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啞的低吟帶着不溶質疑的堅決擴散,大殿陷入了寂靜之中。
直至良久之後,王座之上才傳來了一陣零零落落的掌聲,就像是在讚賞着他的狂妄一般。
“從美夢中驚醒的孩子真可怕。”
奈亞拉託提普悲憫的俯瞰着自己的這個弟子,帶着嘲諷的冷笑說道:“一局遊戲的勝負,已經讓你傲慢到忘記你和我之間的差距了麼?”
在王座之上,黑暗中撐着下頜的手臂緩緩的擡起,對準了樑公正,輕輕的扣起手指。
下一瞬間,清脆的響指聲擴散開來。
一瞬間,無可抵禦的重壓從樑公正的頭頂降臨,近乎蠻橫和狂暴的將無數星辰的重量施加在那一具孱弱的身體之上。
咔啪!
骨骼碎裂的聲音響起,在樑公正痛苦的呻吟聲中,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徹底被這恐怖的重壓擊潰,再一次的跪在了那一張王座的前面。
就像是以前一樣。
而就在他的背後,那一具化作傀儡的復仇者無聲的發出淒厲的尖叫,層層繃帶和聖骸布之下升騰起一陣濃郁的血霧,蒸騰而起。
血肉彷彿就這樣的氣化着消散了,在原地只剩下一捆凌亂的繃帶和破布,再也找不到有人曾存在過那裡的痕跡。
一瞬間,樑公正耗盡心血和收藏製作成的傀儡,就此蒸發。
“重溫以往回憶的感覺如何?樑公正。”
奈亞拉託提普眯起眼睛,臉上愉悅的笑容未曾改變:“這就是你跑了這麼遠想要做的事情麼?”
“這麼懇切的跪在我的面前?是在乞求我的寬恕麼?”他帶着一如既往的惡意低聲說道:“還是在……後悔?”
“呵呵……是啊。”樑公正在恐怖的壓力之下,忽然發出令肺腑幾乎破碎的艱難低吟:“後悔……是這種感覺麼?從來都沒有體驗過呢。”
“不對,與其說是‘後悔’,這種感覺……”
在破碎的地面之上,樑公正沉默的思索着,然後怔怔的流下淚來。
忘記了黑暗的世界,他恍然大悟的哽咽着,低聲的自言自語:“是‘想念’啊。”
一把充滿鏽蝕痕跡的細長鐵釘緩緩的從他的袖管中劃出,手臂在恐怖的重壓之下發出崩潰的聲音,艱難的抓着那一支鐵釘,頂住了胸口。
“原來,我一直都是這樣。”
淚水的溼跡從沾滿灰塵的臉頰上滑落,樑公正低頭看着碎裂的世界,低聲呢喃:“流雪,我一直都……一直都很想你啊。”
下一瞬間,尖銳的鐵釘貫穿了胸前單薄的外套,貫穿了某個東西,釘進他艱難跳動的心臟之中。
帶着臉頰上的眼淚,樑公正擡起頭,看向黑暗之中的王者。
“你知道麼?”
他帶着未曾消失的哽咽低聲說道,嘴角的瘋狂和暴戾緩緩消散。
此刻的他,神情終於不再空洞,也不再如以往一般像是蒼白到什麼都沒有的空洞。
從未如此安寧和釋然,註定一生淪陷於幻想和瘋狂之中的絕望者露出了發自真心的笑容,像是手握着整個世界的幸福一般。
“……我做了一個夢。”
鮮血從指尖滴落的聲音響起,猩紅的血從樑公正顫抖的手掌上滴下,落入大地之上,卻發出了與水泊交融的聲音。
緩緩的展開原本握緊鐵釘的手掌,樑公正俯瞰着,胸前的衣襟上浸染開的猩紅,露出笑容。
在他的心口,鮮血從破碎的心臟和神符之中噴涌而出,染紅了破碎的布帛,彷彿像是一朵花抽枝、萌芽,然後緩緩綻放。
帶着妖豔而純淨的猩紅在他心口的某個東西上擴散,在衣襟和胸前,那一本薄薄的冊子像是怪物一般吞吸着主人的鮮血,終於獲得了自己的生命。
虛空中驟然響起了潮汐澎湃的聲響,宛如夢幻。
一瞬間,奈亞拉託提普爲之色變。
這便樑公正一直以來苦苦祈求而不得的‘幻想’。
一生沉浸在荒唐的幻想和幻夢之中,此刻的他奉上了自己的姓命和最後的執念之後,終於賦予了它生命。
樑公正最終的夢境,展開。
世界開始陷入了朦朧和模糊,萬物都在這宛如夢境一般的境界之中急速的交融,匯聚,直至最後化作一團看不清楚,也無法用語言去描述的瑰麗色彩。
樑公正的身體失去了輪廓和色彩,宛如落入水中的濃墨一般的擴散着,當他的軀殼徹底消散的時候,那一本薄薄的筆記終於從他的懷中跌出,落在了地上。
在這模糊的世界中,唯有它的形象是最爲清晰的樣子。
這是幻想破滅者的夢想之書,也是所能夠寄託的最後悲哀幻想。
這一刻,樑公正徹底的燃燒殆盡,神符碎裂,意志消散,帶着微笑死去。
只留下了這個蒼白的夢境。
在夢境之中,不知何處有風吹來,掀開那一本筆記的封面,露出了扉頁之上那個歪歪扭扭的名字——樑公正。
微不可查的氣流驟然化作令人窒息的颶風,飛速的翻卷着枯黃破碎的書頁,直至將它們吹捲成灰塵,融入這世界之中。
