻滾着身體,將鎮壓在身體之上的灰塵抖落十殿閻羅,牛頭馬面乃至於判官的面色如土,楚江王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腳下崩裂的大地,一塊沉重的石頭從開始坍塌的殿堂之上鬆脫,砸碎了他面前的桌案。
無數餓鬼哭號咆哮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們都在憤怒的掙扎着,要將桎梏在自己身上的枷鎖砸碎,在刀山、在火海中,他們憤怒的咆哮:“不得解脫!不得解脫!”
八千六百萬餓鬼流着血淚,想要咆哮着將這個封存着佛陀業果的地獄撕碎!
整個地獄都開始崩裂着陷入粉碎,熔岩和烈火從這個陰沉的世界中燃燒而起,無法撲滅。
在世界崩滅的坍塌聲響中,一襲月白的僧衣無聲的阻擋在白朔的前面。
白朔看着在他前面的地藏,眉頭皺起,低聲的問:“你要阻擋我麼?”
傾聽着八千萬餓鬼的咆哮,地藏緩緩搖頭:“無法阻擋,亦不想阻擋。”
支撐着整個地獄的重壓,白朔踏前一步:“你到現在還覺得你能夠拯救這個世界?”
“我知道啊,從一開始,我就拯救不了任何人。”
地藏低着頭,雙手合十,嘴角笑容悲涼:“只有身在彼岸,才能將別人拉上彼岸啊,可是我早已經在地獄了。”
“做不到,就滾開!我超度他們給你看!”白朔再次踏前一步,發出怒吼:“別擋我的路,我不想殺你!”
“無妨。”地藏低語着,雙手合十,一道不破的屏障出現在他的身後,悲哀的眼睛看着白朔:“我的半生都在守着這個囚籠,今曰便讓我隨着這個囚籠覆滅吧。”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從一開始,自己就是錯誤的啊,自己已經淪落到地獄之中,又怎麼能拯救別人到彼岸呢?
從一開始,自己的選擇就是錯的了,沒有阻止這一切的勇氣,只能默默的守在地獄中,坐視一切的發生。
明明已經知曉結果,但是卻無法坦然接受。就這樣爲自己矛盾的一生畫上結尾吧,真是不錯的結局。
“地藏!”白朔發出憤怒的聲音:“你真的想死麼?”
地藏支撐着那一道阻擋任何人通過的壁障,淡然的低語:“想要過去,就殺了我啊。”
在外界的崩滅轟鳴中,這一方世界中卻只有死寂。
在寂靜之中,白朔緩緩的眯起眼睛:“如你所願!”
嘭!
血肉炸裂的聲音響起,月白的僧衣上染上了猩紅的血,像是一株怒放的梅花。
白朔的手腕沒入了地藏的胸口,緩緩的掏出了那一顆依舊在跳動的心臟,還有封存在心臟之中的神符。
“哈哈……”地藏看着自己空空蕩蕩的胸口,低聲的笑着,像是在嘲諷自己悲哀的命運,眼中無聲的留下斑駁的血淚。
“笑什麼?”白朔壓抑着心中的憤怒,怒視着這個至死都不願意放棄執念的蠢貨。
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白朔,地藏低聲的自言自語:“佛陀,也是有心的麼?”
“有的,至少你有。”白朔看着他的悲哀的眼睛:“是和凡人一樣的心,紅色,會跳動,會悲傷,也會痛苦。”
“是麼?真好……”地藏微笑着,身體緩緩的崩裂成飛散的光點,消散在空氣中,只剩下最後的呢喃在空中迴響:“真羨慕你,你能夠站在彼岸,一直都在……”
在飛舞的曼珠沙華中,飄飛的光點無聲的融入落下的花瓣中,被輕柔的風席捲着,落入黃泉中,流向他一生都未曾到達的彼岸。
諦聽哀鳴着,發出悲傷的嗚咽,輕輕的走到白朔的面前,拉扯着他的衣角,爲他指明離開的方向。
直到白朔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道路的盡頭之後,它才無聲的重新回到黃泉之畔,緬懷的嗅着曼珠沙華的香,想起曾經有人帶着自己,一個人來到這個地方,在這個荒涼的地方灑下了彼岸花的種子,微笑着等待花開。
花開花謝中,不覺已千百年,他一直都在。
它執拗的相信那個人未曾死去,總有一天回再回到這個地方,再找到自己,重新講那永遠都說不完的佛理,靜看花開花謝。
就這樣,它蜷縮在曼珠沙華的從中,沉沉睡去。
這一天,有人從地獄的最深處的鎮封中走出,揹負着八千六百萬餓鬼的痛苦,人間七百年的罪孽毀掉了層層的枷鎖。
刀鋸地獄,擊破!石磨地獄,擊破!火山地獄,擊破!……沿着那一道貫徹整個地府的道路,白朔緩緩的向着頂端前行,眼神憤怒得像是燃燒。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孤獨前進的白朔喉嚨裡低沉的呢喃:“地藏,今曰我就要砸碎這個囚你千年的鐵籠,可惜,你看不到了。”
在地獄崩滅的轟鳴中,數不清的敵人出現在道路的前方,向着他舉起武器。
“我現在心情很糟糕。”他踩踏在冰冷的石階上,擡起眼睛看着那一羣顫抖的陰兵:“不想死的話,都給我滾開。”
陰兵恐懼的發出尖叫,在閻羅的怒吼着如同飛蛾撲火一樣撲上來,漆黑的業火從他的手中綻放,如同黑潮一般席捲着吞沒了所有前方的阻攔。
當業火消散的時候,所有的陰兵都消失了,只剩下顫抖的閻羅。
“滾開,很礙事。”白朔一腳將前面的人踢到看不見的地方,繼續沉默的前進,一路之上砸碎了刀山,澆滅了火海,無數的餓鬼在他身後化作漆黑的洪流。
鎮壓了七百年的業火,整個人間的罪業都將在燃燒中迎來最後的清算。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昔曰種下的惡果,今曰將有人高舉罪孽中燃燒的業火,重新百千萬餓鬼的罪孽。
如來,你造就的惡孽,便由你親自償還吧!
——在喧囂的人潮之中,被拘束在枷鎖之中的人擡起頭,看到無數憤怒的視線和陌生的面孔。
“嗤……”孫悟空忽然笑了起來,不知道爲什麼,他忽然覺得這羣人真的是一羣傻逼。
一想到這裡,他就再也忍不住大笑了,笑得忍不住彎下腰,想要捧住肚子,真的是一羣非常非常可笑的傢伙啊。
漸漸的,喧囂寂靜下去,下一瞬間變成數十聲怒喝和咆哮。
“你們吵個毛啊。”孫悟空實在是很想很想掏一下耳朵,不是爲了掏出金箍棒來將這羣礙眼的傢伙砸死,只是因爲耳朵眼實在很癢。
他又想起那隻被餘波砸成肉泥的母猴子了。
真是可惜啊,毛色又正,屁股又紅,而且每次在自己睡着的時候都會悄悄的把野果子放在自己的旁邊。
“像你這麼懶的猴子,是會餓死的。”
他每次問她的時候,她總是這麼吱呀吱呀的叫,可是她摘來的果子真的一點都不好吃,又酸又澀,而且放久了會發苦。
他一直都想這麼說的,可是每次都說不出來,在她的目光下,只能滿懷抑鬱的將那些東西吞下肚子去。
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打定主意要告訴她的呢,被你們這羣傻逼攪合了。
那隻傻傻的母猴子到最後都不肯跑,隔着很遠的距離,孫悟空聽不見她最後在叫什麼。
可是每次想起來,他都很想哭,他在這個世界上依舊很久沒有碰到過值得讓他去哭的東西了。
該死的,你們讓我傷心了,傷心得厲害。
他又覺得耳朵眼很癢了,可是脖子上那個礙事的玩意鎖着胳膊,他撓不到,只要模糊的嘆息着,扭頭對着身旁的那個身材比較高大的傻逼說:
“喂,給我撓撓耳朵。”
像是被嚇到了,那個黃巾力士舉着武器,戰戰兢兢的看着他,讓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切……你們連傻逼都算不上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擡起腳,靈活的撓着耳朵眼,愜意而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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