無數或潦草或認真的字跡從消散的書頁中飛出,宛如游魚一般浮現在空中。
流雪、流雪、流雪、流雪、流雪……寄託着幻想破滅之後的思念,樑公正流着淚所寫下的那些悲哀的懷念就這樣的飛散在這幻化爲世界的夢境之中。
他瘋狂的思念着那個已經消失的人,那個不曾存在的女人,一筆一劃,寫下她的名字,重新開始幻想。
直至最後,無數的字跡從虛空中涌現而出,匯聚在一起,彷彿四海決堤,化爲洪流席捲了整個世界。
腳踏在無數字跡所形成的海洋之上,奈亞拉託提普撐着一把黑色的傘,在彷彿暴雨一般從空中落下的紙灰中撐出一條空隙。
他低頭看着每一個從身邊飛過的名字,緩緩的伸出手指,將那一個如同游魚一般的名字從腳下拈起。
“怎麼說呢?有些失望。”
看着那個被書寫了無數遍的名字,奈亞拉託提普忽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這就是你捨棄了姓命想要讓我看到的幻想麼?”
“她不是。”
在他的背後,有嘶啞的低語響起。
一隻手緩緩的從虛空中伸出,從錯愕的奈亞拉託提普手中抽出了那一個名字,緊緊的握在手中。
無數字跡所化的洪流再一次的掀起波瀾,墨跡緩緩的重組着,再次凝聚成樑公正的摸樣。
在那一瞬間死去的樑公正,又以如此不可思議的方式從這個夢境世界中重生。
混亂之主的眉頭緩緩皺起,就連嘴角愉悅的笑容都陷入了停滯。
在那一瞬間,他可以確定樑公正已經以最徹底的方式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了,可是此刻自己面前的又是什麼?
在夢境所形成的世界中,無數墨跡所化的暴雨從空中傾盆落下,落入了宛如海潮一般波瀾的洪流之中。
在黑色的河流之上,撐着傘的王者和重生的男人沉默的對視着,然後看到他嘴角緩緩牽起的笑容。
“又見面了啊。”樑公正在暴雨中露出笑容:“我的老師。”
凝視着面前再次重生的男人,奈亞拉託提普,終於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
就像是在說,你怎麼沒死?
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樑公正緩緩的展開手,看着從掌心之中所遊動而出的名字,露出溫柔的笑容:“有她在,我怎麼可能會死?”
轟!
宛如巨石一般的字體從黑雲中墜落,被洪流吞沒,掀起了又一波動盪的海潮。
在那一瞬間,奈亞拉託提普終於看清楚,在被洪流覆蓋的海底,也是有字跡存在的!
彈指間所看到的隱約結構令他終於產生了一絲莫名的預感,於是他信手向着面前波瀾萬丈的洪流和樑公正指出。
瞬息間,一道裂隙從他的手中擴散開來,分開了海潮,也斬碎了無數組成了樑公正身體的字體,令他的形象潰散如塵沙,重新落入海中。
無盡的海潮被王權的力量撐開,裸露出銘刻在海潮的字跡。
像是用盡生生世世的諾言,一生的等待和血淚,絕望和緬懷,有人在夢境的最深處寫下了不容消磨的誓言。
‘樑公正、流雪,在一起。’
這便是樑公正以自己的血寫在筆記最後的一行字跡,敘述着那個永遠都無法觸及的夢境究竟有多美好。
他們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哪怕是生死,哪怕是夢幻……哪怕是整個無限世界都阻擋在他們之間,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這個世界已經徹底的化作樑公正的夢境,只要夢境還未曾斷絕,那便無法徹底的將他們拆分開來。
無數流雪的名字和樑公正的靈魂組成了這個夢境的基石。
只要兩者之中尚存其一,另一個便無法被任何的方法所毀滅。
在乾涸的海底,樑公正的身影從無數匯聚的紙灰和墨跡之中走出。
向着前方陷入震驚的奈亞拉託提普展開手掌,他低聲說道:“你剛纔說,她是幻想麼?”
緩緩的收起了手中撐開的傘,奈亞拉託提普看着樑公正掌心之中的名:“難道不是麼?”
宛如堅信的真理一般,樑公正搖頭,低聲說道:
“她不是,你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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